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第二天早上下楼的时候,安奈特太太告诉他克里斯托弗先生已经出去散步了。汤姆希望他不要走进房子后面的小树林,但是,克里斯更可能在村子里四处看看。汤姆拿起《伦敦星期日报》,他昨天几乎没有看一眼,这次他仔细浏览了新闻版面的所有报道,无论多小,寻找关于莫奇森的或奥利机场失踪案的消息。什么也没有。
克里斯走进来,脸色微红,面带微笑。他在当地的五金店买了一个法国人用来打鸡蛋的金属搅拌器。“送给我姐姐的小礼物,”克里斯说,“放在行李箱里也不太重。我会告诉她这是从你住的村庄带来的礼物。”
汤姆问克里斯是否愿意开车去另一个小镇吃午饭。“把你的《蓝色导游手册》带着。我们沿着塞纳河开。”汤姆想再等几分钟,看看今天的邮件。
只收到一封信,信是用黑色墨水写的,字体细长,棱角分明。虽然不认识伯纳德的字迹,但汤姆立刻感觉到这是伯纳德的来信。他打开信,看到了底部的落款,就知道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寄自:东南1区科波菲尔街127号
亲爱的汤姆:
原谅我冒昧地给你写信。我非常想见你。我能过去找你吗?你不需要给我安排住处。我非常想和你聊聊,如果你愿意的话。
此致
伯纳德
附言:在你收到这封信之前,我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他得立刻给伯纳德发电报。发电报说什么呢?汤姆认为,拒绝伯纳德会让他更沮丧,虽然他现在根本不想见他——不只是现在。也许今天早上他可以找一个小镇邮局给伯纳德发电报,留一个假姓氏和假地址,因为法国电报单底部是要求署上发送者的名字和地址的。他必须把克里斯送走,虽然他不喜欢这样做。“我们可以走了吗?”
克里斯一直在沙发上写明信片,听了站起来。“好。”
汤姆打开前门,迎面站着两个正准备敲门的法国警察。实际上汤姆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高举的戴着白手套的拳头。
“早上好。雷普利先生?”
“早上好。请进。”他们一定是从默伦来的,汤姆心想,因为维勒佩斯的两个警察都认识他,汤姆也认识他俩,但是,汤姆不认识这两张脸。
这两个警察进了屋,但是谢绝坐下。他们摘下帽子,夹在腋下,年轻一点的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便笺簿和一支铅笔。
“我昨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为了莫奇森的事。”年长一些的警察说,他是局长。“我们已经给伦敦的警察打过电话,了解过相关情况,我们确定你和莫奇森是在星期三乘坐同一架飞机抵达的奥利机场,并且你俩在伦敦入住了同一家宾馆,曼德维尔。所以——”局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你说你在星期四下午三点半将莫奇森送到了奥利机场?”
“是的。”
“你陪莫奇森先生进了机场大楼吗?”
“不,因为我不能将车停在人行道上,你懂的,所以我就让他下车了。”
“你看见他走进航站楼的门了吗?”
汤姆想了想。“我开车走了,没回头看。”
“他把行李箱留在了人行道上,然后他就不见了。他是准备在奥利机场见什么人吗?”
“没听他说过啊。”
克里斯托弗·格林里夫站在不远处,听着这一切,但是汤姆确定他大部分是听不懂的。
“他有没有提起过打算去看看伦敦的朋友?”
“没有。我不记得他提过。”
“今天早上我们又给他要入住的曼德维尔宾馆打了电话,询问他们是否有消息。他们说没有,但是一位——”他转向他的同事。
“里默尔先生。”年轻一点的警察补充道。
“里默尔先生已经给宾馆打过电话,因为他和莫奇森先生约定在星期五见面。我们还从伦敦警察那里了解到莫奇森先生很想鉴定他手上一幅画的真伪。一幅德瓦特的画。你知道这件事吗?”
“哦,知道,”汤姆说,“莫奇森先生是带着那幅画来的。他想看看我的德瓦特收藏。”汤姆指着墙上的画。“所以他才和我从伦敦过来。”
“啊,我明白了。你认识莫奇森先生多久了?”
“上周二才认识的。我在画廊见到他的,那儿当时正在举办德瓦特画展,当天晚上我又在宾馆看见他,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汤姆转过身来说,“不好意思,克里斯,这件事很重要。”
“哦,请继续,我不介意。”克里斯说。
“莫奇森先生的画在哪?”
“他带走了。”汤姆说。
“画在他的行李箱里吗?不在他的行李箱里。”局长看着他的同事,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画在奥利机场被偷了,谢天谢地,汤姆想。“画用褐色的纸包着。莫奇森先生随身带着。希望画没有被偷。”
“啊,这个——显然是被偷了。这幅画叫什么?多大尺寸?你能描述一下吗?”
汤姆准确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这对我们来说很复杂,或许这是伦敦警察的案子,但是我们一定要把能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他们。这就是那幅——《时钟》——莫奇森怀疑是赝品的那幅画?”
“是的,起初他确实怀疑。他在这方面比我在行,”汤姆说,“我对他说的话很感兴趣,因为我也有两幅德瓦特的画,所以我邀请他来看看。”
“那么——”局长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你的画,说了什么?”这个问题可能只是出于好奇。
“他当然认为我的是真迹,我也是这么觉得,”汤姆回答说,“我想他也开始觉得他的画是真迹了。他说他可能会取消与里默尔先生的见面。”
“啊哈。”局长看着电话,可能在犹豫要不要给默伦打电话,但是他并没有开口要用电话。
“要来杯红酒吗?”汤姆问那两个警察。
他们婉言谢绝了红酒,但是说他们非常想看看他的画。汤姆很高兴领他们参观。两个警察一边漫步观赏一边低声评论,从他们欣赏油画和素描时那陶醉的表情和手势就可以看出两人很有素养。两人可能在闲暇时间经常逛画廊。
“英格兰的著名画家,德瓦特。”年轻的警察说。
“是的。”汤姆说。
问询结束了。他们向汤姆道谢,然后离开了。
汤姆庆幸安奈特太太早上出去采购了。
汤姆关上门时,克里斯托弗笑了笑。“好吧,这是什么情况?我只听得懂‘奥利’和‘莫奇森’。”
“好像是托马斯·莫奇森,一个美国人,上周来我家之后并没有在奥利机场坐飞机回伦敦。好像失踪了。他们在奥利机场的人行道上找到了他的行李箱——就在上周四我送他下车的地方。”
“失踪?天啊!——四天前了。”
“昨天晚上我才知道这事。就是昨晚接的那个电话。警察打来的。”
“天啊。太奇怪了。”克里斯问了几个问题,汤姆一一回答了,和回答警察的一样。“听着就好像他忽然失去了意识,把行李箱就扔在那儿了。他清醒吗?”
汤姆大笑。“那当然啊。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们开着阿尔法·罗密欧悠然地沿着塞纳河行使,快到萨莫瓦镇的时候,汤姆指给克里斯看巴顿将军走过的那座桥,一九四四年他带领军队在返回巴黎途中跨过塞纳河时走的就是那座桥。克里斯下车阅读那根灰色小圆柱上的题词,回来之后,眼睛湿润,就像当年汤姆看过济慈墓之后一样。他们在枫丹白露吃的午餐,因为汤姆不喜欢下萨莫瓦的那家大餐厅——叫贝特宏家之类的名字——他和海洛伊丝去的时候,账单总是故意算错,经营这家餐厅的那家人总是习惯在客人还没吃完饭的时候就开始拖地,将金属椅子腿在瓷砖地上来回拖,声音特别刺耳,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之后,汤姆不忘顺便帮安奈特太太买些东西:希腊蘑菇、西芹味色拉酱,还有一些汤姆记不住名字的香肠,因为他不喜欢香肠——在维勒佩斯买不到这些东西。他在枫丹白露买到了,还买了几节电池用来装在收音机上。
回家的路上,克里斯突然大笑起来说:“我今天早上在树林里偶然看到了一座看起来像刚立的新坟。真的很新。我觉得很好笑,因为今天早上警察刚来过你家。他们要找一个去过你家的失踪男子,他们要是看到了树林里的那座坟形的东西——”他大笑起来。
是的,是很好笑,真他妈好笑。想着那疯狂和危险,汤姆也笑了。但是他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