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汤姆吃过的最糟糕的午餐之一,简直和海洛伊丝告诉她父母他们已经结婚后,和她爸妈吃的那顿不相上下。但是,至少这顿午餐没有持续太久。伯纳德陷入不可救药的沮丧之中,汤姆想,就像个刚表演完的演员,自觉表演得很差劲,所以,现在什么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伯纳德现在筋疲力尽——汤姆知道——演员竭尽所能后的状态。
“你知道,昨晚,”克里斯说,喝完杯里的牛奶,他把牛奶和红酒一块喝,“我看到一辆车从树林里的小路上倒出来。时间一定是凌晨一点左右。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车倒车时灯光开到最暗,似乎不想被人看到。”
汤姆说:“可能是——情侣。”他担心伯纳德会对此有所反应——什么反应?——但是,伯纳德好像没听到。
伯纳德打了个招呼,上楼去了。
“天啊,他这么不安,真让人惋惜,”克里斯等到伯纳德听不见了就说,“我立马就走。我希望没打扰你太长时间。”
汤姆想查查下午的火车,但克里斯不同意。他更喜欢搭便车去巴黎。没法劝他。克里斯确信这将是一次冒险。备选方案是坐将近五点的火车,汤姆知道。克里斯拿着行李箱下楼,走到厨房和安奈特太太告别。
之后,他和汤姆一起到车库。
“拜托你,”克里斯说,“代我向伯纳德告个别,可以吗?他的房门紧闭。我觉得他不想被打扰,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无礼。”
汤姆保证他会让伯纳德好起来的。汤姆开来了阿尔法·罗密欧。
“让我在哪里下车都行,真的。”克里斯说。
汤姆觉得枫丹白露镇是最佳选择,枫丹白露宫就位于通往巴黎的高速公路旁。克里斯的身份一目了然,来度假的高个子美国男孩,不穷也不富,汤姆认为他能毫不费力地搭便车到巴黎。
“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行吗?”克里斯问,“我很想知道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当然了,我也会看报纸的。”
“可以,”汤姆说,“还是我给你打电话吧。路易斯安那宾馆,塞纳路,是吧?”
“是的。我无法形容这趟旅程对我来说是多么美妙——还看到了法式房子的内景。”
哦,他可以形容的。不过还是别形容了,汤姆心想。回家的路上,汤姆开得比平常快。他感到不安,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担心什么。他觉得与杰夫和艾德失去了联系,可对于他或者他们来说,试图取得联系不是明智之举。他心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劝伯纳德留下来。这可能很困难。但是,伯纳德回到伦敦意味着他将再一次面对德瓦特画展,面对街上的海报,可能还会见到同样惊恐和自乱阵脚的杰夫和艾德。汤姆把车停在车库,然后径直走向伯纳德的房间,敲响了房门。
没人回答。
汤姆打开了房门。床还是伯纳德早上坐过的那样,没有动过,汤姆看到了床单上伯纳德坐过的印子。但是,伯纳德的东西都不见了,他的行李包,汤姆放在衣柜里没熨过的西服。汤姆快速看了一下自己的房间。伯纳德不在那里,也没有留下便条。克罗索太太正在用吸尘器打扫房间,汤姆说:“你好,太太。”
汤姆走下楼。“安奈特太太。”
安奈特太太不在厨房,在卧室。汤姆敲门,听到安奈特太太回应了一声,然后推开了门。安奈特太太正躺在铺有淡紫色针织床单的床上读着《嘉人》杂志。
“你不用起身,太太!”汤姆说,“我只是想问伯纳德在哪?”
“他不在自己的房间吗?可能他出去散步了吧。”
汤姆不想告诉她伯纳德好像已经收拾东西走了。“他没对你说些什么吗?”
“没有,先生。”
“好吧——”汤姆挤出一个微笑,“不必担心。有电话打来吗?”
“没有,先生。今天晚餐会有几个人呢?”
“两个,我想,谢谢你,安奈特太太。”汤姆说,心想伯纳德可能会回来。他走出房间,关上门。
我的天啊,汤姆心想,读几首抚慰人心的歌德(1)诗歌吧。像《告别》这类的。带有一点德国人的坚定,歌德式坚定的优越感,还有——或许是天赋吧。这正是他需要的。汤姆把书——《歌德诗集》——从书架上抽出来,不知是天意还是无意,他翻到了《告别》。汤姆对这首诗几乎倒背如流,只是他担心自己的口音不够完美,所以从未在人前背诵过。如今,开头的几行诗就让他心烦意乱:
且让我的双眼,为无法启口的嘴说再见。
告别何等沉重,而我——
汤姆被关车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人来了,伯纳德乘出租车回来了,汤姆心想。
不是,不是伯纳德,是海洛伊丝。
她站在那,没戴帽子,微风吹拂着她长长的金发,手摸索着她的钱包。
汤姆冲过去,拉开门。“海洛伊丝!”
“啊,汤米!”
他们拥抱在一起。啊,汤米,啊,汤米!汤姆已经渐渐习惯别人把他的名字读得像个书呆子,海洛伊丝这样叫他,他喜欢。
“你都晒坏了!”汤姆用英语说,但他的意思是晒黑了。“让我来打发这家伙。多少钱?”
“一百四十法郎。”
“混蛋。从奥利来他——”汤姆把以前常说的话压下去了,甚至都没用英语说。汤姆付了钱。司机没有坚持帮他们拿行李。
汤姆把东西都拿屋里去了。
“啊,在哪都没有在家好啊!”海洛伊丝张开双臂说。她把一个挂毯样的包——希腊制品——扔到黄色沙发上。她穿着棕色皮凉鞋,粉色喇叭裤,一件美国海军厚呢短大衣。汤姆想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这件短大衣的,怎么弄到的。
“一切都好。安奈特太太在卧室里休息。”汤姆改用法语说。
“我的假期过得糟透了!”海洛伊丝扑通一下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她需要几分钟冷静下来,所以他就开始把她的行李搬上楼。她对着其中的一个箱子尖叫,因为里面有些东西是要放在楼下的,汤姆留下那个箱子,把其他的搬上楼了。“你一定要这么像美国人,这么有效率吗?”
有其他选择吗?站着等她放松?“是的。”他把其他东西拿到了她房间里。
他下楼的时候,安奈特太太在客厅,她和海洛伊丝在谈论希腊、游艇和那儿的房子(显然是在某个小渔村),但是,汤姆注意到她们还没有谈到莫奇森。安奈特太太很喜欢海洛伊丝,因为安奈特太太喜欢服侍别人,海洛伊丝喜欢被人服侍。海洛伊丝现在什么都不想喝,不过在安奈特太太的一再坚持下,她同意喝杯茶。
海洛伊丝告诉他自己在“希腊公主”号游艇上的假期,游艇的主人是一个叫泽波的呆子,这个名字让汤姆想起了美国喜剧团体马克斯兄弟。汤姆见过这个长满胸毛的畜生的照片,据汤姆了解,这个泽波的自负足以和希腊船运大亨相比,实际上只是个小房地产商的儿子,无名之辈。据泽波和海洛伊丝所说,泽波的父亲压榨自己的人民,自己又被法西斯军阀压榨,不过还是赚了很多钱,因此,泽波可以开着游艇四处游玩,把鱼子酱扔到海里,把香槟倒进游艇的游泳池,然后再把泳池加热在里面游泳。“泽波不得不藏起那些香槟,所以他就藏在泳池里。”海洛伊丝解释说。
“谁跟泽波上床了?肯定不是美国总统的老婆,嗯?”
“随便谁。”海洛伊丝用英语厌恶地说,吐了一口烟。
汤姆确信不是海洛伊丝。海洛伊丝有时——也不是经常——会挑逗别人,但是汤姆确信自从结婚以后,海洛伊丝就没和其他人上过床。谢天谢地,她没跟泽波那只大猩猩搞到一起。海洛伊丝从来不喜欢那种类型的。泽波对待女人的方式令人厌恶,但是汤姆对此的态度——他从未敢在女人面前表达出来——如果女人为了得到钻石手链或者一套在法国南部的别墅,一开始就在忍耐,她们为什么以后还要抱怨?最让海洛伊丝恼火的是一个名叫诺丽塔的女人很嫉妒自己,因为在游艇上,一个男人很关注海洛伊丝。汤姆没怎么听这段无聊的八卦,因为他在想怎么告诉她自己的近况才不会让她失望。
汤姆也有些期待着伯纳德憔悴的身影随时出现在前门。他缓慢地走来走去,每转身一次都瞥一眼前门。“我去了伦敦。”
“是吗?好玩吗?”
“我给你买了东西。”汤姆跑上楼梯——他的脚踝好多了——下楼时拿着那条卡纳比街买的裤子。海洛伊丝到餐室试了试,正合身。
“我好爱这条裤子!”海洛伊丝说着给汤姆一个拥抱,还亲了下他脸颊。
“我和一个叫托马斯·莫奇森的人一起回来的。”汤姆说,然后告诉她都发生了什么。
海洛伊丝没听说他失踪的事情。汤姆解释说莫奇森怀疑自己手里的《时钟》是赝品,汤姆还说自己确信德瓦特的画没有赝品,所以,汤姆和警察一样都不知道莫奇森失踪的原因。海洛伊丝既不知道赝品的事,也不知道汤姆每年从德瓦特公司得到多少钱,大概每年一万两千美元,差不多和他从迪基·格林里夫那里获得的股票收入一样多。海洛伊丝对钱感兴趣,但是对钱从哪儿来她却不在乎。她知道自己家里的开销是父母和汤姆平分,但是她从未跟汤姆提过,汤姆也知道她毫不在乎,这也是汤姆欣赏她的一点。汤姆告诉过她德瓦特公司坚持要给他一小部分红利,因为他在几年前还没遇到海洛伊丝的时候,在公司运营方面帮助过他们。汤姆从德瓦特公司获得的收入直接转给他,或者由德瓦特美术用品公司在纽约的一个批发商转给他。汤姆把一部分钱投在纽约,另一部分汇到法国,兑换成法郎。德瓦特美术用品公司的老板(正巧也是个希腊人)知道德瓦特并不存在,也知道假画的事。
汤姆继续说:“另一件事。伯纳德·塔夫茨——我记得你之前没见过他——来咱们家住一两天,今天下午他好像出去散步了,他的东西也带走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伯纳德·塔夫茨?英国人吗?”
“是的。我跟他不熟。他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他是一位画家,因为他女朋友,他现在有些心烦。他可能去了巴黎。我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说不定他会回来。”汤姆大笑。他越来越确信伯纳德不会回来了。他是不是乘出租车到奥利机场搭第一班飞往伦敦的飞机了?“还有——另一件事,伯瑟林夫妇邀请我们明晚到他们家吃饭。他们看到你回来,一定会非常高兴!哦,我差点忘了。我还有一位客人——克里斯托弗·格林里夫,迪基的堂弟。他在这住了两宿。我在信里提到他了,你没收到吗?”她没收到,因为他星期二才把信寄出去。
“我的天,你可真忙!”海洛伊丝用英语说,带有一丝滑稽的醋意,“你想我吗,汤米?”
他用双臂搂住他。“我想你——真的想你。”
海洛伊丝要放在楼下的是一个矮花瓶,很结实,有两个把手,瓶身上有两头黑色公牛低头对着对方。花瓶很吸引人,汤姆没问值不值钱,是不是很古老之类的,因为此时汤姆并不在意。他放了一张维瓦尔第(2)的《四季》唱片。海洛伊丝在楼上整理行李,还说想洗个澡。
到了晚上六点半,伯纳德还没回来。汤姆觉得伯纳德在巴黎,不在伦敦,但这只是一种感觉,他也不敢确定。他和海洛伊丝在家里吃的晚饭,安奈特太太和海洛伊丝聊起那天早上来询问莫奇森失踪情况的英国男士。海洛伊丝对此感兴趣,但是兴趣不大,当然了,汤姆也看出来她并不担心。她对伯纳德更上心。
“你觉得他会回来吗?今晚?”
“其实——我现在觉得不会了。”汤姆说。
星期四早上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甚至没有一通电话打来,虽然海洛伊丝给巴黎的三四个人打过电话,包括打给她父亲在巴黎的办公室。现在,海洛伊丝穿着褪了色的李维斯牛仔裤在屋里赤脚走来走去。今天安奈特太太钟爱的《巴黎人报》上没有关于莫奇森的消息。下午安奈特太太出门时——表面上是去买东西,但八成是去找她的朋友伊芳太太告诉她海洛伊丝回来了,还有一位英国警探来访的事——汤姆和海洛伊丝躺在黄色沙发上,昏昏欲睡,他的头枕在她的胸上。早上他们做爱了。感觉棒极了。这应该是件大事。对于汤姆来说,做爱并不像前一天晚上拥着海洛伊丝入眠那样重要。海洛伊丝常说:“和你睡觉真好,因为你翻身的时候床不像地震似的摇。真的,你翻身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这让汤姆很高兴。他从未问过谁翻身时像地震。海洛伊丝的存在,对于汤姆来说很奇怪。他不知道她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她就像墙上的一幅画。有一天她可能想要孩子,她说过。同时,她存在着。不是说汤姆可以自诩有什么目标,现在他已经努力获得了眼前的生活,只是汤姆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及时行乐,海洛伊丝似乎没有这种欲望,可能是因为她从出生起就要什么有什么。汤姆有时候感觉和她做爱很奇怪,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一半的时间是漠然的,仿佛在和无生命、虚幻的、没有身份的身体做爱。或者是由于他自己的羞怯或清教徒的拘谨?还是担心把自己全部(精神上的)给出去,就意味着:“万一我不再拥有,万一我失去海洛伊丝,我将不复存在。”汤姆知道自己有能力相信这些,即使是关于海洛伊丝的部分,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件事,也不允许自己承认,当然了,他也从未对海洛伊丝说起,因为那是撒谎(现在的情形就是如此)。他觉得自己完全依赖她的情况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这种依赖其实和性关系不大,完全不取决于性关系。一般来说,海洛伊丝和他看不起的事物是相同的。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一个搭档,虽然是一个被动的搭档。如果换作是一个男孩或者男人,汤姆会更开心——或许这是最大的不同。汤姆还记得有一回和她父母在一起,他说:“我相信黑手党的每一个成员都受过洗礼,这对他们有什么用?”海洛伊丝大笑。她父母没有。他们(她的父母)不知道怎么了解到汤姆在美国没受过洗礼——这事汤姆其实记不清了,多蒂姑妈从来没提过。汤姆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淹死了,所以他从未听他们谈起过这事。普利松夫妇是天主教徒,没法跟他们解释,在美国,受洗、弥撒、忏悔、打耳洞、地狱和黑手党都属于天主教而非新教,倒不是说汤姆确定信什么教,但他确信自己绝对不是天主教徒。
对于汤姆来说,海洛伊丝发脾气的时候最有活力。她脾气很大,这还不算巴黎货品延迟送达这种事,为这事海洛伊丝也会大发雷霆,她会发誓说以后(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光顾某某店。更让她暴跳如雷的是无聊,或者自尊心受到了轻微打击,有时候可能是一位客人在餐桌讨论上胜她一筹或者反驳了她。客人在时,海洛伊丝不会失控——这点挺了不起——但是,一旦客人走了,她就会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大喊大叫,用枕头往墙上砸,大吼:“滚出去!混蛋!”汤姆是她唯一的观众。汤姆会说一些安慰她或者不相关的话,海洛伊丝就软下来了,眼角流出泪滴,一会儿功夫她又会笑起来。汤姆猜想这是拉丁民族的特点,英国人肯定不会这样。
汤姆打理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花园,然后读了一点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3)写的《秘密武器》。然后他上楼画完安奈特太太的肖像——今天星期四,她休息。傍晚六点,汤姆请海洛伊丝过来看看这幅画。
“还不错呢,你知道吗?你没有过分修饰,我很喜欢。”
汤姆听到这儿很高兴。“别对安奈特太太说。”他把画冲着墙放在角落里晾干。
然后他们准备去伯瑟林家。着装很随意,穿牛仔裤就行。男主人文森特平时在巴黎工作,周末才回乡间的房子。
“爸爸说什么了?”汤姆问。
“他很高兴我回法国。”
汤姆知道爸爸不太喜欢他,但是爸爸隐约感觉到海洛伊丝不会听他的。汤姆猜想,资产阶级美德与对性格的敏感出现了交锋。“诺艾尔呢?”诺艾尔是海洛伊丝在巴黎最好的朋友。
“哦,老样子。无聊,她说。她向来不喜欢秋天。”
伯瑟林家虽然非常富裕,但是却刻意来乡下过淳朴生活,厕所在户外,厨房水槽里没有热水。热水是在烧柴火的炉子上烧的。他们的客人,克雷格夫妇,一对英国夫妻,年约五十,与伯瑟林夫妇年龄相仿。文森特·伯瑟林的儿子,汤姆以前没见过,是个深色头发的年轻人,二十二岁(文森特在厨房告诉汤姆他的年龄,他边和汤姆喝茴香酒边做菜),他和女朋友一起住在巴黎,当时他正想放弃在美术学院的建筑学学位,文森特很震惊。“那女孩不配!”文森特怒气冲冲地对汤姆说,“都是受英国的影响,你知道吗?”文森特是法国人。
晚饭很美味,有鸡肉、米饭、沙拉、芝士和杰奎琳做的苹果馅饼。汤姆的心思在别处,但是,他很开心,开心得一直保持微笑,因为海洛伊丝心情很好,谈论着她在希腊的冒险之旅,最后,他们一起品尝了海洛伊丝带回来的希腊茴香酒。
“味道真恶心,那茴香酒!比法国绿茴香酒还糟糕!”海洛伊丝回到家说,在她浴室的洗漱台刷着牙。她已经换上了睡衣,一件蓝色短睡衣。
汤姆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上了从伦敦买回来的新睡衣。
“我要下楼拿些香槟!”海洛伊丝大声说。
“我去拿吧。”汤姆匆忙穿上拖鞋。
“我得把这味道冲掉。另外我也想喝些香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伯瑟林家是穷鬼呢,端上来喝的那是什么东西!廉价葡萄酒!”她说着就要走下楼梯。
汤姆拦住她。
“我去拿,”海洛伊丝说,“你去拿点冰块。”
无论如何,汤姆都不希望她去酒窖。他进了厨房。刚拿出一盒冰块,就听到了一声尖叫——因为离的远,只听到一声低沉的尖叫,但那是海洛伊丝的尖叫声,叫得很惨。汤姆冲过前厅。
又传来一声尖叫,汤姆在备用厕所和她撞了个满怀。“我的天啊!底下有人上吊了!”
“哦,天啊!”汤姆半撑着海洛伊丝,扶她走上楼梯。
“别下去,汤米!太可怕了!”
当然是伯纳德了。汤姆颤抖着扶她上了楼梯,她讲法语,他讲英语。
“向我保证你不会下去!报警,汤米!”
“好,我这就报警。”
“那人是谁?”
“不知道。”
他们回到海洛伊丝的卧室。“呆在这!”汤姆说。
“不,别丢下我!”
“听话!”汤姆用法语说,然后跑出去下了楼梯。他心想,现在最需要一杯纯苏格兰威士忌。海洛伊丝很少喝烈酒,所以应该能让她马上镇定下来,然后再给她一片镇静药。汤姆从餐车上拿下一瓶酒和一个杯子跑回楼上。他倒了半杯,就在海洛伊丝犹豫的时候,他自己先喝了点,然后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她的牙齿在打颤。
“你会报警吗?”
“会!”至少这是自杀,汤姆心想。应该可以证实的。不是谋杀。汤姆叹了口气,颤抖着,和海洛伊丝抖得差不多一样厉害。她坐在床边。“要不要喝香槟?多喝点。”
“好。不行!你绝对不能下楼!给警察打电话!”
“好。”汤姆走下楼。
他进了备用厕所,在开着的门前犹豫了一会儿——酒窖的灯还亮着——然后走下楼梯。一看到那个黑色的、吊着的身影,头歪着,汤姆感觉一阵震惊传遍全身。绳子很短。汤姆眨眨眼。那人好像没有脚。他走近看。
是个假人。
汤姆先是微笑,然后大笑起来。他一拍那两条腿——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条空裤腿,是伯纳德·塔夫茨的长裤。“海洛伊丝!”他大喊,顺着楼梯往上跑,并没在意是否会吵醒安奈特太太。“海洛伊丝,那是个假人!”他用英语说,“不是真人!是个假人!你不用怕了!”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让她相信。这可能是伯纳德开的一个玩笑——甚至可能是克里斯托弗,汤姆补充道。不管怎样,他摸到了那两条腿,他确信是假的。
海洛伊丝逐渐变得愤怒起来,这是她缓过来的征兆。“这些英国人开什么愚蠢的玩笑!愚蠢!低能!”
汤姆放松地大笑。“我下楼取香槟了!还有冰块!”
汤姆又下楼了。汤姆认出吊着假人的那根皮带是自己的。一个衣架撑着那套暗灰色的夹克,长裤扣在外套的扣子上,头用灰色破布做成,用绳子系在脖子上。汤姆迅速从厨房拿出一把椅子——幸运的是整个过程安奈特太太都没被吵醒——返回酒窖把假人取下来。皮带挂在大椽上的一根钉子上。汤姆把衣架解下来,还取走了腰带,然后快速挑了一瓶香槟。他又去厨房拿了冰桶,关了灯,然后上楼了。
* * *
(1) 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出生于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德国著名思想家、作家、科学家,是魏玛的古典主义最著名的代表。
(2) 安东尼奥·卢奇奥·维瓦尔第(Antonio Lucio Vivaldi,1678—1741),是一位意大利神父,也是巴洛克音乐作曲家,同时还是一名小提琴演奏家。
(3) 胡里奥·科塔萨尔(Julio Cortázar,1914—1984),拉美文学爆炸代表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