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韦伯斯特探长在吗?”杰夫问道,“我是巴克马斯特画廊的杰夫·康斯坦……麻烦你告诉探长一声,今早德瓦特给我打电话了,他预计上午到画廊……我不确定具体的时间。十二点之前吧。”

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分。

汤姆又一次站在穿衣镜前面,检查着他的胡须和浓密的眉毛。在杰夫工作室最强光的台灯下,艾德在检查他的脸,灯光晃着汤姆的眼睛。他的头发比胡须颜色浅,但比原本的头发颜色深。艾德小心避开他后面的伤口,庆幸没有再流血。“杰夫,老兄,”汤姆用德瓦特紧张兮兮的声音说,“你能把这音乐停了,放一首别的吗?”

“你想听什么?”

“《仲夏夜之梦》。你有吗?”

“没——没有。”杰夫说。

“你有办法弄到吗?我现在就想听这个。它能鼓舞我,这正是我现在需要的。”在这个早上,光在脑子里想象这首歌是不够的。

但杰夫不确定他认识的人中有谁肯定有这张唱片。

“杰夫,你能出去找一找吗?从这到圣约翰伍德路不是有家唱片商店吗?”

杰夫跑出去了。

“我猜你没和莫奇森太太聊过,”汤姆抽着高卢牌香烟说,短暂地放松下来,“我得买一些英国香烟。抽这些高卢牌香烟太冒险了,我可不想这样。”

“拿这个吧。要是抽没了,大家会给你的。”艾德马上说道,把一包什么东西塞进了汤姆的口袋中,“是,我没和莫奇森太太说过话。至少她还没派个美国侦探过来。要是她那样做的话,那就非常棘手了。”

汤姆想,也许她会带一名侦探和她一起飞过来。他摘掉了手上的两枚戒指。当然了,他现在没戴那枚墨西哥戒指。汤姆拿起一支圆珠笔,临摹起桌上那块蓝色橡皮上印的德瓦特黑体签名来。汤姆临摹了三遍,然后将纸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杰夫回来了,喘着粗气,好像是跑回来的。

“可以的话,放得大声些。”汤姆说。

音乐响起——声音很大。汤姆微笑着。这是他的音乐。铤而走险的计策,现在就是需要铤而走险的时候。汤姆感觉自己容光焕发,昂首挺胸,然后想起来德瓦特不会那么昂首挺胸。“杰夫,我能再请你帮个忙吗?给花店打电话,让花店送点花给辛西娅。记到我账上。”

“记什么账?鲜花——给辛西娅。好的,哪种花?”

“哦,花店有剑兰就要剑兰。要是没有,就来两束玫瑰。”

“鲜花,鲜花,花店——”杰夫浏览着他的电话簿,“写谁送的?就写‘汤姆’?”

“爱你的汤姆。”汤姆说道,然后保持不动,让艾德为他的上唇补涂浅粉色的唇膏。德瓦特的上唇要厚一些。

唱片的上半张还没播完,他们就离开了杰夫的工作室。杰夫说,音乐会自动关掉。杰夫独自上了第一辆出租车。汤姆有把握独自行动,但他感觉艾德不想冒这个险,或者不想离开他。他们一起上了出租车,在离邦德街一个街区的地方下了车。

“要是有人问我们,就说我碰巧在去巴克马斯特的路上遇见了你。”艾德说。

“放松。我们会马到成功的。”

又一次,汤姆走进了画廊漆成红色的后门。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在打电话的杰夫。他示意他们坐下。

“你能尽快接通吗?”杰夫说道,挂了电话。“出于礼节,我往法国打了个电话。默伦的警察。我告诉他们德瓦特又出现了。他们之前确实给我们打过电话,你知道的——问德瓦特的下落,我保证你一和我们联络就告诉他们。”

“我明白了,”汤姆说,“你们没有告诉报纸记者吧?”

“没有,看不出来有什么必要,你呢?”

“没有,算了。”

伦纳德,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堂经理,探头进来。“你好!我能进来吗?”

“不——不能!”杰夫小声说,但他是在开玩笑。

伦纳德进来后关上了门,朝着再度现身的德瓦特微笑。“如果我现在没看着你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午有谁要来呢?”

“首先是来自伦敦警察局的韦伯斯特探长。”艾德说。

“我能让大家——”

“不能,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杰夫说道,“先敲门,然后我会去开,但今天我不会锁门。好了,快走吧!”

伦纳德出去了。

韦伯斯特探长到的时候,汤姆窝在单人沙发里。

韦伯斯特笑得就像只快乐的兔子,露出有污渍的大门牙。“你好,德瓦特先生。好吧!我真没想到自己有幸能和您会面!”

“你好,探长先生。”汤姆没有完全站起来。他告诉自己,记住你比汤姆·雷普利要老一些、重一些、慢一些、背更驼一些。“不好意思,”汤姆漫不经心地说,仿佛他不是真的感到不好意思,当然也没乱了阵脚,“你在寻找我的下落。我和一些朋友在东部的萨福克。”

“我也听说了。”探长说,拿过离汤姆不到两米远的直背靠椅。

汤姆注意到,窗上的软百叶窗帘拉下了四分之三,半关着。光线很充足,写字都够用,并不太亮。

“好吧,我想你的行踪与托马斯·莫奇森的下落是有关联的,”韦伯斯特探长微笑着说,“我的工作就是找到他。”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或者——杰夫提到过他在法国消失了。”

“是的,你的一幅画跟他一起不见了。《时钟》。”

“是的。也许并不是第一幅——被偷走的画,”汤姆无可奈何地说,“我听说他太太也许会来伦敦?”

“事实上,她已经到了。”韦伯斯特看了一眼他的表。“计划是她上午十一点到。她乘坐的是夜间航班,我估计她一定想要休息几个小时。德瓦特先生,你下午还在这吗?你可以留在这吗?”

汤姆知道,按照礼节,他只能说可以。他说当然可以,带着一丝不情愿。“大约什么时候?我今天下午想外出办点事。”

韦伯斯特站起来,像个大忙人似的。“就定在三点半?要是计划有变,我会通过画廊通知你们。”他转向杰夫和艾德。“十分感谢你们通知我德瓦特先生到了。再见,先生们。”

“再见,探长。”杰夫帮他开了门。

艾德看着汤姆,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并没有张嘴。“下午再活跃一点。德瓦特要更加有——活力一点。紧张而有活力。”

“我有我自己的原因。”汤姆说。他将两手指尖相触,凝视着空气,像夏洛克·福尔摩斯沉思时一样,也许是一种无意识的姿势,因为他想到一个和这个场景相似的福尔摩斯的故事。汤姆希望他的伪装没有那么容易被看穿。至少,比福尔摩斯的作者阿瑟爵士识破的那些要好——例如一位贵族忘记摘下自己的钻戒之类的情况。

“你的理由是什么?”杰夫问。

汤姆跳起来。“晚些告诉你。现在我需要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他们在埃奇威尔路一家名叫诺鲁的意大利餐厅吃了午餐。汤姆很饿,饭店又对他的口味——安静,环境赏心悦目,意面非常完美。汤姆要的是蘸美味奶酪酱汁的汤团,他们喝了两瓶维蒂奇诺葡萄酒。旁边餐桌坐着一些皇家芭蕾舞团的名人,汤姆认出了他们,他们也一眼认出了德瓦特,但按照英国习惯,大家很快就不再互相看对方了。

“我今天下午还是自己去画廊吧,从前门进去。”汤姆说。

他们都抽了雪茄,喝了白兰地。汤姆感觉可以面对一切了,面对莫奇森的太太也不在话下。

“让我在这下车吧,”汤姆在出租车上说,“我想要走走。”他用德瓦特的声音说道,吃午饭的时候,他也是用的这种声音。“我知道还挺远,但至少这里不像墨西哥一样有那么多山路。嗯嗯。”

牛津街看起来忙碌而迷人。汤姆意识到,他还没有问过杰夫或艾德是否为画作编造了更多的收据。也许韦伯斯特没再问他们要。也许莫奇森太太会问。谁知道呢?牛津街的人群中,有人看了他两眼,也许是认出了他——虽然汤姆并不信——也许是汤姆的胡子或犀利的眼神吸引了他人的注意。汤姆觉得自己的眼神犀利是因为浓密的眉毛,还因为德瓦特总是微微皱眉,但艾德向他保证过,皱眉并不意味着坏脾气。

汤姆想,这个下午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应该能成功,必须要成功。汤姆开始想象下午若是失败了会怎么样,当他想到海洛伊丝——和她的家庭的时候,他不再想了。那时一切都将终结,丽影的终结。安奈特太太的周到服务也将不复存在。直白地说,他将进监狱,因为他干掉了莫奇森,罪行天下大白。必须消灭进监狱的想法。

汤姆迎面撞上一个老头,身上挂着护照照片速照的广告牌。老头好像瞎了一样,并没有让开。汤姆让开了。汤姆紧跑两步抢到老头面前。“还记得我吗?你好啊!”

“啊?呃……”他的双唇又叼着半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这个给你,祝你好运!”汤姆说着,把剩下的半包香烟塞进那个人的旧花呢大衣口袋里。汤姆匆匆向前走了,想起来要驼背。

汤姆悄悄走进巴克马斯特画廊,画廊中除了借来的画之外,所有德瓦特的画作都装饰着一颗小红星。伦纳德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那架势跟鞠躬也差不多了。房间里还有五个人,一对年轻的夫妇(女孩赤脚站在米黄色的地毯上),一位老绅士,两个男人。汤姆朝画廊后面红色的门走去,他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追随着他——直到他走出他们的视线。

杰夫打开门。“你好,德瓦特。进来。这是莫奇森太太——这是菲利普·德瓦特先生。”

汤姆向坐在单人沙发中的女士微微鞠了个躬。“你好,莫奇森太太。”汤姆也向坐在直背靠椅上的韦伯斯特探长点头致意。

莫奇森太太看起来大约五十岁,红棕色的头发剃得很短,蓝色眼睛闪闪发亮,嘴巴相当宽——这张脸,汤姆想,在另一种情况下,应该是很快乐的。她穿着剪裁精良的高档女士便装,戴着翡翠项链,身着浅绿色毛衣。

杰夫走到桌子后面,没有坐下。

“你在伦敦见到我丈夫了。在这儿。”莫奇森太太对汤姆说。

“是的,几分钟。没错,大约十分钟。”汤姆朝着艾德递过来的直背靠椅走去。他感觉莫奇森太太的目光盯在他的鞋上,那双快要开口的德瓦特的鞋。

汤姆慢慢坐下,就好像他患有风湿病一样,或者更严重的病。现在他离莫奇森太太大约五英尺远,她得微微把头向右转,才能看到汤姆。

“他去法国见一个雷普利先生,他写信是这么说的,”莫奇森太太说,“他没有约您之后见面吗?”

“没有。”汤姆说。

“您认识雷普利先生吗?我听说他有您的几幅画作。”

“我听过他的名字,但从没见过他。”汤姆说。

“我将要和他会面。毕竟——我的丈夫也许还在法国。德瓦特先生,我想知道,你觉得会不会有一个仿造你画作的集团——我很难用语言表述出来。会不会有人觉得有必要除掉我丈夫,以免他揭发一幅赝品呢?也许是很多幅赝品?”

汤姆慢慢地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但你一直在墨西哥。”

“我已经谈过了,和——”汤姆抬头看看杰夫,然后又看看斜倚在桌边的艾德。“这个画廊没听说任何团体或团伙,此外也不知道任何赝品。你知道,我看过你丈夫带来的画。《时钟》。”

“那幅画被偷了。”

“是的,我也听说了。但重点是,那是我画的画。”

“我的丈夫想要把画给雷普利先生看。”

“他给他看了,”韦伯斯特插话进来,“雷普利先生和我说了他们的谈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丈夫自有他的推论,”莫奇森太太说,带着一股自豪感或者勇气,“他也许是错的。我承认我没有我丈夫对画那么在行。但假设他是对的。”她等着大家给她一个答案,谁的都行。

汤姆希望她不知道或者不懂她丈夫的推论。

“莫奇森太太,他的推论是什么?”韦伯斯特热切地问道。

“关于德瓦特后期画作中的紫色之类的——后期某些画作。他肯定和您讨论过这些吧,德瓦特先生?”

“是的,”汤姆说,“他说我早期画作中的紫色暗一些。可能是这样吧。”汤姆略带微笑。“我没有注意到。如果紫色现在浅了,我想是因为紫色多了。看看《浴盆》就知道了。”汤姆想都没想就提到了这幅画,莫奇森认为这幅画和《时钟》一样很明显就是赝品——两幅画中的紫色都是纯钴紫色,是以前的技法。

大家都没有反应。

“另外,”汤姆对杰夫说,“你今早不是要给法国警方打电话说我回伦敦了嘛。电话接通了吗?”

杰夫开始上场了。“没有。没有,天啊,没有接通。”

莫奇森太太说:“德瓦特先生,我丈夫去法国除了要见雷普利先生以外,说过还要见什么人吗?”

汤姆沉思着。布个小型迷魂阵呢?还是实话实说?汤姆很诚实地说:“据我回忆没有。其实,他没有跟我提过雷普利先生。”

“莫奇森太太,我给您倒杯茶?”艾德亲切地问。

“哦,不用了,谢谢你。”

“有人要喝茶吗?或者一点雪利酒?”艾德问道。

没有人想要,或者没有人敢要。

事实上,这好像是在暗示莫奇森太太应该离开了。她想要打电话给雷普利先生——她从探长处得到了电话号码——并且预约和他见面。

杰夫——他的冷静正合汤姆的意,说道:“莫奇森太太,你想要在这里打给他吗?”他示意桌上有台电话。

“不,非常感谢,我会从酒店打给他的。”

莫奇森太太离开时,汤姆站了起来。

“德瓦特先生,你在伦敦住在哪里?”韦伯斯特探长问道。

“就在康斯坦先生的工作室里。”

“请问你是怎样来到英国的?”探长带着大大的微笑问,“入境管理处没有你的入境记录。”

汤姆故意做出茫然、沉思的表情。“我现在拥有墨西哥护照,”汤姆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我在墨西哥用的是其他名字。”

“你是坐飞机来的吗?”

“乘船,”汤姆说,“我不太喜欢飞机。”汤姆设想韦伯斯特会问他是否在南安普顿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到岸的,但是韦伯斯特只说:“德瓦特先生,谢谢。再见。”

汤姆想,如果他往这方面查,他会发现什么?两周之前,有多少人从墨西哥进入伦敦?也许人数不太多。

杰夫又一次关上了门。等待访客走远,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屋子里有几秒钟的沉默。杰夫和艾德都听到了刚才最后的对话。

“如果他想查这个,”汤姆说,“我再编点别的。”

“什么?”艾德问。

“哦——例如,墨西哥护照,”汤姆回答,“我认识——我必须马上回法国。”他用德瓦特的语气说,但几乎是在低语。

“不能在今晚,你觉得呢?”艾德说,“确实不能。”

“是不能。因为我说我会呆在杰夫的工作室。你不知道吗?”

“天啊。”杰夫说着,松了一口气,还是用手绢擦了一下脖子后边。

“我们成功了。”艾德说,假装严肃,一只手在脸前边向下抹了一下。

“天啊,我希望我们可以庆祝一下!”汤姆突然说道,“我戴着这该死的胡子怎么庆祝?我中午就怕它沾上奶酪酱。我整个晚上都得戴着这片胡子!”

“睡觉也得戴着!”艾德喊道,笑得在房间里滚成了一团。

“先生们——”汤姆站起身来,又立即坐下去。“我必须得冒个险,我需要打电话给海洛伊丝。可以吗,杰夫?用户直拨长途电话,我希望在你的电话单上不会太显眼。如果显眼就不太妙了,但我觉得很有必要打这个电话。”汤姆拿起了电话。

杰夫泡了杯茶,在托盘里又放上了一瓶威士忌。

安奈特太太接了电话,虽然汤姆希望不是她接的。他假装女人的声音,用比自己蹩脚的法语问雷普利夫人在不在家。“嘘!”汤姆对正在大笑的杰夫和艾德说。“你好,海洛伊丝,”汤姆用法语说,“亲爱的,我长话短说。如果任何人打电话找我,就说我和朋友在巴黎……我想应该是一位女士打给你,她只会说英文,我也不清楚。你一定要给一个我在巴黎的假号码……编一个号码……谢谢你,亲爱的……我想是明天下午,但你不能把这话告诉那位美国女士……还有,别告诉安奈特太太我在伦敦……”

汤姆挂断电话之后,他问杰夫能不能看一眼他们编的账本,杰夫把账本拿了出来。账本有两册,一册稍有些旧,另一册新一些。汤姆认真看了几分钟,看了油画的画名和日期。杰夫将账记得字大行稀,德瓦特并不是全部内容,因为巴克马斯特画廊也代理其他画家。不同的日期后,杰夫用不同的墨水记录了油画名,因为德瓦特经常不给他的画命名。

“我喜欢有茶渍的这一页。”汤姆说。

杰夫眉开眼笑。“艾德的手笔。两天之前的。”

“说到庆祝,”艾德说着,双手轻拍一下握在一起,“去迈克尔今晚的派对怎么样?他说是十点半。在荷兰公园路。”

“我们考虑考虑。”杰夫说。

“就进去呆二十分钟?”艾德满怀期望地说。

汤姆看到账本中将《浴盆》列为后期画作,这是正确的,事实如此,没有办法避免。分类账簿上主要记录了购买者的姓名、地址、购买价格。汤姆猜想,购买信息是真的,但有的入馆时间是假的,不管怎样,他认为杰夫和艾德做得不错。“探长看过这些了?”

“哦,是的。”杰夫说。

“他没问任何问题,对吧,杰夫?”艾德说。

“没问。”

维拉克鲁斯……维拉克鲁斯……南安普顿……维拉克鲁斯……

汤姆想,要是已经通过检查,那就是过关了。

他们和伦纳德告别——反正快到打烊时间了——乘坐出租车去了杰夫的工作室。汤姆感觉他们看着自己,就好像看着某种大魔法师:这让汤姆觉得好笑,但他并不喜欢。他们或许将他想成了一个圣人,碰一碰就可以治好一切濒死的植物,挥挥手就能消除头痛,还可以在水上行走。但德瓦特不能在水上行走,或许也不想在水上行走。可是汤姆现在是德瓦特了。

“我想给辛西娅打电话。”汤姆说。

“她要工作到七点。真是有意思的办公室。”杰夫说。

汤姆先给法国航空打电话,订了一张明天下午一点的航班。他可以在汽车总站拿票。汤姆决定明天早上留在伦敦,以防事情有变。绝对不能再出现好像德瓦特迫不及待逃离现场的情况。

汤姆喝了杯加糖的茶,躺靠在杰夫的长沙发上,没穿夹克,没系领带,但还戴着恼人的胡子。“我希望我能让辛西娅重新接纳伯纳德。”汤姆若有所思地说,他就好像上帝正值软弱的一刻。

“为什么?”艾德问。

“我担心伯纳德会毁了自己。真想知道他在哪?”

“你说真的?自杀?”杰夫问。

“是的,”汤姆说,“我告诉你了——我想。我没有告诉辛西娅。我觉得这不公平。这就像勒索——强迫她再次接纳他。而且我确定伯纳德也不喜欢那样。”

“你是说他会在某个地方自杀?”杰夫问。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汤姆一直没想提他房子里的衣像,但他想,为什么不提呢?有时候真相尽管危险,但是也可以转换为优势,显露新信息,更多信息。“他在我的酒窖里上吊自杀了——用衣像上吊自杀了。应该说他吊死了自己,因为他就是一套衣服而已。他把衣像称为‘伯纳德·塔夫茨’。你知道,他指的是以前的伯纳德,伪造画作的伯纳德。也或许是真正的伯纳德。这一切在伯纳德的脑子里全都乱成了一团。”

“哇!他发疯了,哈?”艾德看着杰夫说。

杰夫和艾德都睁大了双眼,杰夫看着更加精明一些。他们现在才知道伯纳德·塔夫茨不会再画德瓦特的画了?

汤姆说:“我是猜的。事情没发生之前没有必要感到心烦意乱。但你知道——”汤姆站起来。他想说,重要的是伯纳德认为他杀了我。汤姆想,这重要吗?如果重要,有多重要?汤姆意识到他很庆幸明天没有记者会报道“德瓦特归来”,因为如果伯纳德在任何一张报纸上看到报道,他就会知道汤姆从坟墓中爬了出来,不知怎么的,还活着。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对伯纳德是好事,因为伯纳德要是知道他没有杀汤姆,也许就不那么想自杀了。又或者,现在在伯纳德混乱的头脑中,这件事真的重要吗?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七点以后,汤姆用贝斯沃特的号码打给了辛西娅。“辛西娅——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说——要是我在某处再一次见到伯纳德,我能不能告诉他一件小事,那就是——”

“是什么?”辛西娅尖刻地问道,整个人完全处于戒备状态,或者至少是自我保护状态,比汤姆强烈得多。

“那就是你同意再见他。在伦敦。那样就太好了,你知道,如果我能和他说一些像这样的积极正向的话。他现在很抑郁。”

“但我认为再见他没有用。”辛西娅说。

在她的语气中,汤姆听到城堡、教堂和中产阶级的壁垒。灰色和米黄色的石块垒成的,坚不可摧。举止得体。“任何情况下,你都不想再见他了?”

“不好意思,我不想。我若是不拖泥带水,一切就要容易得多。对伯纳德来说也更加轻松。”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话说得如此坚定、冷漠。可是也好小家子气啊,太小家子气了。汤姆至少明白了自己的现状。一个女孩被忽视、被抛弃、被驱逐、被丢弃——在三年前。是伯纳德叫停了这段感情。最好让伯纳德自己去弥补吧。“好吧,辛西娅。”

汤姆想,知道伯纳德会为她再次自杀,会让辛西娅又多一分骄傲吗?

杰夫和艾德一直在杰夫的卧室中交谈,没有听到汤姆和辛西娅的谈话,但是他们问汤姆辛西娅说了什么。

“她不想再见伯纳德。”汤姆说。杰夫和艾德似乎都没有看出这会造成的后果。

为了让事情有个了结,汤姆说:“当然,我自己也可能再也见不到伯纳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