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汤姆和海洛伊丝到枫丹白露去买机票,他们本来想订法国航空,结果却买了摩洛哥皇家航空的机票。

“这两家航空公司关系密切。”旅行社的一名年轻女职员说,她对于汤姆来说是张新面孔。“明萨酒店,双人床,三个晚上是吧?”

“明萨酒店,没错。”汤姆用法语说道。他相信,如果他们玩得愉快,还可以多留个一两天的。明萨酒店据说是目前丹吉尔最好的酒店呢。

海洛伊丝已经跑到附近的一家商店买洗发水去了。在等候女职员开机票的这段漫长时间里,汤姆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门口张望,他发觉自己心里隐隐约约记挂着戴维·普立彻。然而他并不是真的在等普立彻走进来。他和他的女伴此刻应该正忙着收拾租来的房子,不是吗?

“您以前去过摩洛哥吗,雷普利先生?”女职员抬起头来,笑容可掬地询问他,同时将机票塞进大信封内。

她在乎这个吗,汤姆暗想。他礼貌地冲对方微笑。“没去过。我很期待。”

“回程日期没有填。所以,假如你们爱上了那个国家,你们可以多住一阵子。”她把装有第二张机票的信封递给他。

汤姆事先已经签了一张支票。“好的。谢谢您,小姐!”

“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汤姆朝门口走去,门两侧的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海报——大溪地,湛蓝的海水,小小的一叶扁舟,还有那儿——对啦!——总是能让汤姆会心一笑(至少笑在心底)的海报:普吉岛,汤姆记得是泰国的一座离岛,他专门查过资料的。这张海报同样有一片湛蓝的海水,黄色的沙滩,一棵棕榈树因为常年的风吹而向海面倾斜。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今天心情不好?还是一整年都不顺心呢?来普吉岛吧!”汤姆觉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广告,能招徕不少度假的人。

海洛伊丝之前交代说要在商店里等他,于是汤姆出门往人行道的左边去了。商店就在圣皮耶教堂的另一侧。

哎呀,汤姆真想骂人呐,可他只咬了下舌尖。在他的前方,那迎面朝他走过来的,不正是戴维·普立彻,还有他的——情妇?汤姆最先从涌动的人潮中发现他俩(正值中午,午餐时间),可要不了几秒钟,那对怪夫妻也盯上他了。汤姆赶紧把视线挪开,正视前方,但他后悔自己的左手里还捏着装机票的信封,正好处于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普立彻夫妇会注意到信封吗?一旦他们确认他要离开一阵子,会开着车到途经丽影的马路上转悠,然后寻找通往丽影的小巷子吗?他是不是担心得太多,有点莫名其妙了?离“梦露思”的金色窗户只剩下几米了,汤姆大踏步走过去。商店的门敞开着,他在门口停下来,回头去看那对怪夫妻是否仍然盯着他,甚至还溜到旅行社里去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汤姆告诉自己。他看见普立彻穿着蓝色运动上衣的宽肩膀正好从人群的上方显露出来,还看见他的后脑勺。显然,怪夫妻正经过那家旅行社呢。

汤姆走进了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味的“梦露思”。海洛伊丝正在和一个熟人聊天,汤姆并不记得那熟人叫什么。

“哈啰,汤姆!弗朗索瓦丝——你记得吗?贝特林夫妇的朋友。”

汤姆不记得,但他假装记得。反正无所谓。

海洛伊丝已经买好了东西。他们向弗朗索瓦丝道了声再见,然后离开“梦露思”。海洛伊丝说弗朗索瓦丝正在巴黎上学,而且也认识格雷丝夫妇。安东尼和艾格尼丝·格雷丝是他们的老朋友、老邻居,住在维勒佩斯北区。

“你看起来有心事呐,亲爱的,”海洛伊丝说,“机票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了。酒店也订好了。”汤姆拍拍他外衣的左边口袋,机票从里面探出头来。“去‘黑鹰’吃午餐吗?”

“啊——对哟!”海洛伊丝愉快地说,“必须的。”

这是他们本来计划好的。汤姆喜欢听她带口音地说“必须的”,所以不再提醒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必须地”。

他们坐在露台上,沐浴着阳光享用午餐。服务员和领班都认识他们,知道海洛伊丝喜欢白葡萄香槟、比目鱼鱼排、阳光和沙拉(最好是菊苣沙拉)。他们聊着愉快的话题:夏天,摩洛哥的皮制手提包。也许来个黄铜或红铜的水壶?为什么不呢?骑骆驼如何?汤姆头晕了。他好像骑过一次,也有可能是在动物园里骑的大象?突然就被摇摇晃晃地带到离地面几码远的高度(他要是失去平衡,肯定就摔下来了),他才不乐意呢。可女人喜欢呐。女人都是受虐狂吗?这样解释得通吗?比如生孩子,就像修行一般忍受痛苦?这些都能相互印证吗?汤姆咬了咬下嘴唇。

“你心神不林啊,汤姆。”她把“宁”发成了“林”。

“没有。”他断然说道。

接着他故作镇静地吃完了饭,然后开车回家。

他们差不多还有两周的时间就要出发去丹吉尔了。一个叫帕斯卡尔的年轻人,他是杂工亨利的朋友,将搭他们的车一起去机场,然后再把车开回维勒佩斯。帕斯卡尔以前就是这么帮他们的。

汤姆拿了一把铁锹到花园里去,又用手除了下草。他换上了他喜欢的“李维斯”牛仔裤和防水皮鞋。他把杂草丢进堆肥用的塑料袋里,接着开始摘除枯萎的花朵。就在此时,安奈特太太从后院阳台的落地窗口喊他。

“汤姆先生?请来接您的电话!”

“谢谢!”他一边走一边合上剪刀,将剪刀丢在阳台上,随即接起楼下大厅里的电话。“喂?”

“喂,我是——你是汤姆吗?”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我是。”

“我从华盛顿特区打来的。”这时电话里传来一阵“咕叽咕叽”的杂音,仿佛从水底下发出的。“我是……”

“你是谁?”汤姆完全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你先别挂,行吗?我去用另一部电话接听。”

安奈特太太正在客厅的用餐区使用吸尘器,距离足够远,不会影响正常的电话交流,但这通电话可不行。

汤姆到他楼上的房间里接起了电话。“喂,我回来了。”

“我是迪基·格林里夫,”年轻人的声音说,“记得我吗?”他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汤姆有股想挂电话的冲动,但这股冲动并未持续多久。“当然记得,你人在哪里?”

“在华盛顿特区呀,我说过了。”现在这声音听来有点像假音。

汤姆觉得这骗子装得太过了。是个女人吗?“有意思。观光吗?”

“呃——经过我在水底的一番遭遇,这你记得的——也许吧——我的健康状况还不允许我去观光呢。”强装的欢笑声,“我被——我被——”

电话里有点混乱,几乎中断,“咔哒”一下,声音又恢复了。

“……被发现了,救活了。你看看吧。哈哈,从前的日子还没忘呢,唔,汤姆?”

“哦,没有,确实没忘。”汤姆答道。

“我现在坐的轮椅,”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无法修复——”

电话里传来更多杂音,哗啦哗啦的像是一把剪刀或更大的东西坠落的声音。

“轮椅倒了?”汤姆问。

“哈哈!”停顿一下。“不是,我刚刚是说,”年轻的声音继续镇定地说道,“自主神经系统受到无法修复的损伤。”

“原来如此,”汤姆礼貌地说,“很高兴又听到你的消息。”

“我知道你在哪儿住。”年轻的声音说,刻意把最后一个字拉高音调。

“我想也是——既然你电话都打来了,”汤姆说,“我真心祝愿你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你应该的!再见,汤姆。”说话人仓促地挂上电话,也许是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家伙,好家伙,汤姆心里嘀咕,他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是因为愤怒吗?吃惊吗?反正不是害怕,汤姆告诉自己。他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声音可能是戴维·普立彻的女伴的。还可能是谁的呢?他想不出第二个人了,现在想不出。

真是个低级又可恶的——玩笑呀。神经病,汤姆心想,太老套了。可是谁会这么干呢?又为了什么?那是真的越洋电话,还是说假冒的?汤姆不确定。迪基·格林里夫,他所有麻烦的源头,汤姆想。他杀害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唯一后悔杀害的,真的,他唯一感到遗憾的罪行。迪基·格林里夫,一个在那些年头算是富有的美国人,住在意大利西海岸的蒙吉贝罗,对他十分友好,盛情款待他,而汤姆也敬重他,仰慕他,事实上,也许是过分仰慕了。后来迪基与汤姆唱反调,招致汤姆的厌恨。于是,没做太多准备趁他们两人单独划小船出海的时候,汤姆顺手操起船桨打死了迪基。死了吗?迪基这么多年当然是死了的!汤姆把迪基的尸体绑上一大块石头,然后推出小船,尸体就沉了下去,而且——呃,都这么多年了,迪基始终没有露面,他怎么可能现在又冒出来呢?

汤姆眉头紧皱,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双眼凝视着地毯。他发觉自己有点恶心,于是深吸一口气。不,迪基·格林里夫已经死了(电话里的声音也根本不像迪基本人),汤姆冒充过迪基的身份,盗用过他的护照,但很快就放弃了。汤姆撰写的那份迪基的非正式遗嘱也通过了审查。所以说,到底是谁有胆子敢重提这档子旧事呢?到底是谁知道,或者说有意要去调查他以前和迪基·格林里夫的关系呢?

汤姆恶心得不行了。一旦他认为自己快吐了,他就无法控制住。这样的情况以前就发生过。汤姆伏在掀起盖子的马桶座上,幸好只吐了一点液体,但他的胃痛了几秒钟。他冲了马桶,然后到洗脸台前刷牙。

该死的混蛋,管他们是谁,汤姆心里骂道。他觉得刚才的电话里有两个人同时在线,只不过两个人没有同时说话,而是一个在说,另一个在听,因此有些嘻嘻哈哈的声音。

汤姆下楼去挂电话,在客厅遇见安奈特太太,她手里拿着一瓶大丽花,花瓶里的水她很可能已经换过了。她用抹布擦拭花瓶底部,再将花瓶放回餐具柜。

“我要出门半小时,安奈特太太,”汤姆用法语对她说,“万一有人打电话来就这么说。”

“好的,汤姆先生。”她答了一声,然后继续干活。

安奈特太太已经为汤姆和海洛伊丝服务好几年了。她的卧室和浴室在丽影正门进来的左手边,她还有个人专属的电视机和收音机。厨房也是她的领地,跟她的地盘以一个小厅相连。她是诺曼底人,淡蓝色的眼睛,眼角下垂。汤姆和海洛伊丝喜欢她,因为她喜欢他们,或者表面上如此。她在镇上有两个密友,珍娜薇太太和玛丽-路易太太,两人也是管家,她们三个似乎每到了休假日就轮流到各自的家中看晚间电视。

汤姆从阳台上拾起剪刀,顺手将剪刀扔进一个木箱子里。这木箱子就藏在一个专门用来堆放此类物件的角落里,相比一路走到花园右后方的温室,它要方便多了。他从玄关衣橱取出一件棉质外衣,确认他带了钱包,驾照也夹在里面,虽然只是出去一会,驾照也是必不可少的。法国人很喜欢临时检查,且弄些外地人来当警察,所以对本地人毫不客气。海洛伊丝在哪儿呢?也许在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里,为旅行整理衣物?幸亏海洛伊丝没接到那些怪物打来的电话!她肯定没有,不然早就跑到他的房间来,一脸茫然地问东问西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海洛伊丝本来就不是个爱偷听的人,对汤姆的事也不感兴趣。如果她发现电话是打给汤姆的,就会立马挂电话,不是慌慌张张地挂,而似乎是想也不想地挂上了。

汤姆很清楚,海洛伊丝知道迪基·格林里夫的事,甚至也听说汤姆曾经(或者一直)有嫌疑。可她什么也没说,一句话也没问。当然了,她和汤姆必须尽量少提汤姆那些可疑的活动、频繁而又原因不明的旅行,目的是为了宽慰海洛伊丝的父亲——雅克·普利松。他是个制药商,海洛伊丝是他的独生女儿,雷普利家的开销要部分依靠他给海洛伊丝的大笔零用钱。至于海洛伊丝的母亲艾琳娜,她比海洛伊丝更不愿意理会汤姆的事。她是个苗条而优雅的女人,似乎努力要包容年轻人,且喜欢向海洛伊丝或是其他人传授家具保养之类的居家小窍门,还有如何开源节流等各种持家之道。

以上这些琐事在汤姆的脑海中闪过时,汤姆正开着他的棕色雷诺不紧不慢地驶向镇子中心。快到下午五点了。今天是周五,安东尼·格雷丝可能在家,汤姆盘算着,不过也不一定,如果安东尼一整天都在巴黎的话。他是个建筑师,跟他的妻子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戴维·普立彻说他租下的那栋房子就在格雷丝家附近,这也是为什么汤姆要在维勒佩斯镇的某条路上右转的原因:他可以跟自己说,他只是路过格雷丝家去打个招呼什么的。汤姆已经从镇上那条舒服的大街开过去了,街上有邮局,一间肉铺,一间面包店,还有酒吧烟草店,几乎就等于维勒佩斯镇的全部了。

看到格雷丝家了,就在一排美丽的栗子树后面。他们家的房子是圆形的,样子像一座军事炮塔;如今整幢房子几乎都爬满了粉色的玫瑰藤蔓,煞是好看呐。他们家有一间车库,汤姆看见车库门是关着的,说明安东尼还没有回到家过周末,而他的妻子艾格尼丝,或者还有两个孩子,刚好外出购物去了。

现在白房子也看到了——不是眼前的第一栋,而是第二栋。汤姆从婆娑的树影中间发现了它,在马路的左侧。汤姆把车换到二挡。那条只够容纳两辆车同时经过的柏油碎石路,眼下都已经废弃不用了。这里地处维勒佩斯镇的北边,鲜有住户,草地多,耕地少。

汤姆心想,假如普立彻夫妇十五分钟前给他打过电话的话,他们就很可能还待在家里。汤姆觉得他应该能从马路上望见普立彻家的水塘,他至少可以看看那两口子是否躺在水塘边的躺椅上舒服地晒太阳。一块亟须修整的绿色草坪横在马路与房子之间,一条石板路从车道延伸到通往门廊的几级台阶。门廊靠近马路的这一侧也有几级台阶,水塘就位于这一侧。汤姆记得,房子后方占地很大。

汤姆听到有笑声传过来,显然是个女人的笑声,也许还混杂了男人的笑声。没错,就是从水塘那边传来的,位于汤姆和那房子之间的区域,一片基本上被篱笆和树木遮蔽了的区域。汤姆望了望水塘,水面上波光粼粼,有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的倒影,但他看得并不真切。一个男人的影子站了起来,身材高大,穿红色短裤。

汤姆加快了车速。没错,那正是戴维本人,汤姆百分之九十肯定。

普立彻夫妇认识他的车,这辆棕色雷诺吗?

“雷普利先生吗?”远远的有声音在喊,但非常清楚。

汤姆继续保持车速,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真是烦人,汤姆心里念叨。他在下一个路口左转,来到一条小路上,路的一侧有三四幢房子,另一侧是农田。这条路是回镇中心的方向,可汤姆来了个左转,拐到一条与格雷丝家的路垂直的路上。他想再度回到格雷丝家的炮塔去看看。他的车速依旧是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

这时汤姆看见格雷丝家的白色旅行车停在车道上。他并不喜欢未打电话通知就贸然地登门拜访,不过他带着新邻居的消息上门,也许并不算太失礼。汤姆开上车道,艾格尼丝·格雷丝正好从车里拎了两只大大的购物袋出来。

“你好,艾格尼丝。要帮忙吗?”

“那敢情好呀!你好,汤姆!”

汤姆把两只购物袋都接过来,艾格尼丝又从旅行车里搬了点东西出来。

安东尼已经搬了一箱矿泉水到厨房去,两个孩子也打开了一大瓶的可乐。

“向你问候,安东尼!”汤姆说道,“我碰巧经过这里。天气真好,是吧?”

“确实是。”安东尼用他的男中音说,这声音有时让汤姆觉得他的法语听起来像俄语。眼前的安东尼穿着短裤、袜子、网球鞋和一件绿色的T恤,汤姆尤其不喜欢那种绿色。安东尼有一头微卷的深色头发,体重总是超重几公斤。“有什么新情况呢?”

“没什么。”汤姆一边说,一边放下购物袋。

格雷丝家的女儿希薇已经开始熟练地从车上卸货。

汤姆谢绝了喝一杯可乐或葡萄酒的邀请。安东尼那台不靠电力而靠汽油发电的除草机马上就要嗡嗡作响了,汤姆猜测。安东尼要是不在巴黎的办公室或者维勒佩斯的家中勤奋工作的话,他就找不到存在的价值。“你们在戛纳的房客今年夏天如何呢?”他们仍然站在宽敞的厨房里。

格雷丝夫妇在戛纳市内或者附近有一栋汤姆从未见过的别墅,七八月份租金最高的时候他们会把别墅租出去。

“他们已经预付了房租——还付了电话押金,”安东尼答道,随即耸了耸肩膀,“依我看——一切都还好。”

“你们这里有新邻居了,你知道吗?”汤姆指着白房子的方向问道,“一对美国夫妇,我想——说不定你认识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搬来多久了。”

“不——”安东尼若有所思,“不会是隔壁的房子吧。”

“不是,再过去那栋,那栋大房子。”

“啊,要卖的那栋啊!”

“或者是要出租的。我想他们是租来的,租的人叫戴维·普立彻,和他的太太一起。要不然——”

“美国人。”艾格尼丝意味深长地说。她听到了后面的内容,可她几乎没有停下来,正忙着将一棵莴苣放进冰箱下层。“你见过他们啦?”

“没见过。他——”汤姆决定把话说出来,“那个男的在酒吧烟草店跟我说过话,可能有人告诉过他我是美国人。我觉得应该让你们知道。”

“有孩子吗?”安东尼的两道黑眉毛拧到了一起。安东尼喜欢安静。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没有吧。”

“他们会说法语吗?”艾格尼丝问。

汤姆微微一笑。“不清楚。”倘若他们不会说法语,汤姆心想,格雷丝夫妇就不愿与他们来往,还会看不起他们。安东尼·格雷丝希望法国是只属于法国人的,即使外面的人来了会走,且仅仅租下一栋房子而已。

他们聊其他的事情,聊安东尼这个周末要安装的新堆肥箱。安装箱子的套件现在就摆在车上呢。安东尼在巴黎的建筑师工作很顺利,他招了一个学徒,九月开始上班。当然了,安东尼八月是不休假的,哪怕巴黎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呢。汤姆本来有意将他和海洛伊丝要去摩洛哥度假的事告诉格雷丝夫妇,但又打消了主意。为什么呢?汤姆问自己。他是潜意识里决定不去了吗?不管怎样,他还有机会打电话给格雷丝夫妇,秉持邻里友好的态度把消息告诉他们,说他和海洛伊丝要出门两三个星期。

等双方都邀请对方到自己家中小酌或喝杯咖啡之后,汤姆开口道别。他感觉他向格雷丝夫妇提起普立彻夫妇的事主要是为了保护他自己。那通声称是迪基·格林里夫打来的电话难道不是一种威胁吗?绝对是。

汤姆开车离去的时候,格雷丝家的孩子希薇和艾德华正在前院的草地上踢一个黑白相间的足球。艾德华向他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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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必须的”“必须地”原文分别是sure和sure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