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

我本想尽可能镇静自若,但只看了会客室里面一眼,膝头就开始颤抖,双颊的肌肉也异样地发僵,无法克制。

会客室里,上杉伯父和品子阿姨与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以两军对垒的架势相对而坐,四周弥漫着沉闷而险恶的氛围。

不过,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此等程度,我还是有足够的定力来应付的。尽管如此,扫视会客室内部的情形后,我终究被无力回天的绝望感击垮了——金田一耕助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与我视线相交的刹那,呈现在金田一耕助脸上的既非胜利的光辉,也非嘲弄的神色,而是令人痛心不已的怜悯之情。他仿佛为自己出现在那里感到无地自容,从我脸上移开了视线。

这一举动尖锐地刺穿了我的心脏。我不喜欢接受敌人的怜悯,自尊心不允许我这样做。与其如此,不如被这个男人嘲笑、愚弄,不知道会让我轻松多少倍。

可与期望相反,金田一耕助当时对我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而且从他的表情中,我清楚地读出,今天这些人登门拜访,十有八九是掌握了非比寻常的证据。

“呃,伯父、阿姨,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音祢呀,到这儿来。这几位先生说又有一些事情想问问你。”

这样柔声招呼我的是品子阿姨。伯父愁眉苦脸,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烟圈。

“好的……”我战战兢兢地坐到品子阿姨旁边,伯父忍无可忍似的在烟灰缸里摁灭烟蒂。

“哎,警部,难道你们准备这么随随便便地嫁祸于人?三番五次地传唤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您不觉得,这种行为本身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就是一种拷问?”

“哪、哪儿的话。我们也只是希望小姐坦白交代而已……”

等等力警部面露难色,但从沉着冷静的态度上能感觉出他的自信,我不由自主地又缩了缩身子。

“坦白交代?”上杉伯父愤怒得声音发颤,“照您的意思,音祢说谎了,她有所隐瞒,对不对?”

“呃,不、不是的……这正是接下来我想问宫本小姐的。只要她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您是说音祢做过什么亏心事?”

“好了好了,诚也,你也不用那么咄咄逼人啊……我们暂且先听听这些先生的话……只是音祢应该不会……音祢啊,不要紧吧?”

“嗯……”尽管嘴上这么回答,可由于心里满是对伯父和品子阿姨的歉疚,我的胸口憋闷难受。伯父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向别处,之后便板着脸沉默不语了。

“那不好意思,我们就问问小姐了……”

警部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矛头指向我。

“小姐,你知道新宿有家叫‘BON BON’的酒吧吗?”

我的心咯噔猛颤了一下,但绝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就缴械投降。

“是的,那个……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叫岛原明美的人在那儿被杀的事。”

一瞬间,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部飞快交换了下眼神,脸上又忽地掠过一抹怜悯之色。注意到这个细节,我一怔,心脏再次颤抖起来。

“呃,小姐,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去过BON BON这家店……”

“荒唐!太不像话了!”

上杉伯父再次勃然大怒,愤然起身。

“您把眼前的音祢当成什么了?!提这么失礼的问题,不仅是对音祢,连我都觉得受到了侮辱!”

“好了,好了,诚也。别发这么大的火……你这样反倒吓着音祢了……我说,音祢呀,你好好回答警部的问题。你当然没去过那种地方吧?”

“嗯……”

“小姐,你当真没去过BON BON酒吧?”

“是的。”我再次斩钉截铁地回答。

上杉伯父似乎放下心来,这次用温和的语气说:“警部,您为什么会怀疑音祢去过那种地方?手帕的问题上次应该已经解决了吧……”

“先生,关于这个啊,我们发现了一个有点儿奇怪的地方。”

警部没有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继续说道:

“投宿在岛原明美被杀的房间隔壁的那对男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消失了,这件事我想先生您应该也从报纸上看到了……我们猜测那两个人和此案有关,于是仔细地搜查了一遍那个房间。我们努力采集房内留下的指纹。但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房间竟然连一枚指纹都没有。您不觉得这有点儿不自然吗?那样的地方,应该有形形色色的客人不断进出,留下乱七八糟的指纹才符合常理。然而一枚都没有,这说明有人……恐怕是那对男女将所有的指纹都擦掉了,这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换句话说,此番举动意味着那对男女与本次的案件有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于是我们加大力度寻找指纹,最终在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有了收获。”

正当我听得忐忑难安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会客室外传来。

“那个……老爷,有一位自称堀井敬三的先生要见您,说是黑川律师派来的……”

土崩瓦解的不在场证明

堀井敬三……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紧张的身体顿时力气尽失。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依赖这个男人。

堀井敬三一定是担心我才赶过来,而且他想通过让我听到这件事,暗暗为我鼓劲儿。

自从他帮我制造出那么巧妙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将他视为“超人”了。既然超人驾到,或许我可以逃过一劫。没错,绝不能在这里垮掉。必须稳住阵脚,想方设法渡过眼下的难关。

“哦,是吗……”伯父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巧我现在抽不出身……要么请他在那边等一下,要么请他改天再来吧。”

“他说等您。”

“哦。那你给他搬把椅子过去吧。”

说完,伯父重新转向警部。

“失礼了。刚才您说在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有所收获,是指……”

“事情是这样的。在那个房间的墙上,有个小洞可以窥探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岛原明美被杀的房间。至于为什么会凿出那个洞,这与本案没有直接的关系,我就不说了。为了遮住那个洞,上面盖着一个画框。我们发现画框的玻璃上沾有女人的指纹。”

啊,是吗!我再次陷入绝望的深渊。在黑暗中从小洞窥视的时候,堀井敬三曾将那个画框拿在手里,我也碰过。不仅我没有留意,连他也忽略了。啊,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您是说,那是音祢的指纹?”

伯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可怕的神色。警部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音祢,这是真的?你怎么会……”品子阿姨也发出惊恐的叫声。

我感觉全身热量散尽,有如冰块。尽管如此,一个疑问仍残留在我脑中:他们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指纹?

“啊,关于这件事,上次小姐你不是带回过一份电影院的介绍手册嘛。上面有小姐的指纹,我们就顺手做了下对比,没想到竟完全一致……”

我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地瞪着金田一耕助。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当时这个人无比慎重地把手册装了起来。

“音祢!”

短暂的沉默之后,伯父严厉的话语冷不丁炸裂。

“这都是真的吗?刚才警部所说都是事实吗?你真到那种地方去了?”

“哎呀,诚也,你先别那样咬住不放。是吧,警部?”

品子阿姨看向警部。

“上次的手帕,是音祢弄丢后被人捡去利用了,对吧?这次会不会如出一辙,有人为了嫁祸给音祢,把她的指纹弄到那里去呢?”

“哈哈哈,但老夫人,这可是指纹啊,和别的东西不同。在当事人不知情的前提下,他人擅自将其指纹带到别处,这有点儿说不通……”

“警部,我不这么想。那个画框有多大?”

“要说大小,高度大概有一尺。”

“是吗。看来画框是能取下来的喽?而且玻璃也可以从画框上摘下来,对不对?找一块带有音祢指纹的玻璃,应该不是多难的事吧?任何人都会在不经意间碰到玻璃之类的。把那样的玻璃弄到手,依照画框的尺寸裁切好,然后偷偷带到酒吧,与原来的玻璃对调……这似乎不是不可能的。您觉得呢?”

警部一时哑口无言,看了看金田一耕助。

我心里充满了对品子阿姨的感激之情,但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获救。最重要的是,从品子阿姨异于往常的眼神中我也知道,连她本人都不相信这种说法。这令我痛苦不堪,十分愧疚。

等等力警部与金田一耕助低声讨论了一番,然后重新面向我们,说:

“既然老夫人这么说,就没办法了。那我们请BON BON酒吧的人来一趟吧。在酒吧收银台工作的小雪姑娘曾经和那个男人说过话。她说当时同去的女人就站在男人身后,如果当面辨认应该能想起来。先生,能借用下电话吗?”

警部亮出了最后的王牌,用多少带点儿威胁的口吻说完后,准备起身。

“啊,等一等。”伯父出声制止道,一脸的苦闷,“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报纸上说他貌似是个黑市中间商,那种人怎么会和音祢……”

“先生,这也是我们想问小姐的。BON BON酒吧只知道那人姓木下,是个黑市中间商,除此以外一无所知。假如小姐当晚去过BON BON酒吧,那么前些日子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就都是虚构的了。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再次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最有力的证人——擦鞋的少年和蓟咖啡馆的女服务员胜子自那之后全部去向不明。先生……”

等等力警部用余光扫了我一眼,然后从桌上猛地探出身子。

“能做出那么缜密的不在场证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里面一定蕴含着重要的理由。但比起这个来,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制造出如此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能力……实在令人佩服。哎,小姐,你能跟我们说说吗?那个姓木下的黑市中间商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跟小姐你又是什么关系?”

啊,他们终于把我逼到了最后关头。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部和两位刑警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的脸,伯父和品子阿姨的脸上也写满无以言表的恐惧与不安。

我感到全身的血液温度降到了冰点,不由自主颤颤悠悠地站起身。就在这时,房间内的灯忽然灭了……

错误的逃亡

那之后发生的事我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那个瞬间脑子里闪现出来的念头——这一定是堀井敬三给我的逃跑暗示!开始泄气的我马上恢复了活力。

非常巧的是,我坐在离门最近的位子上。而且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也对家里的布置了然于胸。我一口气冲出房间关上门,从外面插上插销。此前曾有小偷从会客室潜入,所以品子阿姨安了这个插销,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音祢呀……音祢……”

夹杂着刑警们的怒吼,我身后传来品子阿姨近乎悲怆的呼喊。走到漆黑的玄关,忽然迎面撞上一个男人。“啊,谁?!”

男人麻利地交给我一双鞋。

“按照刚才电话中说的办……”

男人在我耳边低语。我拿着鞋穿过走廊,从厨房门跑到屋外,因为我担心如果从正门走,刑警会从窗户跳出来追我。匆匆忙忙地穿上鞋,从后门跑出去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阿茂的声音。恰好那附近的小巷有如迷宫。我好似踩在云端,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从这条巷子进入那条巷子,好不容易正要跑上大路时,从后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叫住了我。

“啊,请问您是不是上杉家的小姐?”

我吓了一大跳,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暗处,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帽檐压得很低,围巾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啊,果真是上杉家的小姐。”

这亲切的口吻让我一心以为对方是堀井敬三派来的。

“您是堀……”

话刚出口,我立刻醒悟。

“您是山口明先生派来的吗?”

“是的,没错。他让我在贵府后面等您。请允许我一路同行。”

来到大路上,男人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车驶出后,我顿时感觉全身的关节散了架般松懈下来,精疲力竭地陷入靠垫中。

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下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之前我也读到过,逃跑等于彻底承认罪行。我今晚的逃亡行动一定会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朋友们看到会做何感想呢?不,不,她们怎么想无所谓,只是……

“音祢呀……音祢……”

品子阿姨近乎悲怆的呼喊声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要是周围没有人,我一定会号啕大哭。然而,现在还不是我哭的时候。无论如何,同行的男人一定不能引起司机的怀疑。即便如此,这个季节里我没穿大衣就跑出来,也有点儿不合常理。

男人让车开到涩谷,然后带我从那儿换乘地铁,到虎之门下了车。

“呀,不是到新桥吗?”

“不,我们得甩掉跟踪的警察。”

我们在文部省的拐角处搭上出租车,这次开到了东京温泉的前面。我们穿过银座的背街小巷,走到京桥,又在那里搭车。男人几乎没开过口,我也没有说话的气力。尽管如此,我还是禁不住在心底赞叹,真不愧是那个男人的手下,如此小心周到。

就这样又换了两三次出租车,我们最终抵达了牛込的江户川公寓。那里不是正门,而是旁边的侧门。因为时间已经接近九点钟了,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见男人要进入那个小区,我略微吃了一惊。

“哎呀,我们不是去新桥吗?”

“不是的,我故意那么说的。山口先生正在这儿等您,我担心被人听到才那么说。”

我心乱如麻,根本没有精力思前想后,只一味地听他摆布,简直跟傀儡没什么两样。男人径直上了眼前第一栋楼的楼梯,我不带任何怀疑地跟在他身后。

幸亏途中一个人也没遇到。我们来到三楼,男人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在这个过程中,我不经意间看到男人把一只手放在门旁边。事后想想,这个举动是为了挡住门牌。打开门,他对我说:“请进。鞋子您还是自己拿着比较好。以免被人看见。”

脱鞋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不是我的鞋,而是一双新鞋。啊,这个男人想得多周到啊。他知道假如递过来的是我放在玄关的鞋,自己肯定会受到怀疑,于是提前准备了一双新鞋。想到此处,我再次觉得毛骨悚然。

这套公寓有三个房间,正中似乎是起居室。但在踏进第一步的刹那,我心中涌出某种难以形容的厌恶感。

这里明显是女人的房间。梳妆台上排列着装香料和香水的瓶瓶罐罐,架子上摆着法国人偶和博多人偶,一面墙上挂满了花哨艳丽的套装。不知为何,我感觉受到了强烈的侮辱。

“山口先生真的要我在这里等他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哈哈哈。”

听到跟在我身后进来的男人莫名其妙的话,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刹那间,我有如遭遇晴天霹雳,震惊得打了个趔趄。

摘掉帽子、眼镜和围巾后站在那里的,不正是红蔷薇剧场的经理、孪生姐妹根岸蝶子和根岸花子的金主志贺雷藏吗?!

巧克力罐

由于恐惧,我全身麻木,丝毫动弹不得,更不用提开口说话了。

这个男人不可能是堀井敬三派来的!我被骗了,毫无防备地落入了他的圈套。

啊,神啊,这样的刺激太强烈了!刚刚脱离虎口,又把我逼入这种困境,神啊,这太过分了,太残酷了!

“哈哈哈,不必那么惊讶。小姐,请坐。”

“你……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哎呀,我只是想和小姐您好好谈一谈而已。啊,对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对您表达谢意……小姐,谢谢您那么护着我。”

“护着你?”

“哈哈哈,您不用再装得毫不知情。事已至此,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聊聊吧。好了,请先坐下,站着可说不了话。这里用不着拘束。”

志贺雷藏脱掉上衣,摘下领带,懒散放松地扑通一声坐到安乐椅上。他放在扶手上的左手手指上,有一枚粗大的金戒指在闪闪发光。

“请你修好积德,让我回去吧。我还有急事……”

“您指的是山口明先生在新桥等您的事吧?”

我不禁趔趄了两步,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己的秘密早有一部分被这个男人握在手心里了。

“总之,小姐,我不会说难听的话,请您先坐下来。您很累了吧?脸色非常不好。房门我已经锁上了,钥匙在我的口袋里。而且小姐,警察不是还在追您嘛。”

我终于瘫坐在扶手椅里。

这个男人抓住了我的弱点。他知道现在的我根本无法大喊救命。啊,我真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

“哎呀,您不用吓成那样,人与人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嘛。怎么样,您要不要来一颗?”

这时,我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打开了盖子的巧克力罐,旁边散落着两三张颜色漂亮的巧克力包装纸。

“如何?这种时候吃点儿甜食,心情会好些。您不愿意吗?那我可吃喽。又没下毒。”

志贺雷藏往嘴里塞进巧克力。

“说实话,小姐,我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呢。不,是起初根本没有发现——在BON BON酒吧门口看到您的时候。但我后来发现,报纸上说的形迹可疑的一男一女很可能就是我在酒吧前见的二位。考虑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时,我忽然意识到那女子正是不久前我在剧场门口遇到的那位。想到这儿,我害怕起来,确切地说是感觉毛骨悚然。因为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影子跟踪了。”

志贺雷藏又剥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

“于是,我试着更加仔细地回忆当时那对男女的一举一动。他们去过红蔷薇剧场后,紧接着又去了BON BON酒吧。这样看,他们一定与遗产继承问题有关联。而与遗产继承有关的所有人员,上次已经在黑川律师那儿聚过了。我也应该都见过,却不记得有那样的女子。与笠原薰相比,她个头稍微有点儿小;与佐竹由香利相比,她年龄又大了些。不可能是蝶子和花子,而岛原明美那时跟我在一起。这样一算,剩下的只有宫本音祢……也就是小姐您了。您不知道我恍然大悟时有多震惊……我啊,从那名神秘女子留在我记忆里的容貌外面一层层剥去长围巾、玳瑁眼镜和妓女似的一脸浓妆后,最终发现她就是小姐您。那时我很吃惊,不,是相当震惊。但另一方面,我也非常高兴。”

志贺雷藏又往嘴里扔了一颗巧克力,一边咀嚼一边露出别有深意的坏笑。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您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但看到您那副模样,我意外发现似乎并非如此,这给了我很大的希望。那个姓木下的黑市中间商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但目前看来,和那个土老帽相比,我觉得自己还算不赖。怎么样,小姐,您意下如何?我这可不是开玩笑,说真的……”

安乐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志贺雷藏似乎想站起来。我大吃一惊,抬起头看着他,吓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正如此前写到的,从相貌姿态上就能看出这个男人精力旺盛。眼下,他全身的精力在皮肤下愈加膨胀,几乎喷薄而出。无论额头、脸颊还是嘴唇,都被亢奋的情欲濡湿,瞳孔里也燃烧着残暴的火焰。

“……”

我下意识地发出无声的悲鸣,从扶手椅上跳起。但由于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家用器具,我根本不能行动自如。

“哎呀,小姐,您不用那么害怕。我也是想向您致谢嘛,谢谢您没在警察那儿把我的事供出来。而且,我也想听您说说木下是何方神圣。不过呢,这些暂且搁在一边,先允许我向您道谢吧。这可是强壮男子对漂亮女子的回礼哦。”

我最终被志贺雷藏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抱在怀里。我拼命挣扎抵抗,却不敢出声求救,这样的苦楚只能往肚里咽……令人窒息的男性体臭将我紧紧包裹,因欲火熊熊燃烧而狰狞的面孔直逼眼前。

“不要!不要!放开我……”

“好啦好啦,别说这种话了,来亲一下……”

啊,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要,求你饶了我吧……”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将他推开,男人哼哼地呻吟着,原本紧紧抱住我的手臂也顿时没了力气,像被抽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滑到了地板上。

毒杀二重奏

志贺雷藏倒地的刹那,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好一会儿只是茫然地呆立原地,后来才猛地回过神,跳过他的身体。

我一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一边朝玄关跑去。突然间,我想起志贺雷藏的话。他把门锁上了,钥匙在他裤子的口袋里。

我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乌黑而绝望的墨汁从心底漫溢开来。我害怕返回志贺雷藏身边,但我必须拿到钥匙,否则无法离开这里。

像被拖拽着,我回到了起居室前。志贺雷藏趴在地板上,指甲深深嵌入地毯,仿佛要把地毯撕破。他肥硕的身体蛇一般剧烈地抽搐着,瑟瑟发抖。

我愕然立在原地。我的确用尽全力推了这个男人,可实在难以想象凭我一介弱女子的力量,会给如此大汉造成这么严重的打击。

就在我浮想联翩时,志贺雷藏唇边漏出微弱的呻吟:“水……水……”随即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看到这触目惊心的画面,我立刻想起一件事。庆祝上杉伯父花甲大寿的那天晚上,杂技演员笠原操就是在舞台上吐血而亡,那可怕的一幕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她全身上下痉挛不止,宛如被剁成两截的蜥蜴尾巴,疯狂地翻滚着,一个劲儿地吐血……

我恍然大悟,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巧克力罐。五颜六色的巧克力包装纸此刻在我眼中变成了恶魔的花束。在志贺雷藏的劝诱下,本来我也可能吃那些巧克力。

“水……水……”

一直像蜥蜴的尾巴般抽搐不已的志贺雷藏再次虚弱地说道。我猛地惊醒,走出起居室,跑过走廊寻找厨房。我记得玄关前的那个房间看上去像厨房,于是冲进去打开了开关。

“啊!”

我万万没想到,在厨房白色的瓷砖上……还趴着一个女人!她穿着鲜艳的睡衣,外面罩了件更加华丽的睡袍,指甲似乎要嵌入瓷砖,而且瓷砖上还星星点点地洒着血滴。从扭曲的身体、凌乱的睡衣和睡袍来看,她临死前肯定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我再次想起放在起居室桌子上的巧克力罐。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吃巧克力的时候开始难受的。她喉咙干渴难耐,于是爬到了厨房,但这已经耗尽了她的最后一丝力气。

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她的脸,霎时如遭电击般四肢麻木。

究竟是花子还是蝶子,我无法辨认出。但毫无疑问,地上的女人正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如此看来,这里应该是那对孪生姐妹的公寓。

我轻轻地摸了摸女人的脸颊,已经无可挽回了。不过……双胞胎中的另一个怎么样了?难道她也冷冰冰地躺在另一个房间里……

啊,神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再怎么样,眼前的现实对我也太残忍了。如果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可怎么活!

我愣愣地凝视着白色瓷砖上撕扯得不像样子的华丽睡袍,过了许久才忽然想起志贺雷藏。对了,必须赶紧给那个人拿水喝。

我打开水龙头,伸过杯子,然而手一个劲儿颤抖,根本接不了多少水,好不容易才接了八分满。等我返回起居室,志贺雷藏已经完全静止不动了。

“志贺先生,志贺先生,给你水……”

我跪在志贺雷藏身边,轻轻抱起他的头。“啊!”我再次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手里的水杯也掉到了地上。

由于志贺雷藏的鼻子已然被他吐的鲜血覆盖,他的整张脸全都是血,恐怖至极。我提心吊胆地摸了摸他的手腕,脉搏已经不跳了。

我简直要发疯了。跪在这个男人的尸体旁,我两手使劲儿揪着自己的头发。从傍晚起发生的一切,如零零碎碎的电影片段般陆续在我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但没过多长时间,我再次强打精神。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必须离开这里。光是BON BON酒吧的那件事,就足以败坏我的名誉了……不,不,自己的名誉倒是无所谓,上杉伯父恐怕也跟着名誉扫地了,而这件事如果再为世人所知……

我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志贺雷藏的口袋。摸索一个死人……尤其是死得这么凄惨的人的口袋需要相当的勇气,可我别无选择。

钥匙找到了。我把它握在汗涔涔的手心,来到玄关前。就在这时,上楼梯的脚步声和一对男女的笑声渐渐靠近。

逃离虎口

啊!有人来了……一股绝望感袭来,我感觉全身的力量如空气般逐渐散去。真想当场颓废地跪倒在地。

但已经打起精神的我知道,绝不能在这里灰心丧气。我赶紧熄掉玄关的灯,然后拎着鞋溜进厨房,手忙脚乱地关掉那儿的灯,僵立在黑暗中,死死屏住呼吸。

在黑暗中和尸体共处一室非常恐怖。我害怕尸体冰凉的手会忽地伸过来,抓住我的脚踝……我尽可能离尸体远些,蜷着身子躲在厨房的角落里。为防万一,我穿上了鞋。

这时,上楼梯的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好奇怪呀,灯是刚刚才熄的吧?”

“大概是玛丽关的。”

“可是她应该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了啊。难道是阿花恶作剧?”

“会不会是老板来了?”

“老板来了不合适吗?”

“当然没关系。反正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吗?”

“嘻嘻嘻,没想到史郎你的胆子还挺大。”

“我可不喜欢你显摆咱们的关系。”

“不要紧。那个人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紧张兮兮,坐立不安的。”

我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窃窃私语中,推测回来的是双胞胎之一和古坂史郎。看来岛原明美死后,史郎又在接近这对脱衣舞女郎。不多时,门开了,玄关的灯亮了起来。

“哎呀!”女人低低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海伦?”

“老板的鞋……”女人小声说道。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啊,果然来了。”

“你怎么了?”

“没办法喽。我是不会就这么回去的,至少也要请我喝杯水吧。”

“好吧,不好意思了。可是史郎,你小心点儿,不要惹那个人生气哦。他发起火来可吓人了。”

“嗯,没问题。我说是来探望玛丽的,可以吧?”

“嗯,就这么办。”

两人嘀嘀咕咕地串通好以后,蝶子用炸锅般高亢的声音喊道:“阿花,我回来了,你身体怎么样了?”

当然不可能有回应,但蝶子并不介意,继续说:“老板来了吧?史郎说来看看你,也跟我一块儿来啦。”

房间内依然没有回应。或许是真觉得奇怪了,蝶子在玄关处站住。

“好奇怪啊。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们不会正在兴头上吧?”

“怎么可能……史郎,总之你先进来吧。”

史郎也脱了鞋,走进屋里。

“海伦,我好渴啊。这儿是厨房吧?我喝杯水。”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一下子冻结了。史郎走进厨房,到处找电灯开关。从我这边可以看见他,但他没注意我。可是,一旦他找到开关……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但谢天谢地,蝶子接下来的话拯救了我。

“别喝了。你这么磨蹭,老板反而会起疑。”

蝶子抓住史郎的胳膊,把他拉了出去。

“老板,欢迎您来。史郎来探望玛丽了。您认识史郎吧?”

“玛丽,你好点儿没有?我听说你感冒了……”

等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起居室那边,我立刻从厨房跑了出去。幸好门没有上锁。当我溜出门外时,起居室传来蝶子和史郎的悲鸣,紧接着似乎是什么东西咕咚倒下的声音。

我竭力克制着不让膝盖颤抖得太厉害,跌跌撞撞地走到二楼,楼梯下站着一个身穿睡衣长袍的中年男人。我吓了一大跳,但这个时候不可能折返。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问:“出什么事了吗?”

“啊?那个……您指的是……”

“呃,我从刚才就听到楼上的房间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个,我不知道。”

我尽量扭过脸,与男人擦身而过,一口气跑下楼。但我感觉得到他大惑不解的视线笔直地刺向我的后背。

一股强烈的绝望感再次开始啮噬我的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史郎和蝶子的视野里逃开,却又被那个男人撞了个正着。他肯定会向警察报告在那儿见过我。

啊,沦落至这种地步,我该去哪儿……真想去天涯海角……

我努力平复着毫无头绪、烦乱至极的心,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黑暗的街道上,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饭田桥。回过神来,看了眼手表,已经过了九点半。我从上杉伯父家跑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

据七点左右堀井敬三的手下百合子打来的电话说,山口老爷会到新桥站的西口接我。她口中的山口老爷即是堀井敬三。

可是敬三来了上杉伯父家。或许他发现情况比料想的更为紧急,所以赶去救我。而且,从他刚才小声嘱咐我照电话内容行动来看,他一定安排了手下在新桥站等我。但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那个人还会在那儿等着我吗?

假如见不到那个人……我就无处可去了。

我踉踉跄跄地进了饭田桥站。站在售票口前,刚想说新桥,又急忙改口说到品川。刚才志贺雷藏的谨慎也给我上了一课。

不管能否见到,我都要去新桥看看。除此以外,我已经没有其他路可选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新桥下了电车,从西口一出来,立刻有辆出租车驶来。

“小姐,您要打车吗?”

我扫了眼司机的脸,竟然就是山口明!刹那间,喜悦与怀念渗透到我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就这样,我的心渐渐靠向这个浑蛋。

逃避之行

“音祢。”

出租车驶离后,山口明,也可以称堀井敬三或者高头五郎从驾驶座向我搭话。

“事情的经过我们回头再慢慢说,那儿有大衣、长围巾和太阳镜。赶紧穿戴好。你没穿大衣会让人起疑。”

“好。”

我迅速穿上大衣,把长围巾包到头上,尽量把脸都遮起来,戴上太阳镜。大衣带给我的温暖,以及用长围巾和太阳镜做的简单伪装,使我的情绪多少平静了一些。

“你接下来要带我去哪儿?”

“上次去的地方。”

“安全吗?那里……”

“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问题。反正近期就得换地方。对了音祢,这下子你离开我就活不下去了吧。哈哈哈!”

命运的安排是残酷的。被卷入一系列始料未及的案件的我,只能依从命运的安排,继续不可思议的旅程。不久前,我还是个纯洁、端庄、美丽的女子,如今却已沦落到不依靠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一天都活不下去的地步,成为警方追缉的对象。

啊,追缉的对象……想到这里,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男人从后视镜中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音祢,你怎么了?”

“……”

“之前将近三个小时里,你穿成那样去哪儿了?”

“糟糕透了。”

“出什么事了?”

“志贺雷藏被杀了。”

话音刚落,出租车猛地斜向一旁,堀井敬三赶紧扳回方向盘。

“音祢!”他用严厉的口气问,“你跟志贺雷藏在一起?”

“我还以为他是你派去的呢。因为他蒙着脸……”

“他带你去了什么地方?”

“根岸姐妹的住所……”

“啊,是江户川公寓吧。当时蝶子和花子在吗?”

“那个,其实……”

“音祢!你怎么会搞错呢?他没有侵犯你吧……”

“要是真发生那种事,我早不活了。”

“可你还不是轻而易举地顺从了我。”

“你!”愤怒和屈辱令我心里五味杂陈,“停车!我要在这里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见我想从座位上起来,堀井敬三用温柔的语气安慰我,“是我不好。稍微有点儿吃醋嘛。我相信你。那志贺雷藏果真死了?”

“嗯。”

“根岸花子也死了?”

“嗯。”

“好吧。详细情况我们待会儿再说。音祢,刚才的事请你原谅。”

我用两手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不管受到怎样的侮辱,离开这个男人,我已经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逃避警察的追缉,更因为我的身体和灵魂全都被这个男人吸引了。

之后,堀井敬三没有再开口说话,只驾驶着出租车驰骋于黑暗中。隔了许久,他才用温柔的语调说:“音祢,别哭了。擦干眼泪,补补妆吧。那儿有个手提包,里面应该有化妆用品。你不愿意让百合子看到你这副模样,对不对?”

“嗯。”

我老老实实点头承认,拿起旁边的手提包。我还在补妆,车子就驶进了上次的车库。车库里空荡荡的。听到引擎的声音,上次那名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啊,小姐,您终于平安无事了。”她看了看我的脸,露出安心的笑容。

“音祢,你该谢谢百合子。她一直很担心你呢。”

“嗯,谢谢你刚才打电话给我……”

我无可奈何,只能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低头行礼。

“没什么,别客气。”

“百合子,我跟你说啊,不能再称这姑娘为小姐了,从今往后要改叫太太。但是,这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您的意思是你们已经……”

“音祢,我们走吧。”

堀井敬三拉着我的手,来到那间安了隔音装置的地下室。他小心谨慎地锁好两道门,一下子抱住我,激烈地吮吸着我的嘴唇。

“现在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里了。没见到你时我真是急得火烧火燎,一直在琢磨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堀井敬三放开我,走到房间角落的橱柜前,像上次那样倒了杯酒给我。“来,一口气喝掉它。等你心情平静些了我们就上床吧。那样才能好好听你说。”

除了遵照他的话去做,我没有别的选择。一口气喝干杯中的酒,稍微呛了一下,但我感觉全身连脚趾都热了起来。

“啊,现在脸上多少有点儿血色了。过来,让我抱抱吧。”

他脱掉我的大衣,摘去我的围巾,正要把我抱起来。

“不要!”

我拨开他的手。

“不要?为什么?”

“你的脸……”

“哈哈哈,山口明的话你不乐意啊。想想也是。你喜欢的是高头五郎或者堀井敬三嘛。好,到床上之后我就变身。这总可以了吧?”

“嗯。”

“哈哈哈。”

男人再次炸锅般朗声笑道,然后轻轻地将我抱起。

痴情泥沼

“音祢,可以了吗?给我讲讲今晚发生的事吧。”

紧闭的房间内弥漫着激情的芳香。强劲猛烈的快乐之后,我好不容易才从倦怠中恢复过来。这时,堀井敬三在我耳边轻声低语。他的臂膀仍旧抱着我的背。我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躺在他的怀里,我开始诉说今晚发生的一切。他让我别漏掉任何细节,坦白所有情况。当我说出志贺雷藏曾对我做出轻佻举动时,他说:“哦。看来那家伙果然想打你的主意呀。”

“嗯。所以要是那些巧克力中没有下毒,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肯定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音祢,可你依了我,不也没有寻死吗?”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不,不,音祢,我既不是在捉弄你,也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假如被志贺雷藏那样的男人玷污了,你肯定不会苟活,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早就爱上我了。在国际饭店的走廊里邂逅时,我们彼此就一见钟情了。难道你不承认吗?”

堀井敬三的口吻难得如此沉静。说起来,当时我的确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冲击,心中骚动不安……那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情感吗?

“音祢,你一定得当心。对于男人而言,你的美貌就好比麻药。无论谁来到你面前,都抵抗不了你摄人心魄的魅力。只要想象别的男人碰你一根指头,我就感到怒火中烧。音祢,音祢,我坚决不允许你离开我,任何人都别想从我手中把你抢走!”

堀井敬三忽然发疯般使劲儿拥抱了我两三次,留下一连串雨点儿般的吻。

“呵呵呵……”没过多久,他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你继续往下说吧。我不会再打断你了。”

在堀井敬三的催促下,我又继续讲那段可怕的经历。当我说完,他并没有立即开口,沉思良久之后,才说:

“音祢,听你的意思,事情是这样的。玛丽根岸今天由于感冒没去剧场,在家休息。后来她吃了或许是支持者送的巧克力,感觉难受,于是去厨房找水喝,结果在那里咽了气。但是志贺雷藏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他一心以为玛丽海伦两姐妹都去了红蔷薇剧场,才把你带到了那套公寓。然后一边吃放在那儿的巧克力,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你,没想到毒发身亡……是不是这样?”

“没错……”

“你正准备从那儿逃离,海伦和古坂史郎回到了公寓。对吧?”

“嗯。”

“这么看来,史郎和海伦已经搞到一起咯?”

“我不太清楚,但大概感觉得出这种倾向。”

“哎,音祢,你一定要特别小心那个叫史郎的人。别看他只是个小混混,听说对付起女人来可很有一套。”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音祢,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像古坂史郎那样的色狼,不可能没注意到你的美貌。只因为之前你是大家闺秀,他无从下手。现在你这样离家出走,他肯定把你看成一丘之貉,十有八九会千方百计地寻找你的下落,设法接近你。你可别中了那个家伙的圈套。”

我本想说我可不是这么随便的女孩,但想想说出口只会引来不快,便默默无语地摆弄了一会儿男人的衣领。

“哎,”这次由我先挑起话头,“你今晚为什么去了上杉伯父家?难道真的是黑川律师派你办事?”

“啊,确实是。但并非一定今晚去才行。”

“那就是为了救我去的?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处境非常危险?”

“音祢,这个我不能说。因为这属于工作上的机密。”

“你一定派卧底潜入了警视厅,对吧?”

男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跑出来之后,上杉伯父家怎么样了?”

“乱成一团。警察从窗户跳了出来。我也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过了很久才帮他们打开门上的插销。接下来,谁切断了电源成了大家关注的问题。但我是第一次去上杉家,不可能知道总闸在哪儿,而且我一直待在玄关那儿。这样一来,阿茂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但住在附近的人做证,恰巧就在那个时间,曾有名形迹可疑的男子一动不动站在上杉家的后门外。阿茂说也注意到那个人了,但她以为是个警察。于是,他们最后推测:你的同伙在后门见机行事,后来看形势危急,就拉下了总闸——总闸就在进了后门不远的地方。音祢,当时我吓了一跳,因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加上你又没来新桥……虽然起初是让百合子在那里等你。我还从没有那么魂不守舍过。”

“那究竟是谁拉了电闸?”

“阿茂呀。”

“啊?!”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阿茂主动把电源切断了?”

“怎么可能,是我拜托她的。因为不能说出来,我提前写了张‘小姐有危险,我做个暗示,你就切断电源’的纸条带过去,交给了阿茂。”

“不过阿茂还真听你的话。”

“当然是给了她一份等值的谢礼喽。”

“什么谢礼?”

“我亲了她一下,还抱了抱她。哈哈哈。”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挣脱男人的手,堀井敬三却紧紧地抱住我。

“怎么了?音祢,你吃醋了吗?哈哈哈,虽说亲了她一下,可不是嘴唇哦。只轻轻碰了碰脸颊而已。这不是为了救你于水火之中嘛,区区这点儿牺牲不算什么吧。”

“黑川律师真的信任你这样的人?”

“没错,他很信任我。”

这句话给了我一线希望。我曾经无意中听伯父说过,黑川先生绝对不是那种无良律师,他是位很了不起、具有绅士风度的法律专业人士。既然受到如此出色的人信赖,或许眼前这个男人也自有过人之处。

“黑川律师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黑市方面……”

“隐约知道一点儿。但不是有个成语叫‘知人善任’吗?毒药使用得当也能变成救命良药。”

“你是毒药吗?”

“你不就是这么想吗?你是麻药,我是毒药。来,再靠近些。这样……舒服吧?”

啊,我不禁再次沉浸在与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纠缠在一起的痴情泥沼中。

百合子的告白

就这样,我开始了一段见不得光的地下生活。

由于堀井敬三禁止我看报纸,那之后案件究竟进展如何,详细情形我无从得知。不过,从几乎每天都来的黑市中间商山口明口中,我还是听说了大概。

据说公开的是根岸花子和志贺雷藏的尸体被从红蔷薇剧场归来的根岸蝶子一人发现,古坂史郎没有被曝光。

恐怕古坂史郎考虑到自己牵涉进这样的案件会麻烦缠身,于是说服蝶子不要将他供出来。关于这点,堀井敬三推测古坂史郎肯定是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具体如何暂且不细究,且说调查的结果是根岸花子和志贺雷藏两人都为氰化钾中毒。正如我们先前的猜测,氰化钾就掺在支持者赠送的巧克力中。令调查人员感到意外的是,他们俩的死亡时间竟相隔三个小时。

警方判断,根岸花子的死亡时间在傍晚五点左右,而检验志贺雷藏的尸体时,他死亡不到半小时。这个发现令调查人员大惑不解。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在二楼楼梯处遇到的中年男人竟然现身。

根据他描述的相貌姿态,宫本音祢再次与案件扯上关系。阿茂和上杉伯父家附近的邻居见过志贺雷藏的尸体后,证实昨晚守在上杉伯父家后门外的是志贺雷藏无疑。

调查到这一步,警方猜测拉下电闸、帮助宫本音祢逃跑的就是志贺雷藏。以此类推,他们怀疑和宫本音祢结伴前往BON BON酒吧的黑市中间商木下也是志贺雷藏,便给BON BON酒吧的女服务员等人看了志贺雷藏的尸体。这一看不要紧,新的发现令警方大跌眼镜。

死者和木下并非同一人,反倒是岛原明美被杀前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得知这个结果时,调查人员震惊得无以复加。那么,志贺雷藏与宫本音祢之间是什么关系?宫本音祢到底有几个男人……

“音祢,你可千万别在意哦。”

说这话时,堀井敬三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尽管你的朋友和品子阿姨拼命为你辩护,可是外界依然认为你是人尽可夫的荡妇。”

这样的反应早在我意料之中,但一想到品子阿姨和上杉伯父,我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事已至此,我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他坚强、温柔、魁梧,还教我懂得男欢女爱的种种乐趣。我屡屡在他的怀抱中攀向愉悦的巅峰,迷离忘我。两个人沉浸在永不枯竭的爱之泉中。当他的臂膀紧紧地拥住我时,我多么希望就这样死去。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扭动着身体高喊。

堀井敬三几乎每晚都来看我,但偶尔也会打电话说因工作关系来不了。

那些晚上,我心中忍受的煎熬是无法用文字和话语道尽的。我想念堀井敬三男性的肌肤,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且,每当想到或许有别的女人依偎在他的臂弯里,我便忌妒得几乎发狂。

然而某天,百合子告诉了我一件十分蹊跷并令我厌恶的事。

我的生活起居全部由百合子包办,她对我无微不至,一直关心我、鼓励我、安慰我。她像个奴隶般以舍身忘我的精神服侍着黑市中间商山口明。

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询问了百合子。她听了我的问题后长舒一口气,说出了其中的缘由。

“我对山口明老爷不管多么尽心尽力都不为过,因为我这条命是他救的。”

“他救的?什么意思……”

听我这么问,百合子看了我一眼,继续说:

“我曾经被一个男人骗了。他不仅欺骗我的感情,还榨光了我的钱。那可真是榨得彻彻底底。那个男人知道再怎么榨也榨不出一分钱来时,便弃我而去。我心灰意冷,只想一死了之。说实话,按当时的情况,除了死,我也没有其他路可选。但恰在那时,山口老爷出现了……尽管在那之前我们素昧平生,他却好心好意地鼓励我、安慰我,让我重新认识到活着的意义……不仅如此,他还撮合了我和现在的丈夫……这车库就是老爷经营的,他对我们真是照顾得相当周全。”

前面忘记说了,百合子的丈夫是堀井敬三的司机,同时也担任这座车库的管理员。

知道那样的男人竟然有如此善良体贴的一面,我非常高兴。但接下来百合子说的寥寥几句就将我的美梦一举粉碎,化为了泡影。

“那欺骗你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那个人和太太您也有关系。”

“和我有关系……”

“是的,我从报纸上看到了。太太您原本该和那个叫高头俊作的人结婚,对吧?欺骗我的,正是被杀的高头俊作的堂弟——高头五郎。”

女王音祢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高头五郎将百合子榨得山穷水尽,不剩一根骨头之后,又以山口明的身份施以援手?而且这个女人也没发觉,自己千恩万谢的山口明竟是玩弄她于股掌之间的男人?

明白了,我明白了!山口明无论如何也不以真面目出现在百合子等车库工作人员面前,原因就在这里。可是即便如此……我越来越搞不清高头五郎这个男人了。

“这么说,山口先生很照顾你啊。”

“是的。他处处为我着想……”

我忌妒得简直百爪挠心。

“山口先生不会是喜欢你吧?他有没有向你要求过什么……比如索吻之类?”

“哎呀!”

百合子似乎被我的话吓了一大跳,忽然抬起脸,眼神里看不出半分虚假。

“太太,您可千万别乱说啊。山口老爷不是那样的人。他在生意方面尽管有些……但绝对是个正人君子!您那番话,不用说对山口老爷,就是对我丈夫也是一种侮辱。”

“啊,对不起。可你实在太漂亮了,所以我忍不住就胡思乱想了……”

“您吃醋了吗?呵呵呵。我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呢?但吃醋也不是坏事。哎,太太,难道您不知道老爷有多爱您吗?别说是我了,其他任何女人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老爷脸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那天晚上,男人来的时候,我把与百合子的对话告诉了他。听完,他立即用大得简直要把我的骨头挤碎的力气紧紧抱住我,说:“刚才在上面百合子已经对我说了。原来你也会为了我吃醋啊。”

说这话时,眼前的男人俨然是个孩子。

“可是,你到底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这个嘛……你就当我在赎罪吧。我有多爱你,百合子也跟你说了……我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相对地,我也无论如何不允许你离开我……”

“我也是……”

我们说着绵绵情话,甜蜜相拥,一起登上欢乐的巅峰。

那段时期,有件事令我很纳闷——这儿明明是山口进行地下买卖的根据地,自从我住进来之后,却从来没见他在这里进行过交易。我忍不住说了心中的疑问。

他回答:“对,关于这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呢,除了这里以外,还有两处秘密据点。在那两个地方,我又分别拥有不同的面孔和不同的姓名。现在我就告诉你,你牢牢记住。千万别写在纸上,要把它们刻进脑子里。一旦这边发生不测,你务必要去那里避难。”

接着,他把另外两个秘密据点的地址、电话号码和在那里使用的化名告诉了我,并让我复述了许多次。日后在危险向我逼近的紧急关头,这些都派上了用场。

在我藏身这个地下室约一个月时,一天晚上,堀井敬三带来一件奇怪的东西。

“音祢,你穿上这个试试。”

说着,他从波士顿手提包里拿出一件纯黑的紧身衣。紧身衣配有袜子和手套,似乎是从脖子以下全部紧裹身体的样式。

“哎呀!你要我穿这种衣服做什么?”

“别管了,照我说的去做就行。我自有道理。来。”

堀井敬三将我拥入怀中,深深地一吻。这下不管什么事,我都无法拒绝了。

“那我到隔壁的房间去试穿,你可不许偷看。”

“哈哈哈,偷看又怎样?”

“讨厌啦。”

“好吧,我不偷看,不偷看。”

我拿起紧身衣跑进卧室,把门关紧。要穿这件紧身衣,得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一丝不挂。我迅速换上。看来是堀井敬三为我量身定做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几乎勒进肉里。穿好之后,我站到镜子前打量自己。从鼓胀的乳房到浑圆的臀部,全身的曲线一览无余,我不禁面红耳赤。但这是堀井敬三的喜好,我必须迎合。谁让自己的身体渴求他的爱抚。

“音祢,你在磨蹭什么,还没好吗?”

“人家不好意思嘛……”

“好了,到这儿来。再穿上这个试试。”

我静静地走出来,堀井敬三上上下下贪婪地打量着我的身体,眼眸中燃起熊熊欲火。

“音祢,太美了!你的身材简直无可挑剔!人间尤物这种词就是专门为你而诞生的。来,再穿上这件长袍,戴上面具试试。”

这次,堀井敬三又给我戴上一个黑缎面具,从后面帮我穿上一件类似旧式军官斗篷的长袍。长袍表面也是黑色的,里面则是黑白相间的竖条纹,下摆非常长。他再次细细端详我,过了一会儿,忽然跪倒在我面前。

“啊,女王音祢殿下,鄙人是您的忠实奴仆。”

啊,这个男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暗夜盛宴

眼前充斥着朦胧的烟雾,光线昏暗。堀井敬三带我来到一处寻欢作乐的地下场所。

封闭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各种烈酒味、女人们呛人的脂粉香以及男人们带着酒气的充满欲望的体臭。

放眼望去,到处是以面具遮脸搂搂抱抱的男女。起初他们还只以或谄媚或撒娇的语调窃窃私语,酒过三巡之后,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通通将廉耻之心抛到了脑后,变得肆无忌惮。宽敞的大厅内上演着各种不堪入目的狂态与丑态。

这是从事黑市买卖的同行间的秘密宴会,豪华且淫荡。参加条件是每人交一万元会费,而且必须携带女伴。

“你真讨厌!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啊?”

尽管用面具隐藏了真实面孔,我还是羞耻得连头也抬不起来,拼命用长袍挡住身体。由于只穿了紧身衣,全身的曲线暴露无遗,如果不这么做,我实在无法忍受好色之徒向我投来的目光。

“哈哈哈……”山口明身穿无尾晚礼服,面具深处的双眼在酒精的刺激下闪闪发光,“没办法,谁让规定必须带女伴呢。难道你希望我带别的女人来这种地方?”

“我才不管。”我扭了扭身子,跟他赌气。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学会了这么一招。

“可是,先不说这个,你为什么不让我穿得更端庄些呢?再怎么说,这身打扮也叫我太难为情了……你瞧,所有人都盯着我呢。”

“这有什么,我就是要向大家炫耀一下你美丽的身体。你是今晚的女王殿下。看,是个男人都在垂涎欲滴地看着你。”

“讨厌,说什么呢……”

“女人们都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呢。好了,靠过来一点儿。”

为了克制内心的恐惧,我不得不挨近堀井敬三。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被他抱到了腿上。

大厅中央设置了一个圆形舞台,唯独那里有明亮的灯光,其余的地方是昏暗的间接照明。围绕舞台,昏暗的光线中摆着大约五十张桌子,每张桌旁都坐着戴面具的男女。酒酣耳热之际,所有桌旁的男女都不再斯斯文文地相对而坐,女人们无一例外地坐到了男人们的大腿上。男人们的手指在她们身上四处游走,在这撩拨之下,女人们发出妩媚的撒娇声。男人们一个个边爱抚腿上的女人,边不时向我投来赤裸裸的目光。

舞台上此时正在上演脱衣舞,然而几乎没人把视线投向那边。比起舞台,观众席的淫荡程度远在其上。

“哎,亲爱的。”将羞得发烫的脸埋在堀井敬三胸前,我的声音也变得娇滴滴。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呢?应该有什么目的吧?”

“嗯……并非完全没有目的。”

“什么意思?你的目的是……”

“你马上就会明白。喏,你看对面。那也是目的之一。有棵棕榈树盆栽对吧?那附近的桌旁抱在一起的两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悄悄抬起脸,提心吊胆地朝堀井敬三所说的方位看去。

一个身穿无尾晚礼服的男人正与一个穿着暴露的黑色晚礼服的女人紧紧相拥。由于两人也都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们的真面目。只见女人裸露的雪白手臂环绕在男人的脖子上,两人激烈地吮吸着彼此的嘴唇。

“那两个人是谁?”

“你舅舅啊。佐竹建彦……至于那个女人,你应该猜得出来吧。”

“我们回去吧……亲爱的,赶紧带我离开好不好……我不想让舅舅在这种地方看到我。”

“哈哈,他不可能认出来。连神仙都不会料到你来这种地方。”

“可他一直盯着我看呢。”

“是啊。他的女人肯定不高兴。”

“那个女人是笠原薰吗?”

“当然。”

佐竹舅舅来这种地方丝毫不值得大惊小怪,毕竟他也从事黑市交易。而且既然参加宴会的条件之一是必须带女伴,那他带笠原薰来就更没什么稀奇的了。但问题是堀井敬三明知道他们要来,为什么还要硬拽着我来这种地方?何况退一万步来说,现在的我得尽可能避人耳目……

我悄然抬起眼,望着堀井敬三的脸。但他依然镇静自若地抱着我,观看舞台上的脱衣舞。我再次把视线移向棕榈树那边。建彦舅舅和笠原薰的嘴唇仍旧纠缠在一起。

我感觉无地自容,浑身发烫。然而眼下的我哪里还有资格嘲笑建彦舅舅和笠原薰?自己不也正坐在男人的腿上与他相拥吗?

建彦舅舅终于结束了与笠原薰的长吻,他从女人身上移开视线,又朝我瞟了两眼。我慌忙把脸埋到堀井敬三胸前。

“那个,佐竹舅舅还在往这边看吗?”

“嗯,正朝这边看呢。笠原薰那个女人已经吃醋了。”

“他不会是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吧?”

“怎么可能。”

“求你修好积德,赶紧带我离开这里吧……”

“好了,你再稍微忍耐一下。瞧,好戏终于要上场了。你抬起头来看看舞台。”

话音未落,只听场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下意识地抬头朝舞台看去,霎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并排站在舞台上的,不正是人高马大的鬼头庄七和楚楚可怜的佐竹由香利吗?!

现场搜捕

魁梧的鬼头庄七只穿了条绷在腿上的黑色紧身裤,裸露的上半身遍布黑漆漆的刺青。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他匀称的体形加上刺青,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性感。而且他健壮的手臂上还缠绕着一条粗粗的皮鞭。

“上次在奥利安剧场看过的那种残忍表演又要开始了吗?”

“哈哈哈,今晚的客人哪儿会看那种节目,他们可是每人交了一万元的会费。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喏,你瞧大家的眼神。”

我悄悄抬起脸,环视昏暗的大厅。到刚才为止几乎对舞台视若无睹的观众,现在不论男女,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舞台上的两人。

他们的眼眸闪闪发光,写满猥亵的期待。这些人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我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舞台。此刻,楚楚可怜的少女佐竹由香利正被浑身刺青的大汉甩着皮鞭驱赶。她像日本斑羚一样扭动着身体,四处逃窜。手执皮鞭的大汉和楚楚可怜的少女,再也没有比这更残忍的组合了,是他们的性虐待表演将所有观众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舞台上了吧?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不,是不仅仅如此。

楚楚可怜的少女终究还是落入了大汉手中。由香利拼命挣扎,试图脱离魔掌,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老鹰利爪下的小鸡。她的衣服被暴戾的大汉一件件剥掉……

忽然,某个可怕的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堀井敬三刚才说“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难道是说这个……

“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看这种表演。你赶紧带我离开这里吧。为什么偏偏带人家来这种地方?”我拼命抱住堀井敬三的胳膊。

“哎呀,抱歉抱歉,我也不喜欢看这种东西,说心里话真的不喜欢。可你实在太同情那个女孩了,我是想让你看看她的真面目。这样,如果不想看,你就闭上眼睛靠在我怀里吧。”

我把满是汗水的脸紧紧贴到他的胸膛上。

这个男人虽然是个浑蛋,但也有异常温柔可靠的一面。以往只要这样被他抱着,我就会忘记一切烦恼,恢复平静。今天却不行。听着观众席涌起波涛怒吼般的无情叹息声,我的心禁不住颤抖起来。

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舞台那边仍然响着噼里啪啦的鞭声。这么说下流的表演应该还没开始。

“音祢!”堀井敬三凑近我的耳边轻柔地说,“这次可轮到由香利挥着鞭子四处追着老头子打了。即便在你的众多竞争对手中,她也是最可怕的。不良少女啊。”

这时候,我已经满身是汗了。忽然,有人走到堀井敬三身边,对他耳语了两三句。我感觉到他打了个哆嗦。

“哦,是吗。你先下来。”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

“可是人家说百合子来电话了。或许出了什么差错。”

“什么差错……”

“所以我得去问清楚。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那你可要快点儿回来,我一人在这里害怕。”

“嗯,我会速去速回。”

从事黑市交易的山口明老板刚跟在服务员身后走出去,其他男人立即将肆无忌惮的目光齐刷刷地对准我。如此难得一见的有趣表演竟然不认真欣赏,他们肯定认为我这个女人古怪。佐竹舅舅也用好奇的眼神直盯着这边。坐在他旁边的笠原薰似乎生气了,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舅舅面露苦笑,把视线移回舞台。

忽然,一阵波涛怒吼般的叹息声再次从昏暗的观众席涌来。啊,难道下流的表演终于要开始了?

我浑身僵硬得如同石头,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舞台之外。就在这时,舞台上的灯忽然啪啪地忽闪了两三下,紧接着观众席上的男男女女纷纷尖叫着站了起来。

“警察来搜查了!”

转眼间,昏暗的大厅里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警察……这个词冷不丁地击中了我的心脏。我不自觉地朝舞台看去,只见全裸的由香利将衣服抱在胸前,和同样一丝不挂、浑身遍布着乌黑刺青的大汉鬼头庄七发疯似的跳下舞台。

“安静!安静!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设有密道,请大家按顺序从那里出去。”

一个貌似宴会主办者的男人跑上舞台,声嘶力竭地喊道。再看刚才挂着大幅壁画的墙上,此刻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向里延伸出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见状,男男女女立即蜂拥而上,冲进地道。

但是,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山口明还没有回来。即便我从这里逃出去,也不能以这身打扮走在路上。况且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您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呢?请赶紧进地道,我们要关门关灯了。”

啊,已经别无选择了。我打定主意,冲进漆黑的地道。

这条地道非常长,似乎通往马路对面大厦的地下。大家在黑暗中推搡着到达地道尽头。主办方好像提前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已经把客人们的外套和寄存物品全部转移了过来。

“请大家摘下面具,按顺序表情自然地走出这栋大厦。”

当然不可能戴着面具走在大街上。我尽量远离人群,在昏暗的出口处摘下面具。

“啊!”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声惊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有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此人正是舅舅——佐竹建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