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终于来了。”一个记者淡淡地说。站台一片昏暗,只有几盏阑珊的灯光穿过火车。跟踪报道竞选旅途的记者和摄影师穿着雨衣,三三两两聚拢着聊天。总统登上了列车,不发一言。没有人打招呼问候,什么也没说。只有一个特勤人员站在站台尾部,全身肌肉紧绷,他不停转头,目光射向不同的人群,像是在挡开敌意。这场面很是令人激动。

第二天早晨的第一站是托马斯,一个西弗吉尼亚的煤矿小城。因为下雨,没人知道总统会不会按原计划,乘车穿过群山。他的医生罗斯·麦金太尔来到站台,忧心忡忡地看着天,摇着头,又伸手在雨中探了探,回到了列车上。“老麦克医生担心总统把脚弄湿了。”一个记者说道。不过,罗斯福还是出来了。当他爬上敞篷车,山路两旁的人群开始爆发出尖叫,那些人是从附近好几公里外来的,他们在雨中耐心地等待,就是要见总统一面。当我们驶过,我看到他们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讶异,这个国家的头号名人来见他们了。

旅途中有五站都是煤矿小城,一个比一个大,也一个比一个脏。围观人群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热情。我们最后去的费尔蒙特,人群已经超过1.5万人,遍布在车站、街道、桥上和屋顶。有一站,我挤进人群,想捕捉到一些人们的私语,但听到的都是“他来了!”“不,那不是他”“那就是他”,对预测西弗吉尼亚的八张选举人票的归属一点儿帮助都没有。没有知名的嘉宾到场助阵,但在每个车站我们短暂停留的时候,都有抽着雪茄、大腹便便、衣着厚重的绅士上车。无礼的媒体称他们为“当地的棉籽象鼻虫”[1]。他们会出现在站台后部,微笑着、风度翩翩地向人群挥手。看到家乡的要人和总统一起旅行,人们很是骄傲。

每一站,记者都要跑去听总统说,他看到家家户户的烟囱又都炊烟袅袅,他很高兴;他还“刚刚收到”电报,通知国有银行55年来第一次没有亏损。等他讲完,所有人蜂拥回到列车,消失于各自的房间,霎时整列火车都能听到打字机的声音。在匹兹堡附近时,我们正奇怪怎么没有讲话稿发布,有人说,推迟发布是要提防兰登的眼线把内容电传给纽约的阿尔·史密斯[2]。事实是,虽然非常多的报纸支持兰登,但记者都极少支持他。一个记者告诉我,80%的报纸老板都是共和党,但80%的记者都支持罗斯福。《纽约先驱论坛报》做了一个尚未公布的调查,50个报纸雇员中有44个支持总统。有个通讯员说,他要留在列车上听总统的匹兹堡演讲,这样现场的情绪就不会影响到他的报道。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客观,他说:“当你支持新政,又为共和党的报纸写东西,就得极其客观。”

从匹兹堡给予罗斯福的欢迎来看,从林肯那时就是共和党天下的宾夕法尼亚州在今年11月有望为民主党夺取。在那里,人群根本不管总统在说些什么,只要他稍一停顿,他们就欢呼、吹口哨、摇牛铃,闹翻了天。有一刻总统说,“上一次战争我们总共背上了250亿的国债”,人群也大喊:“好啊!”当厄尔州长列出宾州的“坏人”——梅隆家族、皮尤、韦尔——的时候,每个名字话音刚落,人群就欢快地呼喊着“嘭!”,当州长高喊出最后一个名字——“杜邦家族(the du Ponts)”,他尽力拖长了最后的尾音“s”,人群爆发出最为饱满浓重的一声“嘭!”。活动最后,乐队奏响《星条旗永不落》,总统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侧面轮廓庄严肃穆,看上去(有意为之?)就像总统山上华盛顿他们的头像。这时一个助手推了推他,他看也不看,以一个爱国者的标准姿态伸手拿起帽子叠在胸前。这个不易察觉的举动让他再次展现了亲和力。用他磁性的嗓音和强大的气场,所到之处,他总是活动中最好的演说人。

第二天早上在泽西城,记者们的主题歌《嗨,比尔,你对人群怎么看?》(“Hey,Bill,what do you estimate the crowd?”)响彻了游行队伍。游行是黑格市长操办的,以此表示他的忠心。1932年他在芝加哥领导了“阻止罗斯福”的运动,称罗斯福是“病夫”。我们在3英里(约4.8千米)长的学生队伍中穿行,他们挥舞着旗帜,尖声叫喊(黑格半数的游行者都不到投票年龄),一路上都是这样的话:“呀,唯一的媒体。”“你太温柔了。”“带我一段吧,先生。”“嗨,先生,给我照张相。”“噢看呐,女记者。”

回到纽约,人们没有严格组织,但都自发涌上街头欢迎总统。除了帕克大街。那里的人行道上不比平时人多,在窗口张望的也只是仆人杂役。这让我想起了诺克斯[3]在旧金山的那个故事——没人保证那是真的:当诺克斯驾车在街上,旁边人群喊道:“罗斯福万岁!”他听到了喊声,脸渐渐涨红,和他同车的共和党女干事靠过来说:“别担心,上校,他们只是工薪阶层。”

刊于《国家》,1936年10月10日。

[1] 棉籽象鼻虫(boll weevils),20世纪中叶的政治俚语,指美国南部州的保守民主党人。——译者注

[2] 阿尔弗雷德·兰登,这一年共和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后被罗斯福击败。阿尔·史密斯,纽约市长,民主党人,但反对罗斯福的新政。——译者注

[3] 弗兰克·诺克斯,这一年共和党的副总统候选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