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了。伯尔从没见过太阳,所以他从未将任何东西的下落和夜晚的到来联系起来。对他来说,夜晚就是黑暗从天空降临。
天变黑的过程万古如一。头顶上常常是一层无边的浓雾,毫无特色,只有在太阳落山时才有所变化。西面天空明亮的雾气先变成橘色,后变成粉色,而东面就变成更暗的灰色。夜色越来越深,雾气染上越来越深的红色,并渐渐移向中天。最后,随着红色的天空越来越暗,一团团黑色开始皴染着那一片红色的天空,让人无法分辨天空的颜色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渐渐地,黑色完全吞没了红色。
今天,伯尔观察着这一切,他以前从没这么看过。油一般光亮的河面上纤毫毕现地倒映着黄昏的种种色彩与光影变化。河岸边伞菌圆圆的菌盖染上粉色;飞起来看似生硬实则极快的蜻蜓在闪闪发光,它们在黄昏的红色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黄色大蝴蝶在小河上方轻盈掠过。水面上上千只石蛾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拖着巢壳儿[1]聚在一起,形似碎片做成的无数条船儿,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浮于水面。伯尔本可以将手伸入它们的巢壳,抓出巢居其中的白色幼虫。
一只体型庞大的蜜蜂缓缓地飞过头顶,发出嗡嗡巨响。伯尔看见它那长长的尖喙,和粘着一点点花粉的多毛的后足。那双大大的复眼透露出一种迟钝而思虑重重的神情。
深红色的天光渐渐黯淡下去,头顶上方天空的颜色渐渐变黑。河道两边千万个形似穹顶的蘑菇夹岸而生,蘑菇底下长着五彩缤纷的真菌,从最深的红色到最浅的蓝色都有,现在随着夜色加深都渐渐没入了黑暗之中。
白日里各种昆虫的嗡嗡声,振动、拍打翅膀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从无数个角落里钻出许多毛茸茸、软乎乎的躯体,那是夜间出行的大蛾子。蛾子们先将自身打理一番,伸展一下长满绒毛的触角,而后飞向夜空。四肢强健的蟋蟀开始齐声鸣奏,声如雷鸣,随着越来越多的大蟋蟀加入其中,它们巨大的发声器官使蟋蟀的合奏变成低沉的铜管乐。此时,缓缓盘旋而上的丝丝缕缕浓雾聚集在水面上,不一会儿就能把整个小河笼罩起来。
夜晚来临了。空中乌云聚集。渐渐地,硕大、温暖的雨点穿透夜空的云层慢吞吞地落下来,雨下了起来。河岸边出现了一团团蓝色冷焰。
河岸上许多蘑菇散发着微弱的磷光,为它们下方的地面上洒上一层幽灵般的微光。半空中到处都是摇曳闪烁的冷光,悠闲地在腐烂的泥土上空飘来荡去。其他星球上的人类把这些东西称作“磷火”,但对这星球上的人来说,它们什么名称也没有。
随后,黑暗中大团的光亮开始一闪一闪,伯尔知道这是“萤火虫”,其身躯和伯尔的长矛一样长。小河上方,萤火虫轻盈地飞过黑暗的夜空。伯尔蹲伏在筏子上随波逐流,断断续续的萤光洒在他身上。同样,在河岸上,一对对交配的萤火虫向夜空中急切地飞去,像小灯一样一闪一闪,那荧光是无翅的雌性萤火虫爬出来时发出的信号,好让雄性萤火虫看见。夜晚还有其他发光的生物。“狐火”[2]在黑夜里发着光,而那是不需要燃烧任何东西的。河水中,有些已经适应了淡水环境的海洋生物,也发出点点光辉——为夜色贡献出其微薄的光芒。
空中有许多飞行的生物。黑夜中看不到它们,只听到拍打翅膀的声音。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昆虫的世界依旧熙熙攘攘、热热闹闹,而伯尔躺在漂移不定的筏子上,辗转反侧。他很想哭,因为筏子将他带到离塞娅越来越远的地方。他可以想象塞娅在部落那些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成员中寻觅他的样子。四周响起一片生物媾合发出的叫声,很刺耳,如同机器声,它们企图在一个潜伏着死亡的世界里孕育出生命;还有一些生物发出惨叫,它们与死神不期而遇,在暗夜里被(其他生物)所吞噬。
伯尔已经习惯了这混乱的一切,但他对于自己绝望的情绪却无法适应。想到腿脚敏捷、牙齿洁白、笑容羞涩的塞娅,与她音讯断绝,令他生出这样的情绪来。大半夜的时间他都躺在上下浮动的筏子上,怅然若失。后半夜,筏子在一片浅滩上轻轻碰撞,摇晃了一下,随即搁浅在那里。
早上天光大亮之时,伯尔害怕地看着四周。他离河岸只有二十几码,他那破碎的筏子周围漂浮着厚厚的淡绿色浮渣。河道已经变宽了许多,对岸被笼罩在晨雾中无法看到,但靠近筏子的这边河岸看起来很坚固,也不像伯尔的部落居住的地方那么危机四伏。
他用长矛试了试水深,对于这武器的诸多用途深感惊讶。水深不过脚踝。
伯尔微微打了个寒颤,走进浮渣中,以最快速度冲到岸上。他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附着在他的光脚上。他跑得更快了,发疯一般,结果在岸上绊了一下,那吓人的东西原来不是对他紧追不舍,而是已经附在了他的脚后跟上。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一看。只见一块不成形的、肤色般的肉块紧紧附着在它脚部的皮肤上。他眼睁睁看着这东西明显地肿胀起来,身上粉红的褶皱颜色也越变越深。
原来不过是只水蛭,和这个世界的昆虫、真菌一样,水蛭的个头增大了,有他手掌那么大,但伯尔不知道是这样。他用矛尖去戳水蛭,慌乱中想将其抠掉。水蛭掉下来的时候,伯尔恐惧地瞪大眼睛,看着脚上的一大片血渍,又看着那东西在地上还兀自蠕动、颤抖,转身就逃。
过了一小会,他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平日里熟悉的伞菌丛中,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高耸的伞菌对他来说是老朋友了。他开始吃起伞菌来。看到食物,他马上就会有饥饿感——这种天性弥补了其缺乏储存食物的本能。人类储存食物,是受到理智的引导,而更低阶的生物则不必去思考。
虽然有东西吃,但伯尔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他离部落和塞娅都很远了。尽管按照远祖的测算方法,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短短四十英里,但伯尔思考时不用这样的术语。他也从未有机会如此思考。他沿着河流到了一个遥远的世界,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而且他是孤零零一个人。
四周都是吃的,太有理由高兴了。然而孤独又让人痛楚。尽管对伯尔来说,思考没有特殊价值,因而他也不擅长思考,但眼下这个情况却使他陷入情感矛盾。这里足有四分之一的蘑菇都是可以吃的,发现这么多食物,伯尔本应该十分高兴,然而他现在是一个人,尤其又远离塞娅,因而他又该伤心落泪。一方面,远离塞娅,他不该高兴;另一方面,食物环绕,他又不应哀伤。
很显然,对于他现在受到的刺激,只有人类才知道怎么做出反应:这种刺激就是情感窘境。其他生物只能对必须作出抉择的客观情形采取行动:逃走或战斗,藏匿或紧追。而只有人会被两难的情感选择所困扰。伯尔有理由同时感受到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他也必须解决这一矛盾。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而不在外界。因而他思考起来。
他要把塞娅带到这里来!他要把她还有部落的人带到这个食物充足的地方来!
他脑海里即刻涌现出许多画面:他能真切地看到老琼恩,脑袋秃得就像蘑菇,在这个不愁吃的地方敞开了肚皮吃;他想到科莉喂养着她许多的孩子;塔玛满嘴都是食物,因而没空发牢骚了;忒特和迪克填饱了肚子,就将一块块食物打闹着扔向对方。他想象着整个部落在享用着盛宴——塞娅也喜悦万分。
伯尔考虑的是他的情感而非知觉,这是非同一般的。比起从前地球上类似的原始人,他部落里的人与他的思考方式更接近,但他们不常进行思考。醒着的时候,对各种自然现象,他们会产生各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生理反应。饿的时候,他们看见的、嗅到的都是食物;他们活着,却感觉死亡就在附近。第一种情形下,食物刺激他们的感官,他们向食物靠近;第二种情形下,一旦察觉到危险的刺激,他们便迅速逃离。总之,对周围的世界他们会立马做出反应。而伯尔则对内心情感做出了反应,这在他的人生中是第一次,意义十分重大。为了解决情感冲突,他想出了一项能结束这种冲突的行动计划。他决意做一件事,不是因为他不得不做,而是因为他想要去做。
这是这颗星球历代以来最重要的事件。
由于伯尔拥有儿童或野人般直来直去的心性,这一特点让伯尔紧接着就将自己的计划付诸了行动。那条鱼还挂在他脖子上,刮擦着他的胸膛。他试探着拨弄那条鱼,结果弄得全身油腻腻的,但他不打算吃了那条鱼。尽管他现在还不饿,但塞娅可能饿了。他打算把鱼给塞娅吃。他想象着她吃鱼时急切而开心的模样,这一想象促使他更加下定了决心。河水沿着五彩斑斓的河岸缓缓流动,而他当初就是沿着河岸顺流而下,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要回到部落,他就得紧靠河边、沿着河岸往回走。
他从窄小曲折的蘑菇林间一条难走的通道挤出一条路来,便感到欢欣鼓舞,但他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危险。有几次他听到正在蘑菇林的空地中吃着腐肉的蚂蚁大军那“嗒嗒”的撞击声,似乎充斥着四面八方,但伯尔可以不去关注它们。它们顶多也就是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只要他丢下那条鱼,这些蚂蚁就会被吸引过去。只有一种蚂蚁他需要提防,那就是军蚁,它们总是成千上万只一起行进,将阻挡在其道路上的一切东西都纳入腹中。
但此处没有这种生物。蘑菇林的尽头,他看见一只快活的蚱蜢细细咀嚼着它发现的美味——一棵卷心菜水桶一样粗的新芽。那蚱蜢的后腿伏在它的身下,总是随时准备起跳。在它头顶一百英尺处出现了一只大黄蜂,飞行中查看到了地面情况,便直扑向正在用餐的不幸蚱蜢。
两者搏斗了一番,但很短暂,黄蜂用带有倒钩的六足捉住蚱蜢,蚱蜢用尽全力挣脱,黄蜂那柔韧的腹部轻微地鼓了一下,尾针随即穿透了蚱蜢头部下方的外壳,那精准度绝不亚于外科医生的手术刀,那里有个神经节,蜂毒一进入此处,蚱蜢立马软了下来。它当然还没死,只不过瘫痪了。永远瘫痪了。黄蜂整理了一下自己,而后平静地带着受害者飞走了。蚱蜢会成为黄蜂幼虫的孵化器,并成为幼虫的储备粮。很快,在黄蜂的“泥土城堡”里,白色幼虫会以母亲捕捉的猎物为食,而这猎物被一点点吃掉时还活着,只是动不了、看不见,无知无觉,没有记忆……
伯尔继续前进。
地面变得更为崎岖,前进愈加困难。伯尔艰难地攀过一个个有四五十英尺高的陡坡,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些山坡遥远的另一面。有一回他爬过一大片蘑菇。那些蘑菇个头小,又密密麻麻纠缠在一处,他不得不用角矛砍了好几下,才得以劈开蘑菇丛走过去。那些蘑菇倒下来的时候,一大股火红色液体朝他浇下来,从他油腻腻的胸膛滚落,继而渗入地下。
伯尔的内心被一种奇特的自信所占领,他走路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步伐变得豪迈起来。他不仅思考过,还砍了东西,对此他像孩子一样,得意洋洋,踌躇满志。他想象着自己带领着部落的人来到这个食物充足的地方——他对距离没有真实的概念——因此他单枪匹马,昂首阔步,周围都是这个被人遗忘的星球上的噩梦般生长的生物。
一会儿他便看见了那条小河。他爬到一个百来英尺高的红土高坡上,坡的一侧由于河水泛滥已经坍塌。伯尔沿着高坡的一侧高视阔步着,在过去某个发洪水的时期,河水曾冲刷着伯尔脚下高坡的底部。现在河流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四分之一英里。空中还有些别的东西。
崖壁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真菌,白黄橙绿,色彩繁杂。崖壁中点处有个蛛网,其中一根大约一英寸粗细的网线向下延伸到紧贴着地面的崖底。除了这根线外还有其他线,这些陷阱般绳索绕着圈呈现放射状,正好形成一个完美的对数螺旋[3]。
织这张网的大蜘蛛躲在崖壁真菌间,等待落网的猎物。一旦有倒霉的生物掉进罗网,它就会现身。在那之前,它只是一动不动地等着,它有的是耐性,不等到猎物誓不罢休,对猎物又极其冷酷无情。
伯尔大步走到悬崖边,整个人看起来傻里傻气,他肤色粉红,脖子上挂着一条油光水滑的鱼儿,腰间拖曳着蛾子翅膀制成的缠腰布。他将那长长一片甲虫壳举至头顶上方,兴高采烈地挥舞着。
这一举动不太明智,漫无目的,如果伯尔是他同类中的天才,那在大展鸿才之前,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此时,他轻蔑地看着底下那个白亮亮的陷阱。他曾击杀了一条鱼,还曾把蘑菇砍成碎片。没有什么能吓倒他!他会回到塞娅身边,把她带到这个食物充足之处。
悬崖边离伯尔约六十步的地方,有一个垂直陷入黏土丘中的地洞,那地洞很圆润,里面衬着丝线,往下三十英尺处,地洞变大形成一间穴室,以供其主人也即是其制造者居住。这个穴室顶端有一个暗门,布满黏土、尘泥,这样它就能与周围的土壤浑然一体,只有敏锐的目光才能发现这个小缝隙,但已经有更为锐利的眼睛从顶端的裂口处向外张望。
那是穴室的主人的眼睛。
那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地挂在衬着丝线的地洞顶端,身躯上长着八只多毛的腿。它的腹部像一个畸形的椭圆体,呈褐色,看上去脏兮兮的。口器前端伸出两对大颚,在昏暗的穴室中,它的双眼闪闪发光,全身上下覆盖着脏兮兮的粗毛。
这生物邪恶无比,也凶猛无比。这是一种猎食性的褐色蜘蛛,叫狼蛛,在这个被遗忘的星球上,它的体型变大了,身躯直径超过两英尺,当所有腿张开时,其覆盖直径达三码。当伯尔在悬崖边上得意万分、阔步向前的时候,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就追随着他。
伯尔向下探去,看到那织网的蜘蛛做成的白色陷阱,他感到好笑。他知道蜘蛛不会离开蛛网来攻击他。他伸出手,砍掉脚下一小丛真菌,那真菌被他砍断之处渗出一种汤汁似的液体,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小的蛆虫,正狂欢般享用着美味。伯尔把那株断了的真菌扔进蛛网,看到那黑色大蜘蛛从藏身之处荡下来查看情况,他不由得哈哈大笑。
狼蛛从暗处向外打量,微微颤动,十分焦躁。伯尔靠得更近一些,用长矛做杠杆将零星垃圾撬下来,开心地沿着崖壁向下扔,垃圾最后坠落到那张大网里。那蜘蛛悠闲地从一处晃到另一处,用触须查看刚扔下来的“导弹”,见都是些不好吃的死物就置之不理了。
伯尔又将一块特别大的腐烂东西,差点砸中那只黑银两色的蜘蛛,于是他又跳又笑。随后——
轻轻一声,那“暗门”合上了,伯尔一阵天旋地转,笑声立马变成了尖叫。原来那只庞大的狼蛛正气势汹汹向他冲来,它八条腿迅速爬行着,颚部大张,露出有毒的大獠牙,离他约有三十步远——二十步了——只有十步了。
那蜘蛛眼中闪着光芒,一跃而起,八条腿一齐伸向猎物,欲一举将伯尔擒获。
伯尔又是一声大叫,伸出双臂去挡蜘蛛,他已经害怕得智乱神昏,因此这下出手并非急中生智。极度恐惧下,他痛苦地抓着长矛,矛尖伸出,正好刺中蜘蛛,角矛近四分之一的长度刺进了那凶物的身体。
蜘蛛身上被长矛刺中,便狂乱扭动起来,仍旧竭力想抓住被吓僵了的伯尔。它那巨型颚部相互撞击着,发出喧闹的气泡沸腾声,它那多毛的腿紧抓住了伯尔的手臂,伯尔魂飞魄散,不由得发出粗哑的呼号,并连连退后——结果那悬崖边缘在他脚下塌陷下去。
伯尔也随之猛地掉了下去,手里还抓着长矛,无法放开。即使在他正向下坠落之际,那扭动的怪物也仍旧疯狂地挣扎着想抓住他。他们便一起往下坠落。伯尔已经吓得两眼翻白。不寻常的是,他们砸到地面的时候,那砰然一声来得特有弹性。原来,他们恰好掉进了那张伯尔方才还对之嘲笑不已的大网中。
伯尔无法思考了。他只是在那蛛网黏糊糊的线圈中疯狂挣扎,但那陷阱由螺线构成,从那拧在一处的螺线的纤维之间渗出粘性十足的物质,就像捕鸟胶。离他不远处——不到两码远的地方——被他刺伤的怪物正甩动身体、努力想抓住他,哪怕它自身已经痛得发抖。
伯尔恐慌至极。他的双臂和胸膛被那条油光水滑的鱼弄得油腻腻的,因而那张黏糊糊的蛛网黏不住这些部位,但因他在那黏乎乎、带有弹性的网线中挣扎得太厉害,反而越挣扎越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这些网线是为了猎物而布置的,而此刻他就是猎物。
伯尔盲目地挣扎着,中途不时停下来,由于筋疲力尽而大口喘着气。这时,他看到不到五码开外的地方,他刚刚还嘲弄过的那只银黑色怪物正耐心等待他停止挣扎。对这只蜘蛛而言,人和狼蛛都是一回事——都是恰好掉进它的陷阱而不断挣扎的家伙。两者都在动,但现在动作已经很微弱。那蜘蛛动作优雅地上前来,身体灵活地晃动着,一面接近伯尔,一面从尾部冒出丝线。
伯尔的双臂还能动,他狂乱挥舞手臂,朝着那怪物尖声大叫。蜘蛛停下了,那挥舞的手臂在它眼里就像能伤人的昆虫颚部。
蜘蛛很少冒险。这只蜘蛛小心翼翼地接近,然后停下不动。它的吐丝器不停吐丝。那蜘蛛像人挥舞手臂一样,八条腿中的一条将一张黏黏的丝网抛向狼蛛和人,不偏不倚盖在了他们上面。
面对扑面而来的大网,伯尔努力抗争,想竭力把它推开,却徒劳无功。几分钟的功夫,他整个人就被一张粗丝制成的织物盖住,甚至挡住了他双眼前的光线。他和他的对头,那只丑陋的大狼蛛,都被同一张织物覆盖着,那狼蛛无力地移动着。
蜘蛛停止吐丝了,它已经认定自己的猎物已无力反抗。伯尔随后感到大网的缆线微微弯曲,是那蜘蛛过来了,它正准备用吻部刺进猎物体内,吸取汁液。
那大网轻轻地陷下。伯尔处于极度恐惧中,已经吓得动弹不得。但那狼蛛仍旧痛苦扭动着,直到长矛将它的身体刺穿,它的颌部开开合合,身体在那角质杆状物上颤抖着。
伯尔等着蜘蛛的大毒牙刺进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这个过程。他见过蜘蛛是怎样不慌不忙、精细优雅地蜇向它的猎物,而后退至一旁,以无与伦比的耐性等待着毒液的毒性在猎物体内发作。当猎物停止挣扎,蜘蛛就再次靠近,从其关节或四肢依次吸取汁液,最后猎物便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萎缩了的、形同枯槁的空壳,夜幕降临时就被扔出蛛网。
那体型异常巨大的怪物此时若有所思地绕着被那丝网包裹着的一对猎物打转。只有狼蛛在动。它那球形的腹部触动了藏身的织物。它还是挣扎着想摆脱那刺中它重要器官的长矛,于是微微抽动着。这样从外面看织物上就出现了一处不寻常的球形凸起,成了织网的蜘蛛明显的目标。它迅速朝着凸起部分向前,精准无比而又残酷无情地对其刺了一下。
狼蛛痛得好像要发狂了,几条腿胡乱踢蹬着,痛到极处,神智丧失,姿态可怖。它的一条腿碰到了伯尔,伯尔便也大叫起来,同样狂乱地挣扎着。
他的头部、双臂都被层层丝网裹住,但因为油腻没有黏在上面。他抓着丝线,竭力要将自身从那致命的邻居身边拉开,丝线无法挣断,但他们还是分开了,大网破了一个小洞。
狼蛛一条正死命扭动的腿又碰到了他,极度恐慌之下他反而力量大增,将自己的身体挣脱,而那洞口则变大了。他又来了个弓步冲刺,这次他的头部从洞口钻出来了。他现在悬挂在离地面有二十英尺的地方,过去死于这张蜘蛛网的猎物数量不少,它们角质的残骸几乎铺满了网下的地面。
伯尔的头部、胸部和双臂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挂在他脖子上的鱼使他身上这些部位都沾上了油,但他的下身却被粘性十足的蛛网牢牢黏住,这蛛网远远比人类做的捕鸟胶更有粘性。
他不上不下地被卡在那个洞口,心里感到绝望。这时他看到那只捕食的大蜘蛛就在不远处,耐心等待毒液的毒性在其猎物体内发作,等待着猎物停止挣扎。那狼蛛的挣扎现在只能叫做颤抖了。不一会儿,它就一动不动了,而那黑腹的蜘蛛就过来吃大餐了。
伯尔把头部缩回来,奋力戳刺着裹着他腰部和双腿的粘东西。他双手沾了油,因而能自由活动,那丝网塌下去了一点。伯尔将心里的念头当做了救命稻草。他抓着鱼,将鱼撕裂,这鱼现在已经是腐臭难闻、布满鳞片的肉块,他用鱼在身上胡乱刮擦一番,想将粘在腿上的东西刮下来,同时将腐臭的鱼油涂遍了双腿。
他感觉到蛛网又颤动起来了。对蜘蛛来说,伯尔还能动就说明毒液未能发挥全效,好像还需要再刺一回。但这次它不会再去碰那已经悄没声息的狼蛛,而是转向一息尚存的另一猎物,将毒液注入伯尔体内。
伯尔边喘着气,边往那洞口边上靠,仿佛要把双腿同身体分开。他的头露出来了,接着是他的肩膀——他有一半身体已从洞口钻出去了。
那大蜘蛛打量着他,做好了要将更多丝网抛向他的准备,吐丝器又开始忙忙碌碌,那蜘蛛用一条腿将新吐的蛛丝收集起来——
这时那些裹着伯尔双腿的黏性物质已经被扯开了。
伯尔从洞口一跃而出,重重落下,四肢摊开着地,撞入一只飞甲虫萎缩的外壳,这只甲虫当初也是踉踉跄跄掉进了蜘蛛的陷阱,却没有能像伯尔一样逃脱。
伯尔翻滚了几次,坐起身来,只见一只一英尺来长的蚂蚁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面前,大颚前伸着,向自己示威,其尖锐的摩擦声响彻四周。
很久以前,还在地球上的时候——那时候大多数蚂蚁都只能用英寸以下的单位来测量大小——科学家曾郑重地争论过蚂蚁到底会不会发出叫声。他们认为昆虫身上的某些沟回,就像蟋蟀大腿上的沟回一样,可以作为发声工具,只不过这声音实在过于尖细,人类的耳朵无法听到。当时争论很激烈,但证据却无从取得。
伯尔不需要证据,他知道摩擦声就是眼前这昆虫发出的,尽管他从来也不关心这昆虫到底是怎么发声的。这叫声是为了呼唤蚁城中其他蚂蚁,告诉它们眼前有一顿美餐,但需要帮手,否则只能看运气了。
尖锐碰撞声从五六十英尺外传来。帮手快要到了。虽然通常只有军蚁很危险,但是一群普通蚂蚁如果被激怒了也是很可怕的。它们会像从前地球上被激怒的一群猎狐犬一样,将人类扑倒,撕成碎片,这也够令人不知所措的了。
伯尔没再耽搁,转身就逃,差点撞上黏在地面上的用来支撑蛛网的一根线。这时他听见那尖锐的声音渐渐平息了,蚂蚁视力都很有限,看不到他,也就不觉得受到威胁了。它十分平静地接下去做被伯尔打断的事,不久就从蛛网落下的残骸中找到了可以吃的腐肉,然后便得意洋洋地出发返回蚁城。
伯尔加快速度走了几百码,又停了下来。他心神动摇,一片茫然。现在,他就像他部落里的其他人一样,胆怯、畏惧。马上他就会意识到,在全身裹满粘丝的情况下能从巨大的蜘蛛网里逃脱,是一项无与伦比的壮举,不仅仅从未有人听闻,也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但伯尔此时心中惊惶,并没有想到这点。
十分古怪的是,第一个闯进他意识中的感觉竟是,他的脚很疼。那蛛网上来的粘性物质还附着在他的脚底,一路走来,一路粘附了不少小东西。被蚂蚁咬下来的陈年甲虫壳碎片粘附在他的脚底,无时无刻不在戳着他,甚至快要把他的鞋底戳穿,于是停下脚步,把这些东西刮掉,他一直害怕地盯着四周。走了十几步,他又不得不停下来了。
不因虚荣,也不是迫于紧急,而正是这种挥之不去的难受劲儿,让伯尔开始发现——是想象——无意中开始一项新活动,这项活动和他之前做过事一样,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中,他的大脑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刺激。因为他想到戳刺,正是这一主意使他陷入了至少一大困境,但也是这个主意使他逃离了刚才那个更为可怕的险境。从一个险境逃脱,在遇上另一个险境之前,他又想出了一个行动计划——把塞娅带来——尽管从蛛网逃生后,这个决定不像当初刚遭遇蛛网之前的那个决定那么坚定不移了。然而,当初一定是某种推理使他知道要用鱼将全身涂满油,不然,他就会步狼蛛的后尘,成为蛛网主人的第二道大餐了。
伯尔警惕地环顾四周,好像很安全,于是,他十分谨慎地坐下来,开始思考。特意去思考问题,寻求答案,这在他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而要这么去做的想法本身就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这个星球上是这样!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脚,走路时鹅卵石和虫甲碎片尖利的边缘划伤了他的脚,自他出生起,他的脚就总被这些东西所伤,不过以前他的脚是不粘的,本来这些东西带来的刺激人走一步就能甩开了,现在则无休无止,这令他愤怒不止。他将那些顶端尖利的碎片一片一片地剥开。这些碎片有一些被那半液化的粘性物质包裹,因而这时候又黏住了他的手指,只是黏不住手指上涂了厚厚一层油的地方。
伯尔的推理是最为简单的那一种。他开始思考一种情形——并非刻意去思考而是不得不如此——不一会儿,经过思考,他想到了一种解决方法,这种方法对眼下的情形再合适不过了。在这里,他面对的问题与之前不同,但马上他就将前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应用于眼下的问题了。他身上的油曾经帮助他摆脱那些黏着他的东西,此时有东西黏在他脚底,因此他将脚底板也涂上了油。
这方法见效了,伯尔大步向前,几乎——但不是完全——不受鹅卵石和虫甲碎片的困扰了。这时,他停下来,惊讶万分,对自己欣赏极了。他现在离部落有三十五英里,赤身露体,手无寸铁,除了会使用他丢失的那个武器之外,完全不知道怎么用火,怎么使用别的武器。但他还是停下脚步,心中惊叹不已地觉察到自己确实很了不起。
他想展示实力,但他的长矛已经丢了,于是伯尔又觉得有必要再思考一番了。非比寻常的是,他的第二次思考成功了。
在短得惊人的时间内,他想出了一系列问题的答案。他赤身露体,就得找些衣服穿;他身无武器,就要找一支矛;他肚子饿,就要寻找食物。现在他远离部落,就要到他们那里去。这一切都算得上是显而易见的,但对这个被遗忘的星球上的人来说却并非如此,因为要是在从前,这一切想了也白想。这种思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事物发展历程中,人连这么简单的思考也没有进行过,他们只是从这一刻活到下一刻。而伯尔现在正在摸索着,形成一种习惯,那就是不断思考着解决一个有一个问题。而这一点的确意义重大。
即使其他星球具有先进的文明,也很少有人动脑子。大多数人不仅要依靠机器计算,还要依靠机器做决定。机器不参与的话,大多数人就让领导去做决定。而伯尔部落里的人主要是用胃思考的,在其他方面他们很少做什么决定——尽管他们经常有行动,但都是出于恐惧。恐惧引发的行动,不是经过思考的。而伯尔却在思考他应该作出哪些行动。
他的思考会产生重要结果。
他面朝河流上游,又开始前行,走得很慢,保持着警惕,双眼敏锐地巡视着前方道路,耳朵对预示危险的哪怕是丁点儿声音也很警觉。五色缤纷的大蝴蝶在头顶雾蒙蒙的空中飞舞,有时候一只蚱蜢从一处跳到另一处,如同自动发射的子弹,透明的翅膀极快地拍动着。偶尔有黄蜂迅速飞过,寻找着猎物,或者有蜜蜂独自焦虑地嗡嗡大叫,努力在这个几乎没有花的世界里找到花粉。
伯尔继续前进。从他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声响,这声音很尖利,但离他的确很远。伯尔专心致志于眼前的事情,对那声音并没有留心。他就像个孩子似的,受到视野的局限,只看眼前。眼前的都是重要的,远处的则可以忽视。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对他来说就不重要——而且他现在还有心事呢。
然而这个声音的源头却很重要。这是无数撞击声合而为一的声音。实际上,这是行进中的军蚁发出的声音,虽在远处,然而还是听得出来。和这星球上的军蚁相比,地球上的蝗虫只是些恼人的小东西罢了。
在过去的岁月里,地球上的蝗虫曾经吃掉所有的绿色植物。在这里,低地只生长大卷心菜和一些强韧、繁茂的生物。蚱蜢虽有很多,但并不能造成灾祸,因为它们无法像蝗虫那样长得那么大。军蚁,情况就不同了……
但伯尔没有注意到那声音。他轻快而谨慎地前进,在真菌生长的地界寻找着可以穿的、可以吃的、可以做武器的东西。他很自信,指望在短距离内找到这些东西。他确实很快就找到了食物。不到半英里的功夫,他就找到了一小丛可以食用的真菌。
他心里并不特别兴奋,从最大的真菌上掰下一块来吃。很自然地,他掰下的那块他一次吃不完。他继续走,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大片蘑菇,经过一片方圆超过一英里的宽广平原,这平原上渐次成熟的蘑菇形成东一块西一块的小丘,伯尔闯入其中,这些蘑菇在伯尔看来很陌生。地面上有好几处都有圆形物体破土而出,只露出一个个半球状的尖端,呈血红色,好像是强行从土壤里长出来似的,为的是接触地面上的空气。进入那平原时,伯尔很小心,什么都没碰,只是好奇地看着那些小丘。这些东西很陌生,而陌生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危险。无论如何,他现在自认为只有两个目的,一是寻找衣服,二是寻找武器。
平原上空,一只黄蜂盘旋着,黑腹上有一道红色的横纹,腹部下面摇摇晃晃悬挂着一个重物。这是多毛沙蜂的巨型后裔,和它那遥远的地球祖先比起来,这只后裔只是体型大了些。它正抓着一只僵硬的毛毛虫,带回自己的洞穴。伯尔看着它如离弦之箭般准确快速地降到地面,把猎物暂时放在一边,拉开一块大石板,而后带着猎物进入洞穴。
这黄蜂进入的是一个地下垂直通道,约莫有四十英尺深,很明显,它正在勘察这个避难所,随后它又爬了出来,拖着那灰色的虫子进入了洞穴,而后便消失不见了。伯尔在这个冒出斑斑点点的“疹子”的大平原上走着,并不知道地底下发生的事情,但他确实看到黄蜂重新出来,抓了些之前费力挖出的泥土、石块来将通道堵严。
黄蜂已经使那毛虫瘫痪,将它拖进事先挖掘好的洞穴,在毛虫身上产卵,并封住了洞口。经过一段时间后那卵便会孵化,成为幼虫,只有伯尔的食指大小。在地下深处,这只幼虫就会将奄奄一息活着的毛虫当作食物,直到长得又肥又大。之后它就会结一个茧,睡上好久,最后醒过来变成黄蜂,一路挖掘着爬到地面。
伯尔来到了平原的另一端,发现自己一直是从真菌林的通道间挤过去的,那些真菌都是在拙劣地模仿着树木生长,圆润胀大的躯干上伸出黄色的、仿佛肿大了的枝条,而树木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梨形马勃菌散布得到处都是,和伯尔一样高,或只有他一半高,在等待被其他生物偶然碰撞到,可以令其向上喷发一股菌尘,袅袅上升,弥漫得到处都是。
他继续小心前进。这里有危险,但他步伐坚定。他手里还握有一大块可以食用的蘑菇,他时不时从上面扯下一块,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但他的眼睛却总是这里巡视一番、那里巡视一番,提防着危险的到来。
在他身后,那微弱而尖利的声音只是微微提高了些许,但距离他还是太远,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然而,在远处,军蚁已经形成了一场浩劫。无数军蚁从那真菌状隆起的土地上经过,有成千上万只之多,它们爬过每一个隆起的地方,爬过每一处低地,触须一刻不停地挥动着,大颚示威般地往前伸出,大地黑压压的一片,处处是军蚁,每一只都有十英寸来长。
有一只军蚁,身体上覆着甲壳,无所畏惧,对伯尔这样没有武器、赤身露体的人来说就够可怕的了。谨慎的做法是避开它们,但成千上万的蚂蚁部队,让人很难避开。它们快速稳步向前,摩擦声、碰撞声的合奏标志着它们的队伍正在行进。
与世无争的大毛虫在巨型卷心菜上缓慢爬着,它们已经听到了军蚁的声音,但是太迟钝,而没能逃走。那黑压压的一片军蚁如同毯子往遍地生长的蔬菜上一盖,用小而贪婪的颚部撕扯着孱弱而油腻的一块块毛虫肉。
毛虫竭力蠕动着想甩开进攻的军蚁——但毫不管用。蜜蜂拍打着翅膀,不断用尾针戳刺着挤进巨大的蜂巢。蛾子顶着让它们眼花缭乱的日光飞向空中。但没有什么能挡住那散发着蚁酸味道的黑色小东西,它们所过之处,所有生命都被一扫而光。
在这群密密麻麻的生物到来之前,这里的蘑菇、真菌与不断减少的卷心菜以及地球上生长的野草的变异品种竞相生长;大军过后,这里变得空无一物。蘑菇、卷心菜、蜜蜂、黄蜂、蟋蟀、蛆虫,一切没能在潜行的黑色大军到来之前逃脱的生物都化为乌有,被蚂蚁们那些小小的颚部撕成了碎片。
甚至连猎食蜘蛛、狼蛛也没能幸免。它们在孤注一掷进行自卫之时杀死了许多垂死挣扎的军蚁,但这些蚂蚁,凭着它们的数量和凶悍,便能征服一切——所有的一切。被杀或受伤的蚂蚁成为它们健全同伴的食物。只有织网的蜘蛛稳稳当当守在在它们巨大的陷阱中,深知军蚁不可能沿着支撑蛛网的缆线攻进它们黏糊糊的大网中。
[1]巢壳:多数石蛾幼虫自行以沙粒、贝壳碎片或植物碎片筑成可拖带移动的巢壳。唇腺分泌丝质物质,用以将这些材料黏结成壳。巢壳通常管状,两端开口;覆盖幼虫的腹部,而其被甲的头部和胸部突出于巢壳之外。许多幼虫经过一个发育阶段後,将巢壳黏附于固体物质上,将其两端封闭,在其内部化蛹;另一些种类则单另建一个茧。蛹发育成熟後将巢壳或茧切穿或咬穿,游到水面完成变态,变为成虫。(译注)
[2]狐火:某些寄生于腐木的真菌发出的生物光。(译注)
[3]对数螺旋:自然界常见的一种螺线,也叫等角螺线或生长螺线。(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