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利亚人移民后三百多年时间里,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历史模糊不清。编年史也含糊其辞且极不准确。直到第一个奥林匹亚年(1)的出现,希腊人才有了准确的纪年。但在此之后,希腊的历史仍然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直到公元前6世纪,希腊的历史才开始真正清晰地进入我们的视野。对于在此之前的希腊两百年历史,我们唯一了解的就是斯巴达人、阿尔戈斯人、麦西尼亚人和科林斯人的历代国王,并且其中的多数对我们而言仅仅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其他人的故事则完全不可信。但对一个国家来说,毫无疑问,最先被人记住的一定是王室族谱。虽然这些族谱有时与正史相悖,但也并不是毫无用处。

第1节 阿尔戈斯同盟

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率领族人入侵该岛的赫拉克勒斯族的首领们建立了三个大型的多利亚城邦。其中,阿尔戈斯长期占据关键地位。如果再加上附属城邦,那么阿尔戈斯几乎统治着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整片东海岸地带。特米诺斯的后裔——阿尔戈斯人占据着伊纳科斯海滨平原及上游的坡地。在伊纳科斯海滨平原和坡地上,部分古老的阿哈伊亚居民似乎被赐予了公民身份。因为除了三支多利亚部落——西利斯人、帕姆庇洛伊人和迪曼人,阿尔戈斯人还有第四支部落,即似乎拥有阿哈伊亚血统的希尔尼西亚人。阿尔戈斯城外的群体既有多利亚人,也有非多利亚人。他们都臣服于强大的阿尔戈斯的统治。实际上,其中许多部落都是阿尔戈斯的附庸,与阿尔戈斯休戚相关。譬如,小镇奥尼伊的阿哈伊亚人部落和库努里亚的伊奥尼亚人部落就都是阿尔戈斯的附庸。库努里亚地处帕尔农山和大海间崎岖的海滨地带。这片地区一直延伸到玛勒亚海角,还包含着基西拉岛。但也有些城邦与阿尔戈斯联系不太紧密。譬如埃皮达鲁斯、特罗曾、夫利阿斯、克里奥奈和西锡安这样的新兴多利亚城邦。这些地区的征服者都来自阿尔戈斯,必定对故乡还怀有敬意。和这些城邦相似的还有曾名噪一时的阿哈伊亚人城市迈锡尼。在小山坡上,迈锡尼默默无闻地存在了很长时间。

阿尔戈斯出土的狼头货币

第2节 斐冬国王

对我们而言,阿尔戈斯早期的九位国王只是些名字而已。所有流传下来的有关他们的事迹不过是一系列模糊不清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讲述了他们与斯巴达族人的多次战争,听起来似乎是对发生在公元前6世纪和公元前7世纪时真实战争的回顾。第一位除姓名外还留下丰富事迹的阿尔戈斯君主是斐冬国王。在斐冬继承王位时,由于多利亚寡头统治对君权的侵蚀,阿尔戈斯王权早已逐渐衰微。斐冬国王依靠武力推翻了寡头统治,并摆脱了所有束缚自己的律政。之后,他开始拓展阿尔戈斯的疆域。斐冬国王不仅让西锡安及其他多利亚邻邦沦为阿尔戈斯的附属国,还将重镇科林斯和埃伊纳岛纳入自己的领地。当时,科林斯和埃伊纳岛成了希腊南部最大的集市和海港。斐冬国王野心勃勃,企图将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都变成阿尔戈斯的附庸。他镇压斯巴达人,率兵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西部支援反叛伊利斯的皮萨提斯人,并支持皮萨提斯人举办奥林匹亚竞技会的主张。在历史上,斐冬国王这些事迹是我们发现的首次关于希腊信史的记载。此外,斐冬国王还是一位立法者。他对称重和计量都设立了新的标准,并几乎得到了希腊多利亚城邦和伊奥利亚城邦的普遍认可。斐冬国王命令他的埃伊纳封臣锻造了第一批银币。在爱琴海西岸,锻造银币还是第一次出现。据说,在阿尔戈斯的赫拉神殿,斐冬国王进奉了粗制货币的样币。之后,圆形的欧宝和德拉克马取代了这种长形银币。后来,斐冬国王战死沙场——这也是他谋求帝国大业道路上的首败。

斯巴达人

虽然代表着阿尔戈斯君主名义的统治一直持续到了公元前6世纪甚至公元前5世纪,但实际上,在斐冬国王的儿子继位后,阿尔戈斯王权立刻退回到了之前微不足道的地位。斐冬——这个伟大的国王统治的唯一永久性结果就是瓦解了多利亚人在阿尔戈斯的寡头统治。因此,与其他多数地区相比,阿尔戈斯早日实现民主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虽然我们对斐冬国王了解不少,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事迹年代不详。希罗多德史书的原文告诉我们,斐冬国王协助皮萨提斯人举办的奥林匹亚竞技会为第八届(2),即公元前748年的那届。然而,也有其他史料将斐冬国王的统治年份大大推前。总而言之,斐冬国王应于公元前675年到公元前665年在位。如果连一个国家当时最显赫的国王的统治年份都无法确定,那么就很难说该国的通史记录已经开始。

在阿尔戈斯主宰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时候,麦西尼亚和拉科尼亚正沿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起初,两国只是处于敌对状态,但之后就陷入生死较量当中。

第3节 麦西尼亚和拉科尼亚

和在阿尔戈斯时一样,多利亚征服者没有将麦西尼土地上的原住民全部驱逐出境或赶尽杀绝。传说,特米诺斯的弟弟及麦西尼首任多利亚国王克瑞斯丰忒斯赐予那些尚未移民的皮洛斯人、考寇涅斯人和阿哈伊亚人完整公民权。克瑞斯丰忒斯国王本人迎娶的并非他自己的族人,而是邻国一位阿卡狄亚国王的女儿。克瑞斯丰忒斯国王的反民族倾向激起了多利亚人的反叛。他自己也遭到谋杀。但是克瑞斯丰忒斯国王之子埃皮托斯成功为父亲复仇,不仅杀死了叛乱者首领波吕丰忒斯,还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安宁。在埃皮托斯及其后人的统治下,多利亚人、考寇涅斯人和阿哈伊亚人完全融合。因此,麦西尼亚虽然由赫拉克勒斯族的家族统治,但几乎没有保留什么多利亚城邦的特征。

埃夫罗塔斯河

在拉科尼亚,情形则截然不同。定居在斯巴达周边埃夫罗塔斯河流域的多利亚入侵者实力很弱,并且他们夺取的土地也很小。这片土地北靠阿卡狄亚山地,以南则是阿哈伊亚要塞阿米克勒。正如菲迪尼(3)隔断了罗马人去往台伯河流域的路,阿米克勒距这批多利亚入侵者的首府不过三英里,完全挡住了他们前往埃夫罗塔斯河流域的路。斯巴达人采用的政体与一般的政体不太一样:他们实行双王统治,名为“亚基亚德世系”和“欧里庞提德世系”的两个部族的王室共享王位。在双王制度诞生之初,他们就纷争不断。据说,斯巴达人最初的部落首领阿里斯托得摩斯驾崩后,他留下一对双生子。神谕说道:“须立二王,长者为尊。”对该传说,现代的史学家并不认可。他们力求证实真实的历史情形,但并未取得成果。双王并存体现了征服者多利亚人与被征服者阿哈伊亚人的民族融合,也有可能只是表明了有两支不同的多利亚部落——一支定居在埃夫罗塔斯河流域,另一支则定居在厄努斯。上述推测或许正确,但无法得到验证;双王制很有可能真实存在,但我们难以解释它的成因。

第4节 多利亚诸城邦的多样性

与阿尔戈斯和麦西尼的多利亚人相比,在拉科尼亚,斯巴达的多利亚人的软弱和孤立使他们能保持更强的民族认同感。斯巴达的多利亚人不够强大。此外,他们的人数也不够多。斯巴达的多利亚人很难征服和融合他们的邻邦。因此,他们被迫寸土必争。斯巴达的多利亚人面临的情形与不列颠的盎格鲁人和撒克逊人相似。由于无法一击横扫不列颠岛并征服岛上的所有人,盎格鲁和撒克逊人只得保留自己原有的语言和习俗,在不列颠岛上缓慢推进,逐步扫除岛上的不列颠人。因此,斯巴达人并没有受到拉科尼亚原有居民的影响。与此相似,希腊的阿尔戈斯人和麦西尼亚人正如现代欧洲的法兰克人和伦巴第人,他们都是强大的部族。对他们来说,开疆拓土并不太难。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要么同化多数被征服者,要么深受被征服者的影响。

所有权威人士一致认为:早期的斯巴达既软弱又混乱。他们的领土从未拓展;两王室素来不和;与多利亚近邻阿尔戈利斯和北部的阿卡狄亚人兵祸不断,导致民众日益不满。伟大的立法者莱克格斯出现时,斯巴达正是此番情形。莱克格斯拯救斯巴达于危难之时,并率领斯巴达走向征服整个伯罗奔尼撒半岛之路。

第5节 莱克格斯和莱克格斯立法

虽然同其他早期的伟人一样,当代作家将莱克格斯简化成了神话中的人物,但我们无需质疑莱克格斯的真实存在。莱克格斯出身王室,大致生活在公元前800年。我们大抵可以接受这样的传说,即莱克格斯是欧里庞提德家族欧诺摩斯国王的次子。侄子哈里劳斯还在襁褓中时,为了避免谋权篡位的嫌疑,莱克格斯将自己流放,远离斯巴达。莱克格斯游历了希腊、亚细亚、埃及甚至更远的地方,最终在哈里劳斯成年后归来。当时,莱克格斯饱经世事且充满智慧,而斯巴达却深陷困境。双王间分歧不断,都企图摆脱律政约束然后实施专制统治。哈里劳斯甚至被称为希腊的众“僭主”之一。与此同时,一场灾难性的战争正在迫近。提基亚的阿卡狄亚人让斯巴达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挫败。斯巴达一个国王被囚禁,数以百计的斯巴达俘虏成了在高地农场上劳作的奴隶。

莱克格斯游历埃及

莱克格斯向民众阐述治国理念

据说在危难之时,斯巴达人已经做好任何牺牲的准备——只要能保全城邦。斯巴达人将目光转向了莱克格斯。因此,当莱克格斯来到集市——身后紧随着二十八位最有智慧且最高贵的公民向民众阐述自己的治国理念时,获得了斯巴达人的高度认同。据说,莱克格斯的新规遭到少数人的强烈抗议,并引发打斗和骚乱。在骚乱中,莱克格斯的一只眼睛遭到袭击并失明。但经过一段时期后,莱克格斯的新规最终获得人们的认可。

我们虽然很难确定莱克格斯的新规究竟包含什么内容,但还是能获取一些笼统的信息。在执行所谓的莱克格斯法规时,莱克格斯的后世子孙曾撰写了执行报告。通过仔细研究这些残存的报告,我们可以知道莱克格斯律法的部分内容。譬如,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莱克格斯并没有禁止将法律用文字记录或刻在铸币上。人们曾据此推算莱克格斯生活的具体日期。在推算出来的最晚的日期中,书面法规和流通钱币出现的时间都还没有超过一百年。莱克格斯不可能对希洛人(4)立法,因为只要斯巴达还是局限在埃夫罗塔斯河上游的贫困小国,就不存在农奴的问题;莱克格斯也不可能制定监察制度,因为监察制度首次出现是在麦西尼亚战争期间;莱克格斯也不可能实行平分财产的制度。但传说总是乐于将早期律法的种种规定归功于一位立法者。对希腊人来说,将莱克格斯视为斯巴达每项独特的国家制度的制定者,不过是阐明了同一历史趋势。正如我们自己的祖先认为,是阿尔弗雷德国王(5)创造了陪审制,并将英格兰划分为不同的郡。

斯巴达奴隶主与他的希洛奴隶

第6节 莱克格斯的“大公约”

莱克格斯律法的主要目的是界定城邦各个组成部分的地位。斯巴达——如同荷马时代的其他希腊城邦一样——拥有国王和贵族组成的议事会及自由民组成的公民大会。当时,贵族们似乎正试图剥夺国王的特权,而国王们则竭力摆脱所有律法制度。与此同时,公民大会似乎开始谋求更大的权利,而不再甘于仅仅默许所有提议。在简明扼要的“大公约”里,莱克格斯要求斯巴达人“为宙斯-希伦乌斯(6)和雅典娜-希伦尼亚(7)建立神殿;以三十人为单位组建部落和选区;建立包括两位国王在内的吉罗西亚会;要经常在巴比卡和纳西昂之间集;民众须拥有决定权”(8)。关于宙斯和雅典娜的特殊崇拜有什么政治寓意,我们不得而知,此前斯巴达唯一信奉的神灵只有多利亚的阿波罗。“大公约”其他条款表述得更明确。古老的政治形态变得系统化:贵族议事会转变成由选举出的三十位长者组成的议事会,而双王总在其中;自由民的公民大会在公共事务的实施中发挥切实作用,当吉罗西亚会产生分歧时,公民大会会投出决定性的一票。因此,法律的总体趋向是通过削减贵族议事会的人数并将选民限定在年长者来遏制贵族议事会的任性妄为。国王不能再肆无忌惮地颁布法律谋取私利,并作为一名独立成员加入吉罗西亚会。民众虽然只能表达不满,而不足以干预政治,但还是感受到律法的权威。从没有人指责莱克格斯是民主主义者。对于部落,我们不知道莱克格斯的新政有过什么影响。但无论如何,并未废除古老的西利斯人、帕姆庇洛伊人和迪曼人的部落划分。各选区非常神秘。我们无法得知它们究竟是按家庭还是按地区为单位划分选区,只知道每个部落包含十个选区。

莱克格斯的演讲

第7节 吉罗西亚会和公民大会

吉罗西亚会即长老大会由三十位长老组成,每位长老代表一个选区。毫无疑问,国王们理所当然也是成员,代表着各自家族所属的选区。其他长老都由选举产生。长老实行终身制。因为直到六十岁才具备成为长老的资格,所以长老们的平均任期并不会太长。和之前的贵族议事会一样,长老们充当国王所有公共事务决策的顾问。然而,长老大会的优势在于:国王仅代表自己发声,不再无所不能。当时,所有事务都由多数人决定。

在斯巴达,自由民的议会被称为“公民大会”。公民大会由三十岁及以上的公民组成。公民大会每月在厄努斯溪谷、巴比卡和纳西昂之间的桥上举行。在荷马时代,古希腊广场上的人们只能靠喊叫来表达赞成或反对,如今的斯巴达人集会尽管在法律上享有一席之地,也只能通过欢呼来表决。这种决策的不确定性导致人们必然会将大权放到主持议会的官员的手中。在遇到诸如从众多候选人中选举一位元老或地方官之类的情形时,情况更是如此。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言:“这方案太过幼稚。”我们甚至可以确定,在某些选举中,选举官被关进一间民众看不到的房间内,被迫评出最大的呼声,而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些呼声。接着,一切便尘埃落定。这种方法很可能是一位心怀叵测之人想出来的。议事会将吉罗西亚会通过的争议性议题交给民众讨论。诸如宣战、缔结和约及罢免国王等重大事件都是公民大会的议题。除非受到主持官员的邀请,否则公民大会的人都不能说话。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特征也存在于罗马的公民会议。在信史时期,监察官们主持公民大会;而在莱克格斯的时代,必然是国王和长老们召集集会,正如他们在荷马时代的广场上所做的那样。

亚里士多德(右)与柏拉图

第8节 双王

希罗多德简明扼要地将新律法赋予国王的特权总结如下:在和平时期的所有宴会、祭典和酒席上,国王均列最高席,享用双份食物;每月发放两次谷物和葡萄酒类给国王——就肉类而言,国王通常都能获得城邦中任何祭祀动物的脊肉;穿戴动物毛皮也是国王们的专属特权;国王还是地神宙斯-拉西第蒙纽斯和天神宙斯-乌诺斯的世袭祭司;国王须挑选前往神示所问询的使者,还须委派处理外事的领事。此外,国王有权嫁出孤女,也可以准许没有子嗣的人领养男孩;在战时,国王永远都是总指挥官;军队前进,国王先行;军队归城,国王殿后;一百名精挑细选的勇士保护着国王的安全;国王可以发动对抗任何敌国的远征;任何企图改变国王意图的斯巴达人都将受到诅咒;在田野里,国王可以随意征用牛羊。在国王驾崩的时候,“女人们敲打着定音鼓绕城而走,而一旦听到声响,每户的一男一女便穿上丧服,并剪掉头发。骑手带信到拉科尼亚。丧葬时,大批臣民及奴隶从斯巴达各地蜂拥而至,加入市民痛哭游行的队伍。”

因此,在莱克格斯的律法里,斯巴达国王坐享一国荣誉特权,贵为最高祭司,并在战时统领军队。国王已经成为一名世袭政府官员,而不再是一国君主。

如果莱克格斯的改革仅止于此,那么之后的斯巴达或许不会如此声名远扬。有限王权和类代议制政府本身都是好事。对饱受无政府状态下乱世之苦的民众来说,有限王权和类代议制政府使他们获得极大的解脱。但有限王权和代议制政府都不足以构建一个伟大强盛且战无不胜的军事城邦。使莱克格斯在所有立法者中独树一帜的并非他在政治方面的立法,而是在社会方面的立法。

斯巴达人贫穷粗野且四面受敌。为了生存,他们一直全副武装。为了生存,斯巴达人不得不厉兵秣马,时刻备战。斯巴达的敌人近在咫尺,离其边界不过一日行程。为了确保在战争中取得全胜,莱克格斯决意牺牲一切公共和个体利益。他要实现斯巴达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这个唯一的目标。为达目的,莱克格斯将整个斯巴达的社会制度变成冷酷可憎的战争机器。对斯巴达公民来说,从童年开始,他们的身体与灵魂就被攥在这台机器的手心中。这台机器将纠缠他们的一生,直到他们无法作战才肯放手。这台机器就是著名的“斯巴达磨砺教育”,即训练和纪律。莱克格斯虽然不是它的创造者,但是它的完善者。

第9节 斯巴达人的军事训练、社会制度和家庭生活

幸运的是,莱克格斯面对的是一群原始蒙昧的民族。任何集聚了一定物质财富或思想文化的种族都不会忍受他的制度,哪怕片刻。然而,斯巴达人是一群粗鲁和近乎野蛮的人。他们还保留着一些低级文明形态的作风——仅存在于虚构作品中的婚姻形式,譬如,武力抢夺新娘和男女分离用餐,以及可恶的一妻多夫制。直到进军伯罗奔尼撒半岛后,多利亚人才首次进入文明的疆域。可以说,在历史上,与莱克格斯军事训练模式最接近的要数夏卡·祖鲁(9)引入祖鲁族的奇特军纪了。

自从斯巴达人降生起,国家就开始接管他们。婴儿们被带到长者们面前,由他们决定这些婴孩的命运:如果婴儿身体健康,就被送回父母手中抚养;如果身体孱弱,就被带走,扔进塔吉图斯山任其自生自灭。在七岁时,男孩就离开父母,来到公共训练营。在公共训练营里,男孩们开始经历构成他们一生的种种磨砺。他们赤脚行走;无论冬夏,只被允许穿一件单衣;夜晚被迫睡在自己从埃夫罗塔斯河河床采摘来的灯芯草堆上。男孩们还要自己做饭和照顾自己。人们刻意配给他们少量且难吃的食物,以此来磨炼他们打猎或窃取食物的能力。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男孩常常通过偷盗邻近菜园和储藏室的食物来填饱肚子,但被抓住后就要面临惩罚。“惩罚的理由不是因为盗窃,而是因为愚蠢笨拙被抓住”。对男孩们来说,任何软弱或抱怨的表现都是重罪。反复的鞭笞、拷打和忍饥挨饿造就了斯巴达人对痛感难以置信的麻木和迟钝。每个人都听过这样的故事:一位饥不择食的年轻人偷了一只狐狸当晚餐并将它藏在衣内。后来,他的同伴来了,使他难以脱身。然而,这位年轻人宁肯让狐狸撕烂自己的胃也不愿让它逃脱背叛自己。

斯巴达男孩

吉姆诺派迪亚盛会上的斯巴达男孩

针对斯巴达男孩的训练几乎都是体育和军事性质的。唯一可以提升审美的活动就是合唱。在一年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参与吉姆诺派迪亚盛会,即斯巴达的竞技会。在竞技会上,斯巴达男孩和同龄人进行音乐、舞蹈、跑步和摔跤比赛。

年满十八岁的斯巴达少年叫“麦勒埃伦”。年满二十岁时,他们叫“埃伦”(10),意为年轻人。到时,他们从训练营转入兵营。从此以后,公共食堂便将成年男子登记在册。公共食堂形成了斯巴达独特的生活图景。这些公共食堂由十五位男子负责,一有空缺就有新成员补齐。所有的食堂均属公办,口粮固定。所有公民,只有年满六十时,才可以在家用餐,并且按惯例要求伙食一致。所有成员须按月上交食物。一日三餐主要包括大麦、奶酪、无花果及难以下咽的“黑汤”。据说,“黑汤”还是拉科尼亚的特色菜。只有在祭祀时,人们才能吃到肉食。

斯巴达女孩接受的军事训练与男孩接受的军事训练类似,但没有那么苛刻。女孩不用离开母亲,但要组成班级,参与赛跑、摔跤及其他体育锻炼,达到身强体健。在比赛时,女孩不穿衣服,可以供男孩随意观看。可想而知,这种训练形式必将培养出一批体态丰盈且举止粗俗的顽皮姑娘。如果说斯巴达男子的妻子和女儿不仅在形体和精力上,而且在勇气和能力上都胜过其他希腊女子,那么反过来说,她们也完全缺乏一切谦逊端庄和独特的女性情绪体验。

在男子三十岁和女子二十岁时,他们便到了适婚年龄。如果到了适婚年龄还未成婚,并且尚未担负起为国育儿的责任,那么他们就会受到严惩。然而,婚姻并不会结束男子的兵营生活。他们住的地方仍然离妻子很远。只有在不需要参加共同就餐、操练场训练或体育场活动时,他们才能偷偷出来与妻子约会。数月后,男子才能自立门户,并和妻子生活在一起。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男子仍然必须在公共食堂用餐。对斯巴达人来说,婚姻是出于对国家的义务,而非自由结合。因此,斯巴达人的婚姻并非神圣不可侵犯也就不足为奇了。

斯巴达女孩

第10节 斯巴达军制

一切对个人自由的限制都旨在达到一个目的:让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身强体壮且冷酷麻木。毫无疑问,结果正如他们的预期。正如一位同时代的人讽刺地说道:“斯巴达人的一生如此不幸,难怪他们情愿战死沙场。”然而,斯巴达人的百战百胜与其归功于他们的组织,倒不如说是得益于他们不屈不挠的勇气。在其他希腊城邦,奔赴战场的士兵都是未经训练的民众。总指挥官发号施令,再由一名传令官大呼小叫地将命令传达给人们。斯巴达人的训练组织严密,军官层级严明。军队分为所谓的“莫拉”和方阵纵列——与现代的营和连相对应。自上而下,军队由一系列的军官统领。在最上层,军事长官或团长统率莫拉;在最底层,指挥官,即士官长率领手下的二十五人。国王的命令依次传达到诸位军事长官及其他军官,并且速度极快。因此,斯巴达军队的运作速度快而精准——这是其他希腊军队无法比拟的。既组织严密又骁勇善战,这就是他们常胜的原因。

斯巴达军队的装备

一旦出征战场,斯巴达人的生活反而惬意起来:口粮增加,军纪相对松懈,甚至还可以围着营火说玩笑话。这些都是为了让他们期待战争,而不是迷恋和平时期。

第11节 监察官

以上就是莱克格斯律法的主要特征。莱克格斯驾崩后,训练形式很可能有了不少改进。虽然希腊人深信他们一直坚守着莱克格斯律法,但我们可以肯定,在随后的岁月里,莱克格斯的律政体系多次变更。最大的改变在于监察制度的引入——这一制度原本并不在莱克格斯的政治体系内。监察官们首次出现在麦西尼亚战争时期。监察制度出现的主要起因——如我们所读到的那样——在于国王们在战场上的频繁缺席。顾名思义,监察官主要扮演的是监察人或治安法官的角色,但不久后,他们就成了政府部门玩忽职守的大臣。监察官一共有五人,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任期一年。在此期间,他们是部落的管理人员。他们接待外来使者,召集会议,并担任会长。与罗马的护民官一样,在斯巴达,监察官可以自由处置公民大会。监察官们可以不受吉罗西亚会或公民大会的约束。他们可以不经任何法律程序,随意对任何人实施逮捕、囚禁和罚款。就连国王也任由监察官们处置。他们囚禁了克莱奥梅尼一世(11),强迫阿里斯顿(12)和不孕的妻子离婚。在历史上,曾有两位监察官陪同国王亲征。国王的权威因而一直处于监察官们的监督之下。斯巴达国王几乎有名无实。因此,我们可以说,斯巴达有二王及五位不负责任的独裁者。公民大会荒唐的选举形式让监察官们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来年自己的继任者,由此确保——除非发生特殊情况——他们方针政策的一脉相承。

莱克格斯驾崩后,他构建的大型机器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接下来,是时候让我们揭晓这一切了。

* * *

(1) 公元前776年。——原注

(2) 很可能希罗多德(Herodotus)的原文存在抄写错误。斐冬国王的奥林匹亚年(Olympiad)是第二十八届,而不是第八届,即公元前668年,而不是公元前748年。有关斐冬国王钱币的记载尤其印证了这个观点。希腊铸币约在公元前680年到公元前650年。这个时间也是埃伊纳(Aeginetan)金属硬币的最早铸造时间。——原注

(3) 拉丁姆(Latium)古镇,位于罗马(Rome)北部约八公里处的萨拉里亚大道(Via Salaria)上,介于罗马和台伯河(Tiber)之间。

(4) 古希腊时期斯巴达人的奴隶。

(5) 阿尔弗雷德国王(King Alfred,约于847—899),约871年至886年间为威塞克斯国王(King of Wessex),约886年至899年间为盎格鲁-撒克逊国王(King of the Anglo-Saxons)。

(6) 指作为新建国家守护者的宙斯。

(7) 指作为新建国家守护者的雅典娜,常与智慧、技艺和战争联系在一起。

(8) 详细注解见伊夫林·阿博特(Evelyn Abbott)《希腊史》,第1卷,第200页。——原注

(9) 夏卡·祖鲁(Chaka Zulu,约1787—1828),1816年到1828年在位,祖鲁王国(Zulu Kingdom)最具影响力的君主之一。

(10) 埃伦(Eiren)为小队队长和教官,在城邦长老的监督下教导儿童。

(11) 克莱奥梅尼一世(Cleomenes I,约公元前545—公元前490),斯巴达国王,属亚基亚德世系(Agid line),约公元前519年到公元前490年在位。

(12) 阿里斯顿(Ariston,生卒年不详),斯巴达国王,属欧里庞提德世系(Eurypontid line),约公元前550年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