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把他那辆绿色雷诺旅行车停在巴黎意大利门附近,于星期六凌晨一点前回到了丽影的家。屋前没有亮灯,但当汤姆拎着箱子爬上楼时,高兴地发现左边角落海洛伊丝的房间里亮着灯。他走进去看她。

“终于回来了!巴黎怎么样?你做了些什么?”海洛伊丝穿着绿色丝绸睡衣,粉红色鸭绒被盖到腰际。

“唉,今晚选的电影真烂!”汤姆看见她读的书是他之前买的,讲的是法国社会主义运动。读这样的书,是不会改善她与父亲关系的,汤姆想。海洛伊丝常常发表些极“左”的言论,一些她自己根本无意实践的原则。但汤姆觉得,他正在慢慢将她推向左派。一手推,另一手拉,汤姆这么想。

“你见到诺艾尔了吗?”海洛伊丝问。

“没有。怎么了?”

“她办了个晚餐聚会——就在今晚。她还缺一位男宾。她当然邀请了我们两个,但我告诉她你可能住在里兹,让她打电话给你。”

“我这次住在克里翁。”汤姆说,海洛伊丝身上古龙香水与妮维娅混合的香味令人愉悦。知道自己火车旅行后一身污秽,又让他很不愉快。“这儿一切都好吗?”

“非常好。”海洛伊丝的腔调听上去带有几分诱惑,虽然汤姆知道她没有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她度过了愉快又平常的一天,她自己过得很开心。

“我想洗个澡。十分钟后见。”汤姆回到自己房间洗了个真正的澡,用澡盆而不是海洛伊丝浴室里的淋浴间。

几分钟后——海洛伊丝的奥地利夹克已经藏进最底部的抽屉里,压在毛衣的下面——汤姆躺在海洛伊丝身边打瞌睡,累得没法再看《快报》。他很好奇,《快报》下周那期,会不会登那俩黑手党之一或者两个人躺在铁轨旁边的照片呢?那个保镖死了吗?汤姆衷心希望他掉到铁轨下面去,因为汤姆担心他被推出去时还没有死。汤姆记得,自己快掉下去时被乔纳森一把拉住了,一想起这个他畏缩得闭上了眼睛。崔凡尼救了他一命,至少没让他摔得很惨,真摔下去,很可能会被车轮轧断一只脚。

汤姆睡得很好,在八点半左右起床,海洛伊丝还没有醒。他到楼下起居室喝了咖啡,抑制住好奇心,没有打开收音机听九点的新闻。他在花园里散了步,骄傲地凝视着最近刚修剪并除过草的草莓地,又盯住已经存放了一冬,准备栽种的三麻袋大丽花球根。汤姆在想,今天下午要打电话试探下崔凡尼。越早见到崔凡尼,崔凡尼就能越早放心。汤姆不知道,乔纳森是否也注意到了那个金发的保镖?那人看起来好惊讶啊。汤姆从餐车回自己那节车厢时,曾在过道里碰到他,那保镖看上去急得要发狂了,汤姆真想用他讲得最好的意大利土话问他:“工作要一直干成这样,你准得卷铺盖走人吧,啊?”

安奈特太太十一点前买东西回来了,听到她关上侧门走进厨房,汤姆就进去看《自由巴黎人》报。

“那些赛马。”汤姆微笑着说,拿起了报纸。

“啊对了,你下了注吗,汤米先生?”

安奈特太太知道他从不赌马。“没有,我想看看一个朋友下注的进展如何。”

汤姆在头版底部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则大约三寸长的短讯。一个意大利人被勒死。另一个受重伤。被绞死者确认为维托·马康吉罗,五十二岁,米兰人。汤姆对受重伤的更感兴趣,菲利普·图罗利,三十一岁,被人推下火车,脑震荡,肋骨骨折,手臂重伤,可能需要在斯特拉斯堡的医院截肢。据说图罗利还在昏迷中,情况危急。报道还说一个乘客曾在火车路堤上看到一具尸体,并提醒了一位列车员,但莫扎特快车跑出好几公里之后才停下来,当时它正在全速向斯特拉斯堡前进。后来救援队发现了两个人。据估计两人掉下来的间隔是四分钟,警方正在积极展开调查。

很显然,在以后的几期中会有更多相关报道,很可能还会有照片。汤姆觉得,这项侦查工作的确颇具高卢风味,四分钟,就像给孩子出的算术题。如果一列火车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前进,一个黑手党被扔出来,第二个黑手党在距离第一个六又三分之二公里的地方被发现,那么两个人被扔出的时间间隔是多长?答:四分钟。报道里没有提到第二个保镖,这人显然守口如瓶,没有投诉莫扎特快车的服务质量。

可是,保镖图罗利没有死。汤姆意识到,在他打图罗利下巴之前,图罗利也许看了他一眼,对他有些印象。他也许能描述他的样子,或者再见到他时认出他来。但图罗利很可能完全没看清乔纳森,因为乔纳森是从后面攻击他的。

大约下午三点半,海洛伊丝去拜访住在维勒佩斯另一头的艾格尼丝·格雷斯,汤姆查找了崔凡尼在枫丹白露商店的号码,发现自己的记忆丝毫不差。

崔凡尼接起电话。

“您好,我是汤姆·雷普利。嗯,嗯——我的那幅画。——你现在是一个人吗?”

“是的。”

“我想见你。我认为这很重要。你能在,今天关门后来和我见面吗?七点左右,我可以——”

“可以。”崔凡尼紧张得像只猫似的。

“那我把车停在萨拉曼多酒吧附近?你知道我指的是格兰德街上那家酒吧吗?”

“是的,我知道。”

“然后我们开到什么地方谈一谈。七点差十五?”

“好的。”崔凡尼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崔凡尼会很惊喜的,汤姆挂电话时这样想。

过了一会儿,汤姆正在画室里,海洛伊丝打来电话。

“嗨,汤米!我不回家了,因为艾格尼丝和我打算做些好吃的,我们想要你过来。安东尼也在家,你知道吧。今天是星期六啊!所以七点半左右过来,好吗?”

“八点怎么样,亲爱的?我要工作一会儿。”

“你要画画?”

汤姆笑了。“我在素描。我八点到。”

安东尼·格雷斯是位建筑师,有妻子和两个年纪还小的孩子。汤姆期待与他的邻居度过一个快乐轻松的夜晚。他提前开车去枫丹白露,这样就有时间买盆植物——他选择了山茶花——作为给格雷斯的礼物,而且,万一迟到的话,也有了借口。

在枫丹白露,汤姆还买了份《法兰西晚报》,了解有关图罗利的最新消息。他的伤势没有任何变化,但报上说这两个意大利人确信是黑手党吉诺蒂家族的成员,可能是黑帮火拼的受害者。至少,这消息会让里夫斯高兴,汤姆想,因为那正是里夫斯的目标。汤姆在离萨拉曼达几码远的路边找到了一个空位。他从后车窗里看到崔凡尼正朝自己走来,步子相当缓慢。崔凡尼看到了汤姆的车,他穿着一件雨衣,破旧不堪。

“嗨!”汤姆说着打开了门,“进来吧,我们去雅芳——或者其它地方也行。”

崔凡尼上了车,几乎是嘟哝出一声问候。

雅芳是枫丹白露的姐妹城,不过更小一些。汤姆开下斜坡开向枫丹白露–雅芳车站,在拐弯处转向右边通往雅芳的路。

“一切都好吗?”汤姆愉快地问。

“是的。”崔凡尼说。

“我猜,你已经看到报纸了吧。”

“是的。”

“那个保镖没有死。”

“我知道。”自从早上八点在斯特拉斯堡看到报纸,乔纳森就在想,图罗利随时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详细描述平台上那两个人——他和汤姆·雷普利的样子。

“你昨晚回到巴黎的吗?”

“不,我——我待在斯特拉斯堡,今天早晨飞回来的。”

“在斯特拉斯堡没麻烦吧?没有第二个保镖的踪影吧?”

“没有。”乔纳森说。

汤姆慢慢开着,寻找一个僻静之处。他把车开上一条两边都是双层住宅的小街路边,停下车关了灯。“我认为,”汤姆掏出香烟说,“既然报纸并没有报道破案线索——反正不是正确线索——就说明我们这活儿干得相当好。那个昏迷的保镖是唯一的麻烦。”汤姆递给乔纳森一支烟,但乔纳森抽了自己的。“你有里夫斯的消息吗?”汤姆问。

“有。今天下午,你打电话之前。”里夫斯今天早晨打过电话了,西蒙娜接的。汉堡的什么人,是美国人,西蒙娜说。单是西蒙娜与里夫斯说过话这件事,就让乔纳森紧张,尽管里夫斯并未说出自己的名字。

“希望他付钱别啰嗦,”汤姆说,“我催过他,你知道。他应该马上付清全款才对。”

那你想要多少?乔纳森想问,但还是决定让雷普利自己提出来。

汤姆微笑着,往方向盘后面靠了靠。“你可能正在想,我是想分这四万英镑,对吗?但我不想。”

“噢。——坦率地说,我就是认为你想要钱。没错。”

“这正是我今天想见你的原因。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想问你是不是担心——”乔纳森的紧张让汤姆很尴尬,舌头差点打结。他大笑一声。“你当然担心了!但要担心的事太多,一个接一个。我也许能帮你——假如你能把烦恼告诉我。”

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乔纳森很纳闷。他一定想要点什么。“我想,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在那趟车上?”

“因为这是一种乐趣!对我来说,除掉或帮别人除掉昨天那两个人是一种乐趣。就这么简单!对我来说,帮你赚点钱也是一种乐趣。——不过,我说的担心是指我们做过的那档事——不管你担心的是哪一方面。这我很难说清楚。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担心吧。丝毫都不担心。”

乔纳森心里很不平衡。汤姆·雷普利分明在避实就虚——不知道为什么——要么就是在开玩笑。乔纳森对雷普利仍有敌意,对他怀着一份戒心。可这时候再怎么想也已经太迟了。昨天在火车上,看到雷普利打算接手的时候,乔纳森就应该说:“好吧,全都归你了。”然后走开,回到自己座位上。这样虽然没法抹掉雷普利已经知道的汉堡事件,但是——昨天的行动,钱根本不是动机!乔纳森一直十分恐慌,甚至雷普利还没到之前他就已经十分恐慌了。现在,乔纳森觉得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武器来保护自己。“我知道就是你,”乔纳森说,“编出故事说我活不了几天。还把我的名字告诉了里夫斯。”

“是的,”汤姆有点懊悔但坚定地说,“但这也是你的选择,不是吗?你本可以拒绝里夫斯的主意啊。”汤姆等待着,但乔纳森并未回答。“不过,我相信现在局势好了许多。对吗?我希望你绝非离死不远,更何况你还得到了一笔钱——棒棒糖,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吧。”

乔纳森看到,汤姆的脸因他那美国式的无邪微笑而容光焕发。无论是谁,看到汤姆·雷普利现在的脸,绝对想不到他会杀人,把人勒死,而且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前,才刚刚那样做过。“你有玩恶作剧的习惯吗?”乔纳森微笑着问。

“不,不,当然没有。这回也许是第一次。”

“而且你——什么都不想要。”

“我想不出能从你这里要什么。连你的友谊都不想要,因为那太危险。”

乔纳森有些局促不安。他克制着自己不再用手指敲打一只火柴盒。

汤姆知道乔纳森此时一定在想,不管雷普利有没有跟自己要什么,他都只能任由汤姆·雷普利摆布了。汤姆便说:“我是有你的把柄,但你也一样有我的把柄啊,是我勒死了人,对吧?我要揭发你的话,你同样也可以揭发我呀。这么想想就好了。”

“没错。”乔纳森说。

“如果说真有一件事是我想做的话,那就是保护你。”

这次乔纳森笑了,而雷普利没有。

“当然,那也许并无必要。但愿不用吧。麻烦永远来自别人。哈!”汤姆盯着挡风玻璃看了一秒钟。“比如,你妻子。那笔钱你告诉她是怎么来的?”

这是个问题,真实,具体,悬而未决。“我说是德国医生给我的报酬。他们在做实验——利用我做实验。”

“不坏,”汤姆沉思着说,“但也许我们能想出更好的。因为很显然,那么大的数额你没法用这个说法解释,你也没法享用它。——说你家里什么人快死了怎么样?比如,在英国,一个隐居的表亲。”

乔纳森微笑着看了一眼汤姆。“这我已经想到了,但说实话,我家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

汤姆看得出来,乔纳森没有编瞎话的习惯。汤姆经常会编些事情告诉海洛伊丝,比方说,如果他突然得到一大笔钱,他会编出一个性情古怪的隐士,这些年一直藏在圣塔菲或索萨利托,是他母亲的第三个堂兄弟什么的,再讲些自己还是小男孩,已经失去双亲(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时,在波士顿与他短暂会面留下的一些细节,对这位要人添油加醋一番。他并不知道,这位堂兄有颗金子般的心。“这应该很简单的,你的家族在那么遥远的英国。我们可以再想想。”看见乔纳森准备说些消极的话,汤姆又加了一句。汤姆看了看手表。“我恐怕得去吃晚餐了,我猜你也一样。啊,还有件事,那把枪。一件小事,不过你把它处理掉了吗?”

那把枪就在乔纳森穿着的雨衣口袋里。“现在就带在身上。我很想把它处理掉。”

汤姆伸出他的手。“那就赶快处理吧,这东西不能碍事。”崔凡尼把枪递给他,汤姆把它塞进了贮物箱。“根本没用过,所以不会太危险,但我会处理掉它的,因为毕竟是意大利枪。”汤姆停下来想了想。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必须现在考虑清楚,因为他不想再见乔纳森了。想起来了。“顺便说一句,我想要你告诉里夫斯,是你自己干了这件事。里夫斯不知道我也在火车上。那么说要好得多。”

此话相当出乎乔纳森的意料,让他花了好一会儿来消化。“我以为你是里夫斯相当好的朋友。”

“噢,我们挺友好,但不是太好。保持着距离。”汤姆大声说出了自己所思所想,同时为了不吓坏崔凡尼,为了让他放心,也尽力小心措词。不过,这很困难。“除了你,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那趟车上。我用另一个名字买的票。其实我用的是假护照。我知道绞索这个主意对你来说很麻烦。我和里夫斯在电话里谈过。”汤姆发动马达,打开车灯。“里夫斯有点疯狂。”

“怎么会这样?”

一辆灯光刺眼的摩托车呼啸着驶过街角,掠过他们时盖过了汽车的嗡嗡声。

“他喜欢玩火,”汤姆说,“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搞的主要是买卖赃物,收货,转手。搞这个就像间谍游戏一样蠢,但至少里夫斯还没有被抓住过——我是说连被捕、释放,所有这一切都没有过。我知道他在汉堡混得相当好,但我没去看过他的地盘。——他不应该涉足这种事情,这不是他的菜。”

乔纳森原本以为汤姆·雷普利是里夫斯·迈诺特汉堡据点的常客。他记得弗里茨那天晚上在里夫斯家出现时拿着个小包裹。珠宝?毒品?乔纳森注视着熟悉的高架桥,接着是火车站附近的墨绿色树林进入视野,树梢被街灯照得雪亮。只有他身边的汤姆·雷普利是陌生的。乔纳森的恐惧再度升起。“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怎么选中我的?”

汤姆刚刚在小山坡顶费力地左转上了富兰克林罗斯福大街,必须暂停一下,等待即将到来的车流过去。“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说起来很抱歉。二月在你家聚会的那天晚上——你说了些我不爱听的话。”此刻车流已过。“你说:‘是啊,我听说过你。’口气相当讨厌。”

乔纳森记得。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一直觉得特别累,于是就很爱挑毛病。就因为一次轻微的冒犯,雷普利就把他拖进了这一团乱麻当中。当然啦,是他自投罗网,乔纳森提醒自己。

“你不必再见我了,”汤姆说,“我想,如果听不到那个保镖的什么消息,任务就算成功了。”他不应该对乔纳森说“对不起”吗?见鬼去吧,汤姆想。“从道德层面看,我相信你不会责备自己。那些人自己也是杀手。他们经常杀掉无辜的人。所以我们这是替天行道。黑手党会率先同意这话,人们应该将法律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正是他们行动的基石啊。”汤姆右拐进法兰西大街。“我就不送你到家门口了。”

“随便在哪儿停吧。非常感谢。”

“我会让一个朋友去取画的。”汤姆停下车。

乔纳森下了车。“随便你吧。”

“遇到困难一定打电话给我。”汤姆笑着说。

至少乔纳森回报以微笑了,似乎很愉快。

乔纳森走向圣梅里大街,几秒钟后感觉好多了——轻松了许多。他觉得放心,主要是因为:雷普利似乎并不担心——不担心那保镖还活着,不担心他们俩在火车平台上待的时间似乎太长。至于钱的事——跟其他事情一样顺利得不得了!

乔纳森走向“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房子”时放慢了脚步,虽然他知道自己比平时晚了一些。瑞士银行的签名卡昨天已寄到他店里,西蒙娜没有打开信封,乔纳森立刻签好名字,在昨天下午寄了出去。他给账户设了四位数的密码,本以为能记住,但已经忘记了。他说自己第二次去德国见专家,西蒙娜接受了。但以后不用再去了。乔纳森还得解释这笔钱的来历——不一定是全部,可光是多出来那么多钱就不好解释。比如说要打针,吃新药,也许还得再去一两次德国,就为了证实医生要继续实验的说法。这不容易,根本不是乔纳森的风格。他盼望着自己灵机一动,突然想到某种更好的解释,但他知道,除非绞尽脑汁,否则根本想不出来。

“你回来晚了。”他进门时西蒙娜说。她正和乔治在起居室里,图画书铺满了沙发。

“顾客多。”乔纳森说着,将雨衣挂在衣钩上。少了那把枪的重量,好轻松。他微笑看着儿子。“怎么样啊,小石头?你在忙什么呢?”乔纳森用英语说。

乔治咧嘴一笑,像个金发小南瓜。就在乔纳森去慕尼黑期间,他的一颗门牙掉了。“我在除草。(1)”乔治说。

“是读书。你在花园才除草呢。当然,除非你有语言障碍。”

“什么是桃子障碍(2)?”

比如说,虫子——唉,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什么是蠕虫?德国的一个城市。“语言障碍——就像你结巴的时候。结—结巴,那是——”

“噢,乔,看这个,”西蒙娜说着,伸手去拿报纸,“午饭时我还没注意到。看,两个人——不,一个人在昨天德国到巴黎的火车上被杀了。杀死后推下了火车!你觉得是不是你的那趟车?”

乔纳森看着照片里躺在地上的那个死者,看着下面的说明,好像之前从未看过似的……绞死……第二个受害人的胳膊需要截肢……“是的,莫扎特快车。我在车上什么都没注意到。不过那趟车有三十节车厢呢。”乔纳森已经告诉西蒙娜,他昨晚回来得太晚,没赶上回枫丹白露的最后一趟车,住在巴黎一家小酒店里。

“黑手党,”西蒙娜边说边摇头,“他们肯定是拉下窗帘,在包厢里勒死人的。呸!”她起身去了厨房。

乔纳森看了乔治一眼,他那会儿正俯身看一本阿斯特里克斯图画书。乔纳森可不想给他解释勒死是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在格雷斯家,虽然感觉有点紧张,汤姆依然兴高采烈。安东尼和艾格尼丝·格雷斯住在一座带角楼的圆形石头房子里,墙上爬满了月季。安东尼年近四十,干净利落,相当严肃,在家里当家做主,工作上极具野心。他一周都在巴黎一家中等事务所里上班,周末到乡下与家人共度,还要在花园里干得筋疲力尽。汤姆知道,安东尼认为他懒惰,因为就算汤姆的花园与安东尼家的同样整洁,那有什么稀奇?汤姆整天都没别的事情可做!艾格尼丝和海洛伊丝创造的特别菜式,就是米饭焙龙虾加各种海鲜,还有搭配的两种调味汁可选。

“我一直在思考引发森林大火的漂亮手法,”大家一起喝咖啡时,汤姆沉思着说,“在法国南部尤其合适,那边夏天有那么多干燥的树林。只要在松树上绑个放大镜,甚至冬天都可以,然后,等夏天来了,阳光穿过放大镜,就会在松针上烧起一点火苗。当然,你也可以把它放在你讨厌的人家附近,——噼里啪啦,砰!——整个房子都着火了!警察或保险公司的人在一大堆烧焦的木头里不太可能发现那个放大镜,就算他们真找也找不到。——多么完美呀,不是吗?”

安东尼勉强地笑了一声,女人们则发出欣赏又害怕的尖叫。

“我在南方的房子如果出事,我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安东尼用他深沉的男中音说。

格雷斯夫妇在戛纳附近拥有一处小房产,他们在七八月租金最高时租出去,夏天其他月份就自己住。

然而,汤姆此时主要还在想乔纳森·崔凡尼。这是个拘谨、压抑的家伙,但本质上很正派。他还需要更多的帮助——汤姆希望,只是道德上的援助就好。

* * *

(1) 除草weeding,与reading读音相似。

(2) Speech defect,乔治听成了peach de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