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礼炮那幕的主角“安德鲁·多利亚”号并非等闲之辈,它在历史上声名卓著。此船是由商船改成的四艘战舰之一,正如船上一名叫约翰·保罗·琼斯(John Paul Jones)的军官不无遗憾地承认的,此船船体“异常狭小”。根据1775年10月13日第二次大陆会议法令建成的美国第一支海军,即由这四艘战舰组成,“安德鲁·多利亚”号加入海军不久就参加了第一次作战。

此船以一位捍卫自由的著名人士命名,他是一位勇敢的热那亚将领[在家乡,他的名字是安德烈亚·多利亚(Andrea Doria)],1528年曾为捍卫热那亚的自由率军与法军作战。“安德鲁·多利亚”号长75英尺,宽25英尺,采用混合帆,主桅帆为方形,后桅为纵帆。就武器而言,共有16门能发射6磅小炮弹的火炮,甲板上还有一些回旋炮,射击范围更广。这艘船共有130名船员。

在18世纪,人们已经普遍认识到海军力量的战略意义,比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将军(Admiral Alfred Thayer Mahan)在1890年把它总结为一条基本原则要早得多,这可能会让几个世纪以来因此沉浮的航海国感到吃惊。在马汉得出结论的300年前,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便决定了英国的崛起和西班牙的衰落;纳尔逊的特拉法尔加之战(Battle of Trafalgar)解除了拿破仑的威胁,改变了英法两国的力量对比,这是在马汉的《海权对历史的影响》(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出版前90年。国家就像人一样,往往比他们所认识或理解到的更加务实。

美洲殖民地无须等待别人阐述这项原则。他们亟须补充武器和弹药,亟须切断敌人的补给线,亟须防范攻击、烧毁沿岸城镇的英国海军。他们很幸运地拥有这样一位总司令,他早就坚信,大陆军如果没有能与敌军战斗的海军,就不可能取得胜利。1775年8月至9月间,华盛顿在包围波士顿时,为了切断敌人的补给线,租用并武装了几艘小的纵帆渔船。这些船只是马萨诸塞州、罗得岛州和康涅狄格州为了防备英军攻击海岸而征召入伍的。到了10月6日,由大陆会议编入现役的纵帆船已经严密注视着波士顿港入口,准备攻击英军运输船。英军运输船未曾料到大陆军会有海军参战,因此没有配备海战装备。“华盛顿的海军”——后来人们这样称呼那些纵帆船——缴获了滑膛枪、炮弹、火药和一门大口径的13英寸迫击炮。这门炮来得恰逢其时,正好用来轰击波士顿的英军。

迫切需要弹药的华盛顿在1775年8月——莱克星顿(Lexington)和康科德(Concord)的第一枪打响后还不到4个月——请求罗得岛州议会派一艘武装船只去百慕大。他说:“在那个小岛的偏僻处有数量可观的弹药,当地居民不但对我们的事业怀有同情,而且愿意真正地施以援手。”

罗得岛州海湾广阔,海岸线长,本来就易受攻击,自然与总司令一样认识到提升海军实力的急迫性。而且,这个州比华盛顿走得更远。该州联合普罗维登斯庄园(Providence Plantations)一起在1775年8月通过了一项令人吃惊的决议,提议必须建造不止“一支美国舰队”,并在该月正式将提议提交大陆会议。随后,华盛顿在10月请求马萨诸塞州提供两艘武装船只,拦截两艘装满军用物资、从英国驶往魁北克的方帆双桅船。为了能够更大规模地组织这样的行动,在波士顿遭受围困时截断英军补给线,美国海军诞生了。各个州都经常各自征用并装配由商船海员和渔民操作的武装民船和纵帆渔船。从这个微不足道的开端,“大陆会议”不断地被要求授权组建一支向大陆政府负责的国家海军。

18世纪的战斗方式是船对船,炮对炮,数量上的优势一直被认为是决定性因素,因此由四艘船组成的美国第一支海军并不被看好。与处于美国海域的敌方力量相比,美方船只数量不及敌人的1/3,炮的数量不及敌人的1/4。从哈利法克斯(Halifax)到佛罗里达的海岸线上都部署着英军。在波士顿及更北的新英格兰港口,他们有3艘主力舰和6艘较小的战舰,共计300门炮;在罗得岛的纳拉干西特湾(Narragansett Bay)有两艘海岸炮舰;在纽约有1艘主力舰和两艘海岸炮舰;在切萨皮克湾有3艘海岸炮舰;在查尔斯顿另有16门炮,此外沿岸港口还有10艘较小的舰船,每艘配有6门到8门大炮。在这种情况下,无怪乎一些爱国者党人得到海军军官委任时,会以“他们不想被绞死”为由拒绝。陆军士兵被俘以后会成为战俘,但是海员会成为海盗。胆量更大的绅士们接受了委任,其中包括“安德鲁·多利亚”号的指挥官、来自费城的尼古拉·比德尔(Nicholas Biddle),以及他的继任者以赛亚·鲁滨孙船长(Captain Isaiah Robinson)——就是他把这艘船开到了圣尤斯特歇斯岛。

约翰·保罗·琼斯在革命胜利后回首往事时说:“这第一批海军军官是不是都有些疯狂?在如此关键的情况下,只有两艘武装商船、两艘双桅帆船和一艘海岸炮舰,他们就开赴大洋了。”第五艘船是后来加入最初四艘的“普罗维登斯”号。如此小的队伍“去与强大的大不列颠军队作战,这史无前例……”

显然,当时的大陆会议代表也认同琼斯的看法,组建海军的提议在他们之间引起了紧张的辩论。马里兰州的塞缪尔·蔡斯(Samuel Chase)确信,建立一支美国舰队去与英国抗衡是不折不扣的“世上最疯狂的想法”。但是另一位代表,来自弗吉尼亚州的乔治·威斯(George Wythe)与华盛顿观点一致,他争辩说:“没有哪个沿海大国能没有海军而不面临危险。罗马不是为了跟迦太基作战而组建了一支舰队吗?我们为什么不从这个事例中得到启示?”比现实需求或历史先例更为强烈的渴求,是需要一种复仇武器,以报复英军进攻沿岸城镇时所犯下的暴行;正是出于这种渴求,创建了海军。本杰明·富兰克林在一封写给英国议员的信中说:“你们开始焚烧我们的城镇,屠杀我们的人民。看看你们的手吧!你们的手沾满了你们亲人的血!你我是多年的朋友。但现在你是我的敌人,我也是你的敌人。”

与历史上的所有其他入侵者一样,英国人幻想通过残酷的暴行让防御者放弃抵抗,他们焚烧房屋、农场、粮仓及木材,屠杀牲畜。英国兵和黑森雇佣兵(Hessins)所到之处,到处是断壁残垣,海军的所作所为也毫不逊色。对施暴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种渴望促成了殖民地海军的建立。

大陆会议采纳了罗得岛的提议,决定建立一支国家海军,并在1775年10月13日组建了海军委员会(即后来的海洋委员会)管理海军事务。该委员会得到授权,可用高达50万美元购买和装备4艘武装船只,建造13艘快速帆船——这种战船仅次于主力舰,是可以装载少于44门炮的战船。他们有点儿过分乐观,宣称3个月内舰船即可下海。最初的4艘舰船是在11月购买的,这已标志着美国海军(当时称大陆海军)的诞生。由于联合殖民地没有常规战船,因此只能购买、改装和装备商船和渔船。船身必须加固,并在船体上钻洞,以容纳在舷侧开火的大炮——舷炮射击是当时海战最基本的战法。桅杆和缆绳必须加固,还要招募船员。根据华盛顿的安排,从新英格兰的部队中招募了海军士兵,由他们武装并操控这些新近才由简陋的小船改造的战船。船员都是被强征入伍的,因为服役的场所潮湿肮脏,而且驾驶这些国有船只获取钱财的机会很小——因为大头要归政府所有,余下的才分给船主和船员,这比私掠船的少多了——因此无法吸引志愿应征者。与主要掠夺商人们的私掠船相比,在这些国有船只上也更加危险,再加上服役时间长,这都进一步让志愿者望而却步。对于大陆海军来说,强制征募实属迫不得已。

所谓私掠船,其实就是被地方或者国家当局许可从事抢夺活动的船只。这种做法在法律和秩序的发展过程中是个非常矛盾的现象,因为法律和秩序之完善本应代表文明之进步。私掠船的装备专门用来攻击和抢劫商业货船,是为船主、船员和当局牟利的。在这种强行入侵的海上营生中,私掠船的特许状便是其进攻的许可,而发放特许证(letters of marque)则包庇了对货物的侵夺。就像警察向小偷颁发这样的许可证一样,反映了人们为了把贪婪和法律融为一体,其虚伪已经登峰造极。

在海洋委员会里,裙带之风大行其道,看不出能营造强大海军的样子。伊塞克·霍普金斯(Esek Hopkins),这支新舰队的指挥官,是个年老的商船船长,已经有40年的海员经历。就像所有实干家一样,他对这些管理者很是瞧不起,称这个委员会是“一群笨蛋”(尽管其中包括约翰·亚当斯),就像律师的书记员一样愚蠢,竟异想天开地认为海军有助于支付战争费用。伊塞克的兄弟斯蒂芬·霍普金斯(Stephen Hopkins)是海洋委员会的主席,而他的儿子约翰是“卡伯特”号(Cabot)——舰队最初的四艘船之一的指挥官。

一面旗帜与指挥官或者船员一样必要,因为如果没有旗帜,那还算什么国家海军呢。如果对陆地上的陆军军队或者指挥部来说,一面军旗代表着自豪和忠诚的话,对于在没有标识的海洋上行驶的舰船来说,它还是必需的身份标志,以免被误认作海盗船。在此之前,不同殖民地征用的船只都悬挂各殖民地的旗帜,比如马萨诸塞州的松树旗,或者悬挂个人的旗帜,比如乔治·华盛顿的有盘绕的蛇的旗子,上面还写有:“不要践踏我。”大陆海军需要一面旗帜表明这些殖民地终于结盟,并置于统一主权之下,这是促成革命战争的重要一步。接受了第一声礼炮的那面旗帜,在大陆会议所在地费城,由女帽制造商玛格丽特·曼尼(Margaret Manny)制造。大家都知道贝齐·罗斯(Betsy Ross),但我们为什么对玛格丽特·曼尼一无所知呢?这很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多少善于表达的朋友和亲戚为她编写故事吧。

我们与其卷入在每一点上都纠缠不休的关于旗帜起源的混乱之中,不如简单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1775年12月,一面红白相间的条纹旗挂在了费城港口、新成立的海军的一艘船上。有据可查的是,女帽制造商玛格丽特·曼尼从费城的詹姆斯·沃顿(James Wharton)那里收到了49码的宽旗布以及52码半的窄旗布,用来制作一面舰旗。这些物资由舰队旗舰“阿尔弗雷德”号付账,此舰共有30门大炮,是4艘军舰中最大的。我们先撇开是谁设计了这面旗帜的问题,旗帜上共有13条红白条相间的条纹,分别代表13个殖民地州的联合,此外在靠近旗杆或左上方还有相互交织的圣安德鲁及圣乔治十字架,那是从英国国旗保留下来的。这些十字架自1707年开始出现在英国国旗上,当时英格兰和苏格兰统一在大不列颠王国之下。这些十字架出现在美国旗帜上,表明殖民地当时还无意从大不列颠联合王国中分离,或者宣布自己为拥有主权的新国家。理查德·亨利·李(Richard Henry Lee)1776年6月在大陆会议上提出的开创性的决议案仍然是饱受争议的,他的议案声称:“殖民地联盟事实上已是,也有权利成为自由和独立的国家……因此它与大不列颠之间的所有政治联系已经且理所应当地完全解除了。”在此阶段,殖民地想要的是更多的自治权及一个成熟民族无可替代的自由感,有权向自己征税,摆脱未经自己认可的英国国会的强行课税和立法。他们此时所为之斗争的就是让大不列颠接受这种状态。

1775年12月3日,深冬的一天,新旗帜升了起来。“我亲手把这自由的旗帜升了起来。”琼斯后来回忆道。当时他在“阿尔弗雷德”号的甲板上,船正停泊在特拉华河的费城港口,舰队指挥官和一群高兴的民众都在岸上欢呼。此后不久,1776年1月1日,华盛顿围困波士顿时,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的普洛斯佩克特山(Prospect Hill)上升起的据说正是同一面旗帜。关于这面被称作大联邦旗(the Grand Union)的旗帜是否被带到特伦顿和布兰迪万河(Brandywine)战役以及其他陆上战役,这方面的说辞很不一致,不过它很快就在海上战场飘扬了。大联邦旗后来被星条旗取代——1777年6月,大陆会议正式把星条旗定为国旗,蓝色背景上有13颗白色星星,代替了之前的英国十字架。1795年,又增添了两颗星星,代表肯塔基州和佛蒙特州加入联邦。

大陆会议并没有等到确定下国旗才为刚诞生的海军委派任务。指挥官霍普金斯受命尽可能地去攻击切萨皮克湾的敌人,但是他自行决定去达成另外一个目标,这就是通过海军陆战队的突然登陆,占领巴哈马群岛(the Bahamas)新普罗维登斯(New Providence)的拿骚港,夺取藏在那里的军用物资。这样,在大陆海军建立后还不到一个月,便组建了为支援海军行动而登陆作战的海军陆战队。

在特拉华初战告捷后,这支小队伍在2月驶向了波涛汹涌的海域,大陆旗在“阿尔弗雷德”号的桅杆上飘扬。此时美国正处在运气的低谷,1776年8月丢了长岛和纽约后,英国控制了纽约海岸。之后,华盛顿成功将自己的部队从曼哈顿撤出,退至哈莱姆高地和新泽西,使他的队伍免遭瓦解,从新英格兰到南方脆弱的陆上阵线不被阻断。

在对巴哈马岛的突击战中,海军成功夺取了武器:在对新普罗维登斯的突击中夺得88门加农炮、15门迫击炮和24桶火药;回程他们俘获了两艘在罗得岛海岸抢掠的英国小船作为战利品。

第一次令人难忘的海战在之后的1776年4月6日展开。大约凌晨1点,在布洛克岛(Block Island)附近的黑色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艘陌生的帆船,“安德鲁·多利亚”号向同伴发出了警报。不速之客原来是英国军船“格拉斯哥”号(Glasgow),正在把英国海军部的文件送往南方各个港口的英军驻地。幸运的是,这艘船就独自在那里,因为此时美国海军的状况很糟:没有经验的船员,很多人染了天花,还有些人“因为从战利品中喝了太多酒”而无法执行任务;船只本身也由于负担着缴获的加农炮而行驶得很艰难。三个小时的对决一直持续到天亮,非常混乱,因为没有统一指挥,每个船长都自行下达命令。“安德鲁·多利亚”号正近距离地向敌船开火,表现不错,但是它的目标被附近的“阿尔弗雷德”号分散了注意,缠斗在一起——“阿尔弗雷德”号缆绳受损,已经有些难以控制。舰队的其他舰只也都命中目标,迫使敌人满帆向纽波特(Newport)撤退。根据当时在岸上的旁观者描述,“‘格拉斯哥’号溜了,把全部的帆都张开,就像一只被打断了腿的狗,用自己的炮发出阵阵惨叫,(向纽波特的英国舰队)表明它惨兮兮地受伤了”。美国舰队开始追击,但是“格拉斯哥”号尽管受伤不轻,速度仍然惊人,已经距离纽波特港很近,在港口的英军听到英国舰船发出的警报,正通过炮击予以增援,因此美国海军只能放弃追赶。

美国舰队驶向新英格兰,缴获的军用物资安然无恙,成功地——虽然说不上是勇敢地——完成了大陆海军的第一次战役。事后,军官们批评了舰队的表现。用指挥官比德尔的话说,“从来没有比这次战斗更不慎重、指挥更糟的了。”

此后在特拉华角(Delaware Capes)、百慕大、新斯科舍(Nova Scotia)和布雷顿角岛(Cape Breton Island)还发生过其他遭遇战,但是这些战事与我们现在讲的故事关系不大,除了有一点,那就是对敌人和中立者来说,大陆旗的知名度更高了。

在与“格拉斯哥”号作战后,“安德鲁·多利亚”号在位于新泽西的格洛斯特港基地经过修理和重新配置,于10月23日由新指挥官以赛亚·鲁滨孙率领起航,执行缅因委员会(Maine Committee)的机密任务。在海上对这些指令启封后,鲁滨孙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圣尤斯特歇斯岛,其使命是将《独立宣言》的一个副本递交给总督赫拉夫,并为大陆军采购布匹和一批军火。鲁滨孙指挥的是一支崭新的国家舰队,而且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完成一项外交使命”,因此在靠近这个小岛时想郑重一些。他在驶进港口时,挂上了条纹旗,准备在奥伦治要塞正下方停靠。依据惯例,他对要塞行点旗礼,当要塞亦还以点旗礼时,他便鸣放了进港礼炮。要塞指挥官亚伯拉罕·拉维尼后来声称,考虑到来访者的身份,并意识到对其承认可能会引起与英国间的麻烦,他不知道如何处置是好。他立即请示住在附近的总督,然后接到指令:鸣放礼炮回应,礼炮数比为独立国家鸣放的数量减少两声。接着便是一声声礼炮,以及阵阵白烟。开放锚地一艘单桅小帆船上的三名英国海员看到了整个情形,急忙赶到圣基茨岛,与在岸上看到这一幕的激动不已的民众讨论此事。

殖民地当局显然对“安德鲁·多利亚”号所受到的礼遇感到高兴,希望能再受到这种待遇。1777年2月,缅因委员会对指挥大陆海军护卫舰“兰道夫”号(Randolf)的尼古拉斯·比德尔指示道:“你指挥的是美国第一艘出海航行的护卫舰,所以希望你能在所有必要场合为美国旗帜的荣誉而奋力斗争。在进入每一个外国港口时,都要向要塞鸣放礼炮……”然而,自此以后再没有关于礼炮的记载了。

不管建立一支海军是否属于疯狂之举,大陆会议已经在11月25日明确了海军所面临的挑战于该日正式宣布,为报复英国舰只对美国沿海城镇的攻击,所有英国战舰(虽然此时还不包括商船)都在可能被攻击之列。与此同时,北美联合殖民地(United Colonies of North America)也颁布了有关海军交战的相关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