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城的灯光在他们身后渐渐变得稀疏,彼得和汤姆驶过郊区乏味的小型社区,所有的咖啡馆都已经熄灯打烊。车在朝北行驶。艾瑞克决定待在家里,这样也好,他去也没啥用,帮不上忙,而且绑匪如果看到车上还有第三个人,会怀疑来了警察。

“喏——咱们进入老卢巴斯区了,”开了四十分钟后,彼得说,“是这条路,没错,咱们来瞧瞧。”他身子坐得笔直,像是在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他画过一张草图,在艾瑞克的公寓里还拿给汤姆看过。现在他把草图摊开在仪表板上。“我走错了。该死的!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现在才三点三十五,”彼得从仪表板上方的架子里拿出一个小手电筒,把图照亮,“我懂了,得拐个弯。”

车子转弯时,前大灯的光柱掠过黑暗的庄稼地里一排排的白菜或生菜,菜头像一个个绿色圆点整齐地倒扣在地上。汤姆挪了挪夹在双脚和膝盖间的厚皮箱。这是个凉爽的夜晚,月亮不见踪影。

“对——这儿是扎贝尔克吕格街,我该在这儿左拐。这儿的人睡得太早了,起得也早!老卢巴斯街,没错,”彼得小心地往左拐,“前面右边应该是村里的广场,”彼得轻声说着德语,“家里的小地图上是这么标的,有教堂啥的。你看到前面那些灯光了吗?”汤姆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话,紧张得提高了嗓门,“那儿是围墙。”

汤姆看到前方隐约有黄得发白的光晕,照得很低,伸得很长,沉到路面之下。那是围墙另一侧的探照灯。路面微微往下倾斜。汤姆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车路过,但到处漆黑一片,只有彼得说的广场方向有几盏仅供照明的路灯。彼得的车几乎没有动,汤姆也看不到绑匪的影子。

“这条小路不是车道,所以我开得慢。很快就能看到货仓了,在左边吧?”

汤姆看到那个木棚了,修得不高,长度超过高度,朝路面一侧似乎开着门。右边的田间依稀能看见几个东西,也许是跑马的围场。彼得把车停在木棚旁。

“快去。把箱子放到木棚背后,然后咱们就走,”彼得用德语说,“这儿不能调头。”他关掉车灯。

汤姆准备下车。“你回去吧,我留在这儿。别担心,我能想办法回柏林。”

“什么意思,‘留在这儿’?”

“嗯。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你想和那帮人打照面?”彼得双手扭动方向盘,“跟他们拼命?你疯了吧,汤姆!”

汤姆用英语说:“我知道你带了枪,能借给我吗?”

“行,行,我可以等你——如果——”彼得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他按了一下杂物箱的把手,从布片下拿出一把黑色手枪,“装了子弹,有六发,保险在这儿。”

汤姆接过枪,枪身短小,没什么分量,但威力足以置人死地。“谢谢。”他把枪放进外套右侧的口袋,看了眼手表,三点四十三分。彼得也紧张地瞄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时钟,快了一分钟。

“瞧,汤姆,看到那边的小山坡了吗?”彼得指着右后方村庄广场的方向,“有个教堂,我在那儿关着车灯等你。”彼得像是在发布一道命令,枪已经被汤姆拿走,他不能再让步了。

“不用等我。你说过这儿整晚都有公交车。”汤姆打开车门,拎出皮箱。

“我只是说有公交车,又没有叫你去搭,”彼得轻声说,“别朝他们开枪!他们会还手,把你打死的。”

汤姆轻轻关上车门,朝木棚走去。

“拿着!”彼得在车窗里轻声喊着汤姆,递给他一个小手电筒。

“谢谢,我的朋友!”手电筒绝对有用,因为地面崎岖不平。汤姆觉得自己对不起彼得,害得他没了枪,没了电筒,手无寸铁。汤姆走到木棚背后的拐角,关了手电筒,抬起胳膊,冲彼得挥手告别。也不知彼得有没有看见,车子慢慢在泥地上往后直倒,只靠停车指示灯,视线肯定很差。彼得把车开上老卢巴斯街,缓缓转到汤姆左边,朝广场开去。彼得准备去那儿等他。

老卢巴斯街头还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但天色有了变化,拂晓即将来临。彼得的车看不见了。汤姆听到远处传来狗叫声,是墙那边东德的警犬,叫得令人毛骨悚然。警犬叫了一阵就消停了,有一股微风从围墙方向吹来,也许他听到的只是一场狗与狗之间的交谈,为铁丝网边的巡逻增加一点轻松气氛。汤姆把视线从墙上诡异的探照灯移开,竖起耳朵听。

他听着汽车的引擎声。收钱的人该不会从他身后的庄稼地里过来吧?

皮箱原本放在棚子背后,汤姆轻轻用脚把箱子钩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彼得的枪,拉开保险栓,又塞进口袋。周围太安静了,如果还有谁躲在木板背后的棚子里,汤姆肯定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汤姆用指尖摸了一下木板,粗糙的表面上有一些裂缝。

他突然感到尿急,这让他想起在格鲁内瓦尔德森林被绑架的法兰克,但憋是憋不住的,他瞅准机会,尿了个痛快。他到底想干啥?为什么留在这儿?想再看一眼绑匪?在这么暗的地方?还是把他们吓跑,把钱保住?肯定不是。他想救出法兰克?那他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适得其反。他恨得牙痒痒,想把绑匪捶一顿,但他也知道这样做无异于送死,因为很可能寡不敌众。可他还是守在这里,孤零零地等着挨枪子儿,而绑匪说逃就能逃个飞快。

老卢巴斯街方向传来汽车引擎声,汤姆站直身子。那是彼得的车开走的声音吗?引擎声咣啷咣啷,越来越近,汤姆隐约能看到微弱的停车灯。车子以极慢的速度开上泥巴路,笨重地朝木棚开来,车身因为路面不平而左右摇摆。最后车子在汤姆右侧大约十米外的地方停下。车的颜色像是深红色,但汤姆也不敢确定,他靠在木棚背后,从一角探出脑袋窥视。车灯没有照到木棚。

车的左后门打开,出来一个人影。车灯灭了,下车的人打开手电筒。他看起来很结实,个子不高,走得昂首挺胸,不过他离开土路、踏进庄稼地时,还是放慢了速度。然后他停下脚步,朝车里的同伙挥挥手,像是在说一切正常。

车里有几个人?一个?两个?也许有两个,因为那人是从后座下来的。

那人慢慢接近木棚,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摸向裤兜,掏出个东西,也许是一把枪。他走到汤姆右侧,朝木棚背后前进。

汤姆拎起皮箱,抓紧手柄,等那人绕过角落,便抡起箱子,往他的左边脑袋砸了一下,砸得声音不大,却结结实实,那人的脑袋撞到木板,又发出“砰”的一声响。那人倒下时,汤姆又对准他的左脑袋抡了一下皮箱。男人黑色毛衣上的浅色衬衫领子像一个方向指示牌,汤姆掏出彼得的手枪,拿枪托猛敲那人的左太阳穴。男人还没有叫出声来,就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手电筒的光柱照亮汤姆左边的地面,汤姆紧握手枪,保持射击姿势,枪口指向天空。

“逮到猪了!”汤姆大叫起来,听上去像德语的“天哪,这只猪”,他朝天上开了两枪。

汤姆又乱叫一通,也不知吼了句什么,大概是骂人的话,他拿脚踹着木棚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吼得莫名其妙。

围墙那边的狗听到枪声,也激动地狂叫起来。

车门关上的“咔哒”声吓了汤姆一跳,他以为自己中了枪。汤姆把脑袋伸出木棚拐角,正好看见坐在驾驶座的男子把脚缩进车里,顶灯亮了一下,车门关上,还没开驻车灯,就在汤姆右侧倒车。随后驻车灯亮起,车子往左后退,一直退到老卢巴斯街,再加速朝大路驶去。

绑匪抛弃了同伙,没错,别说是丢下同伙,就是把钱丢了都没关系,因为他们手上还有法兰克·皮尔森。他们可能以为是警察设的陷阱,钱没有送来。汤姆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刚打过一架。他关上手枪的保险,将枪插进右边裤兜,捡起手电筒,朝躺在地上的男人照了几秒钟。他左边的太阳穴都是血,可能被敲破了,汤姆觉得他长得很像在格鲁内瓦尔德森林遇见的那个意大利人,只是少了小胡子。要不要搜搜身?借着手电筒的光,汤姆迅速摸了一下男人黑色裤子的后兜,什么也没发现,又吃力地把手伸进左边的前侧口袋,掏出一盒火柴、几枚硬币和一把门钥匙。汤姆随手把钥匙装进自己的口袋,视线躲开男人太阳穴和脸上的血迹,免得脑子发晕。右边的前侧口袋摸起来瘪瘪的,没有东西。汤姆捡起男人手边的枪,塞进皮箱一角,拉好拉链。他把手电筒在裤子上蹭了蹭,关了灯,扔到地上。

汤姆没有打开彼得的小手电筒,摸回土路,重重地绊了一跤,朝老卢巴斯街走去,身后传来警犬的叫声。没有谁冒险走到屋外查看枪声来自何处,所以汤姆的胆子也大了些,打开小手电筒一两秒又关掉,好看清路面。等到了老卢巴斯街,地面很平,就不用开手电筒了。汤姆没有往左看,彼得应该在那儿等,但他不想撞见正打算出门的村民。

身后有个地方开了一扇窗,有人在喊。

汤姆没有回头。

那人喊的什么?“谁在那儿?”还是“是谁?”

狗叫声渐渐微弱,汤姆一边向右拐过街角,走进扎贝尔克吕格街,一边舔了舔嘴唇。皮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街边停着车,也有几辆车嗖嗖地从身旁开过。拂晓真的降临了,为了证明这一点,半数的街灯纷纷熄灭。远处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好像能看到公交站牌,彼得说20路公交车要开到泰格尔,也就是机场,反正是柏林城的方向。汤姆大着胆子举起皮箱,检查四个角有没有红色或粉红色的血迹,可是天色太暗,看不清楚,而且泥土的颜色和血很像,他查看了一阵,没看到什么招人怀疑的东西。他步伐稳健,似乎有赶路的目标,走得不紧不慢。除了他,人行道上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老人家,身子佝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

公交车多久来一班?汤姆停下脚步,回头看站牌。有辆车从身旁驶过,车灯全开。

“苹果、苹果!”叫声来自一个小男孩,他跑过来扑到老人家身上,老人几乎抱住他。

汤姆望着他们。小男孩从哪儿跑来的?他为什么大叫“苹果!”,而他手里明明没有苹果?老人牵着男孩的手,两人继续朝与柏林相反的方向走。

来了一辆亮着淡黄色车灯的车,模样像公交。汤姆看见车头上亮着“20泰格尔”。买车票时,汤姆注意到自己左手指关节上有深红色的血迹。是怎么沾上去的?车厢很空,汤姆随便找了个座位,把皮箱夹在双脚之间,左手插进外套口袋,目光避开其他乘客。汤姆盯着左边的车窗外,房子、车子和人越来越多。天色渐亮,已经看得清往来车辆的颜色。彼得怎么样了?但愿他听到枪声就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尸体过多久会被人发现?一小时后?被好奇的狗发现?狗主人是不是一位农夫?站在路边看不见尸体——汤姆确信那人变成了一具尸体,而不是不省人事。汤姆叹了口气,或者说是喘了口气,摇摇头,盯着膝盖间的棕色猪皮行李箱,里面有价值二百万美元的现钞。他靠着椅背养神。泰格尔机场是终点站,所以睡着了也没关系。但他没有睡,只把脑袋靠在窗户上休息。

公交抵达泰格尔,这里看起来不像机场,更像个地铁站。汤姆准备搭出租,没过几秒钟,他就找到了出租车停靠站。他叫司机送他去尼布尔大街,但没说门牌号码,只告诉司机到了那条街,他就知道是哪一间。安顿好后,汤姆点燃一根香烟。他的指关节擦破了皮,但没什么大碍,况且是他把自个儿弄伤的。绑匪会不会再试一次,打电话到巴黎,另外约个时间?还是他们被吓得惊慌失措,会把法兰克放了?这样做太业余了,但那些绑匪又有多专业呢?

汤姆在尼布尔大街下车,付给司机车钱加小费。他朝艾瑞克的公寓走去。艾瑞克给了他两把钥匙,他用一把打开前门,走进电梯。到了艾瑞克房间门口,他敲敲门,轻按了一下门铃。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汤姆听见脚步声,艾瑞克用德语问:

“是谁?”

“汤姆。”

“啊——哈!”铁链咔哒咔哒响,几道门闩滑动。

“回来啦!”汤姆开心地低声说,把皮箱放到客厅附近的门廊。

“汤姆,你为啥叫彼得走?他很担心,打了两次电话!——你还把皮箱带回来了!”艾瑞克微笑着摇摇头,表情和他聊到政府愚蠢的经济政策时一样。

汤姆脱掉外套,八月的骄阳开始在窗外燃烧。

“两声枪响,彼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快坐,汤姆!要不要来杯咖啡?或者来点酒?”

“先来杯酒,有金汤力吗?”

没问题。艾瑞克调酒时,汤姆走进浴室,用温水和肥皂把手洗净。

“你怎么回来的?彼得说你拿了他的枪。”

“枪在我身上,”汤姆一手夹着香烟,一手端着酒杯,“我搭的公交和出租车。钱也在里面,”汤姆冲皮箱点了下头,“我把你的箱子拎回来了。”

“还在里面?”艾瑞克咧开粉色的嘴唇,“谁开的枪?”

“我,朝天上开的,”汤姆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坐到椅子上,“我拿你的箱子砸了一个绑匪,长得像意大利人那个,他应该死了。”

艾瑞克点点头。“彼得看到他了。”

“是吗?”

“嗯。我去换件衣服,这件太不合适了。”艾瑞克还穿着睡衣,他快步跑进房里,回来时,手上还在系黑色丝质晨袍的带子。“彼得一直等,他说,等了大概十分钟,然后他走回去看,以为你死了或者受伤了。他看到有个人躺在木棚背后。”

“没错。”汤姆说。

“所以你只是——你为啥不回去找彼得呢?他一直在教堂等。”

在教堂等!汤姆大笑起来,往前伸直双腿。“谁知道呢。我多半是吓到了,想也没想。我都没朝教堂看,”汤姆又抿了一大口酒,“请再来点咖啡,艾瑞克,我要睡一觉。”

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

“肯定又是彼得。”艾瑞克接起电话。“刚回来!”艾瑞克说,“没事,他很好,没有受伤——他搭的公交和出租!”也不知彼得讲了什么,艾瑞克开怀大笑,“我要告诉汤姆。嗯,很好笑。对,至少大家都没事。听着!你相信吗?”艾瑞克把话筒贴在胸口,脸上仍然挂着爽朗的笑容。“彼得不相信钱还在这儿!他要跟你聊聊!”

汤姆站起身。“喂,彼得……对,我没事。非常感谢你,彼得,你干得很棒,”汤姆用德语说,“没有,我没有朝那个人开枪。”

“那里太黑,我看不清——也没有灯,”彼得说,“我看到不是你,就走了。”

汤姆心想,彼得胆子真大,还敢回去看。“你的枪和手电筒都在我这儿。”

彼得偷笑一声。“咱们都去补个觉吧。”

艾瑞克替汤姆煮好咖啡——汤姆知道自己就算是喝下咖啡,睡眠也不会受丝毫影响。两人一起打开马鬃沙发,铺好床单和毯子。

汤姆把棕色皮箱搬到窗边,检查有没有血迹。没有。但他还是在征得艾瑞克的同意后,去厨房拿了块抹布,沾水弄湿,把皮箱外面擦了一遍,然后洗净抹布,挂在架子上晾干。

“你知道吗?”艾瑞克对汤姆说,“彼得从那条小路回来时,有人走过去,问他‘你听到枪声了吗?’彼得说听到了,所以才跑过来的。那人又问彼得在那儿干啥,说从来没见过他,彼得回答:‘噢,我刚好和我女朋友路过教堂!’”

汤姆没有心情开玩笑。他在浴室里胡乱擦了几把,换上睡衣。他在想即使绑匪放了法兰克,也不一定会通知瑟罗。法兰克也许知道哥哥和瑟罗住在巴黎的露特西亚酒店,要是他逃出来,肯定会想办法找到他们。又或者——绑匪让男孩过量服药而死,把尸体留在柏林城某个被遗弃的公寓里。

“你在想啥呢,汤姆?咱俩都得上床补个觉。补个好觉。睡多久都行!我的管家明天不过来,我已经把门锁好,还加了插销。”

“我在想要不要打电话到巴黎给瑟罗,我答应过他。”

艾瑞克点点头。“对——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儿?你去打吧。”

汤姆穿着睡衣和拖鞋走到电话旁,拨通号码。

“有几个人,”艾瑞克问,“你看到的?”

“看不清。你是说车里?有三个吧。”汤姆心想,现在只剩两个了。他关掉电话机旁的台灯,从窗户照进来的光已经足够亮。

“喂!”瑟罗问,“发生了什么事?”

听得出来,他们和瑟罗联系过了。“电话上不方便说。他们愿意再约个时间吗?”

“愿——意,我敢肯定,不过他们听起来吓坏了——很紧张,我的意思是,而且威胁说,要是再派警察来的话——”

“没有警察。今后也不会有警察来。告诉他们我们愿意再约个时间,好吗?”汤姆突然想到一个见面的好地方,“我想他们还是要那笔钱。让他们证明孩子还活着,好吗?今天晚一点我再打给你,我得先睡一下。”

“钱现在在哪儿?”

“在我这儿,很安全。”汤姆放下电话。

艾瑞克端着汤姆喝光了的咖啡杯,站在旁边听。

汤姆点燃最后一根烟。“在问钱的事儿,”他笑着对艾瑞克说,“我敢打赌他们还想要钱,谁愿意把那孩子杀了,留一具尸体在手里?”

“那当然。我把皮箱拿回房间了,你注意到了吗?”

汤姆没有看到。

“晚安,汤姆。睡个好觉!”

汤姆瞄了一眼门上的插销,说道:“晚安,艾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