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骑马冲入战场
亚历山大骑马冲入战场
乔治·格兰特下马走入树林
兴登堡将军立于山丘之上
月亮从一丛灌木里升起
……
我在写一部人类事迹的史书。我写了三部这样的历史,虽然我还年轻。我已经写了三十四万字了。
我的妻子坐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而我已经坐着写了好几个小时。她是个高大的女人,黑头发慢慢染上一点灰白。听,她轻声爬上楼。每天她都轻手轻脚,在房间里做着家务。
我从爱荷华州的另一个镇子来到这个镇子。我的父亲是个工人,房屋粉刷匠。他并未像我这样出人头地。我努力考上大学,成为一个历史学家。我们买下这所现在住着的房子。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我已经写了三本历史书。我讲述过国家的建立和战争的打响。你也许会在图书馆的书架上见到我的书整齐码放,排列如哨兵。
我和妻子都是高个子,有点溜肩。我热衷写作,却是个害羞的人,喜欢关门独自在房间里工作。房间里有许多书。不同国家在书里面纵横捭阖。这儿很安静,但书的世界里雷声隆隆。
……
拿破仑骑马下山,加入战斗
乔治·格兰特在林间漫步
亚历山大骑马下山,加入战斗
……
我妻子神情严肃,总是板着脸。有时候我想到她就会不寒而栗。下午,她会离开房子,出门散个步。有时候会去商店,有时去拜访邻居。在我们房子对面有个黄色的房子。我妻子从侧门出去,穿过横在我们的房子和那栋黄房子之间的街道。
侧门砰地关上之后,经过片刻等待,我妻子的脸就会从一幅黄色背景的画里浮现。
……
潘兴将军骑马下山,加入战斗
亚历山大骑马下山,加入战斗
……
小事情在脑中越滚越大。书桌前的窗户形成了一个小画框。每天我坐在那儿凝视,对即将发生的事怀着特别的期待。我双手颤抖。画中浮现的面孔做了一些我不能理解的事情。面孔滑过,停住。它从右手边滑到左手边,停住了。
这张面孔进入我的思绪,又消失——这张面孔在我的脑海中滑过。笔从我的指尖掉落。房子里悄声寂静。浮现的面孔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开了。
我的妻子是从俄亥俄州的另一个镇子搬来这个镇子的姑娘。我们雇了个仆人,但妻子经常自己扫地,时不时整理一下我们睡的床铺。晚上我们坐在一起,但我一点都不了解她。我无法摆脱自我。我穿了一件棕色外套,没办法脱掉自己的外套。我走不出自我。我的妻子非常温柔,说话轻声细语,但她也走不出自我。
我的妻子离开了这所房子。她不知道我知晓她生活中的每一个小小的念头。我知道当她还是个孩子,走在那个俄亥俄州小镇的街道上时在想些什么。我听见了她脑海中的细语。那些细语我听得见。我听见了她第一次被激情驱动扑入我怀中时哭声中的担忧。我也听见过婚后我们搬来这个房子的第一个夜晚坐在一起时,她对我说出的那些鼓励的话里隐含的隐忧。
如果我坐在窗前——如我现在正在做的这样,我的面孔也浮现于那栋黄色房子的窗户形成的画框之中,这画面想必很奇怪。如果我撞见了我的妻子,隔窗相望,那一定会是奇妙而美丽的邂逅。
面孔浮现于我的画框中的女人对我一无所知,我也对她一无所知。她沿着一条街道离去。她脑中的声音正在说话。而我就待在这房间里,如上帝创造的每个人一样孤独。
如果我能看见自己的面孔浮现于自己的画中,此事想来必是奇妙而美丽的。假如我的面孔能够在她的眼前浮现,假如这事儿会发生在任何男女身上——那将是多么奇妙而美丽的事情。
……
拿破仑骑着马加入了战斗
格兰特将军走入了林间
亚历山大骑着马加入了战斗
……
我想说的是——有时候整个世界的全部生命都显现在我脑海中那张面孔上。整个世界无知无觉的面孔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不对别人吐露一点心声?在我们一起度过的生命里,为什么我从未能打破面对妻子的那面心墙?
我已经写了三十四万字。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语能够直指生活?总有一天我会对自己坦白。总有一天我会为自己写下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