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自己今后还会活多少年,但在那天、那个地方展现的可怕场景,恐怕将成为我有生之年难以消除的梦魇,遗留在我脑海里,没完没了地威胁我。
现在这样拿起笔,回想起那阴森而凄惨的一幕,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多亏了温柔体贴、英勇顽强的丈夫陪伴在身边,面带微笑地鼓励我,我才有勇气把这个故事记录下去。
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是那座在阴沉的狂风中摇摇晃晃、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三层宝塔的模样。如今想来,三首塔那时就已经面临灭亡的命运了。它被呼啸而至的阴郁狂风恣意地蹂躏,发出粉身碎骨般痛苦的呻吟。
在距离三首塔百米远的山崖下,立着那座备受关注的烧炭窑。而且我只看了一眼,就断定它正是之前在我梦中出现过的碉堡。浑身是泥的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从这座碉堡的拱形暗穴中爬出来,然后又爬了回去。
我禁不住失声尖叫,紧紧抱住堀井敬三的胳膊。我从未来过这里,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梦中见过这座烧炭窑。三首塔也刚好在相应的位置。
“音祢,音祢,打起精神!你在梦中见过的就是这座窑吧?”
“而且,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还从洞穴里爬出来,想勒死你,却没有成功,后来又爬了回去,是不是?”
金田一耕助先生与等等力警部面面相觑,嘶哑的声音在颤抖。
“是、是的……”
“金田一先生,到底要怎样处理这座窑?”
堀井敬三紧紧地抱住我,诧异地环顾四周。手持铁锹和丁字镐的巡警和便衣警察面色严峻,将烧炭窑团团围住。不远处,上杉伯父和建彦舅舅夹杂在村民中间,正好奇地望着这边。
“呃,高头先生……”金田一耕助先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我们这会儿忽然变成超自然主义和神秘主义的信徒了。我开始想,音祢小姐梦到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从这座窑中爬出来,是不是带有某种超自然的、超越现代科学界限的含义呢?因此,接下来我打算推倒这座窑,挖开地面看一看。那么,现在就请大家开始行动吧!”
虽然不是很明白金田一耕助先生所说的话,莫名恐怖的寒意还是源源不断地爬上我的背脊,令我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亲爱的……亲爱的……”
“音祢,音祢,你要振作。有我陪在你身边,别怕。”
堀井敬三用强壮的手臂搂着我的后背,目不转睛地望着警察们工作的场面。我心里想着坚决不看,视线却不听使唤,怎么都无法从那边移开。仿佛被一块强力的磁石吸引,我的视线被牢牢地固定在那座烧炭窑上。
用黏土做成的碉堡状烧炭窑在警察鹤嘴锄的敲击下立刻粉碎,黏土的粉末借着狂风呼地四散开来,落到我们头上。堀井敬三搂着我,倒退了五六步。
风越刮越猛,三首塔摇摇晃晃,发出临终前的呜咽。环绕着三首塔的山丘上,树叶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树枝如女人凌乱的头发般随风飘舞,一片喧嚣。
碉堡状的烧炭窑眨眼之间便被夷为平地,警察们已经挥舞着铁锨挖土了。金田一耕助先生站在一旁,眼睛紧盯着铁锨落下的地方,乱蓬蓬的头发仿佛化身为怪物,根根倒竖,摇摆不定。
“有、有了!”突然间,一名警察喊道,随后原地跪下。
“小心一点儿,别伤到……”
“啊!这里也有东西!”
又有警察喊了一声,扔掉手中的铁锨蹲下。其他警察见状,纷纷丢下铁锨和鹤嘴锄,聚拢到两人旁边,开始徒手挖掘地面。
到底发现了什么?那些人想把什么挖出来……
警察们组成的人墙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从这边什么也看不到。堀井敬三似乎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音祢,你要振作一点儿。我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嗯……”我的牙齿咯咯作响,背脊也开始轻轻颤抖。我的身体宛如狂风中光秃秃的树梢,在堀井敬三的怀里摇摇晃晃。
“亲爱的,紧紧地抱住我……”
“好。”
没过多久,警察们一齐爆发出震惊和愤怒的骂声,他们似乎从挖的坑里拖出了什么东西。
“音祢小姐,麻烦你这样的女士,我们非常过意不去,但是能不能请你帮忙看一眼?”
金田一耕助先生说话的同时,人墙自动左右分开。我看到了。
那是两具浑身沾满黏土的尸体……
两具尸体无论手脚还是身上的衣物,全都覆满黄褐色的泥,根本看不清面容。然而毫无疑问,这两具尸体的外形跟那天夜里的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一模一样。
啊,没错。他们俩就像现在这样满脸都是黄褐色的泥,只有眼睛闪闪发光,连一根根睫毛上都是泥。而且,他们就是用那四只沾满泥的手,握紧真田纽的两端,想一左一右地勒死我……
“音祢,音祢!振作!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
我感觉堀井敬三的声音好像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他使劲儿摇晃着我的身体,终于先一步将眼看要昏厥的我拉回了现实。但就在那时,等等力警部的可怕低语进入了我的耳中。
“金田一先生,这两人脖子上的痕迹,好像是真田纽勒出来的。”
“亲爱的……亲爱的……”我在堀井敬三的怀中呼喊,“他们是在我做那个梦之后被杀的吗?还是……还是我确实被幽灵缠身?”
“音祢小姐,看样子很可能是后一种情况。”
听到金田一耕助先生严肃的回答,我差点儿再次晕过去。
“不要!不要!别再说了,那么恐怖的事……”我把脸埋在堀井敬三胸前,像个磨人的孩子似的摇着头。
这时,一名警察说出的一句话倏地抓住了我的心。“警部,这儿挖出了这样的烟盒。不知道是被害人的,还是凶手的……”
烟盒?最近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字眼。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警察手中的东西。
“啊!那是上杉伯父的……”
堀井敬三慌忙想捂住我的嘴,但早已来不及了。
包括金田一耕助先生和等等力警部,警察们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站在另一边的上杉伯父。
上杉伯父似乎大吃一惊,他紧锁眉头望向这边,很快便注意到了警察手里的烟盒。
啊,即便我今后能活成千上万年,也无法将伯父当时的表情从脑海中抹去。
平日豁达豪爽的伯父脸上眼看着现出恐惧之色,毛发倒竖,往日的温厚模样瞬间变成凶神恶煞的可怕形象。旋即,他快速转身,朝三首塔的方向狂奔而去。
“抓住那个家伙!别让他逃走!”等等力警部怒吼道。
可惜,等建彦舅舅和村民们留意到上杉伯父的举动回过头,伯父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浑蛋!浑蛋!这个大浑蛋!”
目送着疾风中发疯般冲出去的等等力警部及其他警察的背影,我在堀井敬三的怀中打了个趔趄。风势愈加强劲,速度恐怕超过了每秒十五米。
“亲爱的,亲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杉伯父怎么了?”
“音祢,音祢,你要振作。什么都不用想。”
“可是、可是伯父的烟盒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好了好了,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啊!”
堀井敬三忽然大叫。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刚好看到头发凌乱的上杉伯父在呼啸的狂风中跳进三首塔的背影。
“音祢,音祢,放开我!放开我!那座塔里有我的命根子……我的命根子……”
“亲爱的,我也要去!别抛下我!”我手忙脚乱地拼命追在堀井敬三身后,不禁感觉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正轨。
从状如碉堡的烧炭窑中挖出的两具尸体……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出现的烟盒……眨眼间化身恶魔的上杉伯父……叫骂着“浑蛋”的等等力警部和警察们……
我的脑子跟天气一样混沌,完全丧失了拼接整理这些片段的能力。我唯独清楚的一点是,那座塔关系到我心爱的男人的命运。
等等力警部一行人比伯父晚了一步,到达三首塔时,两扇厚重的橡木门挡在他们面前。伴随着怒不可遏的吼声,警察们对着门一通乱撞,却被结结实实地弹了回来——伯父大概上了门闩。
“鹤嘴锄……拿鹤嘴锄来……”
等等力警部一发号施令,立即有两三个人往回跑。就在他们与我擦肩而过之际……
“啊!”跑在我前面的堀井敬三忽然发出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在狂风中抬起头,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我们的希望正如幻梦般崩溃瓦解。
三首塔内部冒出滚滚浓烟。
啊,这座塔里没有安装电灯,照明全部依靠原始的煤油灯、蜡烛和菜籽油。
我闻到一股强烈的煤油味。还没回过神,便看见紧随黑烟之后,烈焰像巨蟒芯子似的飞舞起来。
聚集在门前的警察们见状,哇地炸开了锅,向后方退散。当扛着鹤嘴锄的几个人返回三首塔时,早已于事无补。又恰逢狂风推波助澜,火舌眼看着就吞没了整座塔。
“浑、浑蛋!”一瞬间茫然呆住的堀井敬三咬牙切齿地骂道。见他准备冲向熊熊燃烧的三首塔,我慌忙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亲爱的,亲爱的,冷静一点儿……”
“放开我!放开我!音祢!我的命根子……我整个生命……”
“可是,亲爱的,亲爱的……”
“放开我!放开我!音祢……”阿修罗般暴跳如雷,形容的就是此时的堀井敬三吧。抱住他胳膊的我像条破抹布似的被甩来甩去。
“哎,高头,不,该称俊作。”金田一耕助先生顶着那乱蓬蓬的头发走到我身边,抓住堀井敬三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你忘了我是金田一耕助吗?”
“哎?”
“我原本以为你更了解我一些呢,看来出乎我的意料啊。”
看着金田一耕助先生充满自信的笑脸,堀井敬三的瞳孔里顿时闪现出光芒。“金田一先生,那、那你……”
“哎,你听我说,高头。”此时的金田一耕助先生无论是态度还是口吻,都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淡然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堀井敬三。“我呢,是暗中跟踪刚才火烧三首塔的那个凶手来到这里的,结果发现了三首塔。在发现那口枯井之前,我把塔内搜了个底朝天。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塔里竟没有一个人阻碍我的搜查。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忽略如此重要的物件的人吗?”
“先、先生!”堀井敬三当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也跟着跪下来,把手搭在他的肩头。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你们俩在追寻什么。不过,高头俊作……”
“是。”
“这点等等力警部他们也都一清二楚,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说确切的证据,是不会妄下结论的。可我当时却直接称呼你为高头俊作了。说起来有些失礼……从枯井里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你陷入短暂的昏迷状态。于是我悄悄派人采下了你的指纹,而且我对指纹鉴定的结果相当自信。”
“先生!金田一先生!”堀井敬三双手伏地,深深地垂下头,涕泗滂沱。
当时,这个身材瘦小、长相寒酸的人站在狂风之中,满头乱发随风飘舞,皱巴巴的袖筒和裤裙被吹得哗哗作响,看起来却是那样伟岸!在我眼中,他的背后简直光芒四射。
“金田一先生,谢谢您!”我也坦诚地叩谢。
就在这时,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巨响,整座三首塔像被吹了层金粉,淹没在烈焰中。
“唉,一切总算尘埃落定了。凶手也和三首塔共同化为乌有,大概再也不会有血腥的杀戮事件发生了。”
听着金田一耕助先生自言自语,我和堀井敬三抱在一起,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在狂风中灰飞烟灭的三首塔。
大团圆
啊,多么安稳平静的日子。浑身浸在那片血海之中,不停地挣扎喘息时,我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能回到如此无忧无虑的时光……
眼下,我正待在湘南可俯瞰大海的温暖房间内,继续写着这本手记。身旁,我心爱的丈夫以轻松自在的姿势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书。我们时不时地抬起眼,互赠一个充满爱意的微笑。
玄藏老先生在大洋彼岸过世了,我们正在办理继承庞大遗产的手续。我们请黑川律师夫妇作为我们的媒人,结为连理,热海这所房子也是在黑川律师的帮助下购置的。
偶尔,建彦舅舅和笠原薰会结伴来玩。听说他们也要结婚了。我们说办完继承手续后,一定要给些补偿,舅舅却笑着说不必费心。
现在我们最关心的,是如何安慰伤心的品子阿姨。她已从东京的宅子搬出,在镰仓疗养身心。正由于对伯父深信不疑,她的唉声叹气才让人更觉凄楚。我们多次请求把她接到这个家来,她没有应允。但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被我们的诚意打动,同意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说起来,人心真是难测啊!伯父竟然爱着我!而且,他的爱跟如今伴我左右的丈夫爱我的含意一样。
“是啊,这才是所有悲剧的根源。”金田一耕助先生表情严肃地说道,“上杉先生大概不想把音祢小姐交给任何人吧。于是,他首先杀掉了被指定为音祢小姐丈夫的高头俊作……当然,实际上是俊作的堂弟五郎。但如此一来,他又替音祢小姐丧失遗产继承权感到惋惜。这恐怕不是出于他的私欲,而是为心爱之人着想。但第二封遗嘱公布时,他从志贺雷藏和鬼头庄七的话中获得启发,哪怕只有一个人死掉,音祢小姐继承的份额也会相应增加。就这样,一连串可怕的杀戮拉开了帷幕。他可能想以此来赎罪吧,毕竟音祢小姐因为他而丧失了继承全部财产的权利。”
“但是,金田一先生,难道上杉先生在庆祝他寿辰那晚,就已经知道笠原薰是佐竹家的一员了吗?”
听到我丈夫理所当然的疑问,金田一耕助先生是这样回答的。
“说起来啊,正是由于那起命案,上杉先生才得以长期隐藏在我们的盲点中。因为他应该不可能知道你说的那件事。”
“这是为什么……”
“高头,理性地看待所有的事物,这很好,而且也应该这么做。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得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巧合和偶然。话虽如此,那一晚笠原薰和笠原操姐妹前去表演,却既非巧合也非偶然,因为佐竹建彦先生知道她们是自己的亲人,便专门带到现场去。然而,但上杉先生从那个房间,也就是五郎被杀的房间走出来时,没想到偶然被笠原操撞见……这已经和笠原操是不是佐竹家族的一员没有任何关系了,当然不能留下活口。碰巧笠原操又是佐竹家族的一员,于是这反而让上杉先生站在了有利的位置上。”
“原来是这样。”
丈夫感慨良多,我更是百感交集。
之后想来,笠原操虽然是第三个牺牲者,却是我目击的第一个牺牲者。自那以后,我就迫不得已地走上了在血海中跋涉的道路。
想到这里,尽管此刻身处安逸的环境,我仍会感到冷汗直流,不禁瑟瑟发抖。丈夫常鼓励我尽快忘记这些不愉快的经历。
“对了,金田一先生,杀掉那个私家侦探是因为……”
“我猜上杉先生并不知道五郎身上有那个刺青。所以,他想让别人觉得被害人和自己毫无关系,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但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那就是私家侦探岩下先生。所以,上杉先生大概以为只要杀他灭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以上是金田一耕助先生的说明。经过他这一解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在其他几起凶杀案中,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凶手不可能是伯父。
比如第二封遗嘱公开后的第一个牺牲者岛原明美。在那起案件中,我的不在场证明遭到了严厉的追究,但谁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到伯父身上。恐怕其他案件也是如此。
据说巡回演讲时,伯父有两天左右是单独行动的。他大概从古坂史郎皮箱里放的照片背面得知了三首塔的地址,然后悄悄地潜入黄昏村,接下去……接下去他就……
只有一件事谁都无法理解,就是我做的那个噩梦。正是它成了破解案件的关键线索,所以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是不由得毛骨悚然。
不过,关于这个谜,我决定不再深究了。
连金田一耕助先生那种信奉理性主义的人都沮丧地说:“这个世界上还有理外之理啊。”
那我必定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了。
在这里还要补充一件事。据说法然在事件发生大约十天后,被人发现在黄昏岭的深山里上吊了。他不是死于他人之手,而是自杀。
而且,据说法然的死亡日期在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之后。令人不解的是,在法然上吊的那棵树的树根旁散落着五六片竹皮——跟鬼头庄七的饭团外面包裹的一模一样,上面还粘着很多饭粒。
这样想来,事情果真如丈夫在枯井中所料,古坂史郎、佐竹由香利、法然与鬼头庄七这四个人发生了严重的内讧,关系破裂。
且不论法然有没有参与杀害鬼头庄七,但他应该也萌生了逃离另外两名同伴的念头。所以,他准备好充足的粮食,逃进了黄昏岭的深山中。虽然在那儿勉强支撑了一段时间,等到食物全部吃光,他也只能选择上吊。
或许这也算是他堕入同性恋地狱的下场。
到这里,我权当把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只不过,我还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当上杉伯父的烟盒与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的尸体一同被挖出来时,丈夫为制止我发言,慌忙捂住了我的嘴。这个问题我现在就问问吧。
“亲爱的,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会老实回答吗?”
“什么事,音祢?”
“莫非你很早之前就知道上杉伯父是凶手了?”丈夫默默地看向我。注意到我深思的表情,他站起来打开他专用的化妆柜的抽屉,取出一个装戒指的盒子。“你打开看看。”
我不假思索地打开一看,顿时惊讶得屏住呼吸。里面放着一枚珍珠做的纽扣。很显然,是伯父衬衫上的纽扣。“亲爱的,这是……”
“音祢,那次关系到遗产继承的所有人都聚到了黑川律师那儿,你上杉伯父也在场,记得吗?当时,我在他的衬衫上见过这枚纽扣。后来我在江户川公寓发现,被害的海伦根岸手心里也攥着这枚纽扣。可是我不想伤你的心,所以只字未提。我不希望自己破坏掉你纯真的心中最敬爱的上杉伯父的美好形象,你明白吗?”
“亲爱的……亲爱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一个劲儿地往下淌。在此之前,我还总骂这个人是坏蛋。
“音祢,你稍微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我觉得这件事对你也非常重要……”
“嗯,什么事?”
“你伯父亲手杀了那么多人,而且直到在三首塔旁挖出烟盒,他都没有露出过马脚,世上的人也许会将他看作邪恶的天才和罕见的完美计划型罪犯。但我认为实际上并非如此。”
“啊……”
“我觉得,你伯父只是漫无计划、听天由命型的罪犯而已。不过是以他的地位、身份和名望,再加上诸多的偶然,才得以在之前没有露出马脚。比如在东京发生命案时,总是会出现叫宫本音祢的女人和来历不明的黑市中间商,这就迷惑了警方,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当然金田一先生是个例外。这枚纽扣和烟盒就是很好的例子,我想你伯父在其他很多地方也留下了破绽。”
是的。身为学者的上杉伯父稍微有些冒失,经常丢三落四,以前老挨和子姨妈数落……
我说了这些事之后,丈夫点点头说:“是吧。这种人竟然会干出杀人的事来,完全是出于对你的爱。正如金田一先生也说过的,他带着对你赎罪的想法,才杀了那么多人。你伯父并不是世人通常以为的那样,他既不是邪恶的天才,也不是天才型罪犯。因此,我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我觉得,你也应该原谅他。”
“亲爱的,谢谢你。”
我终于忍不住,当场哭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