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八点不到便起床了。他下楼去看了一眼花园。他之前担心的那株连翘已经浇过水了,或者至少看起来不错,亨利也确实来过,汤姆发现温室旁边的堆肥堆上又多了些折下的枯玫瑰枝。才两天的时间而已,除非有冰雹,否则不会有什么灾祸发生。

“汤姆先生!早安!”安奈特太太站在面向露台的三扇落地窗中的一扇前。

无疑他的黑咖啡已经准备好了,汤姆小跑着回屋子。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起,先生。”安奈特太太为他倒了第一杯咖啡后说道。

他的托盘连同滤壶一起都放在客厅。

“我也没想到,”汤姆坐在沙发上,“你现在必须跟我汇报下近况了。请坐下,夫人。”

这请求非同寻常。“汤姆先生,我还没去买面包呢!”

“就找那个开车叫卖的男人买吧!”汤姆微微一笑。一辆卖面包的小货车会在路边按喇叭,妇女们穿着睡衣就跑出去买了。汤姆亲眼见过。

“可他不经过这儿,因为——”

“你说得对,夫人。不过你现在跟我聊上几分钟,今早上面包店里的面包也卖不完的。”她喜欢走到镇上去买面包,因为她在面包店能碰上熟人,大家就开始互通小道消息。“这阵子都还太平无事吗?”他知道这问题能让安奈特太太尽力想出什么不寻常之事。

“亨利先生来过一次。时间不长,不到一小时。”

“没有别的人给丽影拍照吗?”汤姆微笑着问。

安奈特太太摇头。她紧握的双手正好放在腰线以下。“没有,先生。不过——我的朋友伊芳跟我说那个毕夏——夫人?太太——”

“毕夏,差不多是这个。”

“她在哭——她去买东西的时候。流眼泪呢!你能想象吗?”

“不能,”汤姆说道,“流眼泪啊!”

“还有她丈夫现在也不在。他走了。”安奈特太太的意思好像是他可能抛弃了他妻子。

“也许他只是出差去了。毕夏夫人在镇上有朋友吗?”

安奈特太太犹豫了。“我觉得没有吧。她看起来挺伤心的,先生。我可以为你煮个半熟的鸡蛋,之后再去面包店吗?”

汤姆同意了。他饿了,而且他也没理由不让安奈特太太去面包店。

安奈特太太往厨房去了。“啊,克雷格先生来过电话。我肯定是昨天打的。”

“谢谢。有什么口信吗?”

“没有。就是问候一声。”

这么说,普黎夏太太是在哭咯。又是一场精彩的作秀,汤姆猜想,或许只是为了她自己好玩罢了。汤姆站起来,走到厨房。这时,安奈特太太也拎着手提包从房间里走过来,从钩子上取下一只购物袋,汤姆便说道:“安奈特太太,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现在在家或者我昨天在家。因为我打算今天再出门的……对了,哎呀,你就不要买我那份了!我晚点再跟你交代清楚吧。”

汤姆九点的时候给枫丹白露的旅行社打电话,预订到伦敦的往返机票,回程未定,去程就是当天下午一点过后从戴高乐机场出发。汤姆收拾了一只小行李箱,带上常用的东西,外加两三件快干的衬衫。

他对安奈特太太交代说:“但凡有人打电话找我,你就说我还在摩洛哥跟海洛伊丝夫人一起的,好吗?我随时都会回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不,不,我会打电话给你,肯定明天就打给你,夫人。”

汤姆告诉安奈特太太说他要去伦敦,但没说他要住哪里。他也没有交代万一海洛伊丝打电话回来该怎么说,他只是希望海洛伊丝不要打电话,反正摩洛哥的电话系统糟糕得很。

然后汤姆就到楼上的卧室里给艾德·班伯瑞打电话。尽管安奈特太太仍然不懂英语,而且汤姆也经常觉得她似乎对这门语言毫无兴趣,他还是想让聊天更加私人一点,尽量不让她听见。汤姆跟艾德说了他到达的时间,大概下午三点刚过。方便的话,他可以直接到艾德的家。

艾德说他会安排接待。没问题。

汤姆核对了艾德在考文特花园的地址,以确保无误。“我们必须考虑辛西娅的问题,查出她究竟在干些什么,假如有的话,”汤姆说,“我们需要几个能守得住嘴的眼线。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奸细。好好考虑下吧。期待与你见面,艾德!想从青蛙国(1)带点什么吗?”

“唔,好吧,那就从免税店带一瓶保乐(2)绿茴香酒?”

“说办就办了。再见。”

汤姆拎着他轻便的行李箱走下楼梯时,电话正好响了。他希望是海洛伊丝打来的。

是艾格尼丝·格雷丝。“汤姆——既然你一个人在家,我想今晚邀请你到我们这儿来吃晚饭应该还不错。家里只有孩子们,他们吃饭早些,你知道的?”

“谢谢你,亲爱的艾格尼丝,”他用法语回答,“很抱歉,我必须又要坐飞机了……是的,就今天。实际上,我正准备打电话叫出租车呢。真是遗憾。”

“坐出租车去哪儿?我现在就要去枫丹白露购物。能帮你一下吗?”

这正合汤姆心意,于是他主动说要搭便车去枫丹白露,毫不费力、自然而然地说出口的。短短五分钟或十分钟后,艾格尼丝就到了。她的旅行车开进汤姆先前敞开的大门,汤姆匆匆与安奈特太太告别。接着他们就出发了。

“你现在又要去哪儿?”艾格尼丝瞥了他一眼,脸上挂着笑,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长期在外游荡的人。

“伦敦。办点小事——顺便说下——”

“怎么了,汤姆?”

“我想请你别跟任何人提起我昨晚在家的事情。也别说我要去伦敦待一两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任何人来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跟海洛伊丝待在一起,尽管她有个好朋友诺艾尔在陪她。你见过诺艾尔·哈斯乐的?”

“见过。两次吧,我想。”

“我还是要回——卡萨布兰卡的,估计几天之内。”汤姆换了一种更轻松的语气,“你知道那个奇怪的普立彻夫人最近眼泪汪汪的事吗?我是从我的忠实侦探安奈特太太那听说的。”

“眼泪汪汪的?为什么?”

“不知道啊!”汤姆不打算告诉她普立彻先生最近好像不在家。假如艾格尼丝没有注意到贾尼丝的丈夫不在家,那说明贾尼丝·普立彻太太还真是很会保守秘密。“擦着眼泪跑到面包店里去,很奇怪,是不?”

“太奇怪了!而且还挺伤感的。”

艾格尼丝·格雷丝把汤姆送到他忽然拍脑袋想到的地方:黑鹰酒店的门口。一个行李员从台阶上下来,穿过露台来接应他。汤姆只光顾过酒店的餐厅和吧台,所以这行李员不一定认识汤姆,不过他主动地帮汤姆找了一辆愿意前往机场的出租车,汤姆给了他小费表示感谢。

像是才过了一会工夫,汤姆就已经坐上了另一辆靠马路左边行驶的、前往伦敦的出租车了。他脚下的塑料袋里装着艾德的保乐酒和一条高卢牌香烟。从车窗望出去,汤姆只看到红砖砌成的厂房,硕大的公司招牌,跟他想象的那种来伦敦探望好友的兄弟温情毫不搭界。他在自己的英国-英格兰信封里(他的百宝箱有一个抽屉专门用来存放用剩下的外币)找到了两百英镑的现金,还有若干英镑的旅行支票。

“到了七晷区的时候请注意下,”汤姆礼貌而担忧地对司机说,“如果你走那条路的话。”艾德·班伯瑞提醒过他,说出租车司机可能会转错弯,造成后面很大的麻烦。艾德住的那一片公寓是翻新过的旧公寓,他还说过,在贝佛伯瑞街。出租车到了以后,汤姆发现这条街几乎算得上古雅。汤姆付了车钱,打发司机走了。

艾德答应过在家等他,从对讲机里证实汤姆的声音后,艾德给汤姆开了门。就在此时,轰隆一声雷鸣把汤姆吓得打了个颤。紧接着,汤姆刚把第二道门打开,他听见头上天空开裂,大雨倾盆而下。

“这里没电梯,”艾德倚靠着栏杆俯身说道,然后开始下楼,“到三楼来。”

“你好,艾德。”汤姆的声音小得近乎耳语。他不想说太大声,尤其是在每层楼的两间公寓都能听到对方声音的情况下。艾德接过了塑料袋。木制的栏杆打磨得很漂亮,墙壁是新粉刷的白色,地毯是深蓝色。

艾德的公寓跟大堂一样崭新、整洁。艾德泡了茶,他说他这个点儿都要泡茶。

“你跟杰夫谈过了?”汤姆问。

“噢,是的。他想见你。也许今晚。我告诉他你一过来就给他打电话,我们商量过了。”

他们在给汤姆准备的卧室里喝茶。这卧室像是客厅边上的一间小书房,有个沙发也像是由罩上罩子、放上垫子的双人床改造而成的。汤姆快速地跟艾德讲了戴维·普立彻在丹吉尔的行径,尤其是他和普立彻的对峙,最后以普立彻人事不省地躺倒在拉哈法的石头地板上告终这一得意桥段。

“自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汤姆继续说道,“我太太还跟一个巴黎的叫诺艾尔·哈斯乐的朋友留在那儿。我猜她们还要去卡萨布兰卡。我不希望普立彻伤害我太太,当然我也觉得他不会。他是冲着我来的。我不知道这混蛋的脑瓜里想的什么。”汤姆啜了一口美味的伯爵红茶。“普立彻可能是个疯子,没问题。但我好奇的是他有可能从辛西娅·葛瑞诺那边听来什么事情。对了,有什么消息了吗?比如关于这个中间人的,那个在免费聚会上跟普立彻说话的辛西娅的朋友?”

“是的。我们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乔治·宾顿。是杰夫想办法打听到的,并不容易,必须先处理聚会上拍的照片。杰夫也问了些问题,尽管他连聚会都没参加。”

汤姆来了兴致。“你们肯定名字没错?住在伦敦的?”

“很肯定,”艾德的细长腿重新交叉了一下,“我们在电话簿里找到了三个很有可能的宾顿。有太多叫宾顿的了,也有G开头的名字——我们不可能挨个打电话去问他们是否认识辛西娅——”

汤姆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担心的是辛西娅要走到何种地步的问题。实际上,她是否现在还跟普立彻保持联系?辛西娅她恨我,”汤姆说到这里竟打了个冷战,“她巴不得给我致命一击。不过,假如她决定要揭发这些假画,揭发伯纳德·塔夫茨造假的起始时间”——此处汤姆的声音降到几乎耳语的程度——“她也就背叛了她的挚爱伯纳德。我打赌她不会做到这么绝。这就是一场真正的赌博,”汤姆往扶手椅后面靠了靠,但他仍然没有放松下来,“但更多的是希冀与祈祷。我有好几年没见过辛西娅了,她对于伯纳德的态度或许已经变了——微小的变化。没准儿她更想对我实施报复。”汤姆暂停一下,望着思考中的艾德。

“你为什么要说是对你实施报复,你明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会遭殃的,汤姆?杰夫和我——我们还用德瓦特和他的那些老画作的照片搞了不少文章出来,”他微笑着补充道,“虽然我们当时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汤姆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的老朋友。“那是因为辛西娅知道是我最先提出来让伯纳德造假的。你们的文章后来才出来。伯纳德告诉了辛西娅,于是他俩就有了隔阂。”

“确实如此。对的,我记得。”

艾德和杰夫,还有伯纳德,尤其伯纳德,都曾经与画家德瓦特交好。那时德瓦特处于抑郁期,兀自跑到希腊去,跑到某个岛上跳海自杀了,伦敦的朋友们都相当震惊,觉得不可思议:事实上,德瓦特只是在希腊“失踪”了,因为他的尸体从未被发现。汤姆考虑到德瓦特当时不过四十岁上下,刚刚才被认可为一流的画家,尚未画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因此汤姆想出了让同为画家的伯纳德·塔夫茨来效仿德瓦特的主意。

“你在笑什么?”艾德问。

“我在想我的告解。我敢肯定神父会说——你能把告解都写下来吗?”

艾德仰面大笑。“不——他会说都是你瞎编的!”

“不!”汤姆也哈哈笑起来,“神父会说——”

有电话铃声从另一个房间传来。

“抱歉,汤姆,我正等着这通电话。”艾德说完就离开了。

趁艾德接电话之际,汤姆环视了下这间准备给他过夜的小书房。两面墙上都是高至天花板的书架,他看见上面摆满了大量的精装书,也有平装书。汤姆·夏普,穆丽尔·斯巴克(3),几乎并排在一起。跟上次汤姆看到的时候相比,艾德又添置了一些上好的家具。艾德家是哪里的?霍夫吗?

海洛伊丝这会在干什么呢?将近下午四点的时候?她越早离开丹吉尔去卡萨布兰卡,他越是高兴。

“没问题了,”艾德回来了,一边还将一件红毛衣罩在他的衬衫外面,“我取消了一些不要紧的事,今天下午就有空了。”

“那我们去趟巴克马斯特吧,”汤姆站起身,“是开到五点半?还是六点?”

“六点,我肯定。我马上把牛奶拿开,剩下的就不管了。你要是想挂什么东西,左边的橱柜里面有地方。”

“我就把一条多余的裤子挂在这椅子上吧——暂时的。我们走。”

艾德去开门。他已经穿上雨衣了。“你刚才提到有两件事要说。关于辛西娅的?”

“噢——是的,”汤姆扣上他的巴宝利外衣,“第二件——细节问题。辛西娅当然知道我火化掉的尸体是伯纳德的,不是德瓦特的。这个我也不必跟你们说。所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对伯纳德的又一次侮辱——告诉警方他的尸体是别人的,似乎是进一步玷污了他的声名。”

“不过,你知道的,汤姆,这段时间以来,她没有对我们说过任何事。对杰夫或者对我。她无非是不理睬我们,我们也觉得无所谓。”

“那是她还没遇到像戴维·普立彻这样可以捣乱的机会罢了,”汤姆反驳道,“一个胡搅蛮缠、施虐成性的疯子。辛西娅完全可以利用他,你没看出来吗?她正是这么干的。”

搭出租车到旧邦德街,来到巴克马斯特画廊的橱窗前。橱窗的灯光低调、沉稳,外框镶着黄铜与深色原木。精致的旧门上仍然是磨得光滑的铜把手,汤姆注意到。前窗放着的两三盆棕榈树将一幅画围起来,以至遮挡了大部分室内的景象。

那个据说三十岁左右的名叫尼克·霍尔的男人正在跟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说话。尼克长着黑色直发,身材相当魁梧,好像习惯把双臂抱起来。

汤姆看到墙上挂着不少他认为平庸的画作,并非都出自某一位之手,而是三四位画家的作品选集。汤姆和艾德就站在一旁等着,直到尼克跟那位年长的绅士说完话。尼克递给长者一张名片,长者遂告辞离开。此时画廊里似乎只剩下他们几个,没别人了。

“班伯瑞先生,下午好啊。”尼克迎面过来,面带微笑,露出整齐短小的牙齿。尼克至少看起来挺直率的。而且他熟悉艾德,说明他们联系紧密。

“下午好,尼克。我来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汤姆·雷普利。尼克·霍尔。”

“很高兴认识你,先生。”尼克再次微笑。他没有伸手,不过微微鞠一下躬。

“雷普利先生只过来逗留两三天,想到店里来看看,认识下你,也许还能看到一两幅喜欢的作品。”

艾德态度随和,汤姆也同样如此。尼克显然没有听说过汤姆的名字。很好。跟上次完全不同了(而且要安全许多)。汤姆还记得上次那个叫雷纳的同性恋小子,他就处在现在尼克这个职位上,汤姆假扮德瓦特在这间画廊的内室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时候,雷纳也在场。

汤姆和艾德信步来到第二间展厅(总共只有两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柯洛风格的风景画。这间展厅靠后的角落里还有几幅油画倚墙放着。内室里应该放得更多,汤姆知道,就在那扇略有污迹的白门后边,他扮演的德瓦特曾在里面开过——实际有两次——记者招待会。

等尼克到了前厅,听不到他们说话的时候,汤姆叫艾德去问问尼克最近是否有人咨询过德瓦特的作品。“然后,我想看看访客签名簿,看有谁签过名,”像戴维·普立彻这样的人很有可能签名,汤姆暗忖,“反正巴克马斯特画廊的人——也就是你和杰夫,画廊的老板——都知道我喜欢德瓦特,对吧?”

艾德于是照办了。

“我们现在有六幅德瓦特,先生,”身穿灰色修身西服的尼克笔直站起来,仿佛有笔生意要成交了,“当然我现在回想起你的名字了,先生。请到这边来看。”

尼克将德瓦特的作品一一摆放到椅子上,让画作靠在椅背上展示。这些都是伯纳德·塔夫茨的仿作,有两幅汤姆是有印象的,另外四幅没有。《午后的猫》是汤姆最喜欢的,温暖的红棕色色调,近乎抽象的构图,一只打盹的橙白斑纹猫隐匿其中,无法一眼找到。然后是《无名车站》,由蓝色、棕色和黄褐色的色块组成的一幅可爱的作品,背景是一栋灰白但外观脏污的建筑,应该是火车站吧。接下来——又是人物画了——《争吵中的姐妹》,典型的德瓦特风格,尽管汤姆从日期可推断出是伯纳德·塔夫茨画的:画面中有两名女性张着嘴对视。德瓦特的多重轮廓手法传达出一种动态感,争吵的声音,而红色的笔触——德瓦特最偏爱的表现手段,由伯纳德·塔夫茨如法炮制——暗示出愤怒的情绪,也许还有指甲的抓痕和抓痕处渗出的鲜血。

“这个你们要价多少?”

“《争吵中的姐妹》——我相信差不多要三十万,先生。我可以再查一下。此外——如果有了交易意向,我还得通知另外一两位买家。这幅画挺受欢迎的。”尼克的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汤姆并不希望这幅画出现在家里,他询价只是出于好奇。“还有那幅《猫》呢?”

“稍贵一点。那个很抢手的。我们可以想办法。”

汤姆与艾德交换了下眼神。

“你现在对价格很熟悉嘛,尼克,”艾德亲切地说道,“很好。”

“是的,先生。谢谢你,先生。”

“你们这里来咨询德瓦特的多吗?”汤姆问道。

“唔——不是很多,因为德瓦特太名贵了。我觉得他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吧。”

“好比王冠上的宝石,”艾德加了一句,“泰特美术馆的人,苏富比的人,都跑到我们这儿来看画,汤姆,想看看有什么是返回我们这里来重新出售的。这些拍卖行的人——我们并不需要他们。”

巴克马斯特有自己的拍卖方式,通过通知潜在的买家,汤姆猜想。令他高兴的是,艾德·班伯瑞在尼克·霍尔面前说话随意,侃侃而谈,好像汤姆与艾德是老朋友,艺术经纪人和顾客的关系。艺术经纪人:听起来挺奇怪的称呼,不过艾德和杰夫确实一直在挑选哪些作品拿到店里来卖,哪些年轻的或者稍年长的艺术家由画廊来代理。他们的决定通常都基于市场行情,取决于当前流行的风尚,汤姆知道,但艾德和杰夫确实有足够的眼光来支付旧邦德街高昂的租金,而且还赢了利。

“我猜的话,”汤姆对尼克说,“应该没有更多新的德瓦特作品在阁楼之类的地方被发现了吧?”

“阁楼!没有——不太可能,先生!素描的话——连素描近一两年都没有。”

汤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喜欢那幅《猫》。至于我能否负担得起——我得好好考虑下。”

“你是有了——”尼克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

“两幅,”汤姆说,“《椅子上的男人》——我的最爱——还有《红色椅子》。”

“是的,先生。我肯定这是有记录的。”尼克没有表现出任何回忆起或者提醒自己《椅子上的男人》系伪作而另一幅不是的迹象。

“我们该走了吧,我想。”汤姆对艾德说,似乎他们有什么约会要去。然后对尼克·霍尔说:“你们有访客簿吗?”

“噢,是的,先生。在这边的桌子上。”尼克走到前厅的桌子前,将一大本簿子翻到当前页。“这里有笔。”

汤姆弯腰去看,顺手拿起笔。都是潦草的签名,肖克罗斯什么的,福斯特,亨特,有些留了地址,多数没有。再瞟一眼上一页,汤姆发现普立彻至少在去年内没有签过名。汤姆签下名,没有留地址。只是写上“汤姆·P.雷普利”,还有日期。

紧接着他们就离开画廊,来到小雨淅沥的人行道上。

“说真的,我很高兴看到画廊没有代理那个叫施托曼的家伙。”汤姆咧嘴笑着。

“是的。你不记得了吗——你当时从法国发了好大一通牢骚过来。”

“没理由不发呀!”两人这会都在看有无出租车经过。艾德或是杰夫——汤姆不想把矛头对准任何一个——数年前发掘了一个叫施托曼的画家,他们认为这个人伪造的德瓦特能蒙混过关。蒙混过关?汤姆到现在穿着雨衣还不禁身子一紧。要是巴克马斯特蠢到去卖施托曼造的假画,他估计早就把一切都搞砸了。汤姆是根据画廊寄给他的彩色幻灯片来否决施托曼的,汤姆还记得。不管怎样,他反正在某处见过这些幻灯片,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关的。

艾德站在街道中央挥舞着一条胳膊。这个时间点,这样的天气,要找到一辆出租车是很难的。

“今晚跟杰夫的会面如何安排的?”汤姆喊了一句。

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在下客,车顶前方的黄灯喜人地闪烁着。他们上了车。

“我刚才看到那些德瓦特的作品真是享受啊,”汤姆意犹未尽地说,“我应该说——塔夫茨。”他最后一个词说得像棉花一样轻柔,“而且我已经想到一个解决辛西娅问题的办法,或者说心结,我该用什么词呢?”

“什么办法?”

“我直接打电话问她。我问她是否与莫奇森太太有联系,比如说。还有跟戴维·普立彻的关系。我假扮成法国的警察。如果可以的话,就从你家里打过去?”

“噢——噢,当然可以!”艾德恍然大悟。

“你有辛西娅的电话吧?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就在电话簿里。不在贝斯瓦特了,而是在——切尔西,我想。”

* * *

(1) Frogland,指法国。

(2) Pernod,法国绿茴香酒品牌。

(3) Tom Sharpe,Muriel Spark,均为英国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