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汤姆在床上吃的早餐,这是在英格兰多支付一些英镑就能享有的特权。吃过饭,汤姆打电话给安奈特太太。刚刚八点,不过汤姆知道她或许已经起床将近一个小时了,唱着歌,做着杂活,调热暖气(厨房有个小暖气表),沏着精致的茶,因为早上喝咖啡使她心跳加速,挪一挪各个窗台上的花儿好让它们多接受阳光。而且她会非常高兴接到他从伦敦打来的电话。

“喂!——喂!——喂!——”接线员嚷着。

“喂?”有些疑惑。

“喂!”

三位法国接线员同时接通电话,还有那位曼德维尔宾馆接线处的女人。

终于传来了安奈特太太的声音。“今天早上这里天气很好。出太阳了!”安奈特太太说。

汤姆笑了。他太需要一个欢乐的声音了。“安奈特太太……是的,我很好,谢谢。你的牙好点没有?……太好啦!我打电话是想说今天下午四点左右我会和一位美国绅士一起回家。”

“啊——啊!”安奈特太太高兴地说。

“我们的客人会呆一晚,也有可能是两晚,谁知道呢?你能把客房布置得漂亮些吗?再放点花?晚餐或许是菲力牛排,配上你美味的蛋黄酱?”

安奈特太太欣喜若狂,因为汤姆邀请了一位客人,她终于有事情做了。

然后汤姆打电话给莫奇森,他们约好正午时分在酒店大厅碰面,一起乘出租车前往希思罗机场。

汤姆出了门,他打算走到伯克利广场,在那家男士服装店买一套丝绸睡衣裤,这是他每次来伦敦例行的一个小仪式。这或许是他此行乘坐伦敦地铁的最后一次机会。地铁是伦敦生活氛围的一部分,同时汤姆还是伦敦地铁涂鸦的爱好者。太阳无望地挣扎着试图穿透湿湿的雾霭,但是并没有下雨。早上高峰期刚过,汤姆和那些零散的赶路的人一起钻进邦德大街站。汤姆敬佩那些涂鸦画家的地方在于他们能从滚动的电梯上边走边涂鸦。电梯沿路的墙上贴满了内衣海报,全都是穿着紧身胸衣和内裤的女郎,她们身上被添加了男性和女性的生理器官,有时还写上整句:我喜欢当两性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边写边朝电梯相反的方向跑?外国佬滚!最为普遍,有时会有点变化:外国佬马上滚!下到了地铁站台,汤姆发现一张海报,是泽菲雷利(1)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裸体躺在地上,朱丽叶趴在他身上,嘴里冒出的是一个惊人的提议。罗密欧的回答写在圆圈里:“可以,为什么不呢?”

十点半,汤姆买完了睡衣裤。他挑了一套黄色的。他原本想要件紫色的,因为他还没有紫色的睡衣,但是最近他听了太多有关紫色的事情了。汤姆乘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卡纳比街。他还给自己买了一条仿绸面窄腿长裤,因为他不喜欢喇叭形的裤腿。他还给海洛伊丝买了一条低腰黑羊毛喇叭裤,腰围二十六英寸的。汤姆试裤子的试衣间太小了,他都没法退后照着镜子看看长度是否合适,不过安奈特太太喜爱为他和海洛伊丝处理修改衣服这样的小事情。另外,两个意大利人不停地说“真漂亮!”,他们每隔几秒就拉开帘子,想要进来试衣服。汤姆付账的时候,来了两个希腊人,大声地讨论着换算成希腊货币是多少钱。商店大约有六英尺乘十二英尺大,难怪只有一个店员,因为根本容不下两个人。

汤姆把买的东西放在崭新的大纸袋里,他走到一个路边的电话亭,打电话给杰夫·康斯坦。

“我和伯纳德谈过了,”杰夫说,“他绝对是被莫奇森吓坏了。伯纳德告诉我他和莫奇森谈过,你知道的,我问他和莫奇森说了什么。伯纳德说他告诉莫奇森不要再买德瓦特的画。太糟糕了,不是吗?”

“没错,”汤姆说,“还有什么?”

“嗯,我试着告诉伯纳德他已经说了所能说或者该说的。这很难解释,因为你不了解伯纳德,他对假冒德瓦特的天赋和一切有种罪恶感。我尽量说服伯纳德,说他已经告诉莫奇森那些了,已经对得起他的良心了,干吗不顺其自然呢?”

“伯纳德是怎么说的?”

“他就是垂头丧气的,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你知道吗,这次展览除了一幅画,其他的全都卖光了。想一想!伯纳德还会为那么一幅画感到愧疚!”杰夫笑了,“《浴盆》。就是莫奇森批评的画作之一。”

“如果他现在不想再画了,别逼他。”

“这也正是我的态度。你说的太对了,汤姆。不过我想过不了俩礼拜,他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开始画画了。都是因为这次展览的压力,还有你冒充德瓦特出现的缘故。他对德瓦特的态度比大多数人对待耶稣还要尊敬。”

不用他说,汤姆也知道。“还有一件小事,杰夫。莫奇森或许想要看看画廊有关德瓦特画作的账本,就是那些从墨西哥运来的记录。你都有记录吗?”

“没有墨西哥的。”

“你能伪造一些吗?以防万一我说服不了他放弃这件事?”

“我试试,汤姆。”杰夫听起来有点慌乱。

汤姆没了耐心。“伪造一些。弄旧一点。抛开莫先生不讲,弄一些账本记录难道不是更好吗,可以证实——?”汤姆突然停下来。有些人就是不懂得如何经营企业,即便是像德瓦特有限公司这样成功的企业。

“好的,汤姆。”

汤姆绕道去了伯灵顿拱廊,他在一家珠宝店给海洛伊丝买了一个黄金胸针,是一只蹲着的猴子,他是用美国旅行支票付的账。海洛伊丝的生日就在下个月。然后他走向他住的宾馆,通过牛津街的时候,那里和往常一样挤满了购物者,女人们提着塞得鼓鼓的包和盒子,还牵着孩子。一个挂着广告牌的人正在宣传一家拍摄证件照的照相馆,服务快捷,价格低廉。那位老人穿着陈旧的大衣,戴着一顶软塌塌的帽子,嘴里衔着一支脏兮兮的没点着的香烟。得搞本护照好去周游希腊群岛,汤姆心想,但是这位老人哪都去不了。汤姆拿掉了那个烟蒂,往他嘴里放了一支高卢香烟。

“来一根,”汤姆说,“给你火。”汤姆迅速用他的火柴点燃。

“谢啦。”那个满脸胡子的人说。

汤姆把剩下的那包高卢牌香烟,还有火柴,插进那件大衣的破口袋里,然后匆忙离开,低下头,希望没有任何人看到他。

汤姆从他的房间给莫奇森打电话,然后他们带着行李在楼下碰面。

“今天早上给我妻子购物去了。”莫奇森在出租车里说。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吗?我也是。我在卡纳比街买了一条裤子。”

“我给哈丽特买的是马莎百货的毛衣。还有利伯提百货的围巾。有时还会买几卷毛线。她织毛衣,她一想到羊毛来自古老的英格兰就很高兴,你知道吧?”

“你取消了今天早上的预约?”

“是的。改为周五早上,在那个人的家里。”

他们在机场吃了一顿不错的午餐,还喝了一瓶红葡萄酒。莫奇森坚持付账。午饭期间,莫奇森跟汤姆说起他儿子的事情,他是一位发明家,在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实验室工作。他儿子和儿媳刚刚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莫奇森给汤姆看了一张她的照片,还自嘲说自己是个溺爱孩子的祖父,谁让那是他第一个外孙女呢,照她外祖母的名,取名卡琳。莫奇森问汤姆为什么移居法国,汤姆说他选择住在那里,是因为三年前他娶了一位法国女人。莫奇森没冒昧问汤姆如何养家糊口,不过他问了汤姆是如何打发时间的。

“我读历史书,”汤姆随意地说,“我学点德语。更不必说我的法语还需要继续学习。还有园艺。我在维勒佩斯有个很大的花园。另外我也画画,”他补充说,“就是消遣而已。”

他们下午三点到达奥利机场,汤姆坐上一辆小机场巴士前往车库取车,然后他在附近的出租车停靠站接上莫奇森,拿好两人的行李。阳光明媚,天气没有英格兰那么冷。汤姆开往枫丹白露,特意路过枫丹白露宫,方便莫奇森看到。莫奇森说他已经十五年没见过这里了。他们下午四点半左右到达维勒佩斯。

“我们大部分的日用品都是在那买的。”汤姆指着他左边乡村主街上的一家商店说。

“很漂亮。很淳朴。”莫奇森说。当他们到达汤姆的家:“哇,太棒啦!真漂亮!”

“你应该夏天来看看。”汤姆谦虚地说。

安奈特太太听见汽车声,出来迎接他们,帮忙拿行李,但是莫奇森不忍心看一个女人拿沉重的东西,只让她拿装了香烟和酒的小袋子。

“一切都还好吧,安奈特太太?”汤姆问。

“一切都很好。就连厕所,水管工都来修理了。”

汤姆记得有一个厕所一直漏水。

汤姆和安奈特带莫奇森上楼到他的房间,房间自带一个浴室。事实上,那是海洛伊丝的浴室,她的房间就在浴室的另一侧。汤姆解释说他太太现在和她的朋友在希腊。他走了,好让莫奇森在房间洗漱和整理行李,还说他就在楼下的客厅。莫奇森已经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墙上的画了。

汤姆下楼让安奈特太太泡壶茶。他从英格兰给她带了一瓶花露水,名字叫“湖上青烟”,那是他在希思罗机场买的。

“哦,汤米先生,你真是太体贴了!”

汤姆笑了笑。安奈特太太的感谢总是让他感到高兴。“今晚有好吃的菲力牛排吗?”

“啊,当然!还有巧克力慕斯甜点呢。”

汤姆走进客厅。客厅里摆了鲜花,安奈特太太打开了暖气。屋里有个壁炉,汤姆喜欢炉火,不过他感觉点了火他就得一直看着,也许他太喜欢看火,眼睛根本离不开,所以他现在决定不点火炉。他盯着壁橱上方的《椅子上的男人》,紧跟着满意地跳起来,满意自己对它的熟悉,满意它的精美。伯纳德画艺超群。他只不过在时期特点上犯了两个错误。去他的时期特点吧。照理说,德瓦特的真迹《红色椅子》应当占据壁炉上方这个整间屋子最重要的地方。他想只有他才会把赝品放在那么醒目的地方。事实上,海洛伊丝不知道《椅子上的男人》是假画,也根本不知道德瓦特伪作的事情。她对绘画只是偶尔来点兴趣。如果说她有什么酷爱的事情,那一定是旅行、品尝异域食物和买衣服。她房间两个大衣柜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一个国际服装博物馆,就缺几个假人模特了。她有突尼斯买的背心、墨西哥的流苏边无袖夹克、希腊的宽松长军短裤,她穿上那条短裤看起来相当有魅力,还有她设法在伦敦买到的中国刺绣外套。

然后汤姆突然想起博特洛兹伯爵,他走向电话。他不太想让莫奇森听到伯爵的名字,不过另一方面,汤姆又没打算伤害伯爵,或许保持坦然的态度对自己有利呢。汤姆先拨打了米兰的问询电话,查到了号码,把它给了法国接线员。她告诉汤姆这次电话可能需要半个小时才能接通。

莫奇森先生下楼来。他换了身衣服,穿着灰色的法兰绒裤子和绿黑相间的格呢夹克。“乡村生活!”他春风满面地说。“啊!”他看到屋子对面正对着他的那幅《红色椅子》,走近去仔细端详。“这是一幅杰作。这是幅真迹!”

汤姆心想当然是真的,然后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让他感到有点傻。“是的,我喜欢这幅画。”

“我想我听过这幅画。我记得在哪见过这个画名。祝贺你,汤姆。”

“这幅是《椅子上的男人》。”汤姆说,朝着壁炉点了点头。

“啊。”莫奇森说,语气变了。汤姆看着他高大强壮的背影因为全神贯注而紧绷。“这幅画多久了?”

“差不多四年了。”汤姆如实说。

“冒昧问一下,你花了多少钱?”

“四千英镑。在货币贬值前。差不多一万一千两百美元。”汤姆说,他是以一比二点八的汇率计算的。

“我很高兴看到这幅画,”莫奇森点着头说,“你看,同样的紫色又出现了。这里有一点点,但是你看……”他指着那把椅子的底边。由于那幅画很高,壁炉又很宽,莫奇森的手指离那幅油画几英寸远,不过汤姆知道他指的是那道紫色。“纯钴紫。”莫奇森走到房间另一头,又端详着《红色椅子》,在十英寸外凝视。“这是其中的一幅旧画。也是纯钴紫。”

“你真的认为《椅子上的男人》是幅赝品?”

“是的,没错。和我的《时钟》一样。质量有所不同,比不上《红色椅子》。质量没法用显微镜评测。但是我能在这件作品中看出来。而且——我确信这里是纯钴紫。”

“那么,”汤姆镇定地说,“也许这意味着德瓦特在交替使用纯钴紫和你说的混合色呢。”

莫奇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不这样想。”

安奈特太太用餐车推着茶过来,餐车的一个轮子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音。“茶来了,汤米先生。”

安奈特太太做了棕色边的薄脆饼干,散发着一股热香草的柔和气息。汤姆倒了杯茶。

莫奇森坐在沙发上。他好像没看见安奈特太太走来走去似的。他盯着《椅子上的男人》,好像丢了魂,又好像着了迷。然后他朝汤姆眨眨眼,笑了笑,他的脸再次变得亲切温和。“我认为你不相信我。那是你的权利。”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没有看到品质上的差别,没有。或许是我太过愚笨。如果按你所说,找位专家检验你的画,我会尊重专家的意见。顺便说一句,如果你想要的话,《椅子上的男人》这幅画你可以带回伦敦。”

“我当然很想。我会给你写份收据,甚至给这幅画买上保险。”莫奇森轻声地笑。

“这幅画有保险。别担心。”

他们喝了两杯茶,期间,莫奇森向汤姆问起了海洛伊丝,问她在做什么。他们有没有孩子?没有。海洛伊丝二十五岁。不是,汤姆并不认为法国女人比其他国家的女人更难相处,不过她们对于应该得到的尊重有自己的想法。这一话题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每个女人都希望受到一定的尊重。虽然汤姆了解海洛伊丝这类人,但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电话响了,汤姆说:“失陪一下,我想到我房间接电话。”他跑上楼。毕竟,莫奇森会以为是海洛伊丝打来的,所以他想要和她单独说话。

“你好?”汤姆说,“爱德华多!你好吗?真幸运能够联系到你……通过小道消息。今天你和我都认识的一位朋友从巴黎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你在米兰……你能过来一趟吗?毕竟,你答应过的。”

伯爵是位享乐主义者,他随时愿意逃离一时兴起而从事的进出口生意,他对改变巴黎之行的计划表现出了一点犹豫,然后就热情地同意来见汤姆了。“但是今晚不行。明天吧,可以吗?”

对汤姆而言,那太早了。他也不确定莫奇森会提出什么问题。“没问题,就算是星期五都——”

“星期四。”伯爵坚定地说,没有理解汤姆的意思。

“好的。我会到奥利机场接你。什么时间到?”

“我的航班是——等一下,”伯爵查了好半天,然后拿起电话说,“五点十五分到达。意大利航空306次航班。”

汤姆记了下来。“我会去接你。很高兴你能来,爱德华多!”

然后汤姆下楼找托马斯·莫奇森。现在他们称呼彼此为汤姆,虽然莫奇森说他的妻子叫他汤米。莫奇森说他是一家管道铺设公司的水利工程师,公司总部在纽约。莫奇森是董事之一。

他们围着汤姆的后花园散步,花园和外边的野生林子融为一体了。汤姆非常喜欢莫奇森。汤姆心想,他一定能够劝服他,改变他的心意。他应该怎么办呢?

晚饭期间,莫奇森谈起他的公司一个全新的项目——任何东西只要能装在汤罐大小的容器里,就可以整批通过管道运输。汤姆在考虑是否有必要让杰夫和艾德从货运公司弄些带有墨西哥信头的信纸,在上面列上德瓦特的画作,以及这件事能多快完成。艾德是位记者,他不能处理这样的文书工作吗?然后让画廊经理伦纳德和杰夫把信纸放在地上来回踩,好让它们看起来有五六年了?晚餐很棒,莫奇森还用相当不错的法语称赞了安奈特太太的慕斯和布里奶酪。

“我们要在客厅喝咖啡,”汤姆对她说,“你能拿点白兰地过来吗?”

安奈特太太已经点燃了壁炉的火。汤姆和莫奇森坐在大大的黄沙发上。

“这件事真有趣,”汤姆说,“《椅子上的男人》和《红色椅子》我都很喜欢。如果《椅子上的男人》是幅赝品,那就很滑稽了,不是吗?”汤姆仍然用中西部口音讲话。“你能看到它放在屋里最重要的地方。”

“嗯,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它是赝品!”莫奇森笑了一会儿,“要是知道伪造者是谁就更有趣了。”

汤姆把腿往前伸,吞云吐雾。“最好玩的是,”他开始亮出他最后的王牌,“巴克马斯特画廊所有德瓦特的画,包括我们昨天看到的所有的画都出自一个伪造者之手。换句话说,有一个和德瓦特一样厉害的人。”

莫奇森微笑着。“那德瓦特在做什么?坐享其成?哪有那么荒谬?德瓦特这个人和我想的差不多。内向,有点老派。”

“你有没有想过收集假画?我知道意大利有个人就收集这种。起初只是兴趣,现在他把这些画以高价卖给其他收藏家。”

“哦,我听说过。没错。但如果是假画,我买的时候就要知道。”

汤姆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狭窄而且不舒服的点。他再次尝试。“我喜欢幻想那样的荒诞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为什么要妨碍这样的伪造者创作这么好的作品?我打算保留《椅子上的男人》这幅画。”

莫奇森或许没有听到汤姆的话。“而且你知道,”莫奇森说,仍然盯着汤姆谈论的那幅画,“它不只是淡紫色的问题,是这幅画的灵魂不对。要不是你的好酒好菜弄得我飘飘然,我也不会这样说的。”

他们喝掉了一瓶玛歌红酒(2),那是汤姆酒窖里最好的酒。

“你说巴克马斯特画廊的人会不会是骗子啊?”莫奇森问,“一定是。不然他们为什么容忍一个伪造者?还把赝品和真迹混在一起卖?”

汤姆意识到,莫奇森以为这回画展上展出的其他德瓦特新作,除了《浴盆》之外,都是真迹。“前提是这些真的是赝品——你的《时钟》等等。我想我还是没法相信。”

莫奇森好脾气地微笑着。“那是因为你喜欢你的《椅子上的男人》。如果你的画有四年,我的画至少有三年,那造假这事就已经有一阵子了。也许伦敦还有更多这样的假画,只不过没有借给画展展出。坦率地说,我怀疑德瓦特这个人。我怀疑他和巴克马斯特画廊的人合谋,想赚更多钱。还有另外一件事,德瓦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画过素描了。这点很奇怪。”

“真的吗?”汤姆假装惊讶地问道。他知道这件事,他也知道莫奇森是什么意思。

“素描体现一位画家的个性,”莫奇森说,“我本来就知道这点,之后我又在哪儿读到过这个观点,只是为了证实我自己的看法。”他笑起来。“就因为我是制造管道的,人们从来都不相信我的敏感性。但是素描就像是画家的签名一样,而且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签名。不妨这么说,仿造签名或者油画比仿造素描容易多了。”

“我从未这样想过,”汤姆说,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捻了一下,“你说星期六你要和泰特美术馆的那个人谈话?”

“没错。你大概也知道,泰特美术馆有两幅德瓦特以前的作品。如果里默尔证实了我的看法,之后我会和巴克马斯特画廊的人谈,而且不会和他们提前打招呼。”

汤姆的思维开始跳跃,他很痛苦。星期六是后天。里默尔或许会把《时钟》和《椅子上的男人》,拿来和泰特美术馆的德瓦特作品以及现在展出的那些画比较。伯纳德·塔夫茨的画经得起这次考验吗?如果失败了呢?他给莫奇森又倒了些白兰地,给自己倒了一点点,其实他并不想喝。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你知道,如果有人在伪造的话,我觉得我不会去起诉他们,或者做任何事情。”

“哈哈!我可能更传统一些。或许太过守旧。是指我的态度。如果德瓦特真的参与其中呢?”

“我听说,德瓦特像个圣人。”

“那只是传说罢了。他或许在年轻贫穷的时候,更像是一位圣人。他现在与世隔绝。他伦敦的朋友使他出了名,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一个穷人突然变得富有,可能会发生很多变化。”

这个晚上汤姆没有什么收获。莫奇森想要早点上床睡觉,因为他很疲惫。

“明天早上我要查一下机票。在伦敦我就应该预订机票的。我真是太傻啦!”

“哦,我希望你不要一早就走。”汤姆说。

“我会明早订机票。下午再离开,希望你别介意。”

汤姆送莫奇森上楼回房,确认他什么都不缺。

他突然想给杰夫或艾德打电话。但是他能告诉他们什么新消息,除了说他试图劝莫奇森不要去见泰特美术馆的那个人,但是毫无进展?而且汤姆也不想杰夫的电话号码在他的电话账单上出现得太过频繁。

* * *

(1) 泽菲雷利(Franco Zeffirelli,1923—2019),意大利导演、制片人、演员。他曾因1968年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

(2) 玛歌(Chateau Margaux)是全球八大顶级酒庄之一。法国波尔多五大名庄之一。1590年由Pierre de Lestonnac建园,1855年被评为梅多克列级酒庄第一级。玛歌也是一种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