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左右,站在起居室前窗旁的汤姆看到一辆暗蓝色雪铁龙——他觉得跟早上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正缓缓经过丽影,这一次速度稍快,但还是比那些通常准备去某地的车速度要慢。是同一辆车吗?夜色中,汽车的颜色会混淆——比如说蓝色和绿色会混为一色。不过,这辆车车身上缘带点白色的污渍,早上那辆车也有。汤姆注视着丽影的大门,他本来让门半开着,肉店送货的伙计却把它关上了。汤姆决定,索性让它关着,但不落锁。开门时就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怎么了?”乔纳森问道。他正在喝咖啡,他不喜欢喝茶。汤姆的不安影响到了他,他也不安起来。迄今为止,他还没发现让汤姆这么紧张的理由何在。

“我想我刚才看到了一辆汽车,这辆车早上我就看到过,是辆暗蓝色的雪铁龙。早上这辆车挂的是巴黎车牌,这一带大部分车我都认得,挂巴黎车牌的只有两三辆。”

“你现在能看到车牌吗?”乔纳森觉得外面看起来非常暗,或许是因为他身边亮着灯的缘故吧。

“不能——我得去拿上步枪。”汤姆脚不沾地地飞奔上楼,又很快拿着步枪下来。他把楼上的灯都关了。他跟乔纳森说:“枪是能不用就不用,因为声音太大。现在可不是打猎季节,枪响会把邻居招来——没准什么人还会来查探。乔纳森——”

乔纳森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做什么?”

“你得像拿根棍子一样,这样挥动。”汤姆边说边做着示范,教给乔纳森怎样才能用到枪身最重的部分——枪托,这样砸下去的效果才能最好,“现在看清楚怎么开枪,以防万一吧。这会儿保险栓是拉上的。”汤姆一步步示范给乔纳森看。

但他们根本不在这儿,乔纳森心里想着,他这会儿总觉得很怪异,觉得一切很不真实,当初他到汉堡和慕尼黑去时也有这种感觉。而那时他尚知道自己的目标是真实的,那些人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汤姆心里默默计算,那辆雪铁龙沿维勒佩斯村后面那条路慢慢转上一圈会花多久,他们当然也可能会在路上某个方便之处拐个弯,直接回到这边。“如果有人来到门口,”汤姆说,“我觉得我一开门就会挨一枪。你瞧,这样一来最简单了。开完枪,枪手就会直接冲回接应的汽车里,然后很快消失。”

汤姆有点反应过度了,乔纳森暗想,但他还是仔细听着。

“还有种可能是从那边窗口扔炸弹,”汤姆指着前窗,“就跟炸里夫斯公寓一样。所以,如果你——呃——同意的话——抱歉,我以前没有跟其他人讨论行动计划的习惯。我做事通常是随机调整。不过,如果你愿意,能否请你躲在门口右边的灌木丛里——那边的灌木丛密实一些?一旦有人走过来按门铃,你就先发制人给他一枪托。没准他们不按门铃,但我会一直用鲁格枪瞄准,注意看着有没有丢炸弹的迹象。只要他来到门口,就直接迅速打倒他,因为他会动作很快。他口袋里还会有枪,他只要看清是我就会开枪。”汤姆朝壁炉走去,他原本说要烧起壁炉,后来却忘了,这会儿他从木材筐里拿了根短粗的木棒,把它放在前门右边的地板上。要说重量,这根木棒没有门边木头柜子上的紫晶花瓶重,但好在趁手。

“那不如这样,”乔纳森说,“干脆我去开门怎样?要是他们知道你的长相,就像你说的,那他们就能看出来我不是你,所以——”

“不行,”汤姆被乔纳森这个勇敢的提议吓了一跳,“首先,他们可能压根没工夫去看,直接就来上一枪。再者说,即便他们仔细看看你,你告诉他们我不住在这儿或我不在之类,他们只需要把你推开硬闯进来查看或是——”汤姆讲不下去了,忍不住大笑出声,脑海里浮现出黑手党如何一拳打中乔纳森的肚子,如何把他一下推进屋里的画面,“我想你现在还是去大门旁边就位为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知道你得在那儿呆上多久,不过我会随时给你送些补给。”

“没问题。”乔纳森从汤姆手里接过步枪,然后走了出去。丽影门前的路静悄悄的,乔纳森站在房子的阴影里,试着挥动步枪,看看举多高能够一下子打中站在台阶上的人的脑袋。

“很好,”汤姆说,“你现在要不要来杯威士忌?可以把杯子放在灌木丛里,打破了也没关系。”

乔纳森笑了:“不用,谢谢你。”他蜷缩着身子钻进灌木丛——四尺高的灌木丛像是柏树或是月桂。乔纳森藏身的地方漆黑一片,他觉得自己藏得非常严实。汤姆关上了大门。

乔纳森盘腿坐在地上,膝盖顶着下巴,步枪搁在右手旁。得这样呆上一个小时?还是更久?或者这仅仅只是汤姆在耍着玩?乔纳森不知道。他不相信这只是汤姆在耍着玩。汤姆又没有精神失常,他坚信今晚会出事,就算几率很小,未雨绸缪总是比较明智。随后,有辆车开了过来,乔纳森开始感到真实的恐惧,冲动之下真想直接冲回房间去。汽车飞驰而过。隔着树丛和大门,乔纳森什么都没看到。他把一侧肩膀斜倚在一株细细的枝干上,有点犯困。五分钟过后,他躺在了地上,但还保持着清醒,开始觉得地上的寒气在逐渐侵入肩胛。这时候如果再有电话,那极有可能是西蒙娜打来的。他在想,西蒙娜会不会狂怒之下打车跑到汤姆家里,或者会不会打电话给她在内穆尔的哥哥杰拉德,让他开车把她送过来?后者似乎更有可能。乔纳森不敢再想下去,果真那样就太可怕了。太荒谬了,不可思议。即便他能把步枪藏好,对躺在屋外灌木丛里这事他又该作何解释?

乔纳森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他这会儿已经在打盹了。

“拿上这条毯子。”汤姆轻声说。路上空荡荡的,汤姆把一块地毯递给乔纳森,“把它铺在身下。地上一定凉得可怕。”汤姆的声音很轻,说话时他突然意识到黑手党徒也可能会悄悄步行过来。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于是他立刻回到屋里,没再跟乔纳森说什么。

汤姆跑到楼上,在黑暗中透过窗户观察外面,前后都观察到了。一切都静悄悄的。有盏街灯光线很亮,但照不了太远,只能照到通往村子的那条路一百码远处,根本照不到丽影这边,汤姆很清楚这一点。四下里安静极了,不过这也是常态。汤姆暗想,只要有人走在路上,就算窗户紧闭他也可以听得到脚步声。真希望来点音乐听听。但正要转身离开窗口时,汤姆听到了微弱的咔嚓咔嚓声,是有人走在土路上的声音,随即又看到一束微弱的手电光,从右边向丽影移动。汤姆确信这人不是要拐到丽影,那人确实没有,而是一直往前直走,很快就不见了。连是男是女,汤姆也没看出来。

乔纳森可能饿了,那可没办法,汤姆自己也饿了。但是,怎么会没办法呢。汤姆下了楼,仍然是摸黑行动,手指头摸着楼梯栏杆下楼,摸进厨房——起居室和厨房都开着灯——做了些鱼子酱三明治。鱼子酱是昨晚剩的,就放在冰箱的一个罐子里,所以很快就做好了。正要端给乔纳森时,却听到汽车引擎的颤动声。汽车从左至右开过丽影,然后停下。接着,车门咔哒响了一下,这是车门没完全关好的声音。汤姆随即把盘子放在门口木柜上,掏出手枪。

脚步声沉稳有力,迈出的步伐听起来不紧不慢,先是走在外面的土路上,接着是门前的石子路。这不是要扔炸弹的,汤姆想。门铃响了,汤姆等了几秒,然后用法语问:“谁呀?”

“打扰一下,我想问个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口标准的法语。

一听到脚步声走近,乔纳森就已经在树丛里拿好步枪蹲着等待,这会儿听到汤姆拉门栓的声音,他立刻从树丛里冲出来。那个人就站在乔纳森前面第二级台阶上,但乔纳森站起来跟站在台阶上的他差不多一样高。乔纳森挥起步枪,使出全身力气用枪托照这人脑袋上狠狠一击——他正朝乔纳森微转过头来,因为他肯定听到了乔纳森的动静。乔纳森正打在他左耳后边,帽檐下方。眼看着他摇晃了一下,往大门左侧门框上撞了一下,然后倒在地上。

汤姆打开大门,抓住双脚把这人往屋里拖。乔纳森帮着抬起肩膀。随后,乔纳森捡起步枪,走进屋内。汤姆随即轻轻关上大门,拿起那根短木棒用力朝这人长着金发的脑袋猛地一击。眼看着帽子掉下来,开口朝上掉在地板上。汤姆伸长手臂跟乔纳森要步枪,乔纳森把枪递给他。汤姆又用钢制枪托冲着地上人的太阳穴砸了下去。

乔纳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鲜血流到了白色的大理石上。这人原来是长着一头金色鬈发、身材高大的另外一个保镖,当时在火车上找不着人很是气急败坏。

“终于逮着这混蛋了!”汤姆满意地低声咕哝,“就是那个保镖,你看他还拿着枪!”

一把枪从这人上衣右侧口袋里掉了出来。

“得再把他弄到起居室那边,”汤姆说道,两个人便把这人连拖带拉地从地板上弄过去,“小心不要把血沾到地毯上!”说着他伸脚把地毯踢开。“下一个人很快就到,一定的。肯定得有两个,也可能是三个。”

汤姆从这人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淡紫色,还绣着字母,用它擦掉门边地板上的血污。他对着地上的帽子踢了一脚,帽子飞过尸体,掉到门厅边的厨房门口。然后汤姆把前门插上,插门栓的时候左手小心压着以免弄出声响。“下一个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了。”他小声说。

石子路上传来脚步声。随即门铃响了——急促地响了两次。

汤姆无声地大笑,掏出他的鲁格枪,还示意乔纳森也把枪拿好。突然间,汤姆乐不可支地弯下腰,身体剧烈抖动了几下,费了老大劲儿才控制住笑意,站直身体对乔纳森咧了下嘴,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泪。

乔纳森毫无笑意。

门铃又响起来,这一次又长又响。

乔纳森看到汤姆的脸色迅速变幻着,皱眉、眯眼,好像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别用枪,”汤姆低声嘱咐,“除非万不得已。”他的左手已经伸出去准备开门。

汤姆准是要一开门就开枪,乔纳森心想,或者制住来人。

然而脚步声又响起来,门外的人朝乔纳森后面的窗户走去,那个窗户正被窗帘严严实实遮挡着。乔纳森悄悄从窗户边挪开。

“安吉?——安吉!”门外的男人压低声音呼唤。

“到门边问他要干什么,”汤姆轻声跟乔纳森说,“用英语问——装作管家。让他进来,我再用枪制住他。——你能行吗?”

乔纳森压根顾不上想自己能不能行。这会儿又开始听到敲门声,随即又是门铃声。“请问,哪位啊?”乔纳森对着门喊道。

“我——呃,要问,呃,路,打扰了。”这人的法语不那么地道。

汤姆哂笑了一下。

“请问您要找谁,先生?”乔纳森问。

“问路!——打扰了!”门外的声音已经在吼了,包含着绝望。

汤姆和乔纳森交换了下眼神,汤姆示意乔纳森把门打开。他自己立刻冲到大门左侧,这样门一开他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乔纳森滑动门栓,转动自动锁的把手,把门打开一半,想着肯定会有颗子弹命中自己的肚子,结果他仍直挺挺地站着,右手还在夹克口袋里摸着枪。

门外那个个头矮一点的意大利人,跟刚才那人一样戴着帽子,手也正揣在口袋里,看到眼前出现一个衣着普通的高个男人,不禁呆住了。

“先生?”乔纳森注意到这人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

这人才往门内踏了一步,汤姆就用鲁格枪抵住了他的腰。

“把枪交出来!”汤姆用意大利语命令他。

乔纳森的枪这会儿也对准了他,这人揣在口袋里的手往上抬了一下,像是要开枪的样子,汤姆立时用左手朝他的脸猛推了一下,但这人没开枪。看起来这个意大利佬是因为突然发现汤姆·雷普利就近在眼前,一时间吓呆了。

“黎普利!”意大利佬惊叫出声,声音里夹杂着恐惧、惊讶,没准还有几分判断正确的得意。

“哦,别想这个了,把枪交出来!”汤姆改用英语下令,又拿枪戳着这人的肋骨,用脚把门踢上。

意大利佬终于听懂了汤姆的话。他按汤姆的指示,把枪放在了地上。随即看到自己先前的伙伴就躺在地板上,离他只有几码远,不禁吃了一惊,眼睛瞪得老大。

“闩上门,”汤姆跟乔纳森说,然后用意大利语问意大利佬,“外面还有你们的人吗?”

意大利佬用力摇头,汤姆想,那意思是没有了。接下来看到夹克下的一条手臂挂着吊带,的确跟报纸上报道的一样。

“我做事的时候你要瞄准他!”汤姆嘱咐乔纳森,便开始对这人搜身。“外套脱掉!”汤姆把这人的帽子拿下来扔到安吉那边。

意大利佬任由外套滑下来掉到地上,他肩膀上的枪套空空如也,口袋里也没有其他武器。

“安吉他——”他问。

“安吉死啦,”汤姆说,“要是你不听我的话,待会你也得死。你不想死吧?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利波,菲利波。”

“利波。把你的手举起来,不准动。你的手。去,站到那边。”他推搡着利波,让他站到那具尸体旁。利波举起那只完好的右手。“看好他,乔。我去看一下他们的车。”

拿上枪,拉开保险,汤姆出门,右拐,沿门前的土路小心翼翼地往车边走去。汽车没有熄火,就在路边停着,泊车灯还亮着。汤姆停住脚步,把眼睛闭上几秒才再睁开,仔细查看车子两边或后车窗后边有没有什么动静。他慢慢地一步一步逼近汽车,以防随时从车里飞出的子弹,然而,一片安静。难道他们只派了两个人?刚才紧张之余,汤姆忘带手电筒了。汤姆一边拿枪瞄准有可能躲人的前座,一边拉开左边的车门。车里的灯亮了,但里面没人。汤姆用力摔上车门,车里的灯灭了,汤姆压低身子,仔细倾听周围声响。什么都没听到。接着,汤姆快速回家,打开丽影大门,然后折回,把车倒进前院的石子路上。这时,一辆从村子方向开来的汽车从门前大路上开过。汤姆熄了火,关掉泊车灯。敲了敲门,让乔纳森知道是自己。

“看起来只有他们俩。”汤姆说。

乔纳森还站在原地未动,手里的枪也还一动不动地指着利波,利波这时已经把那只好手放下来了,就垂在身侧。

汤姆对乔纳森笑了笑,然后面朝利波:“现在你是孤立无援了,利波。要是你敢撒谎,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懂吗?”

黑手党的骄傲似乎重又附体,听到这话的利波默不作声,只是眯着眼睛斜觑着汤姆。

“快回答,你……!”

“是!”利波应了一声,愤怒又恐惧。

“你累了吧,乔纳森?坐下来吧。”汤姆给乔纳森拖来一把带黄色衬垫的椅子。“要是想坐,你也可以坐下,”汤姆对利波说,“坐在你同伙旁边吧。”汤姆跟利波用的是意大利语,他的意大利语又慢慢想起来了。

但利波还是站着不动。他大概有三十出头,汤姆猜测,身高五英尺十英寸,肩膀宽厚结实,啤酒肚已经开始冒出来了,蠢笨得无可救药,不是当头头的料。头发又直又黑,淡褐色的脸这会儿有点发青。

“想起在火车上见过我?只想起一点儿?”汤姆微笑着问他,一边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大块头,“如果你表现得好,利波,你就不会跟安吉一样下场。怎么样?”汤姆两手叉腰,微笑着对利波说,“来一杯奎宁杜松子酒提提神如何?你还好吧,乔纳森?”汤姆看到,乔纳森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乔纳森紧张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好的。”

汤姆走进厨房,正从冰箱里拿制冰盘时,电话响了。“不用管电话,乔纳森!”

“好!”乔纳森感觉电话还是西蒙娜打的,这会儿是晚上十点差一刻。

汤姆正在思考,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能逼利波帮他甩掉他们那伙人的追踪。电话响了八次才停下,汤姆下意识地数了铃响的次数。汤姆端着托盘走进起居室,盘上放着两个玻璃杯、冰块和一瓶打开的奎宁。餐桌旁的小推车上放着杜松子酒。

汤姆把调好的酒递给乔纳森,说了声:“干杯!”然后转向利波,“你们的老巢在哪儿,利波?是米兰吗?”

利波默不作声。这个家伙,利波还真是属于欠揍那号货。汤姆满脸嫌恶地扫了一眼安吉脑袋下面那片干了的血污,把手里的杯子放到门边木柜上,便走进厨房。他弄湿了一块厚实的擦地抹布——安奈特太太称之为拖布,用它把安奈特太太打过蜡的地板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汤姆拿脚把安吉的脑袋往一边推了推,把拖布放在下面。这下总不会再有血流出来了,汤姆暗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把安吉的裤子、上衣再次仔仔细细地彻底搜了一遍,发现了一些香烟、一个打火机、一些零钱。前胸口袋里有个皮夹,汤姆没动它。裤子口袋里有一条揉成一团的手帕,汤姆一拿手帕,一条绞绳随之掉了出来。“看看!”汤姆叫乔纳森,“要的就是这个!啊哈,这些黑手党的念珠!”汤姆举起绞绳,快活地笑着。“给你准备的,利波,要是你不乖的话。”汤姆用意大利语说,“毕竟,我们可不想用枪弄出点什么动静,是吧?”

乔纳森死死地盯着地板,汤姆懒洋洋地朝利波逼近,还把绞绳在一根指头上绕来绕去的。

“你是大名鼎鼎的吉诺蒂家族的人吧,对不对啊,利波?”

利波犹豫了,但犹豫的时间很短,好像否认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即逝。“是。”他说得很坚定,也掺杂了一丝羞愧。

汤姆禁不住感到好笑。黑手党家族总是以数量取胜,以群体取胜。一旦落单,就像这家伙一样,他们就吓得满脸蜡黄乃至脸色发青了。汤姆对利波的胳膊委实有点抱歉,可这还没开始折磨他呢。汤姆可是很清楚,一旦黑手党人弄不到钱或讨不到人情,他们对落在自己手里的牺牲品会怎样百般折磨——拔指甲、拔牙齿、用烟头烫,等等,不一而足。“你杀过多少人,利波?”

“一个都没有!”利波大叫。

“一个都没有,”汤姆跟乔纳森说,“哈哈。”说完到前门对面的小洗手间洗了下手,然后喝了点自己的酒,捡起前门旁的那根木棒,朝利波走过去。“利波,今天晚上你要打电话给你老大吧。也许就是你们的新头头儿,哦?他今晚在哪儿?米兰?还是巴伐利亚的摩纳哥?”汤姆用木棒冲着利波脑袋就是一下,本来只是想表示自己绝不是开玩笑,但由于紧张,这一棒打得很重。

“别打了!”利波大吼,踉踉跄跄地几乎跌倒,一只手可怜巴巴地护着脑袋,“对我这么一个一只胳膊的家伙要这样?”他尖叫着,这时候说起话来像是来自那不勒斯的意大利小混混,汤姆想,也可能是米兰来的,反正汤姆也不是专家。

“就是!甚至还是两个人打一个!”汤姆答道,“我们玩得不公平,嗯?你不满啊?”汤姆骂了他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站起来拿了根香烟。“你干吗不向圣母马利亚祷告?”汤姆侧过脸讽刺利波,“还有,”他又改成英语对利波说,“不准再叫,否则你脑袋瓜立马得再挨一下!”边说边举起木棒在空中往下一挥——咻!——让利波知道他可绝不开玩笑。“安吉就是这么死的。”

利波闭了闭眼睛,嘴巴微张,呼吸急促。

乔纳森喝完了酒。他还在用枪瞄着利波,只是这时候是双手举枪了,因为枪变得越来越重。乔纳森压根不敢肯定,万一需要开枪的话,自己能否打得中利波,尤其是汤姆还老在他和利波之间晃悠。这会儿汤姆正拽着这个意大利佬的腰带使劲摇晃。乔纳森听不懂汤姆说的是什么,汤姆有时说的是不太娴熟的意大利语,有时用的又是法语、英语。这时候汤姆又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只是最后又来了句带暴怒的高音,他把意大利佬使劲往后推了一把,自己转身走开。意大利佬几乎什么都没说。

汤姆走到收音机旁,按下几个按钮,一首大提琴协奏曲响了起来。汤姆把音量调到中度,然后检查下窗帘是不是严丝合缝。“是不是很无聊,”汤姆有点抱歉地跟乔纳森说,“下流无耻。他不告诉我他老大在哪儿,所以我只好小揍他一顿。显然,他怕我,也怕他老大。”汤姆冲乔纳森迅速笑了笑,然后走过去调音乐,找了一些流行音乐来放。接下来面色坚定地又捡起木棒。

利波避开了第一下,但汤姆立刻反手对着他的太阳穴打了一下,利波先是一声惨叫,然后叫喊着:“不要!不要再打了!”

“老大的电话!”汤姆大吼。

咔嚓!这一下打中了利波挡在腰间的手,有玻璃碎片掉到地板上,这是利波戴在右手上的表,肯定打碎了。利波痛得把手捂在肚子上,一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碎玻璃,大张着嘴巴喘不过气来。

汤姆等着,手里的木棒又举了起来。

“米兰!”利波说。

“这就对了,你要——”

后面说了什么,乔纳森没听清。

汤姆正指着电话机,随后走到放电话的桌子旁边,拿了笔和纸。他正在问那位意大利老大在米兰的电话。

利波报出电话号码,汤姆记下来。

接下来汤姆说了一段很长的话,说完后,他把脸转向乔纳森,跟他说:“我跟这家伙说,如果他不给他老大打电话,说我让他说的话,我就绞死他。”汤姆试了试绞绳,比划着看怎么绞合适,正当他转脸准备跟利波说什么的时候,听到有汽车从大路上开过来停在大门口。

乔纳森站起来,想着要么是意大利佬的后援来了,要么就是西蒙娜坐着杰拉德的车来了。乔纳森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反正这会儿看来都是死路一条。

汤姆不想拉开窗帘往外察看,汽车没熄火,利波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汤姆看不出他有任何放松的迹象。

随后,那辆车向右边开来,汤姆从窗帘缝隙朝外看。车子继续往前开,往前走了很远,看起来没事——除非那辆车撇下了几个人,正躲在树丛里,准备对着窗子扫射一通。汤姆仔细听了一会儿,可能是格雷斯他们的车,汤姆想,几分钟前那个电话没准就是他们打的,他们刚才过来可能看到石子路上停着陌生人的车子,想着雷普利家有客人,于是又走了。

“现在,利波,”汤姆心平气和地说,“你要给咱们这个老大打个电话,我会在旁边用这玩意儿听着。”汤姆拿起夹在电话后面的一个圆形耳机,这种装置法国人一般用来放大音量。“若是有什么话让我听着不那么完美,”汤姆这会儿继续使用法语,他看得出来利波听得懂,“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用力拉紧,你明白吧?”汤姆把套索绕在自己手腕上做完示范,随即走到利波跟前,飞快地把绞绳套到利波脖子上。

利波吃了一惊,脑袋略向后仰,汤姆又把他往前扳,利波就像被皮带套着的小狗一样被拖到电话旁。汤姆把利波推坐到椅子上,以便自己拉绞绳时容易施力。

“现在我帮你拨号,恐怕得对方付费了。你要说自己在法国,你和安吉觉得你们被跟踪了。你要说你们见到汤姆·雷普利了,安吉说他不是你们正在找的人。懂吗?懂不懂?敢说任何不该说的,像暗号、密语之类——就这个——”汤姆把绞索用力一紧,但还不到勒进利波的脖子。

“是,是!”利波忙说,恐惧地看看汤姆,又看看电话。

汤姆拨号给接线员,要求接通一个到意大利米兰的长途电话。当接线员按常规询问汤姆这边的电话时,汤姆便报上了家里的号码。

“您这边的名字?”接线员问。

“利波,说利波就可以了。”汤姆回答。随后报上对方的号码。接线员说稍后会给汤姆回电。汤姆转身告诫利波:“如果待会儿这个号码竟然是什么小杂货店或你的某个老相好的电话,我就像刚才那样勒死你!明白吗?”

利波动了动身子,那模样像是拼命想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逃似的,情况也确实如此。

电话响了。

汤姆示意利波接起电话,自己戴上耳机旁听。接线员说对方马上就会接通。

“好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利波用右手把话筒举到左耳旁。“好了。我是利波,路奇?”

“是我。”那男人说。

“我跟你说,我——”利波的衬衫上都是汗,黏在他后背上。“我们看到了——”

汤姆动了动绞绳威胁利波继续往下说。

“你在法国,对不对?你和安吉在一起?”对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然后呢——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我们见到了那个人。安吉说不是那个男人……弄错了……”

“你们觉得被跟踪了。”汤姆低声吩咐,由于线路不太好,丝毫不用担心远在米兰的对方听得到他的话。

“我们觉得——我们可能被跟踪了。”

“被谁跟踪了?”米兰那边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利波问,用的是流利的黑帮行话,只有一个字汤姆没听懂。看起来利波这会儿确实吓得够呛。

汤姆憋笑憋得胸口发紧,他看了眼乔纳森,后者仍然恪尽职守地拿枪对着利波。汤姆虽说对利波说的话没有百分之百听懂,但利波不像在玩什么把戏。

“回去?”利波问。

“对!”路奇说,“把那辆车丢掉!打辆出租到最近的机场!你们现在在哪儿?”

“跟他说你得挂电话了。”汤姆打着手势低声吩咐。

“得挂了。再见了,路奇。”利波说完挂了电话。他仰望着汤姆,眼神像只可怜巴巴的狗似的。

利波马上要完了,看来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汤姆想。一时对自己的名声颇为自豪。他可没打算给利波留一命。利波所属的黑手党家族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对人网开一面。

“站起来,利波,”汤姆微笑着说,“咱们来看看你兜里还有什么宝贝。”

汤姆开始搜身时,利波那只完好的胳膊向后甩了一下,好像要打汤姆一样,但汤姆根本不想费神去躲,就是紧张罢了,他觉得。汤姆在利波其中一只口袋里摸到几枚硬币,一张有点皱巴的纸片,仔细一看是意大利电车车票的票根。接着又在裤子口袋里翻出一根绞绳,这根绞绳花里胡哨的,由红白两色的条纹绞扭在一起,让汤姆想起理发店门前那种旋转的灯柱,质地像上好的羊肠线,汤姆觉得就是羊肠线。

“看看这个!又是一根!”汤姆向乔纳森举了举绞绳,那样子就像在海滩上发现了漂亮的鹅卵石一样。

乔纳森几乎对那根晃动的绞绳完全视而不见,第一根绞绳还套在利波脖子上呢。乔纳森也没有去看那具尸体,尸体离他几乎只有两码远,一只脚上的鞋子在光溜溜的地板上不自然地朝内翻着,乔纳森不想看它,但眼角余光却始终躲不开。

“我的天!”汤姆看了看手表,忍不住惊呼。他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都十点多了。现在必须得开始了,他和乔纳森得开出去几个小时远的路程,然后赶在太阳升起之前返回——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得把尸体抛到离维勒佩斯远一些的地方,往南的地方,当然是朝意大利那边的方向。或许是东南方吧。哪个方向其实无关紧要,只是汤姆更青睐东南方。汤姆做了个深呼吸,准备开始行动了,但乔纳森戳在那里,让他有点不好下手。不过,乔纳森之前已经看过他挪动尸体,现在没时间浪费了。汤姆从地上捡起了木棒。

利波急忙躲避,一下子扑倒在地,或者说跌了一下摔到地上,汤姆上前用木棒对着他脑袋来了一下,接着又打了第二下。打的时候,汤姆并没有使出全力——脑海深处的想法是不想在安奈特太太擦得锃亮的地板上弄上太多血。

“他只是昏过去了,”汤姆跟乔纳森说,“必须把他处理掉,如果你不想看到的话,就去厨房里呆着。”

乔纳森已经站了起来,他当然不想看到。

“你会开车吗?”汤姆问,“我的意思是,开我的车,那辆雷诺。”

“会。”乔纳森回答。很久之前他跟罗伊(他的英国同伴)来法国时就有驾照,只是这会儿驾照留在家里了。

“我们今晚得开车出去。去厨房里吧。”汤姆示意乔纳森离开。随后汤姆俯下身子用力拉紧利波脖子上的绞绳,这当然不是什么美差——脑海里忽然掠过这两个老套的字眼——但是如果连昏过去这种慈悲的麻醉剂都享受不到呢?汤姆继续把绳子往紧里拉,绞绳深深陷入利波的脖子,汤姆在心里用他在莫扎特快车上以同样手段对付维托·马康吉罗的事给自己打气:那一次他不是做得很好!这都是第二次干这活了嘛。

正在这时,他听到有汽车在门前大路上试探着停了下,又开动,最后停下来,接着是拉手刹的声音。

汤姆紧拉着绞绳不动,究竟拉了多久?四十五秒?不到一分钟,真不幸。

“那是什么?”乔纳森从厨房过来低声问汤姆。

汽车引擎还在轰鸣。

汤姆摇了摇头。

这时,他们两个听到石子路上传来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乔纳森突然感到身体虚弱得站立不住,好像双膝擅离了职守似的。

“我想是西蒙娜来了。”他说。

汤姆真希望利波已经死掉了,可利波的脸看起来只是颜色发暗了一点而已。该死的!

敲门声又响起来。“雷普利先生?——乔!”

“问她跟谁一起来的,”汤姆吩咐乔纳森,“如果有人陪她一起来,我们就不能开门。跟她说我们这会儿正忙着。”

“谁跟你一起来的,西蒙娜?”乔纳森隔着紧密的大门问道。

“没别人!——我让出租车司机在一边等着。出什么事了,乔?”

乔纳森知道汤姆听到了西蒙娜的话。

“让她把司机打发走。”汤姆说。

“把路费给司机,西蒙娜。”乔纳森隔着门喊。

“已经付过了!”

“那就让他走吧。”

西蒙娜走开去打发司机。他们听到出租车开走了。西蒙娜返回,走上台阶,这一次她不再敲门,只是静静等在那里。

汤姆从利波身边直起身来,任由绞绳留在利波脖子上。汤姆在想,不知道乔纳森走出去能不能说服西蒙娜别进来?他们能否找到别的人帮忙?有人能给西蒙娜再叫辆出租车吗?用出租车的话,司机会不会起疑心?不管怎么说,打发走刚才那个司机还是对的,不至于让他看到明明屋里灯亮着,至少有一个人在家,却好像不让西蒙娜进门。

“乔,”西蒙娜对着门喊,“你还不开门吗?我得跟你谈谈。”

汤姆轻声说:“你能陪她呆在外面等我再叫一辆出租车吗?告诉她我们在跟别人谈生意呢。”

乔纳森点头同意,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拉开门闩。他把门打开了一点,正准备自己从门缝挤出去,没想到西蒙娜突然用力撞门,一下子冲到了大门里。

“乔!抱歉我——”她屏着呼吸,四下查看,似乎是在找房子的主人汤姆·雷普利,接着她看到了他,同时也看到了地板上的两个人。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提包从手上滑落,砰的一声掉在大理石地板上。“天哪!——这儿出了什么事?”

乔纳森紧抓住她的一只胳膊。“不要看。这些——”

西蒙娜呆若木鸡地站着。

汤姆走过来。“晚上好,太太。别害怕。这两个人是侵入民宅的坏蛋,现在昏过去了。我们是有点麻烦!——乔纳森,带西蒙娜进厨房去。”

西蒙娜没动,她身体晃了下,便靠在乔纳森身上,但很快抬起头,有些歇斯底里地盯着汤姆。“他们看上去已经死了!——杀人犯!真可怕!——乔纳森!我简直不相信你竟是——在这里!”

汤姆朝装饮料的小推车走去,“西蒙娜能否喝点白兰地,你觉得?”

“可以。——西蒙娜,我们去厨房吧。”乔纳森边说边准备走在西蒙娜和尸体之间,但西蒙娜不肯动弹。

汤姆发现白兰地酒瓶比威士忌酒瓶难打开,于是改了主意,往推车上的一只玻璃杯里倒了些威士忌。他把这杯威士忌拿给西蒙娜,纯威士忌。“太太,我知道这场面很可怕。这两个人都是黑手党——意大利黑手党。他们是来这里攻击我们——或者说,攻击我。”看到西蒙娜开始小口啜起威士忌,脸部抽了一下,似乎喝的是苦口良药,汤姆大大松了口气。“乔纳森帮了我,我非常感激。要是没有他——”汤姆刹住话,看到西蒙娜的怒气又升腾起来。

“没有他?他在这儿干什么?”

汤姆挺直身体,径直走进厨房,觉着这是能让她离开起居室的唯一办法。果然,她跟乔纳森一起尾随他走进厨房。“我会向你解释今晚的事,崔凡尼太太。但不是现在。我们现在得离开了——带着这些人。你可不可以——”汤姆在考虑,他们有没有时间——他有没有时间——用那辆雷诺车把她送回枫丹白露后再返回来在乔纳森协助下弄走这些尸体?不行,汤姆绝对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那意味着最少也要四十分钟。“太太,我打电话帮你叫一辆出租车回枫丹白露可好?”

“我绝不离开我丈夫。我要知道我丈夫在这里搞什么——跟你这样的垃圾在搞什么!”

她的怒气全是冲他发作的。汤姆但愿这股怒气现在一下子爆发出来,一了百了。遇到女人发怒他就没辙——倒不是说他老是遇到这种情况。对汤姆来说,那就像是一个无限循环的麻烦,一圈都是小火堆,就算他成功扑灭了一堆,女人脑海里马上又燃起了下一堆。汤姆跟乔纳森说:“若是西蒙娜能搭出租车回枫丹白露——”

“我知道,我知道。西蒙娜,你现在回家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你会跟我一起回吗?”她问乔纳森。

“我——我不能。”乔纳森绝望地说。

“那就是说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去,你跟他站在一队。”

“你可不可以让我回头再给你解释,亲爱的——”

乔纳森徒劳地说着,汤姆觉得,也许乔纳森并不心甘情愿呆在这里,或者已经改变主意了,他根本劝不动西蒙娜。于是汤姆插嘴说:

“乔纳森。”向乔纳森打了个手势。“太太,请给我们一小会儿时间。”汤姆跟乔纳森在起居室低声商量:“我们——或者说我——面临六个小时的工作。我得把这两具尸体弄走抛掉——还要赶在天亮或天亮之前回到这里。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乔纳森感觉一片茫然,像是一名一上战场就会玩儿完的败兵,不过看眼下的局面,就西蒙娜那边而言他已经玩儿完了。他无法解释,即便跟她回到枫丹白露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已经失去了西蒙娜,还有什么别的可失去的呢?这些想法在乔纳森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愿意,是的。”

“很好。——多谢,”汤姆紧张地微笑了一下,“显然西蒙娜不想呆在这儿,她可以去我妻子的卧室。也许我能找到些镇静剂。但不管怎样,看在上帝的分上,她不能跟我们一起去。”

“不行。”西蒙娜会一口回绝乔纳森的建议。乔纳森既劝不动她,也命令不了她。“我从来就没办法让她——”

“但现在有危险。”汤姆打断乔纳森的话,但又忽然住了口。没时间浪费在喋喋不休上了。汤姆回到起居室,觉得必须得查看下利波的情况,他看到利波的脸色已经发青,或者汤姆感觉到发青。无论如何,利波笨拙的身体全然是死人的样子——甚至不像在做梦或睡觉,而只是空空的躯壳,像是意识已经永远离开了。汤姆刚要返回厨房,看到西蒙娜从厨房走出来,她手里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于是汤姆走到小推车前把酒瓶拿过来,往西蒙娜的杯子里倒了更多,尽管西蒙娜摆手表示不要。“你不必非喝不可,太太,”汤姆说,“我们俩不走不行了,我得告诉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我可不确定会不会还有人闯进来。”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要跟我丈夫呆在一起!”

“不行,太太!”汤姆非常坚定。

“你们要干什么?”

“我不确定,但我们得摆脱掉这些——这堆烂肉!”汤姆指了指尸体,“烂肉!”他又重复了一句。

“西蒙娜,你得搭出租车回枫丹白露。”乔纳森说。

“不!”

乔纳森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走西蒙娜的杯子,免得酒洒出来。“你必须照我说的做。这关系到你的命,我的命。我们不能呆在这里再吵下去!”

汤姆忽然飞奔到楼上,经过大概一分钟的搜寻,他找到一个小瓶子,里面还剩四分之一剂量的苯巴比妥,海洛伊丝很少服用这种镇静剂,老放在医药柜最里面的地方。汤姆手里捏着两颗镇静剂下了楼,若无其事地放进西蒙娜的玻璃杯里——是之前从乔纳森那里拿过来的——再往杯子里加了点苏打水。

西蒙娜喝了这杯饮料。这会儿坐在黄色沙发上的她看起来平静些了,虽说镇静剂还不到发生效果的时候。乔纳森在打电话,汤姆猜他可能在打电话叫出租车,薄薄的塞纳–马恩省电话簿就摊开在电话桌上。汤姆有点晕眩,西蒙娜看起来也像是这样,只是还有点像是被吓呆了。

“跟司机说维勒佩斯的丽影就行。”当乔纳森看向汤姆时,汤姆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