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料想贾尼丝·普立彻会再次设法“联络”他——“联络”就是她打的旗号,没成想她果真在周二下午打电话来了。丽影的电话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响了。汤姆隐约听见铃响。他当时正在给房子旁边的一个玫瑰花坛除草。海洛伊丝接了电话,过几秒钟就喊起来:“汤姆!电话!”喊的时候,她人已经来到了敞开的落地窗边上。
“谢谢,我的甜心,”他放下锄头,“谁打来的?”
“普利卡的太太。”
“啊哈!普立彻,亲爱的。”汤姆虽然不悦,但也好奇。他到玄关接听了电话。这一次,他没办法不跟海洛伊丝解释下就直接溜到楼上去。“喂?”
“喂,雷普利先生!我真高兴你在家。我想问一下——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唐突——我非常想跟你当面说几句。”
“噢?”
“我有车。我差不多五点之前都有空。你能——”
汤姆不愿意她来丽影,也不想去那个天花板上光影绰绰的房子。他们约好在枫丹白露的方尖碑见面(汤姆的主意),具体地点在东北角的一家叫“莱斯波特”还是什么的酒吧咖啡馆(工人阶级咖啡馆),时间是三点一刻。汤姆和海洛伊丝四点半要上勒佩蒂先生的音乐课,但汤姆没跟贾尼丝提到这事。
海洛伊丝以询问的眼神盯着汤姆,这眼神是汤姆以前接电话时几乎从未见过的。
“没错,偏偏就是她打来的,”汤姆根本不愿启齿,但又不得不坦白交代,“她想见我一面。我也许能掌握一些情况,所以我就答应了,今天下午。”
“掌握一些情况?”
“我讨厌她丈夫。他们两个我都讨厌,亲爱的,可是——如果我能掌握一些情况,或许有帮助。”
“他们在问些滑稽的问题?”
汤姆淡然一笑,他感谢海洛伊丝对他们共同的问题,主要是他的问题,所表现出来的理解。“也没问太多。别担心。他们就是开玩笑的。开玩笑,两个人都在开玩笑,”汤姆又换了一个更愉快的语调,“等我回来就一五一十地向你汇报——我准时回来上勒佩蒂先生的课。”
汤姆几分钟之后便出了门,在方尖碑附近找了个停车位,虽然有可能被开罚单,他也并不在乎。
贾尼丝·普立彻已经到了,正紧张兮兮地站在吧台旁边。“雷普利先生。”她冲着汤姆温和地微笑。
汤姆点头示意,但没有去握对方伸过来的手。“下午好。我们能找个卡座吗?”
他们坐进了卡座。汤姆为女士点了茶,为自己点了一杯浓缩咖啡。
“你丈夫今天在做什么?”汤姆露出友好的笑容,期待贾尼丝说他在枫丹白露的欧洲商学院,这样汤姆就能趁机多问些他学业方面的问题。
“他今天下午按摩去了,”贾尼丝·普立彻晃了下脑袋,“在枫丹白露。我四点半要去接他。”
“按摩?他腰背不舒服?”汤姆忌讳说按摩这样的字眼,会让他联想到色情场所,尽管他知道市面上有正规的按摩店。
“不是,”贾尼丝的脸拧起来了,她的视线有一半落在桌面上,另一半才在汤姆身上,“他就是喜欢。不管在哪儿,随便哪儿,每周两次,从不落下。”
汤姆咽了口唾沫,不由得恶心起这样的谈话。连那些人大喊着“来杯茴香酒”,或是游戏机里发出胜利的欢呼声,都要比贾尼丝谈论她的怪胎丈夫听起来要悦耳得多。
“我意思是说——就算我们到了巴黎,他也能马上找到一家按摩店。”
“有意思,”汤姆嘀咕道,“那他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针对你?”贾尼丝表示不解,“没什么可针对的呀。他很敬重你呢。”她注视着汤姆的眼睛。
汤姆就知道有这么一招。“他为什么说他在欧洲商学院,其实他根本没去?”
“噢——你知道啦?”贾尼丝顿时目光如炬,眼中带着戏谑的意味。
“哪里,”汤姆说,“我全靠猜的。我只是不相信你丈夫说的话。”
贾尼丝咯咯笑起来,显得异常高兴。
汤姆没有跟着她一起乐,因为他没感觉有什么可乐的。他注意到贾尼丝用大拇指搓自己的右手腕,似乎在下意识地做什么按摩之类的。她身着一件简练干净的白色衬衫,下装依然是那条蓝色的休闲裤。一条绿松石(不是真石,但很漂亮)项链佩戴在衬衫领子下面。此时贾尼丝按摩的动作将袖口往上推了一下,汤姆分明地看到她手上的淤青。汤姆还意识到,她脖子左侧上的一个青紫瘢痕也是一块淤青。她是故意让汤姆看到自己身上的淤青吗?“话说回来,”汤姆重新开口道,“如果他没有去欧洲商学院——”
“他喜欢吹牛。”贾尼丝说道。她低垂着眼去看桌上的玻璃烟灰缸,烟灰缸里盛着之前的客人留下的三个烟头,有一个是过滤嘴。
汤姆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并尽量使这笑容显得真诚。“可你还是很爱他嘛。”他看到贾尼丝犹豫了,皱起眉头。汤姆感觉她在演一出少女蒙难的传统戏码,反正都是那些套路,而且还很享受他的配合,让她把戏演足了。
“他需要我。我不确定他——我是说,不确定我是否爱他。”她抬眼看汤姆。
噢,去你的吧,谁管你,汤姆暗想。“问一个典型的美国式问题,他靠什么生活呢?他的钱从哪儿来?”
贾尼丝的眉头霍地舒展开来。“钱嘛,不是问题。他家在华盛顿州经营木材生意。他父亲去世的时候把生意转手了,戴维跟他弟弟两人得了一半。钱都用来投资了,不知道怎么弄的,收入就从那里面来。”
她这句“不知道怎么弄的”让汤姆意识到她对股票和债券一无所知。“在瑞士的投资?”
“不——不。纽约的某家银行,他们全权代理。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可戴维总是不满足,”贾尼丝几近甜蜜地笑了,像是在说一个总吵着要多吃一块蛋糕的孩子,“我想他父亲就是因为看不惯他无所事事的样子,所以才在他二十二岁左右的时候把他赶出家门。戴维那个时候的花销也是可观的,但他就是贪心不足。”
汤姆能想象得到,伸手就来的钱财让他的生活萌生幻想,确保他能不切实际地胡闹下去,反正冰箱和餐桌上都有源源不断的食物供应上来。
汤姆呷了一口咖啡。“你为什么要见我呢?”
“噢——”这问题让贾尼丝如梦方醒。她微微摇头,看着汤姆。“是为了告诉你他在跟你玩一个游戏。他想伤害你。他也想伤害我来着。不过你——才是他现在的兴趣点。”
“他怎么能伤害到我呢?”汤姆摸出他的吉卜赛女郎香烟。
“噢,他怀疑你的一切。所以说他就是想让你难——受——”她故意拖长声音,好像这种类型的伤害虽然令人不快,但也不过是场游戏罢了。
“他还没伤害成功呢。”汤姆把香烟盒递过去,她摇摇头,从自带的香烟盒中取出一支。“怀疑我的什么,比方说?”
“噢,我不敢说。他会打我的,要是我说了。”
“打你?”
“噢,是的。他有时会发脾气。”
汤姆假装有点惊讶的样子。“可你肯定知道他有什么针对我的吧。而且绝对不是私人恩怨,因为我两三周以前才第一次见到他,”接着他大胆试探了一句,“他对我一无所知。”
她的眼睛眯起来了,脸上隐约浮现的笑意现在也几乎消失不见了。“对,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汤姆对贾尼丝的厌恶不亚于对她丈夫的厌恶,但他努力不把这厌恶写在脸上。“他就是这么习惯性地到处去骚扰别人吗?”汤姆问话的语气似乎是在调侃对方。
贾尼丝又发出一阵少女般天真的咯咯笑声,尽管她眼部周围的细纹表明她至少有三十五岁了,跟她丈夫看起来的年龄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她瞄了汤姆一眼,又挪开了视线。
“在我之前是谁呢?”
没说话。贾尼丝只顾看着那个脏兮兮的烟灰缸,像在看一个算命人用的水晶球,仿佛从中看到了些许往事的片段。她的眉毛还扬了起来——是在自娱自乐地扮演什么角色吗?此时汤姆第一次注意到她额头右侧有一处新月形的伤疤。难道是某天晚上被飞来的碟子砸到了?
“那他去骚扰别人是为了得到什么呢?”汤姆轻声问道,像是在参加一场降神会。
“噢,他自己觉得好玩,”贾尼丝真笑了一下,“美国那边有个歌手——是两个!”她大声笑着说,“一个是个流行歌手,另一个——要更有地位些,唱歌剧的女高音。我忘了她的名字,可能忘了才最好,哈哈!是挪威人吧,我觉得。戴维——”贾尼丝的目光又回到了烟灰缸上面。
“一个流行歌手?”汤姆提示她说。
“是的。戴维就是写了一些侮辱性的字条,你看,说什么‘你要过气了’,或者‘有两个杀手在等你’之类的。戴维就想扰乱他,让他表演的时候出丑。我都不确定他是否收到了这些字条,明星们收的信可够多的了,他在孩子们中间名气很大。他的名字叫托尼,我还记得。不过我想他后来是有了毒品问题,没有——”贾尼丝再次停了下来,然后总结性地说,“戴维无非是想看到别人倒霉的样子——如果他有能力的话。如果他能把这些人弄得蔫儿吧唧的。”
汤姆认真听着。“他还收集这些人的档案资料吗?新闻报道?”
“也没收集多少。”贾尼丝随意地说道。她瞄了汤姆一眼,喝了一口茶。“一方面,他不想把那些放在家里,万一他要是——呃,成功了。我觉得他对那个挪威的歌剧演员,比如说,就没骚扰成,可他就一直开着电视,看她表演来着,我记得,还不停说她要不行了——萎了。简直胡说八道,我心想。”贾尼丝盯着汤姆的眼睛。
她这是在假坦白,汤姆暗忖。要是她真这么看不惯的话,为什么还要跟戴维·普立彻这种人生活在一起?汤姆深吸一口气。对无论哪个已婚女人,都不要问什么逻辑性的问题。“那他对我有什么计划呢?仅仅是瞎捣乱吗?”
“噢——大概吧,”贾尼丝又躁动不安起来,“他觉得你太过于自信。自负了。”
汤姆忍住没笑出声来。“给我捣乱吧,”汤姆沉吟道,“接下来呢?”
贾尼丝的薄嘴唇有一角翘了起来,形成一丝汤姆从未见过的狡诈的、幸灾乐祸的神情,而她的眼睛也在回避汤姆的视线。“谁知道呢?”她又搓了搓手腕。
“那戴维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贾尼丝匆匆看了他一眼,继而思索起来。“我好像记得他是在某个机场见到你的。注意到你的外套。”
“外套?”
“是皮草的。反正很漂亮的外套,戴维就说:‘那外套真是好看,我想知道这人是谁。’于是他就想办法打探了出来。也许是跟在你后面排队,这样他就能知道你的名字。”贾尼丝耸肩。
汤姆努力要回忆些什么,可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他眨眨眼睛。当然这事有可能发生,在某个机场得知了他的名字,发现他持有美国护照。然后去调查——什么呢?使馆吗?汤姆没有在使馆登记,他自己觉得没有,比如,在巴黎的使馆。去翻阅新闻档案吗?那可是需要很大耐性的。“你们结婚多久了?你怎么认识戴维的?”
“噢——”她窄窄的脸上又露出喜悦之情,她用一只手拂过自己杏色的头发,“是——是的,我想我们结婚三年多了吧。我们认识是在——一次大型的会议上,有秘书、簿记员,甚至还有企业主参加,”再次放声大笑,“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我不知道我跟戴维是怎么搭上话的,那地方人真多。不过戴维有种特殊的魅力,兴许你看不到。”
汤姆确实看不到。像普立彻这种类型的男人,看起来总是志在必得的样子,哪怕要扭伤某个男人或者女人的胳膊,或者把他们掐个半死也在所不惜,而且汤姆知道,这种表现对某些类型的女人有吸引力。他拉起袖口。“抱歉,我几分钟以后有个约会,不过现在还不急。”他巴不得马上就问辛西娅的事,问问看普立彻到底拿她作何打算,但汤姆不想自己把辛西娅的名字捅出去。此外,他也不想让人看出内心的焦虑。“你丈夫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恕我直言?他为什么要拍我家的照片呢,比如?”
“噢,他想让你怕他。想看到你怕他的样子。”
汤姆宽容地笑笑。“抱歉,不可能。”
“站在戴维的立场,就是要示威,”她厉声说道,“我已经劝过他很多遍了。”
“再问一个直白的问题——他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哈哈!嘻!”贾尼丝笑得左摇右摆,“当然没有!他笑话他们,说他们是装腔作势——假如他提到过这些人的话。”
汤姆示意服务员过来。“不过——贾尼丝,你觉得丈夫打妻子不太正常的吧?”汤姆几乎没法收敛自己的笑容,反正贾尼丝肯定很享受这种“待遇”。
贾尼丝挪挪身子,眉头紧蹙。“打呀——”她盯着墙壁看,“也许我不该提这个。”
汤姆听说过有为伴侣打圆场的人,贾尼丝就属于这类人,至少现在是。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币。钱比实际要付的账单多,汤姆让服务员留着找零的钱。“我们还是高兴点吧。跟我说说戴维的下一步打算。”汤姆愉快地说,仿佛这是一场好玩的游戏。
“什么打算?”
“对付我呀。”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似乎有成千上万种可能装在她脑子里。她挤出一个笑脸。“老实说,我不能讲,也许不能诉诸语言,如果我要——”
“为什么不能讲?试试看嘛,”汤姆不肯罢休,“往我家窗户上扔石头吗?”
她没有回答。汤姆觉得一阵恶心,索性起身。
“不好意思——”他说。
她也默然地起身,或许有点生气了,汤姆就跟着她来到了门口。
“顺便提一句,我周日看见你在我家门前接戴维了,”汤姆说,“你这会又要去接他。你真是贴心。”
还是没有回应。
汤姆顿时怒火中烧,他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受挫而生气。“你为什么不离开?为什么要留下来受罪?”
贾尼丝·普立彻自然是不会回答这问题的,太刺中要害了。他们一起往应该是贾尼丝的车子方向走着,因为贾尼丝在带路,汤姆看见她的右眼中有一滴泪在闪烁。
“还是你们根本没结婚?”汤姆继续追问。
“噢,别说了!”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我多么希望能喜欢你这个人。”
“算了吧,夫人,”汤姆当即回想起上个周日早上她开车载着戴维·普立彻离开丽影时那种满足而幸福的表情,“再见。”
汤姆转身去找自己的车,一路小跑了几码的距离。他真想拿拳头来砸点什么,树干之类的,任何东西。回家的路上,他必须得小心着别踩过了油门。
汤姆庆幸丽影的前门是锁着的,海洛伊丝帮他开了门。她一直在练习大键琴,她的舒伯特乐谱就摆在琴架上。
“太他妈扯淡了,气死我了!”汤姆盛怒,一时用双手抱住头。
“怎么了,亲爱的?”
“那女人简直疯了!让人难受得要死。恶心。”
“她说了什么?”海洛伊丝冷静地询问。
海洛伊丝是不容易慌乱的人,看到她沉着淡定的样子,汤姆也会好受些。“我们喝了一杯咖啡。是我喝的。她嘛——呃,你知道的,这些美国人。”他在犹豫。汤姆依旧觉得他自己,他和海洛伊丝,都可以无视普立彻两口子的存在。为何还要拿他们的怪癖来惹得海洛伊丝心烦呢?“你知道的,我的甜心,总是有些人让我厌烦得很,厌烦得要暴跳,对不起。”不等海洛伊丝再问什么,汤姆赶紧说一声“抱歉”,然后就去了玄关边上的洗手间。他到里面用冷水洗了脸,用肥皂洗了双手,还用刷子刷了指甲。等勒佩蒂先生过来了,他很快就会浸入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氛围中。汤姆和海洛伊丝从来都猜不到勒佩蒂先生会优先挑选谁来做头半个小时的指导。他总是临时做决定,然后礼貌地笑着说“好吧,有请先生”或者“夫人,请您先来”。
勒佩蒂先生几分钟之后到了,照例要先就什么好天气、精心料理的花园寒暄一番,直到他面带红晕地对海洛伊丝示意,举起一只胖乎乎的手,说道:“夫人,您先来,好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汤姆就留在旁边,仍旧站着。他知道海洛伊丝不介意他看她弹琴,这一点汤姆是欣赏的。他才不喜欢扮演什么严苛的乐评人角色。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站在长沙发的后面,凝视着壁炉上方的德瓦特画作。不是德瓦特,汤姆提醒自己,只是伯纳德·塔夫茨的仿作而已。画名叫《椅子上的男人》,画面以红棕色为主,间杂黄色的色调,跟所有的德瓦特作品一样有着多重轮廓,且色调更深,让某些人看了觉得头疼。从远处看,画面的形象非常生动,甚至有轻微活动的感觉。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长了一张褐色的猿猴样脸庞,表情至多能说得上是在思虑什么,绝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正是这种焦虑不安(即使坐在椅子上),怀疑而忧虑的情绪打动了汤姆,此外还有它仿作的真相。此画在汤姆家中占有专门的荣誉席位。
客厅里还有另外一幅德瓦特画作,名叫《红色椅子》,也是中大号尺寸的帆布油画。画中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直挺挺地坐在直背椅子上,两眼圆睁,流露出惊恐之情。同样的,椅子和人物都有三四重轮廓,看画人观察几秒钟之后(汤姆总是设想初次见此画的情形)才会意识到,也许背景画的是火焰,椅子可能着火了。那幅画现在估值多少呢?六位数的英镑吧,很高的六位数。也许更高。取决于拍卖师。汤姆的保险公司一直在抬高他两幅藏品的价钱。汤姆根本不打算出售。
倘若那个莽汉戴维·普立彻想方设法地揭发了所有的假画,他必定也碰不了《红色椅子》,因为它的出处久远且来自伦敦。普立彻不可能把他的狗鼻子伸进来,然后把这一切都毁了,汤姆寻思。普立彻从来没听说过伯纳德·塔夫茨。弗兰兹·舒伯特欢快的节奏让汤姆重拾力量和信心,尽管海洛伊丝的演奏够不上演奏会的标准,她的演奏中融入了丰富的情感与对舒伯特的敬意,正如德瓦特作品——不,伯纳德·塔夫茨作品——《椅子上的男人》中融入了对德瓦特的敬意(当伯纳德模仿德瓦特的风格进行创作时)。
汤姆松了松肩膀,活动活动手指,又检查了下指甲。都很整齐、漂亮。伯纳德·塔夫茨从来没有要求从不断上涨的德瓦特伪作销售额中分得一杯羹,汤姆记得。伯纳德只是收取足够他在伦敦工作室继续创作的费用。
假如像普立彻这等混蛋把假画都曝了光——如何曝光还是个问题,伯纳德·塔夫茨也必定脱不了干系,汤姆猜想,就算他死了也不能一了百了。杰夫·康斯坦和艾德·班伯瑞两个人肯定要回答谁是造假者的问题,而辛西娅·葛瑞诺当然知道答案。有意思的是,她对于旧爱伯纳德是否有足够的尊重而不至于把他的姓名给捅出去?汤姆感觉到一种奇怪而又令他骄傲的欲望:他想保护那个理想主义又孩子气的伯纳德,一个因自己的罪恶而亲手了断自己(主动跳下萨尔茨堡的悬崖)的人。
汤姆编造的故事是说伯纳德把自己的圆筒帆布袋交给汤姆保管,因为他想换一家宾馆,于是独自去找宾馆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但事实上,汤姆尾随了伯纳德,亲眼看到他跳下悬崖。第二天汤姆竭尽所能地把尸体火化了,并宣称尸体是德瓦特本人的。就这样,大家还相信了汤姆的话。
想来也是好玩,不知道辛西娅是否积攒了满腔的怨怒,不停地问自己:伯纳德的尸体到底哪去了呢?反正汤姆知道她恨他,还有巴克马斯特画廊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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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éance,一种以鬼神附体者为中心人物、设法与鬼魂通话的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