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本。我喜欢这个名字。”法兰克坐在床边,盯着他的新护照,喜滋滋地说。

“希望能给你壮壮胆。”汤姆说。

“我知道这要花不少钱。你告诉我,是多少,我现在给不起,以后也会还你。”

“两千美元……现在你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了。记得把头发留长,还要在照片上签个名字。”汤姆要他在一张打字纸上练习签全名。男孩的笔迹原本很简洁、棱角分明,汤姆叫他把“本杰明”的首字母“B”写得圆润一点,又让他练习签了三四次全名。

最后,男孩拿汤姆的黑色圆珠笔在护照上签了名。“看起来如何?”

汤姆点点头。“挺好。记住了,以后签名的时候别着急,笔画都签圆一点。”

晚餐早已吃过。海洛伊丝想看电视,汤姆叫男孩和他一起上了楼。

男孩看着汤姆,一直眨着眼睛。“如果我要出门的话,你会不会和我一块去?到另一个镇子?另一座城市?”他舔了舔嘴唇,“我给你添了麻烦——在你家躲了这么久。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另一个国家,你可以把我留在那儿。”他突然神情沮丧地望着窗口,又看着汤姆,“离开这儿,离开你的家,我会很难过。但我能做到。”他把背挺得更直,似乎想证明他能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你想去哪儿?”

“威尼斯,或者罗马。都是大城市,没人认识我们。”

想到意大利是绑匪的温床,汤姆不禁哑然失笑。“南斯拉夫呢?喜欢那里不?”

“你喜欢南斯拉夫吗?”

“喜欢,”汤姆说,但听他的语气,并不想马上动身,“可以去南斯拉夫,如果你想躲一阵子的话,不建议去威尼斯或者罗马。柏林也行,游客很少。”

“柏林。我还没去过。你会跟我一起去柏林吗?就去几天?”

这个建议很诱人,因为柏林的确很有趣。“如果你保证从柏林回家的话。”汤姆轻声说,语气很坚定。

就像刚才拿到新护照时一样,法兰克的脸上再次绽开笑容。“行,我保证。”

“好,我们就去柏林。”

“你很熟悉柏林?”

“去过两三次。”汤姆突然觉得精神一振。柏林起码能待个三四天,找找乐子,然后他会监督男孩信守诺言,从那里搭飞机回家。也许根本不需要提醒男孩信守许下的诺言。

“我们啥时候动身?”法兰克问。

“越快越好。明天就行。我明早去枫丹白露看看能不能订机票。”

“我还有点钱,”男孩变了脸色,“不多,只有法郎,值大约五百美元。”

“别担心钱的事。以后再算账。快去睡吧,我下楼和海洛伊丝聊会儿天。当然,你想下楼也可以。”

“谢谢,我去写信给特瑞莎。”法兰克看起来很兴奋。

“好,但不要从这儿寄,明天到了杜塞尔多夫再寄。”

“杜塞尔多夫?”

“到柏林的航班要先在德国境内的另一座城市降落,我都选杜塞尔多夫,而不去法兰克福,因为杜塞尔多夫不用转机,只需要下机几分钟——查验护照。还有,千万记住,别告诉特瑞莎你要去柏林。”

“好。”

“因为她可能会告诉你母亲,你不想有人去柏林找你吧?看到杜塞尔多夫的邮戳,她就知道你在德国。告诉她你要——要去维也纳,怎么样?”

“遵命——长官。”法兰克像刚受提拔的士兵,高兴地接受命令。

汤姆走下楼,海洛伊丝正躺在沙发上看新闻节目。“你瞧,”她说,“他们怎么会自相残杀呢?”

谁也无法给出答案。汤姆呆呆地望着电视屏幕,画面中,一栋公寓楼被炸毁,红色、黄色的火焰四处乱窜,一根铁柱子飞到空中。肯定是黎巴嫩。几天前,以色列航空公司的班机在伦敦希思罗机场遭遇袭击,几天后,世界就陷入了战火。也许明早十点钟,海洛伊丝就能得知她母亲病情的消息,汤姆希望诊断结果是不用动手术。汤姆打算在十点前到枫丹白露,买好机票,再告诉海洛伊丝他半夜时接到里夫斯的电话,说有要紧事,得去一趟。海洛伊丝的房间里没有电话,只要房门紧闭,就听不到他的房间或楼下客厅的电话铃声。电视继续播报可怕的消息,汤姆决定先不跟海洛伊丝说出门的事。

当晚,上床前,汤姆敲开法兰克的房门,递给他几本柏林的旅游小册子和一份地图。“你也许会感兴趣。里头还提到当地的政治局势。”

吃早餐时,汤姆已经修改了出行计划。他决定去莫雷镇找旅行社买机票,买他自己的,然后再打电话到机场,买法兰克的机票。汤姆告诉海洛伊丝,说里夫斯半夜时来过电话,叫他立刻赶去汉堡,为一笔艺术品交易把把关。

“我早上跟比利聊过,他想和我一起去汉堡,”汤姆说,“他从那儿飞回美国。”汤姆之前告诉过她,星期一去巴黎时,比利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不出所料,听说男孩要和汤姆一起外出,海洛伊丝喜形于色。“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噢——大概三天后。周一或者周二,”汤姆已经换好衣服,在客厅里喝第二杯咖啡,吃吐司面包,“我几分钟后出门,去订机票。亲爱的,希望十点钟时你能听到好消息。”

十点时,海洛伊丝会打电话到巴黎的医院,向医生询问母亲的病情。“谢谢你,亲爱的。”

“我有一种预感,你母亲不会有事的。”汤姆说得真心实意,因为她母亲看起来很健康。就在这时,汤姆看到园丁亨利进了门——今天不是周二,也不是周四,而是周五。他懒洋洋地把蓄水池里的雨水接进温室旁的大金属罐子里。“亨利来了。真好!”

“我知道。汤姆——你去汉堡不会有危险吧?”

“没有危险,亲爱的。里夫斯知道我了解巴克马斯特画廊的那笔买卖,跟汉堡的这一笔差不多。比利也可以从那里搭飞机回家。我会带他在城里逛逛。我从来不做危险的事。”汤姆嘴边露出微笑,心头却回想起那一场场不期而遇的枪战,还有一天夜里,在丽影别墅,一两个黑手党成员躺在客厅的大理石地板上,身上汩汩冒着血,汤姆只好拿安奈特太太的灰色厚抹布擦掉血迹。海洛伊丝没有见到这一幕,也没有子弹横飞。黑手党成员们身上都带了枪,但是汤姆抡起一根柴火棍,用力砸向其中一人的脑袋。汤姆一点也不想回忆这件事。

汤姆从自己房间打电话到戴高乐机场,得知当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起飞的法航班机还有空位。他帮本杰明·安德鲁斯订了位子,票得到机场去取。然后他开车到莫雷,用自己的名字买了往返机票。回家后,他通知法兰克,下午一点左右出发去戴高乐机场。

幸亏海洛伊丝没有问里夫斯在汉堡的电话号码,汤姆以前肯定告诉过她,但她也许弄丢了。要是海洛伊丝找到号码,打给里夫斯,汤姆的谎话就穿帮了,所以他决定一到柏林就给里夫斯打电话,但现在不用着急。法兰克在收拾行李,汤姆往四周看了看,虽然安奈特太太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丽影却仿佛是一艘即将被抛弃的沉船。就走三四天?没什么大不了的。汤姆本来想开雷诺车去机场,把车留在停车场,但海洛伊丝说奔驰车修好了,她会开车送他们去,或者跟他们一起坐奔驰过去。到头来,还是由汤姆开奔驰车到戴高乐机场。一两年前,他们通常是去位于维勒佩斯镇和巴黎之间的奥利机场搭飞机,那里交通便利,但后来位于巴黎北边的戴高乐机场启用,所有的航线,包括飞往伦敦的班机,都从新机场起飞了。

“海洛伊丝——谢谢你收留我这么多天。”法兰克用法语说道。

“不胜荣幸,比利!你也帮了我们很多忙——房前屋后的。祝你好运!”她从打开的车窗里伸出手,法兰克弯下腰,汤姆惊讶地看着她亲吻法兰克的左右两边脸颊。

法兰克不好意思地笑了。

海洛伊丝开车走后,汤姆和法兰克提着行李走进机场航站楼。海洛伊丝跟法兰克亲密的道别让汤姆突然想到,她从来没问过他给男孩付过多少工钱。一毛钱也没付。就算付钱给男孩,他也不会要。今天早上汤姆给了男孩五千法郎,是从法国出境时随身携带现金的上限,汤姆也带了五千法郎,虽然之前他出境时从来没被检查过。如果他们在柏林把钱花光了(这种可能性不大),汤姆可以给苏黎世的一家银行打电话,叫他们把钱汇过来。他叫法兰克去法航的柜台买机票。

“本杰明·安德鲁斯,789号航班,”汤姆提醒他,“我们分开坐。别看我。咱们到杜塞尔多夫或者柏林时再碰头。”他本来打算去托运行李,但还是决定留在柜台附近,看法兰克买票时会不会遇上麻烦。法兰克前面排了一两个人,轮到他时,柜台后的女工作人员潦草地划了几笔,收了钱。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汤姆托运了行李,搭乘上楼的自动扶梯,走到六号登机口。在英国和其他地方的机场,登机的小门通常被称作“gates(登机口)”,而在法国却奇怪地被标识成“satellites(卫星)”,仿佛它们是独立存在的,绕着机场转圈子。汤姆在最后一个吸烟区点燃一根香烟,查看与自己同机的乘客,几乎都是男性,其中有一个人把脸埋在《法兰克福汇报》背后。汤姆率先登机。他没有回头看法兰克是否进了候机厅。汤姆把自己安顿在吸烟座上,半闭着眼,瞄着一个个乘客拎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走过机舱通道。他没有看到法兰克。

到了杜塞尔多夫,乘客们听到广播通知,随身行李可以留在飞机上,但每个人都得下机。大家像一群羊,被赶到未知的目的地。汤姆来过一次,知道机场只是要检查乘客的护照和入境章。

然后他们聚到一个小候机厅。汤姆见到法兰克了,他正在问邮票的价格,准备买一张,贴在寄给特瑞莎的信封上。汤姆忘了给男孩一些德国马克的纸币和硬币,他的兜里还装着前几次旅行剩下的零钱,但那个德国女人微笑着收下了法兰克递过去的法郎,接过信。汤姆登上飞往柏林的航班。

汤姆对法兰克说过:“你会喜欢上柏林-泰格尔机场的。”汤姆很喜欢那里,因为看起来很精致,没有装饰,没有自动扶梯,三层小楼。也没有炫目的金属材料,只有一个漆成淡黄色的接待大厅,正中是一圈柜台,出售咖啡和饮料,走不到一公里就有一处洗手间。汤姆拿着手提箱在柜台附近转悠,见法兰克走近,冲他点了下头,但法兰克显然严格遵守他的命令,看都不看他一眼。汤姆只好拦下他。

“想不到能在这儿见到你!”汤姆说。

“下午好,先生。”法兰克微笑着说。

在柏林下机的四十多个乘客现在只剩十来个,正是细细观察的大好时机。

“我去订房间,”汤姆说,“你在这儿等着,看好行李。”汤姆走到几米外的电话亭,翻出身上的地址簿,查找佛兰可酒店号码,拨通电话。汤姆曾经来这家平价酒店拜访过一个熟人,抄下了地址,以备不时之需。酒店还剩两间房,汤姆用他的名字订了房间,说大约半小时后到。舒适的航站楼里只剩下几个人,都不像是坏人,汤姆大着胆子叫来一辆出租,和男孩上了车。

他们要去位于选帝侯大街旁的阿尔布雷希特-阿基琉斯街,车子先是越过绵延数公里的平原,经过仓库、田野和谷仓,随后进入城市,窗外出现几栋崭新的建筑,米黄色和奶油色的高楼,以及天线般的尖塔。车子由北向南行驶。汤姆渐渐辨认出这座孤岛般、名叫西柏林的小城,被苏联控制的土地团团包围,让汤姆有些不自在。没错,他们已经钻过柏林墙,暂时受到法国、美国和英国军队保护。看到一栋锯齿状的老旧建筑,汤姆吃了一惊,心头怦怦直跳。

“那是威廉一世纪念教堂!”汤姆像一个当地人,得意地对法兰克说,“是重要的地标性建筑,被炸过,但他们让它维持原状。”

法兰克全神贯注地望着打开的车窗,好像在欣赏威尼斯的美景。的确,和威尼斯一样,柏林也是一座风格独特的城市。

威廉一世纪念教堂残破的红棕色塔楼从他们左侧掠过,汤姆说:“这附近能看得见的范围都被炸成了平地,后来的房子是新修的。”

“没错,以前被炸毁了!”中年出租车司机用德语说,“你们是游客吗?过来玩?”

“是的,”汤姆很高兴司机也加入聊天,“天气怎么样?”

“昨天下雨——今天像这样。”

天色阴沉,但没有下雨。车子飞快地驶过选帝侯大街,在列宁广场的红绿灯前停下。

“瞧瞧这些新开的店,”汤姆对法兰克说,“我其实对选帝侯大街不是很感兴趣。”他回忆起第一次独自来到柏林旅行,在又长又直的选帝侯大街来回走,想感受一种与摆满瓷器、手表和皮包的漂亮橱窗以及货摊所不同的气氛,却没有成功。相比之下,十字山区是柏林的老贫民区,如今住满土耳其工人,倒显得个性十足。

司机往左拐进阿尔布雷希特-阿基琉斯街,路过街角的比萨店。汤姆对这家店还有印象。车子又经过右侧一家关了门的超市。佛兰可酒店位于道路左侧的一个小弯道处。汤姆的口袋里还剩下六百马克,他掏出一部分付给司机。

他们开始填写前台接待递来的白色小卡片,两人各自翻开护照,填写护照号码。他们的房间在同一层楼,但没有挨着。汤姆不想住在威廉一世纪念教堂附近更高级的皇宫酒店,因为他之前住过一次,店员们说不定还记得他,也许会注意到他跟一个非亲非故的少年住在一起。其实谁都会起疑心,佛兰可酒店的人也不例外,但汤姆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是觉得像佛兰可酒店这样的平价酒店,应该认不出法兰克·皮尔森。

汤姆挂好裤子,拉开床罩,把睡衣丢在塞了羽绒、钉了纽扣、兼作毛毯的白色床单上。很久以前,汤姆就见识过德国人的起居习俗。窗外能望见了无生趣的灰色庭院,另一栋六层楼高、倾斜的水泥建筑,以及远处几棵树的树顶。汤姆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快乐,觉得自己挣脱了束缚,但这也许是一种错觉。他把护照本和法郎塞到手提箱的底部,合上箱盖,走出去,锁好门。他刚才告诉过法兰克,五分钟后去接他。汤姆敲敲法兰克的房门。

“汤姆?——请进。”

“本!”汤姆微笑着说,“情况怎么样?”

“你看看这张滑稽的床!”

两人突然一起大笑起来。法兰克也把床罩往后拉,将睡衣放在钉了扣子的羽绒被上。

“咱们出去走走。那两本护照呢?”汤姆要男孩把新护照收好,又从行李箱里找出约翰尼的护照,放进从写字桌抽屉找到的信封里。他把信封塞进男孩的行李箱底层。“你该不想摸出来一本错的护照吧。”汤姆后悔没有在家里把约翰尼的护照烧掉,因为约翰尼肯定申领了新护照。

他们出了房门,本来可以走楼梯,但法兰克想再看一眼电梯。他看起来和汤姆一样开心。为什么呢?

“按E,代表一层(Erdgeschoss)。”

他们把钥匙留在前台,走出酒店,往右转,朝选帝侯大街方向走去。法兰克什么东西都盯着看,连一根正被风干的达克斯香肠都看得津津有味。汤姆提议去街角的比萨店喝啤酒。他们买了餐票,在啤酒柜台前排队,然后端着大马克杯,选了一张没有坐满的桌子。有两个女孩正在吃比萨,她们冲两人点点头,同意汤姆和男孩坐下。

“明天我们去夏洛特堡,”汤姆说,“那儿有博物馆,还有一个漂亮的公园。然后去蒂尔公园。”今晚怎么过呢?柏林的夜晚有很多地方可去。汤姆看了一眼男孩的脸颊,痣已经用粉遮好。“保持下去。”汤姆指着自己的脸颊说。

午夜时分,他们来到罗密哈格酒吧。法兰克又喝下三四杯啤酒,带了一点醉意。他在一家啤酒馆外的投掷游戏摊上赢得一只玩具熊,汤姆替他拿着这头象征着柏林的小棕熊。汤姆上次来柏林时,到过罗密哈格,这是一家酒吧兼迪斯科舞厅,有不少游客光顾,午夜场有变装秀。

“你不去跳舞吗?”汤姆对法兰克说,“随便邀请哪一个。”汤姆指的是坐在吧台边高凳上的两个女孩,她们的面前摆了酒杯,目光却盯着在舞池上方不停旋转的一个灰色球,斑驳的光点和明暗交替的影子慢慢在墙上掠过。灰球比沙滩球小一点,样子很丑,像是一件三十年代的遗物,让人穿越到希特勒统治时代之前的柏林,释放出一种迷人的美感,格外抢眼。

法兰克扭了扭身子,没有胆量走近那两个女孩。他和汤姆站在吧台前。

“她们不是应召女郎。”汤姆在嘈杂的乐声中大声嚷了一句。

法兰克去了门边的洗手间,回来时,他从汤姆身旁经过,走进舞池。有好几分钟,汤姆见不到他的身影,后来才发现他在旋转灯下和一个金发女孩跳舞,周围还有好几对夫妇和一群单身男女。汤姆微微一笑。法兰克跳上跳下,玩得很开心。音乐并没有停,但几分钟后,法兰克得意洋洋地走回汤姆身边。

“我不去邀请女生跳舞的话,你肯定会觉得我是个胆小鬼!”法兰克说。

“她不错吧?”

“嗯,很不错!也很漂亮!只是她老爱嚼口香糖。我用德语说了‘晚安’,还说了‘我爱你’,我只从德语歌里学到这几句。她肯定觉得我喝醉了。不过她笑得很开心!”

他的确喝醉了。汤姆伸出胳膊稳住他的身体,帮他把一条腿翘上凳子。“不想喝的话,剩下的酒就别喝了。”

鼓声阵阵,宣告歌舞表演即将开始。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大踏步走进舞池,身穿粉色、黄色和白色带褶饰的曳地礼服,头戴宽边花帽,胸前挂着硕大的塑料乳房,露出红色的ru头。观众们报以热情的掌声!他们唱了歌剧《蝴蝶夫人》里的选段,又演了几出短剧,汤姆看不太懂,观众却很捧场。

“他们的样子真好笑!”法兰克在汤姆耳边咆哮。

最后,肌肉男三人组伴随《柏林的空气》挥动裙子,把脚踢得老高,观众们不停向他们抛去花束。

法兰克鼓着掌,大声喝彩“棒极了!——棒极了!”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

几分钟后,汤姆挽着法兰克的胳膊,走在昏暗的人行道上——主要是为了搀扶喝醉的男孩。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但仍有几个行人。

“那是什么?”法兰克问,有一对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朝他们走来。

他们看起来像一对男女,男人穿滑稽的紧身衣,戴一顶前后帽檐都尖尖的帽子,女人的装扮像一张行走的扑克牌,靠近时,汤姆看清她是黑桃A。“也许刚结束一场派对,”汤姆说,“要不就是去参加派对。”汤姆以前就注意到柏林人的穿着时而保守、时而奔放,甚至叫人完全辨认不出。“他们在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汤姆说,“整座城市都爱这样玩。”汤姆还可以继续说下去:柏林是一座很诡异、很不自然的城市,至少从政治地位上看,此言不虚。所以,也许柏林的市民们希望用他们的穿着和举止克服这种弱点。这也是柏林人表达“我们存在!”的独特方式。但是汤姆并没有心思整理纷乱的思绪,他只是说:“想想吧,这里被那些令人生厌、缺乏幽默感的苏联人包围着!”

“嘿,汤姆,我们能去东柏林看看吗?我想去!”

汤姆捏着小柏林熊,想象法兰克去东柏林会遇到什么危险。实在想不出。“当然可以,他们只对赚游客身上的德国马克有兴趣,管你是谁。——来了辆出租车!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