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上午很是令人神清气爽,轻柔的雨丝和温暖的阳光交替轮值,每隔半个小时就换一下班,汤姆暗想,这种天气简直就是为花园量身定做的。海洛伊丝开车去了巴黎,因为圣·奥诺路那里有家精品店正举行女装大甩卖,但他觉得海洛伊丝回家时也会带一条爱马仕的丝巾或者别的什么更贵重的物件。此刻,汤姆正坐在羽管键琴前,弹奏着《哥德堡变奏曲》低音部,努力将头脑中的指法落实为指尖真实的动作。那天在巴黎买琴的时候,他也买了几本乐谱。汤姆知道这首变奏曲听起来是什么样的,因为他有兰道夫斯卡弹奏的录音。正当他弹到第三或第四遍、感觉有所进步时,电话铃却响了。
“哪位?”汤姆接起电话。
“呃——啊,请问您怎么称呼?”一个男人问道,说的是法语。
汤姆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点,感觉有点不大对头。“你需要找哪一位讲话?”他也以同样礼貌的言辞回敬。
“安奎廷先生在吗?”
“不,他不住在这里。”汤姆说完,便把话筒放了回去。
那男人的法语没有任何口音——是这样吧?但是意大利人也可以找个法国人来打这个电话,要么某个意大利人说起法语来也可以无懈可击。还是他太紧张了?汤姆转头面朝钢琴和窗户,眉头紧皱,双手插兜。难道是吉诺蒂家族已经在里夫斯藏身的旅馆找到了他,此刻正一个个查证他打出的电话?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打电话的人不会满足于汤姆刚才的回答。一般人接到这种电话,通常会这样说:“你打错了,这里是某某家。”阳光缓慢地透过窗户,如同某种液体从红色窗帘之间倾泻到地毯上。汤姆几乎觉得,洒在屋内的阳光就像回响在耳边的琶音——像是出自肖邦的手笔。汤姆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敢打电话给阿姆斯特丹的里夫斯问问情况怎么样了。刚才那个电话听起来不像是长途,不过这也难说。可能是从巴黎打来的,也可能是阿姆斯特丹,或者米兰。汤姆的电话没有登记,接线员没法泄露他的名字和住址,但只要有心,从最前面三个数字即中转号码——424——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出他居住的区域——枫丹白露区。汤姆知道,黑手党不可能发现不了汤姆·雷普利就住在枫丹白露区,甚至可以确定他就住在维勒佩斯,因为就在六个月之前,报纸上报道过德瓦特事件,汤姆的照片也上过报。当然,这些推测是否成真,更大程度上要看那第二个保镖的了,那家伙可活得好好的,毫发无伤。那天他在列车上来回寻找他的老大和兄弟,他很可能对坐在餐车上的汤姆的脸记忆深刻、清晰。
汤姆决定继续练习他的《哥德堡变奏曲》,但他刚坐下来,电话铃又响了。他感觉距离刚才那个电话打来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吧。这次他准备说这里是罗伯特·威尔森私宅,毕竟他的美国口音根本掩饰不住。
“喂?”汤姆用法语接起电话,故意显得很不耐烦。
“喂——”
“哦,你好。”汤姆回答,他听出来电话里是乔纳森·崔凡尼的声音。
“我想今天跟你见个面,”乔纳森说,“要是你方便的话。”
“没问题。——今天吗?”
“如果你有时间,就今天。午餐左右那段时间我不能——不方便出来,你不介意吧?今天晚一点可以吗?”
“七点钟左右?”
“六点半最好。你能来枫丹白露这里吗?”
汤姆同意在萨拉曼多酒吧见面。他能猜出来这次见面所为何事:乔纳森没办法把那笔钱跟他妻子解释得妥帖,乔纳森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的,但还算不上绝望。
晚上六点,汤姆驱动了雷诺车,那辆阿尔法·罗密欧被海洛伊丝开去了巴黎。海洛伊丝打过电话,说她要跟诺艾尔喝杯鸡尾酒,没准还会共进晚餐。她还在爱马仕买了一个漂亮的旅行箱,正逢打折促销嘛。海洛伊丝总觉得自己趁着打折买得越多,省得越多,也就更经济实惠,这可是美德啊。
汤姆到时发现乔纳森已经先到萨拉曼多了,正站在柜台旁喝黑啤酒——他猜可能是惠特布雷德老式啤酒。这个地方今天晚上比平时生意要好,吵得很,汤姆觉得他俩在柜台旁边讲话更好些。他朝乔纳森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给自己叫了杯相同牌子的黑啤酒。
乔纳森把发生的事告诉汤姆。西蒙娜发现了瑞士银行存折,他跟她说上面的钱是德国医生的预付款,因为自己吃他们的药丸是在拿命冒险,所以等于是他们给他一笔卖命钱。
“但她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乔纳森咧开嘴笑了一下,“她甚至认为我可能是帮一伙骗子到德国冒充某个人继承了一大堆钱物——大概就这意思——那笔钱就是我分到的赃款。或者我帮着在什么事情上做了伪证之类的。”乔纳森迸出一声大笑。这番话他其实得大声喊出来才能让汤姆听到,但他相信附近没人听得到,即便听到点什么也听不懂。三个酒保在柜台后正忙得热火朝天,他们得一杯接一杯地倒茴香酒和红酒,还得从啤酒桶里接啤酒。
“我能理解。”汤姆边说边扫视着嘈杂的四周。他心里还在想着上午接到的那个不明电话,下午倒是没再接到。六点钟出门时,他甚至绕着丽影和维勒佩斯转了一圈,四处查看了一番,看看街上有没有陌生人。说来也怪,一旦对村子足够熟悉,远远瞧见轮廓就能认出村里人,只要出现新面孔,眼睛马上就能捕捉到。其实,汤姆启动引擎时心里还有点恐惧,因为在汽车引擎那里装炸弹是黑手党最爱的手法。“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汤姆很严肃地冲乔纳森喊道。
乔纳森点点头,一口喝掉手里的啤酒。“真好笑,她猜得越来越接近,就差说我去当杀手了!”
汤姆把脚蹬在吧台下的铁架上,在喧闹声中思考着。他看见乔纳森的旧外套的一只口袋破了,又被仔细地补好,无疑是西蒙娜的手艺。汤姆突然有种豁出去的冲动,“直接跟她挑明真相怎样?毕竟,那些黑手党,那些害虫——”
乔纳森急忙摇头。“我也这样想过。但西蒙娜——她是个天主教教徒,所以——”定时试用那些药对西蒙娜来说已经算是法外特许了。乔纳森知道天主教教徒的退却如何缓慢,哪怕他们在此处、彼处不得不做出让步,但却绝对不想被视为全线撤退。乔治接受的也是天主教教徒式的教育,这在法国在所难免,但乔纳森也设法让乔治明白天主教并非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宗教,设法让他理解他将来长大一些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信仰,只是乔纳森的这些努力还无法与西蒙娜抗衡。“那样的事对她来说完全不同,”乔纳森继续抬高音量,他这会儿已经习惯了周围的嘈杂,甚至喜欢上这层声音保护墙了,“那着实是一记霹雳——她没法原谅这个,你知道,人命关天,诸如此类。”
“人命关天!哈——哈!”
“关键是,”乔纳森脸色一整,郑重其事地说,“那几乎等同于我的婚姻。我的意思是,像是我的婚姻本身处于生死关头。”他看了看汤姆,后者正设法跟上他的思路。“在这地方谈这么严肃的事真是糟糕透顶!”乔纳森再次下定决心,“往轻了说,我们俩之间的关系跟之前已经不一样了。我也看不出事态怎么才能变好点。我只是想着你会不会有个好主意——我应该怎么说或怎么做。话说回来,我不知道你干吗就得帮我。毕竟是我自己的问题。”
汤姆想着他们能否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或者坐在他的车里继续谈。但是在安静的地方他就能想出好点的主意来吗?“我好好想想!”他吼了一声。为何每个人——甚至乔纳森——都觉得他能帮他们出主意?汤姆经常觉得,他能让自己绝路逢生已经够困难重重了。他自己要想有点好处都得绞尽脑汁才想得出办法,常常在他沐浴时或在花园里忙活时,灵光才会在他殚精竭虑的脑海里乍然现身。但他毕竟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一个人的大脑配置哪能顾得上再操心别人的事,且还要保持同样的高水准呢。汤姆这样想着,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利益毕竟已经跟乔纳森的利益绑在一起了,若是乔纳森扛不住——但汤姆想象不出乔纳森会把自己在火车上跟他一起并助了他一臂之力的事说给什么人听。一方面是没有必要,出于道义他也不会说。所以,问题只有一个,怎么会有人突然能得到九万六千美元这么大笔款子?西蒙娜质疑乔纳森的就是这个。
“看来我们只能双管齐下了。”汤姆终于想到了个办法。
“你的意思是?”
“给那笔医生们可能支付的钱再加点说辞。——比如说加个赌注怎么样?德国那边的两个医生在打赌,他们都把钱存你这儿,算是信任基金之类的——我的意思是委托你保管。这大概能解释——我们可以说五万美元吧,那就超过那笔钱一半了。或者你想用法郎换算?唔——差不多超过二十五万法郎了。”
乔纳森笑了。这主意挺有趣,可太疯狂了。“再来杯啤酒?”
“当然。”汤姆应了一声,又点起一根高卢人,“这样一来,你可以跟西蒙娜说——因为打赌这件事太过无聊,或者说太残忍,诸如此类的吧,所以你才没有告诉她,这毕竟是在赌你的命嘛。一个医生赌你会活下去——比如说会活到寿终正寝吧。这样一来,留给你和西蒙娜的钱也就只有二十万法郎多点了——但愿你已经开始享受它了!”
砰!砰!一个酒保手忙脚乱地把汤姆要的啤酒和瓶子放到吧台上,乔纳森已经在喝第二杯了。
“我们买了一套沙发——我们急需这个,”乔纳森说,“可能还会犒劳自己一台电视。有了你的主意,总比我脑袋空空好。多谢。”
一个年约六十的矮胖男子走过来跟乔纳森打招呼,简单握了个手后就走到吧台后面,对汤姆视而不见。汤姆的目光落在两个金发美女身上,她们正被站在桌旁的三个穿喇叭裤的小伙子搭讪着。一条矮墩墩的肥壮老狗,四条腿却长得瘦骨伶仃的,正莫名其妙地盯着汤姆,等待主人喝掉手里那杯红酒用皮带把它扯走。
“最近里夫斯联系过你吗?”汤姆问。
“最近——近一个月内都没有,我想是没有。”
也就是说,乔纳森不知道里夫斯公寓被炸的事,汤姆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他。那只会动摇他的士气。
“你呢?他还好吗?”
“我也不清楚。”汤姆说得若无其事,就好像里夫斯压根不爱打电话或写信似的。汤姆忽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人盯着似的。“我们走吧?”他取出两张十法郎钞票,示意酒保结账,没让也掏出钱来的乔纳森结账。“我的车就停在右边。”
走到人行道上,乔纳森有些手足无措,“你现在怎么样?你自己没事吧?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吧?”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汤姆车旁。“我可能有些思虑过度,你不会这样吧?事情发生之前,我总要想到最坏的情况。跟悲观主义还不太一样,”汤姆微笑着说,“你要回家吗?我可以顺路送你。”
乔纳森上了车。
一上车,关上车门,汤姆立刻感觉进了私密的空间,就像在他自己家的屋子里一样。还要多久他的房子才能安全?汤姆眼前浮现出一个令人不快的景象,似乎看到那些无所不在的黑手党像黑色的蟑螂那样,正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在屋子里窸窸窣窣地四处乱窜。要是他先将海洛伊丝和安奈特太太送走,或者带她们跟自己一起逃离,黑手党们就会一把火烧掉丽影。汤姆一想到心爱的羽管键琴在燃烧,或者被炸弹炸得四分五裂,就觉得难以忍受。汤姆承认,他对自己的房子、对自己的家有种通常女人们才会有的眷恋之情。
“如果那个保镖,就是第二个保镖,认得出我的脸的话,我的处境就比你还危险。报纸上曾经刊登过我的照片,那就是麻烦所在。”汤姆说。
乔纳森明白这一点。“我很抱歉要求今天跟你见面。我可能太过于担心我妻子了。只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怎样在我生命中是头等大事。你知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试图骗她,而且还没骗住,差不多是一败涂地——所以我觉得天都塌了。但是——幸亏有你。多谢。”
“没事,今天一切顺利。”汤姆很轻松地回答,他的意思是两人这天晚上见面的事。“但我忽然想到——”汤姆打开车上的储物柜,拿出那把意大利枪,“我想你应该把这个放在手边备用,比如放在你店里。”
“真的需要吗?——跟你说实话,我怕一遇枪战整个人就傻了。”
“聊胜于无吧。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到你店里——你柜台后面不是有抽屉吗?”
乔纳森忽然觉出一股寒意沿着脊梁骨向上蹿,他在几天前的夜里曾做了个梦,梦中的景象现在还栩栩如生:一个黑手党杀手闯到店里,冲着他的脸直接就开了一枪。“可是为什么你觉得我需要这个?总有原因吧,有吗?”
汤姆突然想到,何不告诉乔纳森呢?若能刺激他提高点警觉性岂不更好。但汤姆也知道,警觉心也没多大用处。他也想到,也许乔纳森带着孩子老婆远走他乡一阵子会安全点儿。“是的,我今天接到个电话,感到很不安。电话是个男人打的,操着一口法语,但这个没什么意义。他号称要找的人也是法国名字。可能也没什么,但我不能肯定。因为我一开口,别人就能听出来我是美国人,他可能是在查证什么——”汤姆压低声音,“跟你再说件事,里夫斯在汉堡的住处被炸弹炸了——我记得大概是四月中旬的事。”
“他的公寓,我的天!他受伤了吗?”
“当时那地方没人。但里夫斯仓促之间逃到了阿姆斯特丹。就我所知,他现在还在那儿,用的是别的名字。”
乔纳森想到里夫斯的公寓会被翻个底朝天地搜寻名字、住址,想到他和汤姆·雷普利的名字、住址也可能会被发现。“那么那些人知道多少?”
“哦,里夫斯说所有重要资料都在他那里,事态还没有失控。他们抓住了弗里茨——我想你认识弗里茨——揍了他,但里夫斯说,弗里茨表现得很英勇,跟他们说了你——就是里夫斯或别的什么人雇用的那个杀手——的相貌,只是描述得跟事实正好相反,”汤姆叹了口气,“我想他们只是怀疑上了里夫斯和几个开赌场的人——只是这样。”他扫了一眼乔纳森大睁着的眼睛,乔纳森看起来就是吃惊而已,倒没有被吓坏。
“天啊!”乔纳森低语,“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弄到我的——我们的住址?”
“没有,”汤姆笑着说,“否则他们早就杀到这儿了,我可以跟你打包票。”汤姆想回家了,他打着火,设法把车子汇入路上的车流。
“那——假如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他们的人,那他是怎么弄到你号码的?”
“这些我们只能靠猜了。”汤姆说着,终于找了个空隙汇入车流。他还在笑,是的,很危险,而且这次他从这场危险中一个子儿也捞不着,甚至也不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利益。不像上次差一点翻船的德瓦特事件,最起码还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钱。“没准是因为里夫斯笨到从阿姆斯特丹打电话给我的缘故吧。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是黑手党们循着里夫斯的踪迹追到了阿姆斯特丹,因为他竟然让他的管家把东西寄送到他身边,动得过早了,真够笨的,”汤姆接着说的话像是在做补充,“我在想,你看,假如——即便里夫斯走出阿姆斯特丹那家旅馆,黑手党徒也不会去查他打过的电话啊,而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才会有我的号码。另外,他在阿姆斯特丹时,我相信,应该没给你打过电话。你确定他没在阿姆斯特丹给你打过电话吧?”
“我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他从汉堡打来的,我确信。”乔纳森记得,当时里夫斯兴高采烈地跟他说,他的钱,所有的钱,马上就会在瑞士银行存好。乔纳森对口袋里鼓起一块的枪有些忧心:“抱歉,我想我最好先回店里一趟,把这把枪放好。你就把我放这儿吧。”
汤姆把车停在路边。“轻松点,若真感觉——有什么事不对头,赶紧打电话给我。我是说真的。”
乔纳森有点尴尬地笑了,他真的很害怕。“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你也别客气。”
汤姆开车离开。
乔纳森往店铺走去,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托着枪。随后,他把枪放到柜台后面的现金柜里。汤姆说得对,有把枪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乔纳森知道自己还有另一项优势:他对自己的生命不太在意。汤姆·雷普利要是中了枪或有个什么好歹,丢掉的可是正当盛年的生命,那就什么都没了,而乔纳森就不一样了。
要是有人走进他店里存心枪杀他,而他却有幸一枪先把这人结果了,事情也一样完蛋。这一点不言自明,乔纳森不需要汤姆·雷普利告诉自己。枪声会把人招来,把警察招来,尸体会被确认身份,他会被盘问:“黑手党人为何要枪击乔纳森·崔凡尼?”他的火车之旅随之会曝光,因为警方会盘问他最近几周的行踪,还会检查他的护照。他就完了。
乔纳森锁上店铺门,朝圣梅里大街走去。他在想里夫斯公寓被炸的事,那么多书、唱片、画作啊。他想到弗里茨如何带着他确认那个叫萨尔瓦多·比安卡的打手,想到弗里茨怎样被拷打折磨却没有出卖他。
快到晚上七点半了,西蒙娜正在厨房忙活。“晚上好!”乔纳森笑着对西蒙娜说。
“晚上好。”西蒙娜回道,她弯腰关掉炉火,然后起身扯下围裙,“今天晚上你跟雷普利先生在一起做什么?”
乔纳森的脸抽了一下,她在哪儿看到了他们?是他从汤姆车里出来的时候吗?“他来找我谈做画框的事,”乔纳森回答,“于是我们喝了杯啤酒。差不多打烊的时候吧。”
“哦?”西蒙娜看着乔纳森,一动不动,“我明白了。”
乔纳森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乔治从楼上下来,向他问好,跟他说他的气垫船如何。乔治正在组装乔纳森给他买的一个玩具模型,这对他来说有点过于复杂了。乔纳森把乔治举起来,扛在肩头。“咱们晚饭后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气氛不见任何改善。他们喝了美味的蔬菜浓汤,是乔纳森刚花六百法郎买的搅拌机的功劳。这玩意儿除了可以打果汁,几乎还可以磨碎一切东西,包括鸡骨头。乔纳森试着说点别的,却以失败告终。西蒙娜有能力迅速地把所有话题一一冻结。乔纳森在想,汤姆·雷普利让自己给他做些画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毕竟,汤姆说过他是画画儿的。于是,他说:“雷普利有几幅画需要画框,我可能得去他家看一看。”
“哦?”西蒙娜还是那副口气。然后又跟乔治开心地说了几句什么。
乔纳森很不喜欢这个样子的西蒙娜,他又恨自己不喜欢她。他本来已经打算要用那套说辞——打赌的事——来解释瑞士银行的那笔钱了,可当天晚上他就是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