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第二天一早就起床了。虽然八点没到,他不小心吵醒了海洛伊丝,但她似乎并不介意。
“我下楼去喝杯咖啡,亲爱的。诺艾尔说她什么时候退房——十点?”
“十点左右,”海洛伊丝仍闭着眼睛,“我可以打包行李,汤姆。你要去哪儿?”
她知道他要去某个地方。但汤姆不确定他的去向。“到处逛逛,”他说,“想让我帮你点一份欧陆式早餐吗?加一杯橙汁?”
“我自己会点——等我想吃的时候。”她脑袋往枕头里钻了钻。真是个温柔贴心的爱侣啊,汤姆打开房门,回头向她飞吻了一下。“差不多一小时后回来。”
“你怎么把长袍也带上了?”
汤姆确实一只手攥着叠好的长袍。“我不知道。或许买顶帽子配它?”
到了楼下,汤姆又提醒了一下前台的服务员他和妻子当天上午就要退房。诺艾尔昨天晚上临近午夜的时候才通知过他们,但汤姆觉得现在服务员已经换岗,出于礼貌应该再多说一句。接着他到了男卫生间,一个中年美国人正在盥洗盆边上刮胡子,他至少看起来像美国人。汤姆抖开长袍,穿上身。
那美国人从镜子里观察他。“你们穿着这玩意儿不是要到处旅行(1)吗?”他一手拿电动剃须刀,咯咯笑着,似乎并不确定汤姆是否听懂他的意思。
“哦,当然啦,”汤姆回答道,“到时候我们就开个恶毒的玩笑,比如说祝你旅行愉快?”
“哈——哈!”
汤姆摆摆手,离开了。
再次踏上略微有点下坡的巴斯特大道,商贩们已经或正在人行道上摆摊设点。当地的男人以什么为头饰呢?汤姆环顾四周,发现大多数人都光着头的。有少数几个缠了白布的,感觉更像理发店的白毛巾,而不是头巾。汤姆最终选择了一顶宽帽檐的草帽,颜色偏黄,卖二十迪拉姆。
穿戴整齐后,汤姆朝法国别墅大酒店走去。沿途经过巴黎咖啡馆,他停下喝了一杯意式咖啡,吃了类似羊角面包的早点。然后继续上路。
他在法国别墅大酒店的门口徘徊了两三分钟,看如果普立彻自己出来的话,他就可以把帽檐拉下来遮住脸,暗中观察普立彻。但普立彻并未现身。
汤姆步入大堂,环顾一下四周,再走到前台。他把帽子往后拉,好像刚从大太阳底下进来的旅客,用法语说道:“早上好。请问我可以和戴维·普立彻先生通话吗?”
“普黎夏——”服务员查了查登记簿,然后在汤姆左边的电话上拨了个号码。
汤姆看到服务员点头、皱眉。“我很抱歉,先生,”服务员回来对汤姆说,“普黎夏先生现在不想被打扰。”
“请告诉他我是汤姆·雷普利,”汤姆语气急切地说,“我相信——这很重要。”
服务员又试了一次。“是雷普利先生找您,先生。他说——”
服务员显然被普立彻打断了,过了一会又回来告诉汤姆说普立彻先生现在不想跟任何人通话。
第一回合、第二回合都是汤姆赢了,汤姆心想。他谢过服务员,转身离开了。普立彻是下巴被打裂了吗?牙齿被敲松掉了?只可惜不能伤得更重一点。
现在回明萨。他必须在退房结账的时候多换一点钱给海洛伊丝。没能多看看丹吉尔还真是遗憾呐!不过转念一想——汤姆立刻来了精神,自信心也随之增强——他或许可以坐下午晚点的飞机回巴黎。必须电话通知安奈特太太,他寻思。先联系机场吧。尽可能坐法国航空。汤姆想把普立彻给诱导回维勒佩斯。
他从一个街边小贩那里买了一束扎得很紧的茉莉花。这花香不仅诱人,且纯正。
回到房间,他发现海洛伊丝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收拾他们的行李箱。
“你的帽子!我想看你戴戴它。”
汤姆一走进酒店就下意识地把帽子摘了,这会他又戴上了。“你不觉得太像墨西哥人的帽子?”
“不,亲爱的,跟你的衣服搭一起就不像。”海洛伊丝仔细地打量他。
“诺艾尔有什么指示吗?”
“我们先去伦勃朗酒店,然后呢——诺艾尔想打出租车去斯巴特角。我们必须去看看,她说的。也许在那儿吃个午饭。随便吃点。不是大餐那种。”
汤姆记得斯巴特角在地图上的位置,是丹吉尔西边的一个海角或海岬。“要坐多久的车过去?”
“诺艾尔说不超过四十五分钟。有骆驼,她说。风景美极了。汤姆——”海洛伊丝的眼神突然忧伤起来。
她预感到汤姆可能要离开,汤姆知道,而且就在今天。“我——呃——我必须给航空公司打电话,宝贝儿。我想丽影了!”接着他像辞别的骑士一样补充说道,“不过——我可以尽量安排今天下午的飞机。我也想去看看斯巴特角。”
“你——”海洛伊丝将一件叠好的女士衬衣放进她的行李箱,“你今早上见到普黎硕了吗?”
汤姆笑了起来。海洛伊丝能把这个名字念出多少花样来啊。他本来想说这该死的家伙就窝在酒店里不肯出来见他,可他最后只说了一句:“没有,我就是到处走走,买了这顶帽子,喝了杯咖啡。”他不愿意把某些芝麻小事说给海洛伊丝听,因为这些小事只会徒增她的烦恼。
差一刻到中午十二点,诺艾尔、海洛伊丝和汤姆正乘坐出租车穿越空旷、干旱的沙漠,向西前往斯巴特角。汤姆已经在伦勃朗酒店的大堂给机场打了电话,酒店经理凭借他的人脉关系帮汤姆预订了法国航空的从丹吉尔飞往巴黎的航班,下午五点一刻出发。酒店经理保证下午汤姆一到丹吉尔机场,他预订的机票就会出票。如此一来,汤姆就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欣赏美景上,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没有时间给安奈特太太打电话了,就算他出其不意地回去,也不至于会吓到她,而且他的钥匙圈上还有家里的钥匙。
“则(这)个才是非常重要的——一直是。”诺艾尔开始介绍斯巴特角。之前她还非要付车费,汤姆好不容易才争取过来。“罗马人曾经来过——所有人都曾来过。”她张开双臂,用英语演讲。
她的皮革手提包挂在她一侧的肩膀上。此时她身穿黄色棉质休闲裤,衬衣外面罩着一件宽松的外衣。清风徐徐吹拂他们的衣服和头发,始终保持向西的方向,或者这只是汤姆的感觉。这轻柔的风将男人们的衬衣和裤子吹得鼓起来。两家狭长形的咖啡餐吧似乎是这片区域内唯一的建筑了。斯巴特角高高地矗立在直布罗陀海峡之上,此处的景色比汤姆之前看到过的都要好,因为大西洋从这里开始往西边无尽地延伸开来。
笑嘻嘻的骆驼从几码远的地方注视着他们,其中有两三头正舒服地跪在沙地上。穿白袍子的看护人在骆驼群附近走来走去,但似乎从未看它们一眼。他正吃着手里的像花生样的东西。
“现在骑骆驼,还是等午饭过后?”诺艾尔用法语问道,“看呐!我差点忘了!”她手指着海边,海岸靠西的一侧曲折有致,汤姆能看见一些棕褐色的砖坯废墟,低矮的殿堂、房间之类的。“罗马人以前在这里生产鱼油,然后运回罗马。罗马人曾拥有这一切。”
这时候,汤姆正望着一个小山坡,山坡上有个骑摩托车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当即变成跪拜的姿势,头朝下,屁股撅起来,无疑是朝向麦加的。
两家咖啡吧都有室内和室外的餐桌,其中一家有个朝海的露台。他们就选择了那家,找一张白色的金属餐桌坐下。
“多么美的天空啊!”汤姆说。这里的天空确实能让人怦然心动,难以忘怀,蓝色的穹顶之上没有一丝云彩,此时连飞机或飞鸟都看不到,唯有寂静,和忘却了时光的宁静。说到底,汤姆寻思,骆驼在这几千年的岁月里是否也曾改变,从遥远的,还没有相机的古代直到现在。
他们午饭吃了各种小点心,海洛伊丝最喜欢这么吃饭了。番茄汁、巴黎水、橄榄、小萝卜,还有小块的炸鱼。汤姆在桌子底下偷偷看手表,快两点了。
两位女士正聊着骑骆驼的话题。诺艾尔的瘦长脸、窄鼻子已经有点晒黑了。或者只是化的防晒妆?另外,诺艾尔和海洛伊丝要在丹吉尔待多久呢?
“大概再待三天?”诺艾尔看着海洛伊丝问道,“我有几个朋友在这儿。有一家高尔夫俱乐部,是个吃午饭的好地方。我今早上才联系了一个朋友而已。”
“你会保持联系吧,汤姆?”海洛伊丝问,“你记了伦勃朗的电话的。”
“当然了,亲爱的。”
“真遗憾,”诺艾尔忿忿地说,“普黎夏这种野蛮人也能把别人的假期搞砸了!”
“噢——”汤姆耸一下肩,“他没有搞砸。我本来就要回家办点事,还要去别的地方。”汤姆并不觉得自己说话含糊,尽管他实际上如此。诺艾尔则毫不关心他的具体动向,以及他如何谋生。她自己就是靠家里资助,还有某个前夫给的一笔财产生活,汤姆隐约记得。
吃过午饭,他们慢慢朝骆驼群走去。还没走到,他们先摸了摸“小毛驴宝宝”,毛驴妈妈的主人是个穿凉鞋的男人,他用英语招呼大家来看毛驴宝宝。毛驴宝宝有着毛茸茸的身子和耳朵,紧跟在毛驴妈妈的身边。
“照相吗?照片?”主人问,“毛驴宝宝。”
诺艾尔的大容量手提包里装着相机。她拿出相机,给了毛驴主人一张十迪拉姆的钞票。“把你的手放在毛驴宝宝的头上。”诺艾尔对海洛伊丝说。咔!海洛伊丝咧嘴笑着。“你过去,汤姆。”
“不了。”或许也行吧。汤姆往前一步,走到毛驴母子和海洛伊丝的身边,接着摇头。“算了,我给你们两人照吧。”
汤姆照了相。然后他就由着女士们用法语跟毛驴主人交流。他必须搭出租车回丹吉尔,拿他的行李,本来他可以带在身上的,不过他想回伦勃朗一趟,看看普立彻是否跟踪到那儿去了。他们之前跟明萨酒店的人说他们准备前往卡萨布兰卡来着。
汤姆必须得等一下。几分钟前,他问咖啡吧的服务员他是否可以打电话叫一辆出租车。服务员就帮他叫了。眼下,汤姆正在露台上徘徊,这样好让自己走慢一点。
一辆出租车开到这里下客。汤姆上车,交代司机说:“请到巴斯特大道伦勃朗酒店,谢谢!”
他们飞驰而去。
汤姆没有回头去看骆驼群。也许海洛伊丝正骑在骆驼背上,骆驼起身的时候将她晃来晃去的,汤姆可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去想象从骆驼背上朝下看沙地的感觉,尽管海洛伊丝很可能在骑行时保持灿烂的微笑,还可以轻松地四处瞭望。骑完以后她肯定也能安全着地,不摔断一块骨头。汤姆把车窗关到只剩一条缝,出租车跑太快,风都刮进来了。
他曾经骑过骆驼吗?汤姆不太确定,尽管这种被抬起到半空的不适感对他是如此真实,仿佛深嵌于他的记忆中,他感觉这事就像真真切切发生过。那他当时必定很厌恶。这就像站在五六米高的跳板上往下看泳池的水面。跳啊!他为什么该跳下去?当时有人命令他跳吗?在夏令营的时候吗?汤姆不得而知。有时候他的想象跟记忆中的亲身经历一样清楚明了。而有些记忆反而褪色模糊起来,他猜想,比如杀害迪基和莫奇森的事,甚至还有用绞索勒死那两个肥头大耳的黑手党这样的事。后面两个家伙虽然算得上杜斯别里(2)口中的“人类”,可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只是代表了他尤其憎恨的黑手党。他果真在火车上杀了那两个家伙吗?他的潜意识为他制造了没有杀人的错觉,从而屏蔽掉真实的记忆吗?或者并非如此?然而,他确实在报纸上读到过火车上两具尸体的新闻。难道这也有假?他当然不会把新闻剪下来存放在家里!汤姆发觉,现实与记忆之间确实隔着一道屏障,尽管他没法给这道屏障命名。但几秒钟之后,他又认为自己当然可以命名了,那就是“自我保护”。
四周又开始出现丹吉尔尘土飞扬、忙碌而拥挤的街道,以及四层楼的高大建筑。他瞥见了圣弗朗西斯科大教堂的红砖塔楼,教堂的外观有点像威尼斯的圣马可教堂,只不过是用白色砖块砌成的阿拉伯式建筑。“已经很近了。”他用法语提醒司机,因为司机开得很快。
最后车子来一个左急转弯到巴斯特大道的另一侧停下,汤姆走下车,付了车钱。
他之前就把行李委托给楼下的门房保管。“有给雷普利的口信吗?”他问前台。
没有。
汤姆很高兴。他的行李只有一只小箱子和一个公文包。“现在我需要一辆出租车,谢谢,”汤姆说,“去机场的。”
“是的,先生。”前台的男服务员举起一根手指,对一个行李员说了点什么。
“没人过来找过我吗?来过但没有留下口信的人?”汤姆又问。
“没有,先生。我想应该没有。”男服务员诚恳地说。
车已经到了,汤姆上车。“到机场,谢谢!”
车子向南行驶,很快就出了城。汤姆往后靠到座椅上,点燃一根烟。海洛伊丝要在摩洛哥待上多久呢?诺艾尔可能游说她到别的地方去吗?埃及吗?汤姆觉得埃及不太可能,看得出诺艾尔想在摩洛哥多待一段时间。这样正合汤姆的意,因为他预感到危险或者暴力事件即将发生,就在丽影附近。他必须设法让恶心的普立彻夫妇离开维勒佩斯,汤姆琢磨,作为一个外来人——何况还是个美国人——他不想给那个平静的小镇带来麻烦和纷扰。
法国航空的航班上充满了法式风情。汤姆坐在头等舱,他一边看着丹吉尔,乃至非洲的海岸线从他的视野中逐渐消失,一边接过一杯香槟酒(并非他最爱的酒)。假如说真有什么海岸线可称为“独特”(一个旅游册子上用滥的词)的话,那就是丹吉尔港口那两股分流。汤姆希望有一天还能回来看看。很快连西班牙这头的地质风貌也隐退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司空见惯的灰白,乘飞机的旅客都不得不忍受这样无聊的“空窗”,而汤姆也拿起刀叉开始用餐了。航班为汤姆准备了最新一期(对他本人而言)的《观点周刊》,汤姆打算等用餐完了之后再看,然后就美美地睡一觉,直到飞机着陆。
汤姆想给艾格尼丝·格雷丝打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于是他等拿到行李之后就从机场打过去了。艾格尼丝正好在家。
“我人在戴高乐机场呢,”他回答对方的提问,“我决定提前回家了……是的,海洛伊丝跟她的朋友诺艾尔还留在那里。家里一切都还好吧?”他继续用法语问道。
汤姆得知一切都还好,据艾格尼丝所知。“你坐火车回家?那我到枫丹白露去接你。不管多晚……这是自然,汤姆!”
艾格尼丝查了时刻表。她半夜十二点后就去接他。她一再向汤姆表示她很乐意。
“还有一件事,艾格尼丝。你能否现在给安奈特太太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今晚自己回来了?这样我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就不会吓着她了。”
艾格尼丝说可以。
汤姆这下感觉好多了。他偶尔也为格雷丝夫妇,还有他们的孩子们帮类似的小忙。这是乡下生活的一部分,通过邻里间相互帮助而获得一种满足感。当然,交通不便也是乡下生活的一部分,不论是从乡下去别的地方,或是从别的地方回来,都像汤姆现在这般折腾。汤姆先搭出租车去里昂车站,然后再坐火车,他宁可直接从售票员手里买票,多付一点小额的罚金,也不愿意在车站摆弄那些投币售票机。他原本可以搭出租车回家的,但他不希望司机一路畅通地开到丽影的大门口。他感觉这是在给一个潜在的敌人暴露自己的具体住址。汤姆觉察到这种内心的忧虑,怀疑自己是否太偏执了。然而,一旦某个出租车司机真的成了敌人,那再来说这些理论问题也无济于事了。
到了枫丹白露,艾格尼丝已经等候在那儿了。她跟平时一样面带微笑,温柔体贴。他们开车回维勒佩斯时,汤姆回答了她有关丹吉尔的问题。他没有提到普立彻夫妇,同时却希望艾格尼丝能说点什么关于贾尼丝·普立彻的事情,任何事情都行,因为贾尼丝住得离她不过两三百米远。可艾格尼丝什么也没说。
“安奈特太太说她愿意等你回来。说真的,汤姆,安奈特太太她——”
艾格尼丝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安奈特太太的尽心竭力,不过也无妨。安奈特太太连外面的大门都敞开了。
“这么说,你都不确定海洛伊丝什么时候回来?”车子驶入丽影的前院时,艾格尼丝问道。
“不知道。看她自己决定。她需要放个短假。”汤姆将行李从后备厢拿出,对艾格尼丝表示感谢,并祝她晚安。
安奈特太太打开前门。“欢迎回家,汤姆先生。”
“谢谢你,安奈特太太!我很高兴回来。”他很高兴又再次闻到淡淡的、熟悉的玫瑰花瓣以及家具抛光漆的味道,听到安奈特太太问他是否饿了。他告诉她他确实不饿,他就想赶紧上床。不过先看看邮件?
“在这儿,汤姆先生。跟平常一样。”
汤姆看见邮件都叠放在玄关桌上,一小堆而已。
“海洛伊丝夫人,她还好吗?”安奈特太太殷切地询问。
“噢,是的。和她的朋友诺艾尔夫人在一起,你记得吧。”
“在这些热带国家——”安奈特太太微微摇头,“人都必须非常小心才行。”
汤姆哈哈笑了。“夫人今天还骑了骆驼呢。”
“啊——呀!”
现在给杰夫·康斯坦或者艾德·班伯瑞打电话都太晚了,不可能不失礼,然而汤姆还是打了,先给艾德打的。伦敦差不多时近午夜。
艾德接了电话,声音有点困倦。
“艾德,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不过确实事出紧急——”汤姆舔舔嘴唇,“我想我该来一趟伦敦了。”
“噢?怎么了?”艾德清醒了。
“焦虑,”汤姆叹一口气,“可能我跟那边的人聊一聊会好些,你知道的?你能让我住下吗?或者杰夫那边?住个一两晚?”
“我想你住哪边都行吧,”艾德现在的声音又回到了平时紧张、清晰的状态,“杰夫那边有张空床,我也是。”
“至少到伦敦的第一天晚上要住,”汤姆说,“直到我看清楚形势再说。谢谢你,艾德。有辛西娅的消息吗?”
“没——没有。”
“任何地方,任何的暗示或谣传都没有?”
“没有,汤姆。你回法国了?我还以为你——”
“戴维·普立彻也到丹吉尔了,你敢相信吗?跟踪我们过去的。”
“什么?”
“他对我们不怀好意,艾德,而且他要竭尽全力地对付我们。他太太就待在家里,在我的镇上。我去了伦敦再告诉你详情,我明天再打给你,等我买好票了。什么时候找你合适?”
“十点半之前吧,我这边的时间,”艾德说,“明天上午。普立彻现在人在哪儿?”
“丹吉尔,据我所知。目前是。我明天上午打给你,艾德。”
* * *
(1) 原文是trip,也有绊倒的意思,此处用作双关语。
(2) Doonesbury,美国漫画家加里特鲁多的漫画《杜斯别里》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