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到了,飞机下降时,从顶端看下去,树木像绣在挂毯上的深绿色和棕色的结,也像汤姆在家穿的便袍上面装饰的青蛙。汤姆穿着他难看的新雨衣坐着。在奥利,护照管理处的人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他麦凯伊护照上的照片,但却没有盖章——他从奥利出发去伦敦的时候也没盖章。看来只有伦敦的检查员才会盖章。汤姆经由“绿色通道”出关,跳上一辆出租车回家。
下午三点之前他就到了丽影。在出租车里,他将头发分缝梳回平时的样子,把雨衣搭在手臂上。
海洛伊丝在家。暖气打开了。家具和地板打了蜡,闪闪发光。安奈特太太把他的包拿到了楼上。之后汤姆和海洛伊丝吻了吻对方。
“你去希腊做什么了?”海洛伊丝有些担忧地问,“之后又去伦敦干吗?”
“我四处走走。”汤姆面带微笑地说。
“还有那个笨蛋。你见他了吗?你的头怎么样了?”她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一圈。
基本不疼了。汤姆很庆幸,伯纳德没再出现吓到海洛伊丝。“那位美国女士打电话来了吗?”
“哦,是的。莫奇森太太,她会说些法语,说得很有趣。她今天早上从伦敦打过来的。今天下午三点,她会到达奥利,她想见你。呵,呸,这些人是谁啊?”
汤姆看了眼手表,莫奇森太太的航班十分钟后应该就落地了。
“亲爱的,你想喝茶吗?”海洛伊丝领汤姆走向黄色沙发。“你在什么地方见到那个伯纳德了吗?”
“没有,我想洗下手。稍等。”汤姆去了楼下的洗手间,洗了手和脸。他希望莫奇森太太不想来丽影,希望她在巴黎见自己就足够了,尽管汤姆今天并不想去巴黎。
汤姆去客厅的时候,安奈特太太正好下楼。“太太,你那颗牙怎么样了?我希望好些了?”
“是的,汤米先生。我今早和枫丹白露的牙医见面了,他将牙齿的神经取了出来。他真的取出来了。我周一还得去一趟。”
“但愿我们可以把所有的神经都去除!所有的!以后再也不疼了,你放心!”汤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那会儿应该打电话给韦伯斯特吗?当时汤姆觉得走之前不给他打电话似乎更好,因为那样显得太做作了,就好像汤姆特别听警察的指令一样。哪个无辜的人会给警察打电话,汤姆这样说服自己。
汤姆和海洛伊丝喝着茶。
“诺艾尔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去周四晚上的派对,”海洛伊丝说,“周四是她生日。”
诺艾尔·哈斯乐是海洛伊丝在巴黎最好的朋友,办的派对都很有趣。但汤姆满脑子想的都是萨尔茨堡,想着赶紧过去,因为他认为伯纳德可能会选择去萨尔茨堡。那是莫扎特的家乡,另一位英年早逝的艺术家。“亲爱的,你一定得去。我不确定我会在家。”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可能得去一趟萨尔茨堡。”
“去奥地利?别是又要去找那个傻瓜了!过不了多久就得去中国啦!”
汤姆紧张地瞟一眼电话。莫奇森太太要打电话了。什么时候呢?“你给了莫奇森太太巴黎的电话号码了吗,让她可以打给我?”
“是的,”海洛伊丝说,“一个编造的号码。”她一直说着法语,稍稍有些生他的气。
汤姆在想,他敢给海洛伊丝讲多少?“你告诉她我什么时候会回家了吗?”
“我说我不知道。”
电话响了。如果是莫奇森太太的话,她应该是从奥利打来的。
汤姆站起来了。“最重要的,”安奈特夫人要进来了,汤姆快速用英语说,“就是,我没去伦敦。亲爱的,这非常重要。我一直在巴黎呆着。如果我们要见莫奇森太太,别提伦敦。”
“她要来这儿?”
“我希望她别来。”汤姆接起了电话。“你好……是的……你好,莫奇森太太?”她想过来见他。“当然,没问题,但如果我去巴黎,对你来说是不是更方便一些?……是的,是有一段距离,比从奥利到巴黎要远……”他运气不太好。他也许可以把路线讲得很难懂,让她来不了,可是他不想给这个不幸的女人再增加麻烦了。“那样的话,最便捷的方法是乘出租车。”汤姆给了她家里的地址。
汤姆试着向海洛伊丝解释。莫奇森太太一小时后会来,和他聊关于她丈夫的事。安奈特太太已经离开了房间,所以汤姆用法语对海洛伊丝说,尽管安奈特太太可能会听到他所说的一切。莫奇森太太打电话前,汤姆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他要告诉海洛伊丝他为什么要去伦敦,向她解释他曾经两次假扮画家德瓦特,而德瓦特现在已经死了。现在不是向她和盘托出的好时机。成功挨过莫奇森太太的来访,就是汤姆对海洛伊丝所有的要求了。
“但是她丈夫出了什么事?”海洛伊丝问。
“我不知道,亲爱的。但是她来了巴黎,所以自然想要聊聊——”汤姆不想说是和她丈夫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聊聊。“她想来看看房子,因为她丈夫上次来过。我从这儿把他送到奥利的。”
海洛伊丝站起来,不耐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但是她还没有那么蠢,大吵大闹。她不会失控或者蛮不讲理。以后会的,说不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想让她晚上来这里。好吧。她不会留在这里吃晚餐的。我们可以说我们已经有约了。但是我得请她喝个茶或者喝杯酒,或者都来点儿。我估计——她在这里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会把事情搞定的,礼貌周到,万无一失。”
海洛伊丝平静了下来。
汤姆上楼回房间了。安奈特太太将他手提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收拾起来,但有一些东西不在它们平时的地方,所以汤姆将它们放回原本的位置,放在自己连续几周住在丽影时的地方。汤姆洗了个澡,穿上了灰色的法兰绒长裤,一件衬衫,一件毛衣,从衣柜中拿出了一件格呢夹克,以防莫奇森太太想要在草坪上散步。
莫奇森太太到了。
汤姆去前门迎接她,确保出租车付费没问题。莫奇森太太有法郎,给了司机太多小费,但汤姆没有说什么。
“这是我太太,海洛伊丝,”汤姆说,“这是莫奇森太太——来自美国。”
“你好。”
“你好。”海洛伊丝说。
莫奇森太太同意来一杯茶。“我希望你们可以原谅我突然冒昧到访,”她对汤姆和海洛伊丝说,“但我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我希望能尽快和您会面。”
大家都已经落座,莫奇森太太坐在黄色的沙发上,汤姆坐在直背椅上,海洛伊丝也是。海洛伊丝有一种神奇的气场,显得她只是在礼貌地陪客,却对事情没什么兴趣。可是汤姆知道,她其实很感兴趣。
“我丈夫——”
“汤姆,他让我这么叫他。”汤姆微笑着说。他站起身来。“他看了这些画。在我右边的这幅,《椅子上的男人》。在你后面的是《红色椅子》。这是早期的作品。”汤姆大胆地说。不成功便成仁,管他什么礼节、伦理、友善、真相、法律甚至是命运——都是未来的事。现在成败在此一举。要是莫奇森太太想要在房子里参观一下,甚至还可以带她去地下室。汤姆等待着莫奇森太太提问,也许会问她丈夫对这些画作的真伪怎么看。
“这些画是你从巴克马斯特画廊买回来的?”莫奇森太太问。
“是的,两幅都是。”汤姆看了一眼海洛伊丝,她正在抽着奇怪的“吉卜赛女郎”香烟。“我太太听得懂英语。”汤姆说。
“我丈夫来的时候,你在这儿吗?”
“不,我在希腊,”海洛伊丝回答,“我没见到你丈夫。”
莫奇森太太站起来,看着那两幅画,汤姆打开了两盏台灯,避免光线太暗,这样她能看得更清楚。
“我最喜欢《椅子上的男人》,”汤姆说,“所以才把它挂在壁炉上方。”
莫奇森太太好像也喜欢这幅画。
汤姆以为她会谈起她丈夫关于德瓦特被伪造的推论。她没有。她没有对任何一幅画中的淡紫色或者紫色做出评论。莫奇森太太问了和韦伯斯特探长一样的问题,她丈夫离开的时候是否感觉良好,他是否与其他人有约会。
“他看起来精神很好,”汤姆说,“并且,他没有说约了什么人,这事我和韦伯斯特探长说过。奇怪的是你丈夫的画被偷了。在奥利的时候,他还带着那幅画,包裹得好好的。”
“是的,我知道。”莫奇森太太抽着她的柴斯特菲尔茨香烟。“画还没有找到。我丈夫,还有他的护照也同样没有找到。”她微笑着。她的面庞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和气,略微有点胖,暂时防止了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汤姆为她又倒了一杯茶。莫奇森太太看着海洛伊丝。审视的眼神?是在揣度海洛伊丝对这一切的想法?在考虑海洛伊丝知道多少?想知道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内情?或者如果海洛伊丝的丈夫有罪,她会站在哪一边?
“韦伯斯特探长告诉我,你有一位名叫迪基·格林里夫的朋友,在意大利被杀了。”莫奇森太太说。
“是的,”汤姆说,“他不是被杀的,他是自杀。我认识他有五个月——也许六个月。”
“如果,他不是自杀——我认为韦伯斯特探长似乎怀疑这一点——那么是谁杀了他呢?又为了什么呢?”莫奇森太太问,“或者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吗?”
汤姆站了起来,稳稳地踩在地板上,小口喝着茶。“我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迪基是自杀的。我认为他是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作为画家,当然也不想打理他父亲的生意——造船或者造艇。迪基有很多朋友,但都不是阴险之辈,”汤姆停了一下,其他人也沉默着,“迪基没有理由会有敌人。”汤姆加了一句。
“我的丈夫也一样——除非有人在伪造德瓦特的画。”
“好吧——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住在法国。”
“也许有那么一个团伙,”她看着海洛伊丝,“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雷普利太太。”
汤姆用法语对海洛伊丝说:“莫奇森太太怀疑是否有一群不诚实的人——在仿造德瓦特的画。”
“我明白了。”海洛伊丝说。
汤姆知道,海洛伊丝对迪基的事有所怀疑。但汤姆知道可以信任她。海洛伊丝自己也有点骗子的味道,真是奇怪。不管怎么说,在陌生人面前,海洛伊丝不会对汤姆说的话表现出怀疑。
“你想要上楼参观一下吗?”汤姆问莫奇森太太,“或者在天黑之前看看院子?”
莫奇森太太说好。
她和汤姆上了楼。莫奇森太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裙。她体格健壮——可能是她骑马或者打高尔夫球的原因——但不会有人说她胖。人们从来不会说这些身材健美的女运动员们胖,可不是胖还能是什么呢?海洛伊丝谢绝与他们为伍。汤姆领莫奇森太太参观了他的客房,门开得很大,开了灯。之后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松方式,带她参观了楼上的其他房间,也包括海洛伊丝的房间,汤姆打开了这间房的门,但没有开灯,因为莫奇森太太看起来对参观这间房间不感兴趣。
“谢谢你。”莫奇森太太说,他们下了楼。
汤姆对她怀有歉意。他很抱歉杀了她的丈夫。但是,他提醒自己,他现在顾不得为此而自责:如果他责备自己,他就会变成伯纳德,只想着坦白,完全不顾其他几个人。“你在伦敦见到德瓦特了吗?”
“是的,我见过他。”莫奇森太太说,她又一次坐在沙发上,不过这次她坐在沙发边缘。
“他怎么样?在画展开展那天,我与他失之交臂。”
“哦,他有把大胡子——和蔼可亲,但不太健谈,”她对德瓦特不感兴趣,这就说完了,“他确实说过,他不认为有人对他的画作进行伪造——他是对汤米说的。”
“是的,我想你丈夫也这么告诉过我。你相信德瓦特?”
“我相信。德瓦特看起来很真诚。别人还能说什么?”她向后靠在沙发里。
汤姆走上前去。“再来些茶?来点威士忌怎么样?”
“我想我来点威士忌吧,谢谢你。”
汤姆去厨房拿了一些冰块。海洛伊丝去帮他。
“这和迪基有什么关系?”海洛伊丝问。
“没关系,”汤姆回答,“要是有关系我会告诉你的。她知道我是迪基的朋友。你要点白葡萄酒吗?”
“好的。”
他们拿着冰块和酒杯进来。莫奇森太太想叫一辆出租车,去默伦。她为自己临时要车道歉,但她不知道这次拜访需要多长时间。
“我可以开车送你去默伦,”汤姆说,“如果你想坐火车去巴黎。”
“不,我去默伦是想和那里的警方谈一谈。我在奥利给他们打电话了。”
“那我送你吧,”汤姆说,“你的法语怎么样?我的法语也不是太好,但是——”
“哦,我想我可以应付得来。非常感谢你。”她微微笑了一下。
汤姆猜,她是想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和警方谈谈。
“我丈夫来的时候,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吗?”莫奇森太太问道。
“只有我们的管家安奈特太太在。海洛伊丝,安奈特太太在哪?”
海洛伊丝认为,也许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也许在外面临时购物呢,汤姆去了安奈特太太的房间,敲了敲门。安奈特太太正在缝着什么东西。汤姆问她能不能进来一下,见见莫奇森太太。
过了一会儿,安奈特太太进来了,她一脸好奇,因为莫奇森太太是那个失踪男人的太太。“我最后一次见那位先生,”安奈特太太说,“他吃了午饭,然后和汤米先生一起离开了。”
汤姆想,安奈特太太显然还是忘了,其实她并没有亲眼看到莫奇森先生走出房子。
“汤米先生,你需要点什么吗?”安奈特太太问。
他们什么也不需要,显然莫奇森太太没有其他问题了。安奈特太太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房间。
“你觉得我丈夫遇到了什么事?”莫奇森太太问,看着海洛伊丝,然后又看向汤姆。
“要是让我猜的话,”汤姆说,“一定有人知道他随身带着贵重的画作。的确,也不算太贵,但毕竟是德瓦特的画。我猜在伦敦,他和几个人说过。要是有人想要绑架他和画的话,可能会做得太过火,把他杀了。那样的话,他们还得将他的尸体藏起来。又或者——他还活着,被藏到了某个地方。”
“但这听起来,好像我丈夫关于《时钟》是伪作的想法是正确的。如你所说的,画作并不贵重,但也许是因为它不算大。也许他们是想掩盖整个德瓦特被伪造的想法。”
“可我并不认为你丈夫的画作是伪造的。他离开的时候,也很犹豫。就像我对韦伯斯特说的那样,我不认为汤姆会跑去伦敦找专家鉴定《时钟》。据我回忆,我没有问过他,但我认为,在见过我的两幅画之后,他重新考虑了一下。我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一阵沉默。莫奇森太太在想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汤姆想,最重要的就是在巴克马斯特画廊的那些人。她怎么会问他关于他们的事呢?
出租车到了。
“谢谢你,雷普利先生,”莫奇森太太说,“还有太太。我可以和你再次会面吗,如果——”
“随时都可以。”汤姆说。他送她上了出租车。
再次回到客厅里,汤姆慢慢走向沙发,深深地坐了进去。汤姆想,默伦的警察不可能告诉莫奇森太太什么新消息,要是有新消息,他们肯定早就告诉他了。海洛伊丝说汤姆不在家的时候,那些警察没有打过电话。如果警察在卢万河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发现了莫奇森的尸体——
“亲爱的,你看起来很紧张,”海洛伊丝说,“喝杯酒吧。”
“好的。”汤姆说着,倒了一杯酒。汤姆在飞机上看了报纸,伦敦的报纸没有报道德瓦特再次现身伦敦。显然英国人认为这没多重要。汤姆很高兴,因为不管伯纳德在哪儿,他都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竟然从坟墓中爬了出来。不过,汤姆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让伯纳德知晓此事。但这和汤姆感觉的伯纳德的命运的走向有关。
“你知道,汤米,伯瑟林夫妇想让我们今晚七点去喝杯餐前酒。这对你有好处。我说你今晚可能会在这。”
伯瑟林夫妇住的镇子离这有七公里。“我能不能——”电话铃打断了汤姆的话。他示意海洛伊丝接电话。
“我可以和人说你在家吗?”
他笑了,她的关心使他很开心。“可以。也许是诺艾尔想让你给她点建议,周四穿什么好。”
“是的。喂。你好。”她对汤姆微笑着。“等一下。”她把电话递给他。“一个讲法语的英国人。”
“你好,汤姆,我是杰夫,你还好吗?”
“哦,非常好。”
杰夫不太好。他又开始结巴了,他说话又快,声音又小。汤姆只好让他大点声。
“我说韦伯斯特又来问德瓦特的事了,问他在哪里,问他是否离开了。”
“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我不知道他是否离开了。”
“你可以和韦伯斯特说——他看起来很压抑,也许想要自己呆一会儿。”
“我想韦伯斯特想再次和你会面。他会和莫奇森太太一起来。所以我才打电话的。”
汤姆叹一口气。“什么时候?”
“也许是今天。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当他们挂断电话后,汤姆感到又惊又怒,或许还有点心烦意乱。为什么要再见韦伯斯特?汤姆宁可离开家。
“亲爱的,怎么回事?”
“我不能去伯瑟林夫妇家了。”汤姆说着,笑了起来。伯瑟林夫妇根本不是他的问题。“亲爱的,我今晚必须要去巴黎,明天早上去萨尔茨堡。要是有飞机的话,也许今晚就去萨尔茨堡。英国探长韦伯斯特也许今晚会打电话过来。你一定要说我是出差去了巴黎,和我的会计见面之类的。你不知道我在哪里落脚。在某家酒店,但你不知道具体是哪家。”
“但是汤米,你要逃避什么呢?”
汤姆倒吸了一口气。逃避?逃避什么?逃向何处?“我不知道。”他开始冒汗。他想再冲一次澡,但是恐怕来不及了。“还有,告诉安奈特太太,我得赶紧去巴黎了。”
汤姆上了楼,把他的手提箱从衣橱中拿了出来。他会再一次穿上那件难看的新雨衣,重新把头发梳向另一边,再次成为罗伯特·麦凯伊。海洛伊丝过来帮他。
“我想冲个澡。”汤姆说,刚说完就听到海洛伊丝把他浴室中的淋浴打开了。汤姆迅速脱了衣服,走到花洒下面,水温不冷不热,正好。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他真希望她能一起去啊!“亲爱的,护照不行。我不能让雷普利太太和罗伯特·麦凯伊一起穿过法德边境或者法奥边境。麦凯伊,那头猪!”汤姆冲完了澡。
“英国探长是因为莫奇森的事来的?汤米,你杀了莫奇森?”汤姆看到,海洛伊丝看着他,皱着眉头,一脸焦急,但是还远没有歇斯底里。
汤姆意识到,她知道迪基的事。海洛伊丝从来没有多谈过这件事,但是她知道。汤姆想,他不妨告诉她,因为她或许能帮上忙,不管怎样,现在的形势如此险恶,他输了,或者在哪儿绊了一跤,那么一切就都完了,包括他的婚姻。他想到,他能否以汤姆·雷普利的身份去萨尔茨堡?带着海洛伊丝一起?但尽管他非常想这样做,他却不知道能在萨尔茨堡做些什么,或者这条路最终会走向哪里。然而,他应该把两本护照都带着,他自己的和麦凯伊的。
“汤米,你把他杀了?在这儿?”
“我必须杀了他,这能救很多人。”
“德瓦特那伙人?为什么?”她开始说法语,“为什么那些人如此重要?”
“是德瓦特死了——很多年了,”汤姆说,“莫奇森想要——揭露这个事实。”
“他死了?”
“是的,我在伦敦冒充过他两次。”汤姆说。这话用法语说出来听着很无辜,还带着喜悦:他“代表”(法语的“冒充”)德瓦特在伦敦出现了两次。“现在他们在找德瓦特——或许现在还没那么急切。现在还没真相大白。”
“你没在一直伪造他的画吧?”
汤姆笑了。“海洛伊丝,你在夸我。是伯纳德那个傻瓜一直在伪造。他想停止。哦,这些太复杂了,很难解释。”
“你为什么非得找伯纳德那个傻瓜?哦,汤米,离这些事情远点……”
汤姆没有听她接下来说了什么。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必须找到伯纳德。他脑海中突然明朗起来。汤姆拿起了他的手提箱。“再见,我的天使。你可以开车送我去默伦吗?可以避开那些警察局吗?”
楼下,安奈特太太在厨房里,汤姆从前厅匆匆说了声再见,把他的头扭开了,以防她注意到他的头发梳向了另一边。那件难看的但或许也是幸运的雨衣搭在他的手臂上。
汤姆保证会随时和海洛伊丝联系,尽管他说他的电报会署不同的名字。他们在阿尔法·罗密欧里吻别。汤姆离开了她温暖的怀抱,登上了去巴黎的头等车厢。
在巴黎,他发现没有去萨尔茨堡的直达航班,每日只有一班,并且还要在法兰克福转机才能到萨尔茨堡。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每天在下午两点四十分起飞。汤姆住进了离里昂车站不远的酒店里。快到半夜时,他冒险给海洛伊丝打了个电话。他忍不住去想,她自己一个人在那所大房子里,也许正面对着韦伯斯特,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她说她不会去伯瑟林夫妇那了。
“亲爱的,你好。要是韦伯斯特在,就说我打错了电话,然后挂断。”汤姆说。
“先生,我想你打错了电话。”海洛伊丝的声音传来了,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汤姆的情绪一落千丈,双膝酸软,他坐倒在酒店房间的床上。他自责给她打电话。自己行动要更好些,一贯如此。韦伯斯特肯定会意识到,或者会怀疑是他打的电话。
海洛伊丝现在在经历什么样的磨难呢?他告诉她真相是好还是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