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里夫斯按照承诺往乔纳森的店里打了电话。乔纳森当时非常忙,只好请里夫斯中午之后再打过来。

里夫斯的确又打了过来,寒暄客套之后,问乔纳森第二天能不能来慕尼黑。

“你知道,慕尼黑也有医生,非常好的。我想起一个,马克斯·施罗德医生。我已经问清他可以在星期五早上见你,八点左右。我需要做的就是确认一下。如果你——”

“好的,”乔纳森说道,他已经预见到谈话会这样进行,“很好,里夫斯。我要看下我的票——”

“单程,乔纳森。——呃,由你决定吧。”

乔纳森明白。“我查清了航班时间就打电话给你。”

“我知道时间。如果你能赶上,下午一点十五分奥利机场有一个航班直飞慕尼黑。”

“好的,我争取吧。”

“如果没接到你的电话,我就默认你在这个航班上。我会像之前那样在巴士总站等你。”

乔纳森心不在焉地走向水槽,用两手理顺自己的头发,然后伸手去拿雨衣。外面有点下雨,而且相当寒冷。乔纳森昨天已经决定了。他要把之前做过的事情再来一遍,这一次是去看慕尼黑的医生,然后就将乘上那列火车。没有把握的只剩下他自己的胆量。他能走多远呢?他走出店铺,用钥匙锁上了门。

乔纳森撞上了人行道上的垃圾桶,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蹒跚,根本没有好好走路。他稍稍抬起头,他得向里夫斯要求既拿绞索也拿枪,如果他因为神经崩溃(乔纳森觉得这完全有可能)不敢用绞索,就用枪,那么就这样吧。乔纳森会与里夫斯作个安排;如果他用了枪,如果他很明显会被抓住,那剩下的一两颗子弹就留给自己。这样一来,他就绝无可能泄露里夫斯以及与里夫斯有染的其他人了。为此,里夫斯会将剩余的钱付给西蒙娜。乔纳森知道,没人会把他的尸体当成是一个意大利人的,但他认为,斯蒂法诺家族雇用一个非意大利裔的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乔纳森对西蒙娜说:“今天早晨我接到了汉堡医生的电话。他想要我明天去慕尼黑。”

“噢?这么快?”

乔纳森记得他曾告诉西蒙娜,医生要再见他可能是两周之后。他曾说文策尔医生给他开了些药,想检测一下它们的效果。乔纳森和文策尔医生的确谈过吃药的事——对白血病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改善作用,只是想减缓它的发展——可是文策尔医生并没有真的开药给他。乔纳森确信,如果他去见文策尔医生第二次,医生会给他开一些药的。“慕尼黑有一位医生——叫做施罗德——文策尔医生想要我去见见。”

“慕尼黑在哪儿?”乔治问。

“在德国。”乔纳森说。

“你要去多久?”西蒙娜问。

“可能——到星期六早晨。”乔纳森说着,想起那趟火车周五晚上可能到得太晚,没有从巴黎开往枫丹白露的车了。

“那商店怎么办?要不要我明天早上去那儿?星期五早上呢?——你明天得什么时候走?”

“一点十五有班飞机。是啊,亲爱的,如果你明天和周五早晨能照看一下会很有帮助——就算一个小时也好。会有几个人来取画。”乔纳森将餐刀温柔地刺进一片卡门培尔奶酪,拿着它却并不想吃。

“你很担心,乔?”

“不完全是。——不,正相反,不管再听到什么消息都应该只会好不会差。”出于礼貌的乐观,乔纳森觉得,真是句废话。医生才没办法与时间作对呢。他瞥了一眼儿子,儿子显得有点困惑,但还没到要开口问的地步。乔纳森意识到,自从乔治能听懂大人说话以来,就一直在无意中听到类似的谈话。乔治被告知,“你父亲身上有病菌,就像感冒一样。那病菌有时候让他疲劳。但你不会传染。不会传染到谁,所以也不会伤害你。”

“你会睡在医院里吗?”西蒙娜问。

乔纳森一开始不明白她的意思。“不。文策尔医生——他的秘书说他们会给我预订酒店。”

第二天早晨刚过九点,乔纳森就离开了家,为了赶上九点四十二分去巴黎的车,因为乘下一班到奥利机场就太晚了。头天下午他已经买好机票,单程的,他还将另外一千法郎存入了兴业银行的账户,五百放进自己钱包,剩下两千五百法郎放在商店的抽屉里。他又把那本《冷面镰刀手》从那个抽屉里拿出来,塞进了行李箱,准备还给里夫斯。

就在五点前,乔纳森在慕尼黑汽车总站下了车。阳光灿烂,温度宜人。人行道上有几个穿皮短裤和绿夹克的强壮中年男人,在拉手风琴。他看到里夫斯向自己小跑过来。

“我有点晚了,抱歉!”里夫斯说,“你怎么样,乔纳森?”

“相当好,谢谢你。”乔纳森笑着说。

“我已经给你订了酒店房间。我们现在坐出租过去。我住另一家酒店,但我陪你一起过去,咱们谈一谈。”

他们坐上一辆出租车。里夫斯谈起了慕尼黑。讲得好像真的很了解又很喜欢这座城市似的,而不是要用讲话来掩饰紧张。里夫斯拿出一张地图,把“英国花园”指给乔纳森看,出租车不会经过那儿。还指给他看伊萨河两岸,告诉他明天早晨八点的约会就在那里。他们两人的酒店就在市中心区,里夫斯说。出租车停在一家酒店前,一个穿黑红制服的男孩打开了车门。

乔纳森登记入住。大堂里有许多现代的彩色玻璃嵌板,描绘着德国骑士与吟游诗人。乔纳森发现他感觉异乎寻常地好,于是心情更加愉快了。这会不会是明天大难临头,灭顶之灾的前奏?乔纳森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开心简直愚蠢之极,他提醒自己要留神,就像平常快要喝醉之前那样。

里夫斯跟着他进了房间。侍者放好了乔纳森的箱子,刚刚离开。乔纳森把大衣挂在走廊的衣钩上,像在家里一样。

“明天早晨——或者今天下午,我们就给你换件新大衣。”里夫斯说着,带着有些痛苦的表情看着乔纳森的大衣。

“噢?”乔纳森不得不承认,他的大衣实在破旧。他并不生气地笑了笑。至少他带了那套好西装,他的黑皮鞋也相当新。他把那套蓝色西装挂了起来。

“毕竟,你要坐那趟车的头等车厢。”里夫斯说。他走到门口按下锁钮,免得外面有人进来。“我已经拿到枪了。另一支意大利枪,稍有区别。我弄不到消音器,但我觉得——跟你说实话——用不用消音器没多大区别。”

乔纳森明白。他看着里夫斯从口袋里掏出的那把小手枪,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觉得自己真蠢。从根本上说,用这枪开火,意味着他紧接着必须马上开枪自尽。那就是这支枪对他唯一的意义。

“当然,还有这个。”里夫斯说着,从口袋里拽出那个绞索。

在慕尼黑更明亮的灯光下,那绞索现出像皮肤一样的苍白颜色。

“在——椅子背上试一下。”里夫斯说。

乔纳森接过绞索,把圈套在椅背角的一个突起上。他漠然地将它抽紧。现在他甚至都不觉得恶心了,只觉得空虚。他很好奇,普通人在他口袋里或别处发现这个绞索,会马上明白它是什么东西吗?乔纳森觉得,很可能不会。

“你一定要一下就拉得很紧,”里夫斯郑重地说,“还不能松手。”

乔纳森突然感到很生气,很想开口说点什么,发作一通,但又克制住了。他把绞索从椅子上取下来,正要扔到床上,里夫斯说:

“把它放进你口袋里。或者你明天打算穿的衣服口袋里。”

乔纳森先是把它放进身上的长裤口袋,然后又拿出来塞进那套蓝色西装的长裤兜里。

“这儿有两张照片我想给你看一下。”里夫斯从夹克内兜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未封口的信封里有两张照片,一张光面的,明信片大小,另一张是从报纸上整齐地剪下来的,折了两折。“维托·马康吉罗。”

乔纳森看着那张光面照片,好几个地方有折痕。上面是一个圆头圆脸的男人,有曲线优美的厚嘴唇和波浪式黑发。两边太阳穴各一撮花白头发,让人感觉蒸汽正从他的头上喷涌而出。

“他大概五英尺六英寸高,”里夫斯说,“他那片头发还是灰白的,没有染过。这是在聚会时拍到的。”

报纸照片上,三个男人和几个女人正站在餐桌后。墨水画的箭头指向一个正在大笑的矮个男人,太阳穴旁有灰色闪光。标题是德文。

里夫斯收回了两张照片。“咱们下去买大衣吧。还有些商店开着门呢。顺便说下,枪上的保险用起来和另外那支一样。装了六发子弹。我把它放进这里,好吗?”里夫斯从床脚拿起枪,放进乔纳森行李箱的一个角落。“布莱涅大街非常适合购物。”乘电梯下楼时里夫斯说。

他们步行过去。乔纳森把大衣留在了酒店房间。

乔纳森选了一件墨绿色的花呢大衣。谁来买单呢?这似乎并不太重要。乔纳森还觉得,他也许只剩二十四小时来穿它了。里夫斯坚持要为大衣买单,尽管乔纳森说他把法郎换成马克时就会还给里夫斯。

“不,不,别客气。”里夫斯说着稍稍扭了下头,有时这动作在他身上相当于微笑。

乔纳森穿着那件大衣走出了商店。他们一边走,里夫斯一边给他指指点点——奥登广场,路德维希大街,那里通向施瓦宾区,托马斯·曼曾在这个区安家。他们走向英国花园,然后坐出租去一家啤酒馆。乔纳森其实更愿意喝茶。他知道里夫斯正试图让他放松一点。乔纳森感觉已经够放松了,连明天早晨施罗德医生会说些什么他都不担心。更有甚者,不管施罗德医生说些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他们在施瓦宾区一个喧闹的餐馆里吃饭,里夫斯告诉他,实际上这地方的每个人都是“艺术家或作家”。乔纳森被里夫斯逗乐了。啤酒让乔纳森觉得头有点晕,现在他们喝的是“古姆波尔德斯丁格”。

午夜之前,乔纳森身穿睡衣站在酒店房间里。他刚刚洗过澡。电话将在明天早上七点十五分响起,紧接着是一顿欧陆早餐。乔纳森在写字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些信纸,写好一个给西蒙娜的信封。这时他想起来,自己后天就会回家,甚至可能明晚就回去。于是他把信封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今晚吃饭时他曾对里夫斯说:“你认识一个叫汤姆·雷普利的人吗?”里夫斯显出一脸茫然地说:“不认识。怎么啦?”乔纳森上了床,按下按钮,熄灭包括浴室灯的所有灯光。他今晚吃药了吗?吃了。就在沐浴之前。他已经把药瓶放进了夹克口袋,这样明天就可以给施罗德医生看了,万一医生感兴趣的话。

里夫斯曾问:“瑞士银行写信给你了吗?”他们没有,但乔纳森觉得,他们的信很可能会在今天早晨寄到他的商店。西蒙娜会打开它吗?机会是五五开,乔纳森想,这取决于她在店里有多忙。瑞士的信将确认八万马克已经存入他名下,很可能还有要他签名的卡片,作为签字的范本。乔纳森猜想,信封上将不会有回信地址,或者任何可辨认出是银行的字样。既然他星期六就回家了,西蒙娜可能会把信原封不动留着的。机会是五五开,他这么想着,慢慢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在医院,一切都似乎严格地遵照日常程序,但奇怪的是气氛又很随便。里夫斯全程在场,尽管他们的谈话都用德语,乔纳森还是能分辨出,里夫斯没有告诉施罗德医生他之前在汉堡做过检查。汉堡的报告现在由枫丹白露的佩里耶医生掌管,他应该已经把报告送到艾伯勒–瓦伦特实验室了,按照他承诺的那样。

与上次一样,又是一位护士讲着一口漂亮的英语。马克斯·施罗德医生大约五十岁,时髦的半长黑发垂向衬衣领。

“他的大概意思是,”里夫斯告诉乔纳森,“你是个典型的病例——估计未来不太乐观。”

不,对乔纳森来说没有任何新消息。就连明早可以拿到检查结果,也是老调重弹。

乔纳森和里夫斯走出医院时,大约是十一点。他们沿伊萨河的堤岸走着,婴儿车里的孩子,石砌公寓楼,药房,杂货店,这些都是生活的配件,乔纳森这天早上却一点不觉得自己置身其中。他甚至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呼吸。今天肯定是失败的一天,他想,好想一头扎进河里淹死,或者变成一条鱼啊。里夫斯在旁边,不时唠唠叨叨,让他厌烦。到最后,他尽量不去听里夫斯说话。乔纳森觉得,今天他不打算用口袋里的绳子杀任何人,也不想用那把枪。

“我得拿上行李箱吧?”乔纳森插嘴道,“如果那趟车是两点的话?”

他们找到了一辆出租车。

几乎就在酒店旁边,一家商店的橱窗里摆满亮闪闪的东西,像德国圣诞树那样散发着金色与银色的光芒。乔纳森朝那橱窗走过去。大部分是旅游纪念品,他看到后有些失望,但马上又注意到一个回转仪,倾斜着悬在它的方盒子里。

“我想给儿子买点东西。”乔纳森说着走进了那家商店。他指点着说:“劳驾。”没有注意价格就买下了那个回转仪。那天早晨他已经在酒店换了两百法郎。

乔纳森的东西已经装好,因此只要关上行李箱盖即可。他自己将箱子拎了下去。里夫斯把一张一百马克钞票塞进乔纳森手里,请他去付酒店账单,因为若是里夫斯去付可能显得很古怪。钱在此时对乔纳森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他们早到了车站。在小餐厅里,乔纳森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喝咖啡。

于是里夫斯点了咖啡。“我看,你必须要自己制造机会,乔。可能办不成,我知道,但这个人我们真想……你就待在餐车附近,抽支烟,站在紧挨餐车的那节车厢末尾,诸如此类……”

乔纳森喝了第二杯咖啡。里夫斯买了份《每日电讯报》和一本平装书给乔纳森带上。

列车进站了,铁轨丁当作响,灰蓝两色的车厢——莫扎特快车。里夫斯四下寻找马康吉罗的身影,估计他此刻至少有两位保镖陪同上车。站台上大概有六十个人要上车,下车的也有这么多人。里夫斯抓住乔纳森的胳膊指点着给他看。乔纳森正提着箱子站在车票显示的那节车厢边。他看到——他看到了吗?——里夫斯说的那三个人,三个戴帽子的矮个男人,正爬上阶梯进车厢,比自己车厢更靠前的一节车厢。

“就是他。我都看见他那片灰头发了,”里夫斯说,“那么餐车在哪儿?”他走回去想看个究竟,朝列车前部踱过去又走回来。“是马康吉罗车厢前面那一节。”

此刻,法语广播宣布这趟列车即将出发。

“你口袋里枪放好了吗?”里夫斯问。

乔纳森点点头。在他去酒店房间取箱子时里夫斯已经提醒过他,把枪放在口袋里。“无论我发生什么事,要保证我妻子得到那笔钱。”

“一言为定。”里夫斯拍拍他的胳膊。

汽笛第二次吹响,车门砰然关闭。乔纳森登上列车,没有回头看里夫斯,知道他会用眼神追随着自己。乔纳森找到了座位,八人包厢里只有另外两个人。椅套是暗红色的长毛绒。乔纳森将箱子放在头顶的架子上,再把新大衣由里朝外折好,也放上去。一个年轻人走进包厢,探出窗外用德语和某人交谈。乔纳森的另一位同伴是个中年男人,正埋头读着像是办公文件的东西;还有一个整洁的小个女人,戴着顶小帽子正在读小说。乔纳森的座位就挨着那个商人,那人的座位靠窗,面对着列车前进的方向。乔纳森打开了他的《电讯报》。

下午两点十一分。

乔纳森注视着窗外,慕尼黑的轮廓从眼前滑过,办公楼,洋葱塔。乔纳森对面墙上是三张带框的照片——不知何处的一座城堡,有几只天鹅的湖面,峰峦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列车在光滑的铁轨上咔嗒作响,轻柔晃动。乔纳森半闭着眼睛,两手交叉,胳膊肘放在扶手上,几乎要睡着。还有时间,还有时间下定决心,改变主意,再改回去。马康吉罗和他一样要去巴黎,火车要今晚十一点零七分才抵达。下午六点半会在斯特拉斯堡站停靠,他记得里夫斯说过。几分钟后,乔纳森清醒过来,透过包厢的玻璃门发现,过道里总是有人来来去去,虽然不多但很稳定。一个男子推着小车停在包厢门口,手推车上有三明治、啤酒和葡萄酒。那个年轻人买了瓶啤酒。一个粗壮的男人站在过道里抽烟斗,时不时地把身体挤到窗边,好让别人过去。

乔纳森想,假装要去餐车,闲逛经过马康吉罗的包厢,不会有什么害处的,只是估计一下形势而已嘛,可是,他还是用了好几分钟才让自己动起来。这几分钟时间,他抽掉了一支吉卜赛女郎。他把烟灰掸进窗下那个金属容器里,小心地不掉一点在那个看文件的男人膝上。

终于,乔纳森站起来向前走去。车厢尽头的门有点卡,不能灵活打开。要走到马康吉罗的车厢,还要经过另外两扇门。乔纳森慢慢走着,尽力稳住脚步,抵挡列车柔和但无规律的晃动,扫视每一个包厢。他一眼就认出了马康吉罗,因为他就在面对乔纳森的中间座位上睡觉,两手交叠在腹部,那两绺灰色头发在太阳穴旁来回飘动。乔纳森迅速看了下另外两人,那两个意大利佬凑在一起,正在打着手势说话。乔纳森认为,包厢里应该没有别人。他继续往前走,来到车厢尾部,站在平台上又点燃一支烟,向窗外望去。这节车厢的尾部有个厕所,圆形锁扣显示为红色,表明有人占用。另一个秃顶消瘦的男人,站在对面窗边,也许在等着用厕所。想要在这儿杀人?这想法实在荒唐,因为无论如何都会有目击者。就算平台上只有杀手和受害者,难道就不会有人在几秒之内恰好出现吗?列车里并不嘈杂,如果一个人大声喊叫,就算绞索已经套住了他的脖子,难道最近那个包厢里的人会听不见吗?

从餐车里出来的一男一女走进这节车厢的过道,没有关车门,不过一位穿白色夹克的侍者立刻将门关上了。

乔纳森朝自己的车厢走回去,又朝马康吉罗的包厢里瞥了一眼,但非常短暂。马康吉罗正抽着一支烟,身体笨拙地前倾,在说话。

如果要干,就应该在火车到斯特拉斯堡之前动手,乔纳森想。他觉得,肯定有许多人会在斯特拉斯堡站上车去巴黎。但他这么想也许是错了。他想,半小时以后,他应该穿上大衣,站在马康吉罗车厢的平台上等着。但万一马康吉罗使用另一端的厕所呢?车厢两头都有厕所。要是他根本就不去洗手间呢?就算可能性不大吧,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还有,要是那些意大利人根本不光顾餐车呢?不,从逻辑上说他们会去餐车,但他们也可能会一起去。乔纳森觉得,如果他实在没办法下手,里夫斯也只好制订另一个计划,更好的计划。但是,如果乔纳森想赚更多的钱,马康吉罗或者与他相当的什么人,就必须要由他来杀掉。

就在四点前,乔纳森强迫自己起身,小心地从架上拿下大衣。在过道里,他穿上右边口袋沉甸甸的大衣,拿着他的平装书,走向了马康吉罗车厢尽头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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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慕尼黑的圣母院大教堂,位于慕尼黑市中心,有两个“洋葱头”式的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