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世纪以来,从西班牙无敌舰队到拿破仑垮台,只要战争的危险出现在地平线上,外国入侵的风险就会浮现在英国人头脑中。当拿破仑“大军”在布洛涅(Boulogne)陡岸上扎营,等待一个有利时机越过英吉利海峡时,这个阴影是最大的。而且,即使当纳尔逊(Nelson)(1)在特拉法加(Trafalgar)击沉了法国人会用来越过海峡的舰队,这个阴影也没有完全消失。

1859年,由于拿破仑三世的野心,这种担忧又强烈地复活了,并在志愿者部队(the Volunteer Force)中留下了一个永恒的阴影——志愿者部队为应对这个没有长成的危险而兴起,一直发展成为今天的本土防卫军(Territorial Army)。在上次战争整个期间,这个力量的一大部分,以及常规军队的一大部分,从一开始就留守国内,作为对付可能的德国入侵的保障。

我们现在知道,尽管长期以来英国一直传说有一支海上驳船队停泊在德国港口,它是专门为入侵目的建造的,但德国从未认真考虑过任何这类入侵。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和兵力上,任何可能落在大不列颠岛上的突袭,都未必会造成这个流言威胁带来的效果。对于我们的敌人来说,这个“幻影”可抵千军。

1918年以来,入侵风险就没有受到多少关注了,这或许是因为在最大规模的4年战争中没有这样的尝试,使得这种可能性看起来如同一个已被放倒的妖怪。至少到现在为止,有充分的理由对这种危险——以它那种老旧和熟悉的形式出现——不予考虑。空中力量的发展,极大地减少了海上入侵的可能性。到外国海岸登陆去面对敌方部队,这一直是战争中最为困难的行动之一,而它现在变得更为困难得多,几乎是不可能了,因为运送入侵部队的船队在接近岸边时,是防守者空中力量打击的脆弱目标。对于空中力量来说,部队乘敞开的船只登陆上岸的过程,更是易于打击的目标。只有登陆过程中守方飞机能够被逐出天空,登陆才可能做到。然而,守方飞机是从自己海岸起飞作战,所以几乎注定在数量上超过入侵方为保护登陆随船携带的飞机或航空母舰上的飞机。

在所有兵种中,空军最具机动性和灵活性,尤其当它在自己国土之内行动时更是如此,因为这里多半会有一个紧密相连的机场链。所以,它就可以快速集中力量,以越来越多的数量出现在报告有入侵者出现的任何海岸地点。相比之下,除非入侵者不仅是顺利登陆,而且占领了一片足够大的地方,建立了飞机场,否则它能使用的资源非常有限。在今天的条件下,只有一些孤立的殖民地,母国的空中增援无法抵达,才会给外国入侵成功的机会。一旦发生战争,这个因素可能会严重束缚我们的地中海战略,阻止我们使用我们历史上两栖作战的方式。针对一个不同的地中海对手,一种新的加里波利(Gallipoli)远征(2),可能不仅仅是以失败而结束,还可能在一开始就遭遇灾难。

不过,英国自身也因此而至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全,更能抵御原来那种熟悉意义上的侵略。大不列颠岛不大可能受到一支入侵军队的踏入,除非是因其他原因而投降的结果。如果说存在着直接针对我们的决定性打击的可能性,那只能是压倒性的空中打击。这不是入侵一词本来意义上的入侵,因为每次空中打击之前和之后,打击力量都要待在另一个国家。这其实是一种大规模的袭击。

然而,现在却有一种新的入侵的严重威胁,这不是“军队”,而是“地面力量”。随着旧的危险在消失,这种新的可能性出现了。俄国伞兵部队的发展,预示了这种可能性,已经有好几个大陆国家也来发展伞兵了。在俄国1936年的军事演习中,一支1200人的部队,带着150挺机关枪和18门轻型野战炮,搭乘军用运输机飞行100英里,投放于敌人阵地后方的一个机场上。伞兵降落的8分钟后,这支部队就在地面结集,打跑了机场的守卫者。从那以后,这类行动中所使用的兵力规模越来越大,其壮观性质可能会让职业军人相当怀疑这是为了在公众中产生一种夸张的威胁效果。

很容易想象,在战争条件下,实施这样的远征会遇到的实际困难。空中飞行时,降落地面时,落地之后的自身防护,在这些环节,它都会遇到危险。然而,在战争中,任何出其不意的手段都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大胆会有收获,尤其是在与机动性结合起来后。由于范围和力量上的可变性,“伞兵打击”具有很多可能性,对此低估是愚蠢的。比起它的实际效果来,它间接的战略影响或许会大得多。

所有军队,以及几乎所有指挥官,都非常敏感于背后遭受打击的威胁,敏感于自己交通线的断裂。得知敌人有伞兵力量,可以投放到自己后方重要桥梁或其他要地附近,就会增加这种担忧。这种风险,可能导致上级指挥官去加强所有分遣队和交通线上的据点,由此导致的主力部队的减量,可能比敌人拥有的伞兵力量多许多倍。此外还有心理上的压力。所以,单是这类力量存在的威胁,就可能产生巨大效果,远远超过他们实际上能够造成的损害。

就伞兵力量的实际使用和实际效果而言,他们似乎在人口稀少、道路缺乏的国家,尤其是亚洲或非洲的国家,有用武之地。另外,在山区战斗中也能派上用场,因为用不多兵力扼守一条通道或狭窄山谷,就可以挡住大部队。投放伞兵部队夺取敌军后方的这类要地,就可以阻挡敌军的增援,可以切断补给,或者是断其退路。

然而,在西欧大部分地区,地面部队密集,公路网络通达,投放的任何小股伞兵力量,都可能被迅速定位,接着被奔涌而来的摩托化部队和坦克消灭。这样的空中分遣队,其作用在英国更不乐观,因为附近不会有敌方主力部队来突破守方阵地,援救伞兵。所以,用飞机装载部队来入侵英国,被认为是不大可能的。

然而,存在着一个真正的危险,我们不能愚蠢地忽略。这就是蓄意破坏的特务,他们或单个或成群地被投放到英国。他们可能大大扩展并利用飞机轰炸造成的损害。从我们近年来的麻烦经验看,若干爱尔兰共和军(I.R.A.)游击队员,以相对原始的装备和组织,就可以达到这种效果。(3)我们不妨想象一下,一个大国,用它的无限资源,利用战时警察忙得一塌糊涂的有利条件,实施一场空投的特务破坏行动,会造成什么样的麻烦?在密集而广泛空袭造成的混乱中,这些破坏者可能会在“炸弹落下时趁火打劫”(make hay while the bombs fell),大肆扩大混乱和损害,切断电报线和电话线,炸掉公路和铁路桥梁,扰乱部队和食物的运输,扰乱被轰炸地区的难民疏散。由此导致的交通堵塞,可能发展为广泛蔓延的阻滞。

对于空袭加特务破坏会造成的危险程度,我们当局的预见或认识是相当迟缓的。1935年曾采取过一个小小的步骤,当时决定组建一些“国防队”(National Defence Company),由年龄45岁以上的退伍老兵构成,他们承诺在紧急情况下帮助保护易受攻击之地。然而,整个国家的这种人数,被限定为微不足道的8000多人。陆军部没做任何事情来组织和装备他们,没有指导他们履行职责。

在这种无准备的状态中,我们又浪费了3年。1937年我对这个问题进行调查之后,我曾建议,既然不大可能期待本土防卫军在战争早期阶段承担野战任务,那么它的那些部队,就完全可以用来在关键的头几周在各自地区维持国内治安。同样,相关安排也要围绕这个目的,其训练也应围绕这个职责,一切要马上做起来。这个建议开始时被排斥,但去年春季终于被接受了。然而,即使原则已经确定,陆军部却没有做什么实事来产生效果,直到9月危机发生,才有改变。采取了一些匆忙措施来踏勘不同地区,为它们制定安全计划。本土防卫军的指挥官们日夜工作,弥补失去的时间。就国防队而言,他们以前更是没有接触过,甚至连武器都没有。

危机中的这些安排至此而展开,尽管被赋予了这种职责的人员,大部分缺乏这方面的专门训练,而这种训练是非常需要的。从《慕尼黑协定》扰乱欧洲战略平衡的方式来看,本土防卫军做好准备,尽可能早地奔赴海外,这样的需要现在已经存在了,这个方案的基础要改变了,本土防卫军应该卸下这个维持国内治安的职责了。这个职责的承担,最好的办法就是扩展国防队的规模,打好他们的基础,让他们可以承担防止英国国内出现混乱的职责,包括阻止前述空降特务破坏的职责。这为许多有军事经验,但年龄过大不能服现役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比起年轻的本土防卫军来,这些人比较成熟,更适宜处理国内治安的那些问题。国防队承担这种职责,所要求的人数可以考虑在10万人左右,这支如此性质和规模的力量,要毫不迟疑地马上创建。如果能够得到英国退伍军人协会(the British Legion)的协助,来减轻已负重过多的陆军部的负担,这支力量不需要很长时间就可以创建起来。这种新形式的国土防守是一个严峻而紧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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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纳尔逊是英国风帆战列舰时代最著名海军将领及军事家。他在1805年的特拉法加战役中击溃法国和西班牙组成的联合舰队,迫使拿破仑彻底放弃从海上进攻英国本土的计划。——译者注

(2) 又称达达尼尔战役,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发生于土耳其加里波利半岛。英法联盟的这次海军行动,目的是闯入达达尼尔海峡,打通博斯普鲁斯海峡,然后占领奥斯曼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这次登陆战,协约国方面损失惨重。——译者注

(3) 爱尔兰共和军成立于1919年,与驻在爱尔兰的英军作战,以暴力活动来实现政治诉求。——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