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号星期六,上午九点十五分,汤姆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那片树林,警察在那边挖开莫奇森的旧坟。在汤姆身后,伯纳德默默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非常不安。汤姆手里拿着一封杰夫·康斯坦寄来的正式信函,代表巴克马斯特画廊询问他是否知道托马斯·莫奇森的下落,因为他们不知道。
那天早晨三名警察来到汤姆家,有两位汤姆不认识,另一位是德洛内局长,汤姆觉得他不会参与挖坟。“你知道树林里刚挖的坑是什么情况吗?”他们问道。汤姆说自己不知道。树林不是他的。那个警察穿过草坪和同事讲话,他们又检查了一遍房子。
汤姆也收到了一封克里斯·格林里夫的信,但是还没打开看。警察也许已经挖了十分钟了。
汤姆再次仔细读了杰夫的信。杰夫写这封信,要么是认为汤姆的信件正在被监视,要么就是开个玩笑,但是汤姆相信前者。
寄自:邦德街西1区巴克马斯特画廊
致:托马斯·雷普利
维勒佩斯77号丽影
亲爱的雷普利先生,
我们得知韦伯斯特探长最近去拜访了你,询问有关托马斯·莫奇森先生的事情,莫奇森上周三和你去了法国。我在此通知你,自十五日星期四莫奇森来过画廊之后,我们就再没有收到有关他的消息。
我们知道莫奇森先生希望在回美国前见见德瓦特。现在我们不知道德瓦特在英国何处,但是我们希望他能在回墨西哥前联系我们。也许德瓦特安排了和莫奇森的会面,但我们不知道。(说不定是鬼魂的茶会,汤姆心想。)
我们和警方都很关心德瓦特那幅《时钟》的下落。如果您有任何消息,请打对方付费电话联系我们。
您诚挚的,
杰夫·康斯坦
十月二十四日,一九——
汤姆转过身来,此时情绪好转,精神振作起来——至少目前是如此,不管怎样,伯纳德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他感到心烦。汤姆想说:“听着,讨厌鬼、蠢货、白痴,你赖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汤姆知道伯纳德在做什么,他在等待另一个袭击汤姆的机会。所以汤姆只是憋着气,向根本不看他的伯纳德微笑,听着澜山雀对着安奈特太太挂在树上的板油发出啾啾的叫声,以及安奈特太太的收音机从厨房发出的模糊声响。他还听到警察们铲子发出的叮当声,从远处的树林传来。
汤姆拿着杰夫的信,面无表情而冷静地说:“唉,他们在那发现不了任何莫奇森的踪迹。”
“让他们打捞那条河吧。”伯纳德说。
“你打算告诉他们这样做吗?”
“不。”
“哪条河来着?我都不记得是哪条河了。”汤姆确信伯纳德也不记得了。
汤姆等着警察从树林里回来,告诉自己他们什么也没发现。也许他们都懒得说,什么也不说。或者他们会去树林的深处搜寻,这要花上一天的功夫。但是天气这么好,警察如此消磨时间也未尝不可。他们会在这个村子或附近的村子吃午饭,更有可能回附近的家里吃,然后回来再找。
汤姆拆开克里斯的信。
亲爱的汤姆:
我要再次感谢在你家度过的美好时光。和我现在肮脏的住处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我还是很喜欢这里。昨晚我遇到了一件怪事。我在圣杰曼德佩的一家咖啡馆里遇到了一个叫瓦莱丽的女孩。我问她想不想来我的旅店喝点酒。(啊哈!)她答应了。我和杰拉尔德在一起,但是他很有绅士风度,很机灵地走开了。瓦莱丽比我晚几分钟上楼,这是她的想法,但是我觉得楼下的前台不会在意的。她问自己可以梳洗一下吗。我说我这里没有浴室,只有一个洗脸盆,所以她梳洗的时候我主动走出房间。当我再次敲门时,她问我旅店里有没有带有浴缸的浴室。我说有,但是要先去取钥匙。然后我去拿了钥匙,她就进浴室去了,起码有十五分钟。然后她回来了,再次要我离开房间,她好洗一洗。好吧,我答应了,但是这时我就开始琢磨她究竟还洗什么。我在楼下的人行道上等着。当我再次上楼时,她已经走了,房间里没人,大厅里我也找了,到处都找了。人没了!我想,一个女孩洗着洗着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也许我做错了什么。祝下次好运吧,克里斯!
接下来我可能和杰拉尔德去罗马……
十月二十四日,一九——
汤姆向窗外看。“我在想他们什么时候能结束。啊,他们过来了!看!挥动着空空的铲子。”
伯纳德并没有看他们。
汤姆舒服地坐在黄色沙发上。
这些法国人敲着后窗,汤姆示意他们进来,然后跳下来为他们开了窗子。
“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这个,”德洛内警官拿着一个小硬币,那是二十分的金色硬币,“上面的时间是一九六五年。”他微笑着说。
汤姆也笑了。“真有意思,居然能找到这个。”
“我们今天挖到的宝藏。”德洛内说着,把硬币放进了口袋,“那个坑是最近挖的。很奇怪。正好可以放进一具尸体,但是里面没有。你最近没见有人在这里挖坑吗?”
“当然没有。但是——从这个房子里看不到那个地方。都被树林挡住了。”
汤姆去厨房找安奈特太太,但是她不在那。也许是出去购物了。这次时间更久些,因为她会和三四个熟人讲有警察来家里搜过,寻找莫奇森的下落,这家伙的照片都上了报纸。汤姆准备了冰啤酒和一瓶葡萄酒,放在托盘里,拿到客厅。法国警官和伯纳德聊着天,关于画画的。
“谁会用那片树林呢?”德洛内问。
“时不时会有农民来,我觉得,”汤姆回答说,“他们捡柴火。我很少在小路上看到人。”
“最近呢?”
汤姆想了想。“我不记得有看到过什么人。”
三个警察走了。他们查明了几件事情:他家的电话能用;管家正在购物(汤姆说如果他们想和女管家聊的话,他觉得在村子里应该能找到她);海洛伊丝在尚蒂伊看望父母。德洛内还特意记下了她的地址。
“我想开窗。”他们走后汤姆说道。他开了前门和落地窗。
伯纳德并不在意突来的寒气。
“我打算去看看他们在那里干了什么。”汤姆说着穿过草坪朝那片树林走去。这些执法人员离开了,真的可以松口气了。
他们把坑填上了。土填得比周围高出一些,红褐色的土壤,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汤姆回到了房子。天啊,他想,他还能忍受多少询问和翻来覆去的问题?也许有一件事他应该很感激,伯纳德并不自怨自艾。伯纳德指责他,这至少是主动、积极且明确的。
“啊,”汤姆说,他走进了客厅,“他们收拾得很干净。为了二十分钱这么大费周章。咱们先走——”
就在这时,安奈特太太打开了厨房的门——汤姆听到了,但没看到——于是汤姆过去和她说话。
“嘿,安奈特太太,警察离开了。恐怕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他不打算提及在树林里的那个墓。
“很奇怪不是?”她快速说道,法国人讲到重要的事情时就会这样。“这里真是个谜团啊,不是吗?”
“在奥利机场或巴黎是个谜团,”汤姆回答说,“这里不是。”
“你和伯纳德先生在家吃午饭吗?”
“今天不了,”汤姆说,“我们要出去一趟。至于今晚,你就不用麻烦了。如果海洛伊丝夫人来了电话,你告诉她我今晚会给她回电话好吗?事实上——”汤姆犹豫了。“我一定要在今天下午五点前给她回电话。不管怎样,今天还剩下些时间,你就休息吧!”
“我买了些肉饼以防万一。好吧,我和伊芳太太约好了要——”
“这样才对嘛!”汤姆打断她。他转过身看伯纳德。“我们出门吧?”
但是他们没有马上出门。伯纳德想在房间做些什么,他说。安奈特太太(汤姆觉得)离开房子和维勒佩斯的朋友吃饭去了。汤姆终于还是敲了敲伯纳德关着的房门。
伯纳德正在房间的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
“如果你想一个人呆着——”
“事实上,我不想。”伯纳德说,很快站了起来。
汤姆感到困惑。你想谈什么?汤姆想问,你为什么在这?但汤姆没有勇气提这些问题。“我们下楼吧。”
伯纳德跟着他出了门。
汤姆想给海洛伊丝打电话。现在是十二点半。汤姆会在午饭前给她打电话。海洛伊丝家人下午一点吃饭。汤姆和伯纳德进入客厅时电话响了。
“也许是海洛伊丝。”汤姆说,于是接了电话。
“你是……嘟嘟……别挂断。伦敦这边有人找你……”
然后传来杰夫的声音。“你好,汤姆。我在一家邮局打的电话。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再来一趟吗?”
汤姆知道他是说过去充当德瓦特。“伯纳德在这呢。”
“我们估计也是。他怎么样了?”
“他——很从容。”汤姆说。汤姆不觉得伯纳德(他正凝望着落地窗外)想听,但是也不确定。“我现在去不了。”汤姆说。难道他们还没意识到是他杀了莫奇森吗?
“能不能再考虑一下——拜托了?”
“但是我在这里也有事走不开,你知道的。发生了什么事?”
“探长来过,他想知道德瓦特这个人在哪里,他想查我们的账。”杰夫吸了口气,为了保密,声音不自觉地变得低沉,但同时他听起来很绝望,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到或听懂。“艾德和我——我们补做了些记录,最近的记录。我们说我们一向安排都不是很正式,画从来没丢过。我想这方面进行得还好,但是他们对德瓦特本人很好奇,如果你能来再假扮一次——”
“我不觉得这是个明智之举。”汤姆打断他说。
“如果你能证实我们的账簿——”
去他的账簿,汤姆心想。去他的收入。难道莫奇森被杀只是他自己的责任吗?那么伯纳德和他的人生呢?在那奇怪的一瞬间,当脑子里空白的时候,汤姆忽然意识到伯纳德打算自杀,想找个地方自行了断。而杰夫和艾德还在担心他们的收入、他们的名声以及可能会面临的牢狱之灾!“我这儿有些事要处理。去不了伦敦。”杰夫失望地沉默下来,汤姆问他:“莫奇森夫人会来吗,你知道吗?”
“我们从未听说过。”
“德瓦特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吧。也许他朋友有私人飞机呢,谁知道呢?”汤姆笑了。
“顺便问一句,”杰夫说,稍微高兴了些,“《时钟》那幅画怎么样了?真被偷了吗?”
“是啊。很意外吧?我在想什么人在享受着那个宝贝。”
杰夫挂断电话时的语气很是失望:汤姆来不了了。
“我们出去散步吧。”伯纳德说。
别再想着给海洛伊丝打电话了,汤姆想。汤姆本想问能否在楼上房间里给海洛伊丝打十分钟的电话,可转念一想还是顺着伯纳德吧。“我去拿外套。”
他们在村子里散步,伯纳德不想喝咖啡,不想喝酒,也不想吃饭。他们在通往维勒佩斯的两条路上走了将近一公里远,然后往回走,看到大型农用卡车或佩尔什马拉的车时主动让路,伯纳德谈着凡·高和阿尔勒,伯纳德去过阿尔勒两次。
“……凡·高和所有人一样,人命是天定的,哪能想活多久就活多久。谁能想象莫扎特活到八十岁的样子?我想再看看萨尔茨堡。那里有个咖啡馆叫托马塞利,咖啡味道很棒……打个比方,你能想象巴赫二十六岁就死了吗?这就说明一个人就是他的作品,不多不少。我们谈论的从来就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作品……”
天要下雨了,很麻烦。汤姆早早就把衣领竖起来了。
“……你知道,德瓦特的一生很不错,你知道。荒谬的是,我把他的寿命延长了。当然我也不是真的延长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改变的。”伯纳德说起来就像法官在宣判一样,一个明智的审判——从法官的立场看。
汤姆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哈气取暖,然后又放回衣兜。
回到家,汤姆沏了茶,还拿出威士忌和白兰地。酒可以使伯纳德冷静下来,但也可能使他愤怒,出现什么危机,产生什么后果。
“我必须给夫人打电话了,”汤姆说,“想喝什么自己拿。”汤姆飞奔到楼上。海洛伊丝即便依然在生气,至少是理智的人。
汤姆跟接线员说了尚蒂伊的电话号码。天开始下雨,轻轻地打在了窗玻璃上,现在没起风。汤姆叹了口气。
“你好,我是海洛伊丝!”她接了电话。“是的,我很好。昨晚我想给你打电话,但是太晚了……我正要出去散步呢。(她想给他打电话来着。)和伯纳德一起……对的,他还在这,但是我觉得他今天下午会离开,也许是今晚。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等你撵走了那个疯子!”
“海洛伊丝,我爱你,我也许去巴黎,和伯纳德一起,因为我觉得这样他才能走。”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你到了巴黎会告诉我吗?”
汤姆下了楼,放音乐听。他选了爵士乐。在生命中的其他重要时刻,他已经意识到了,爵士乐不管好坏对他都没有用。只有古典音乐能起作用——它会使你感到安慰,抑或心烦,给你信心或夺走信心,因为古典音乐有它的规则,你要么接受这种规则,要么排斥它。汤姆往已经冷了的茶里加了很多糖,一饮而尽。伯纳德似乎两天没刮胡子了。难道他学起德瓦特留胡子了吗?
几分钟以后,他们漫步在后院的草坪上。伯纳德的一根鞋带开了。他穿的是沙漠靴,已经很老旧了,鞋底和鞋帮挤着,就像刚出生的小鸟的嘴,有种奇怪的古旧感。伯纳德到底打不打算系好鞋带?
“前两天晚上,”汤姆说,“我写了一首五行打油诗。”
从前计算机保了一个媒。
无用嫁给了无性。
无性对无用说。
我也不是那么无性,
但是我们的后代将更无能。
“问题就在于,韵律太工整了。也许最后一句你能想出更好的来。”对于中间和末尾的句子,汤姆想了两个版本,但是伯纳德在听吗?
他们现在走上了小路,进入树林。雨已经停了,现在只有稀疏的雨点。
“快看!有小青蛙!”汤姆说,弯腰用手去捧那小东西,刚才差点踩上去,一只不及大拇指指甲大的小青蛙。
汤姆的后脑上挨了一记重击,可能是伯纳德的拳头。汤姆听到伯纳德的声音在说些什么,感受到湿湿的草,一块石头抵着脸,然后他就昏过去了——事实如此,但是他感到头侧挨了第二下重击。太过分了,汤姆心想。他想象着自己的两只空手在地上笨拙地摸索着,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动。
之后他被推着滚了一圈又一圈。一切悄然无声,除了耳朵里发出的轰鸣。汤姆试着动一动,但是办不到。他的脸是朝下还是朝上?某种程度上,他在思考着,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眨眨眼睛,满眼都是沙子。他开始意识到,开始相信,有重物压在他的脊椎和腿上。透过耳中的轰鸣声传来铁铲插进土里的沙沙声。伯纳德正在埋掉他。眼睛睁开了,汤姆确信这一点。洞有多深?汤姆肯定这是莫奇森的坟墓。时间过了多久?
老天,汤姆心想,他不能让伯纳德把自己埋到地下几尺深,否则他就永远出不去了。悲观地,甚至怀着些微悲观的幽默,汤姆觉得抚慰伯纳德也要有个限度,而这个限度就是他的生命。听着!好吧!汤姆想象着,觉得自己已经喊出了这些话,但是他没有。
“……不是第一次了。”伯纳德说,透过盖住汤姆的泥土,他的声音粗重又模糊。
这话什么意思?他真的听到了吗?汤姆可以稍微转一下脑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是朝下的。头能转动的角度很小。
重物不再往下落。汤姆专心呼吸,半用嘴半用鼻子。他口干舌燥,吐出的都是沙土。如果自己不动,伯纳德就会离开。现在汤姆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了,伯纳德一定是趁他被打昏时从工具房里拿出了铲子。汤姆感觉到脖子后边有一处温热的酥痒。很可能是血。
也许两分钟,也许五分钟过去了,汤姆想活动一下,或者至少试着动一动,可是伯纳德会不会还站在那里监视着他呢?
无法听到任何声音,比如脚步声。也许伯纳德几分钟前就离开了。不管怎样,如果伯纳德看到他从墓里挣扎出来,会再次攻击他吗?有点好笑。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他觉得自己会笑出来。
汤姆冒险一搏。他活动膝盖,把手放在可以支撑起身的位置,后来发现自己没了力气。于是他像只鼹鼠一样用手指往上刨土,给脸清理出空间,向上挖洞通气,但是没有空气进来。泥土又湿又松,但是很黏。脊椎上的重量太可怕了。他开始用双脚去蹬,双手和双臂往上顶,就像在没干透的水泥里游泳。他上方的泥土应该不超过三英尺。汤姆乐观地想,也许连三英尺都不到呢。要挖到三英尺要花很久时间,即使泥土很松软,伯纳德一定没花多少时间挖土。汤姆确信自己正在拱这牢笼的最上层,如果伯纳德站在一旁不动,不再继续盖土,或挖开土再次击打他的头部,那么他就可以使劲一推,然后歇几秒钟。汤姆用力一撑,为自己赢得了更大的呼吸空间。他喘了二十多口气,呼进了墓中潮湿的空气,这才继续努力。
两分钟后,他站在了莫奇森的——现在是他的——墓穴边,脚步摇晃得像个醉汉,从头到脚都是泥巴和土块。
天黑了。汤姆跌跌撞撞地走上小路时,看到房子里没有一盏灯亮着。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坟墓的样子,想把它再填上,不知道伯纳德用过的铁铲放在哪了,然后想,见鬼去吧。他还在擦眼睛和耳朵里的泥土。
或许他会发现伯纳德坐在有些发暗的客厅里,那么汤姆会说:“嘘!”伯纳德的玩笑是一个相当笨拙的恶作剧。汤姆在露台上脱掉鞋子,放在那里。落地窗半开着。“伯纳德!”汤姆喊道。他实在无力承受再一次的袭击了。
没有回答。
汤姆走到客厅,然后转身又晕晕乎乎地走到外面,把满是泥土的外套和裤子脱下来扔在露台上,现在他身上就只穿着短裤。汤姆打开灯,上楼去了浴室。洗个澡让他恢复了些精神。他把毛巾围在脖子上。头部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只用毛巾擦了一次,清理上面的泥沙,然后就不去管它了,因为自己一个人没法处理。他穿上便袍,下楼去了厨房,用切片火腿做了三明治,倒了一大杯牛奶,就在厨房的餐桌上吃掉。随后,他把外套和长裤挂在了浴室。干活利索的安奈特太太看到了肯定要把衣服上的泥土洗净,再送到洗衣店。还好她今天不在家,但是晚上十点她就会回来,汤姆觉得,如果她去了枫丹白露或默伦看电影,也许十一点半才能回来,但是这都说不准。现在差十分钟就八点了。
伯纳德现在会做什么?汤姆想,去巴黎?不知怎么,汤姆无法想象伯纳德会回伦敦,所以他排除了这个想法。伯纳德现在如此疯狂,根本无法用常人的尺度来预测。比如,伯纳德会不会告诉杰夫和艾德自己杀了汤姆·雷普利?伯纳德可能会公开任何事。事实上,伯纳德可能有自杀的打算,汤姆感觉得到,就好像他能感觉到谋杀一样。因为自杀毕竟也是一种谋杀,为了让伯纳德去继续做或者完成他的意愿,汤姆知道自己必须要继续装死。
想到还有安奈特太太、海洛伊丝、邻居们和警察,汤姆就觉得心烦。他怎么能让他们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死了呢?
汤姆穿上牛仔裤,从备用厕所里拿出了灯,回到小路上。果不其然,铲子还在那个被挖过很多次的坟地和小路中间的位置。汤姆拿起铲子把坟填上。以后这里会长出一棵漂亮的树,汤姆心想,因为这块地被很好地松过土了。汤姆甚至把原来用来盖住莫奇森的叶子和树枝也拖了回来。
愿你安息,汤姆·雷普利,他想着。
可能还需要另一本护照,除了里夫斯·迈诺特,他还能找谁?现在正是找里夫斯帮个小忙的时候。
汤姆用打字机给里夫斯写了个便条,为了保险起见,还随信附上了两张他现在护照上的照片。他应该今晚在巴黎给里夫斯打电话。汤姆决定去巴黎,在那里躲几个小时,好好想一想。于是汤姆拿起沾满泥的鞋子和衣服去了阁楼,安奈特太太不可能去那里。汤姆换上衣服,开了旅行车去默伦火车站。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他到了巴黎,把寄给里夫斯的信扔进里昂火车站的邮箱里。之后他来到了里兹酒店,以丹尼尔·史蒂文斯的名义开了一个房间,用一个捏造的美国护照号码登记,他说自己没随身带护照。地址:鲁昂市多卡特卡威街14号,汤姆知道这条街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