回到艾德的公寓,汤姆接过一杯金汤力,开始整理他的思路。艾德已经把辛西娅·葛瑞诺的号码抄在一条纸条上给他了。

汤姆跟艾德练习他的法国警局局长口音。“系(现)在快七点了。柔(如)果杰夫到了——你让塔(他)进来,跟平时一样,好吗?”

艾德点头,几乎是鞠躬的姿势。“好。是的!”

“我是从则(这)个警局搭(打)过来的——我最好说在巴黎的警局,不是梅朗——”汤姆在艾德的大工作室走来走去,电话就摆在一张乱七八糟、满是纸张的桌子上。“背景杂音。麻烦来点打字机亲(轻)微的啪啪声。则(这)是警察局。西默农(1)笔下的警察局。我们彼兹(此)认识。”

艾德听命坐下来,往打字机里塞了一页纸。咔咔——啪啪。

“要有思考的余地,”汤姆说,“不一定要快。”他拨了号码,准备好要先确认接电话的是辛西娅·葛瑞诺,然后说戴维·普立彻跟他们联系了几次,问他们能否就雷普利先生问几个问题。

电话响了又响。

“她不在假(家),”汤姆说,“见鬼。去他妈的!”他看了看手表,七点过十分。汤姆放下电话。“也许她出去吃饭了。也说不定出城了。”

“明天再试也不妨,”艾德说,“或者今天晚点再试下。”

门铃响了。

“是杰夫。”艾德去了前厅。

杰夫走进门,虽然拿着伞,身上也是潮乎乎的。他比艾德个子更高,块头更大。脑袋比上次汤姆见他的时候秃得更厉害了。“你好,汤姆!真是意外的惊喜啊,反正随时都欢迎你!”

两人亲热地握手,几乎还抱上了。

“把湿雨衣脱下来,换件随便什么干的衣服,”艾德说,“威士忌?”

“正合我意。谢谢你,艾德。”

三人都到艾德的客厅就坐。客厅有沙发,搭配一张轻便的咖啡桌。汤姆向杰夫解释了他此行的原因:自从他们上次通过电话之后事态就有了升级。“我太太还留在丹吉尔,跟她的一个女性朋友一起,住在伦勃朗酒店。所以我就过来看能不能打探出辛西娅的动静,或者说她的计划,针对莫奇森的。她也许在联络——”

“是的,艾德跟我说过了。”杰夫说道。

“——联络美国的莫奇森太太,她自然是想知道自己的丈夫如何失踪的。我觉得我有必要说一下此事,”汤姆将他的金汤力放到一张玻璃杯垫上,“至于说要在我的地盘上搜索莫奇森的尸体的话——他们,那些警察,有可能找到。或者找到一具骨骸也说不定。”

“离你家不过几公里,你说过,是吧,”杰夫的语气中夹杂一丝担忧或畏惧,“在一条河里?”

汤姆耸肩。“是的,也可以说是一条运河。我倒是刻意忘了具体的地点,不过我认识那座桥,那天晚上我和伯纳德抛尸的那座桥。当然了——”汤姆挺直身子,语气也变得更轻松愉快,“没人知道托马斯·莫奇森为何以及如何失踪的。有可能在我送他去的奥利机场被绑架了——你们知道吧。”汤姆笑得更加灿烂。他说“送”莫奇森的时候,感觉他自己是真的送过了。“他随身带着那幅《钟》,画也在奥利丢失了。那是真正的塔夫茨作品。”此时汤姆大声笑出来。“也有可能是莫奇森自己决定要消失的。无论如何,有人偷了《钟》,我们再没见过或者听说过那幅画,记得吗?”

“记得。”杰夫的高额头因思索而皱了起来。他握杯子的手也放在两膝之间。“这些人,普立彻两口子,打算在你那儿附近住多久呢?”

“可能是六个月的租期吧,我猜。应该问问的,但我没问。”他估计六个月不到就能摆脱普立彻,汤姆琢磨。总有办法的。汤姆感觉自己的火气一下上来了,于是又向艾德和杰夫描述了普立彻两口子租的房子如何如何,这样才能消消气。汤姆描述了那些仿古的家具,草地上的池塘,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池塘上,水面的反光又投射到客厅的天花板上,影影绰绰。“问题是,我真想看到他们两个淹死在里面。”汤姆最后总结说,引得其他两位哄然大笑。

“再来点喝的吗,汤姆?”艾德问。

“不用了,谢谢。我可以了。”汤姆瞟一眼手表,八点刚过。“我想出门前再给辛西娅打一下。”

艾德与杰夫开始配合。仍旧是艾德来制造打字机的背景声,汤姆与杰夫练习口音:“别笑。则系(这是)巴黎警察局搭(打)来的。我从普黎夏哪(那)里得到笑死(消息)。”汤姆语气急切,再次站起来说话:“我必须询问下葛瑞诺女士,因为她可能基(知)道有关莫机(奇)森先生或者太太的事情。可以吗?”

“可以。”杰夫以同样严肃的语气说道,好像他在宣誓一样。

汤姆准备好纸笔以便记录,另外还有写着辛西娅号码的纸条。他拨了号码。

响到第五声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接了电话。

“喂,晚上好,女士。请问是葛瑞诺女士吗?”

“是的。”

“我是巴黎的艾德华·毕绍局长。我们在与普黎夏先生联系,调查托马斯·莫机(奇)森的案子,我想你知道莫机(奇)森的名字。”

“是的,我知道。”

进展顺利。汤姆故意把嗓子提起来说话,这样听起来更紧张一些。辛西娅有可能会记起他平时说话的声调,从而认出他来。“普黎夏先生系(现)在在北非,你可能知道的,女士。我们想得到莫机(奇)森太太的地址,在米(美)国的地址,柔(如)果你有的话。”

“用来做什么呢?”辛西娅·葛瑞诺又是从前那副傲慢无礼的语气,若有必要,她还可以加上一副死板的脸孔。

“因为我们可能特岛(得到)一些笑死(消息)——很快——有关塔(她)丈夫的。普黎夏先生从唐吉(丹吉尔)打来过一次电话。但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塔(他)。”汤姆提高声调,以表明事态紧急。

“唔,”怀疑的语气,“普立彻先生有他自己的方式来处理——你所说的事情,我想。与我无关。我建议你等到他回来。”

“但我们不能——不应该等了,女士。我们有问题要问莫机(奇)森太太。我们搭(打)电话给普黎夏先生的时候,塔(他)不在。唐吉(丹吉尔)的电话混(很)难搭(打)。”汤姆狠命地清下嗓子,结果弄疼了自己,他示意要加上背景声音。辛西娅听说普立彻在唐吉(法国人的叫法)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艾德扔了一本书在书桌的空白处,继续啪啪敲着打字机。杰夫在稍远处面对墙壁,双手捧起,制造出警笛的尾音,汤姆觉得真像极了巴黎的警笛声。

“女士——”汤姆焦急地继续说道。

“稍等。”

她去找去了。汤姆拿起笔,没有看他的朋友。

辛西娅回到线上,念出一个在曼哈顿东区七十几街的地址。

“谢谢你,女士,”汤姆的礼貌仅限于警察理应表达的程度,“害(还)有电话呢?”汤姆把电话一并记下,“万般感谢,女士。晚安。”

“呜噫——噫——咕嘟——咕嘟。”这是杰夫在汤姆客气地道别时弄出来的声响,汤姆承认确实挺像跨海峡打来的电话,但辛西娅或许根本没听见。

“大功告成,”汤姆镇定地说,“不过想想看,她竟然有莫奇森太太的地址。”汤姆望着他的朋友们,朋友们此时也默不作声,只顾看着他。他将莫奇森太太的联络方式揣进兜里,然后又看了手表。“再打一个电话,可以吗,艾德?”

“你打吧,汤姆,”艾德说,“需要回避吗?”

“不必。这次是打给法国那边。”

两个家伙还是溜到了艾德的厨房。

汤姆拨通了丽影的电话,那边应该是晚上九点半了。

“喂,安奈特太太!”汤姆说。安奈特太太的声音让汤姆眼前浮现出家里熟悉的玄关,还有同样熟悉的厨房操作台,挨着咖啡机,那里同样有电话。

“噢,汤姆先生!我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你!我有个坏消息。夫——”

“真的吗?”汤姆皱着眉头。

“是海洛伊丝夫人!她被绑架了!”

汤姆倒抽一口气。“不可能!谁告诉你的?”

“一个说美国口音的男人!他打电话过来——大约今天下午四点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完就挂了。我跟珍娜薇夫人商量。她说:‘这边的警察能做什么?’她还说:‘要通知丹吉尔那边,要通知汤姆先生。’可我不知道怎么找你。”

汤姆紧闭双眼,听着安奈特太太继续说下去。汤姆在思考:是普立彻撒的谎,他发现汤姆·雷普利不在丹吉尔了,反正没跟他太太在一起,于是决定制造更多的麻烦。汤姆深吸一口气,试图条理清晰地向安奈特太太解释情况。

“安奈特太太,我觉得这是个恶作剧。请不要担心。海洛伊丝夫人和我已经换过酒店了,我想我告诉过你的。夫人现在在伦勃朗酒店。但请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今晚就打电话给我太太——我打赌她还住在那儿!”汤姆笑了一声,真正在笑。“美国口音!”汤姆鄙夷地说,“那说明不是北非那边的人或者丹吉尔的警察给你传达的准确信息,夫人,你现在想想看呢?”

安奈特太太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家里的天气怎么样?这里在下雨。”

“等你确认了海洛伊丝夫人的去向,你能给我打电话说一声吗,汤姆先生?”

“今晚吗?好——好吧,”他冷静地补充说,“我希望今晚能和她通上话。到时候我再联系你。”

“随时都行,先生!我把家里的所有门都小心锁上了,还有外面的大门。”

“干得好,安奈特太太!”

挂下电话后,汤姆“吁”了一声。他把双手插进口袋,然后去找他的朋友们,两个家伙这会已经端着各自的饮品到了小书房。“我有新消息了。”汤姆很享受现在这种可以与人分享消息的快乐,尽管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好过平时那种缄口不言的状态。“我的管家说我太太被绑架了。在丹吉尔。”

杰夫皱眉。“绑架?你在开玩笑吗?”

“一个有美国口音的男人给我家打电话,通知安奈特太太——然后挂掉了。我敢肯定这是假消息。很典型的普立彻作风——竭尽所能地捣乱。”

“你该怎么办呢?”艾德问,“给她的酒店打电话,看她是否还在?”

“正是。”但与此同时,汤姆点燃了一根吉卜赛女郎香烟,花上几秒钟时间来鄙视戴维·普立彻,厌恶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甚至他的圆框眼镜,还有他低俗的手表。“是的,我要给丹吉尔的伦勃朗酒店打电话。我太太一般在下午六七点的样子回房间,换好晚上穿的衣服。酒店至少能告诉我她是否还在住。”

“当然了。去打吧,汤姆。”艾德说。

汤姆又回到电话机旁边,挨着艾德的打字机。他从外衣的内袋里摸出一个记事本。他之前记下了伦勃朗酒店的号码,连同丹吉尔的区号。不是有人说过凌晨三点才是给丹吉尔打电话的最佳时间吗?汤姆现在还是要试试,他小心地拨了号码。

没声音。接着是一阵铃响,三次铃响表明电话接通中。之后又没声音了。

汤姆试着给接线员打电话,请女接线员帮忙接通电话,并且把艾德的号码给了对方。接线员让他挂掉电话。她过了一分钟打过来说她在拨打丹吉尔的号码。汤姆听见伦敦这边的接线员在给一个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的人回复一些粗鲁气愤的话,不过那女人仍旧运气不佳。

“晚上这个时候偶尔如此,先生——我建议你今晚稍后再试。”

汤姆谢过她。“我必须出门了。我待会自己再试试。”

接着他又去了小书房,艾德和杰夫都快把他的床铺好了。“运气不佳,”汤姆说,“我打不通。我听说过丹吉尔的电话就是这种状况。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暂时不管它了。”

“真是糟糕,”杰夫起身说道,“我听见你说晚点再试的。”

“是的。顺便说下,感谢二位为我铺床。看起来今晚睡着挺舒服的。”

几分钟后,他们三人撑着两把伞步入毛毛细雨中,准备前往艾德推荐的那家酒吧式餐厅。餐厅并不远,到处装饰着温馨的棕色椽子,还有原木的雅座。他们选了一张汤姆觉得能更方便观察其他顾客的桌子。他点了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为了怀旧。

汤姆询问了杰夫·康斯坦的自由职业,杰夫必须做点零活来赚钱,尽管不如他所喜欢的“有人物或者没有人物的艺术室内照”——他指的是环境优美的建筑内部,也许加入一只猫,或者几盆植物。商业性的工作大部分时间要接触工业设计,杰夫说,比如给电熨斗来几张特写。

“或者到郊外的建筑工地,”杰夫继续说道,“修到一半的状态。我必须给它们拍照,有时天气就像现在这样。”

“你和艾德经常见面吗?”汤姆问。

艾德和杰夫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看了对方一眼。艾德首先发话。

“我不敢这么说,你呢,杰夫?不过如果对方有需要的话,我们总是能随叫随到。”

汤姆回忆起过去的时光,那时候杰夫给德瓦特的真迹拍摄绝佳的图片,而艾德·班伯瑞则吹捧这些画作,写有关德瓦特的文章,不时地放出一些有可能引起公众关注的消息,他们希望制造出雪球效应,而事实上也确实取得了成效。对外的宣传是说德瓦特一直住在墨西哥,而且现在还住在那儿,只是隐居起来,拒绝接受采访,拒绝透露他所住村庄的名字,尽管那地方肯定是靠近维拉克鲁兹港的,因为他要从港口把画作运往伦敦。巴克马斯特画廊以前的老板代理德瓦特的时候并没有多么显著的成功,因为他们没有尝试去营销他。等到杰夫和艾德营销他的时候呢,德瓦特又已经跑到希腊去跳海自杀了。他们全都认识德瓦特(除了汤姆,奇怪的是,汤姆总觉得自己早就认识他了)。德瓦特生前曾是一位优秀又有魅力的画家,即使在伦敦生活得穷困潦倒,他也是杰夫、艾德、伯纳德和辛西娅的备受景仰的朋友。德瓦特的老家在某个乏味的北方工业小镇,汤姆忘了具体是哪个。真是吹捧造就了德瓦特啊,汤姆意识到。奇怪的现象。可当年凡·高就饱受无人吹捧之苦啊。谁来吹捧过他呢?没谁,估计只有他弟弟西奥。

艾德的窄脸皱了起来。“我今晚只问这一次,汤姆。你真的不担心海洛伊丝吗?”

“不担心。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我了解这个普立彻,艾德。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汤姆扑哧一笑,“我从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不过我倒是从书上读到过。有虐待倾向。独立的收入来源,他太太是这么说的,但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

“他还有太太?”杰夫惊讶地问道。

“我没跟你说过吗?美国太太。他们两个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对虐待狂和受虐狂的组合。他们彼此又爱又恨,你知道吗?”汤姆继续对杰夫说,“普立彻告诉我说他在枫丹白露的欧洲商学院读书,绝对的谎话。他太太手臂上有瘀伤,脖子上也是。他搬到我家附近完全是为了尽可能地扰乱我的生活。现如今,辛西娅把莫奇森的旧事重提,正好激发了他的想象。”汤姆用刀切他的烤牛肉,此时他才意识到他并不想告诉艾德或杰夫普立彻(或他妻子)曾假扮迪基·格林里夫打电话过来,并且与他和海洛伊丝两人都通过话。汤姆并不想把迪基·格林里夫给牵扯进来。

“还跟踪你到了丹吉尔。”杰夫停下来,手里还握着刀叉。

“没有跟太太一起。”汤姆说。

“怎么才能摆脱这样的跟屁虫呢?”杰夫问。

“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汤姆爽朗地笑了。

另外两位被他的笑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挤出了笑脸。

杰夫说:“我想再去一趟艾德家,如果你还要给丹吉尔打电话的话。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起去吧,杰夫!海洛伊丝打算待多久呢,汤姆,”艾德问,“在丹吉尔?或者摩洛哥?”

“也许还有十天左右。我不知道。她的朋友诺艾尔以前去过那里。她们还想去卡萨布兰卡。”

来杯意式浓缩咖啡。接着杰夫和艾德开始聊工作。汤姆明显觉得两人可以时不时地相互配合工作。杰夫·康斯坦擅长人物摄影,而艾德·班伯瑞经常为周日副刊做人物专访。

汤姆坚持要付饭钱。“是我的荣幸。”他说。

雨已经停了。快到艾德家时,汤姆建议绕着街区转一转。汤姆非常喜欢那些跟公寓入口间杂在一起的小店铺,还有门上面磨得光亮的铜制投信口,甚至是那些温馨的夜间小吃店,灯光照得亮堂堂的,供应有新鲜的水果、罐头,几个架子上放着面包和谷物,一直营业到将近午夜。

“都是阿拉伯人或者巴基斯坦人开的,”艾德说,“不过始终是种福利,连周日和节假日也照开不误的。”

他们又回到艾德的家门口。

汤姆寻思他现在给伦勃朗酒店打电话估计还有点戏,虽然不比凌晨三点有把握。于是他又小心地拨打了号码,希望操纵交换机的话务员是个聪明且会说法语的人。

杰夫和艾德溜了进来,杰夫抽着香烟,他们是来听消息的。

汤姆打了个手势。“那边还是没接电话。”他打给话务员,把任务交给她。等她联系上伦勃朗,她又再打回来。“该死!”

“你觉得有希望吗?”艾德问,“你可以发电报,汤姆。”

“伦敦的接线员应该要打回来的。你们两个就别在这儿傻等着不睡觉了,”汤姆看着家里的男主人,“艾德,如果今晚上丹吉尔那边打回来,我跑到这里来接,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我在卧室里听不见的,里面没电话。”艾德拍拍汤姆的肩膀。

汤姆的记忆中,除了握手,这是艾德第一次与他的肢体接触。“我要去冲个澡,肯定洗到一半电话就打过来了。”

“去洗吧!我们会喊你的。”艾德说。

汤姆从他的行李箱底部拿出睡衣,脱下衣服,迅速地冲进位于他睡觉的小书房和艾德卧室之间的浴室。艾德喊他的时候,他正在擦干身子。汤姆吼了一声以示回应,接着他让自己镇静一下,穿上睡衣,再趿拉着麋鹿皮的拖鞋走出去。是海洛伊丝还是前台打来的?汤姆想问艾德,但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起电话。“喂?”

“晚上好,伦勃朗酒店。请问阁下是——”

“雷普利先生,”他继续用法语说道,“我想跟雷普利太太通电话,317房间的?”

“啊,是的。阁下是——”

“她丈夫。”

“稍等。”

“她丈夫”这句话起了点作用,汤姆觉得。汤姆看了看他的两位专注倾听的朋友。之后电话里响起一个睡意蒙眬的声音:

“喂?”

“海洛伊丝!我真担心死了!”

艾德和杰夫松了一口气,脸上泛起微笑。

“是的,你知道吗——那个可恶的普黎夏——他竟然打电话给安奈特太太说你被绑架了!”

“绑架!我今天都没见过他人呢。”海洛伊丝说。

汤姆愉快地笑了。“我今晚就给安奈特太太打电话,她肯定要放心多了。现在你听我说。”汤姆想试着打听下海洛伊丝和诺艾尔的计划。她们今天去了一座清真寺,还有一个市场。是的,她们准备明天去卡萨布兰卡。

“住哪家酒店?”

海洛伊丝必须想一想,或者查一下。“米拉玛。”

多么有创意啊,汤姆心想,他依然兴致勃勃。“即使你没看见那个怪人,我亲爱的,他也有可能到处在打探,想要找出你的——也许还有我的——住处。所以我很高兴你明天就去卡萨布兰卡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从卡萨布兰卡又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估计是马拉喀什吧。”

“拿支铅笔。”汤姆语气坚定。他告诉海洛伊丝艾德的电话号码,并确保她准确无误地记下了。

“你怎么跑伦敦去了?”

汤姆哈哈一笑。“你怎么跑丹吉尔去了?亲爱的,我可能不是随时都在,但你也可以打过来留言——我想艾德这里有留言服务的——”艾德冲着汤姆点头,“如果你离开了卡萨布兰卡,把你下一个入住的酒店告诉我……很好。给诺艾尔问好……我爱你。再见,亲爱的。”

“这下松口气了!”杰夫说。

“没错。对我来说是这样。她说她都没见过普立彻——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鸡鸡——坚挺(2)。”杰夫说。

“坚挺——鸡鸡。”艾德回了一句。他面无表情地走来走去。

“够啦!”汤姆咧嘴笑了,“今晚还有电话打——给安奈特太太。我必须打。此外我还一直在担心莫奇森太太。”

“怎么了?”艾德好奇地问,一只胳膊靠在书架上,“你觉得辛西娅在跟莫奇森太太联系吗?互通消息?”

真是可怕的想法,汤姆暗忖。“她们也许知道彼此的地址,但能够互通多少消息呢?而且——她们有可能是在戴维·普立彻介入之后才开始联系的。”

杰夫依然没有坐下,正焦躁不安地四处晃动。“你对莫奇森太太有何看法?”

“那个——”汤姆迟疑了,他不想把尚未成形的想法说出来,不过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说说也无妨。“我想给她美国那边打电话,问她有关情况如何——寻找她丈夫的下落的情况。但我觉得她差不多跟辛西娅一样恨我。当然,也不尽如此,可我毕竟是最后一个见到她丈夫的人。可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她呢?”汤姆突然气急败坏,“普立彻究竟能干出什么坏事呢?他知道什么新消息呢?滚他妈的蛋!他屁都不知道。”

“说得对。”艾德说。

“假如你给莫奇森太太打电话——你很擅长模仿,汤姆——你就模仿那个韦伯斯特督察的声音,是叫这个名字吗?”杰夫问。

“是的,”汤姆很不情愿地回想起英国的韦伯斯特督察,尽管他并没有戳穿事情的真相,“不,我不想冒这个险,谢了。”这个亲自到过丽影,甚至连萨尔茨堡也走访过的韦伯斯特现在还在调查这件案子吗?韦伯斯特在与辛西娅、莫奇森太太保持联系吗?汤姆又一次回到从前的结论上:既然事情没有任何新进展,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我最好赶紧走人,”杰夫说,“明天还有工作。你能通知我你明天的安排吗,汤姆?艾德有我的电话。你也有,我记得。”

他们互道晚安,彼此祝愿。

“给安奈特太太打电话吧,”艾德说,“至少算是个美差了。”

“算是了!”汤姆说,“我也要说声晚安,艾德,感谢你的盛情款待。我站着都快睡着了。”

随后汤姆拨通了丽影的号码。

“喂?”安奈特太太的声音紧张得有些尖厉。

“我是汤姆!”汤姆说。他告诉对方海洛伊丝夫人一切安好,那个被绑架的消息不过是虚假的谣言。汤姆并没有提到戴维·普立彻的名字。

“可是——你知道是谁散布了这个恶毒的谣言呢?”安奈特太太用了“恶毒”这个词,以示忿忿。

“不知道,夫人。这世界上多的是心怀不轨的人。做坏事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怪异癖好。家里一切都好吗?”

安奈特太太向汤姆保证一切安好。他说等他知道回程时间就通知她。至于海洛伊丝夫人的回程时间,他并不确定,不过夫人一直跟她的好朋友诺艾尔夫人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汤姆倒在床上,一下就睡着了。

* * *

(1) Simenon,应该指乔治·西默农(1903— ),法国侦探小说家。

(2) 原文Preek-hard,是以Prictchard的名字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