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回忆录的续编
谢菲尔德小序
当我准备将吉本先生的《回忆录》付印时,我想到有必要从回忆录停写的时候起,就是从他在1788年回返瑞士以后不久起,添上一个续篇。检阅他跟我的通信,使我想到添续篇的最好办法,还是发表从那时起到他逝世为止的他的书简。这样,我可以用吉本先生的语言,而不是用我自己的语言,给予读者较大的满意;在读者也可以看到他作为书简作家的一个新出现的美好面貌。
我用偶尔插入少数几个句子的方法,以避免因为叙事脱节而可能产生的不利情况。怀有成见或者喜欢挑剔的批评家,也许会责怪这批书信的某些部分讲的是鸡毛蒜皮;但我要自吹一下,许多读者将因在这些部分也能发现我的朋友的亲切情感和日常生活上的性格特点而感到喜慰。他的书信,一般说来,同他谈话时的风格腔调非常相似;其特点是活泼、优雅、精当,具有极其广泛和正确的知识。他始终是对人有教益和使人觉得愉快的;在大体上,他的谈话里有一条欢悦的脉络,防止了言语变沉闷,即使住在乡下人家几个月也一直是这样。
有人揣想,他总是在讲话之前先将要讲的意思打个腹稿的;可是他在交谈中的出口快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过在他坐下来写个短笺或者一封信之前,倒确实是先在心里将要写的意思完全条理好了的。在其他写作活动上,他也尽可能用这样的方法。他偶尔还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几趟,然后完成一句他自己所欣赏的句子。他曾高兴地对我说,有时他得多次修改,方才可以将某种意见用他自己的批评眼光所能满意的方式表达出来。他那有条理地预作布置的习惯,就他本人来说,又得助于卓越的记忆力和正确的判断力,这是很可以介绍给希望写作完美的人作参考的。
《回忆录》回忆所及,尽管已经超过了吉本先生回洛桑的时间,但我仍想插入几封在他刚到洛桑后所写的信,另外还想将他在去世前几天所写的最后一个短笺也收录在内。书信中有一部分并不涉及什么事件,但这些书信都是关系到并且叙述到他的主张或工作的。
致谢菲尔德勋爵的信
一七八八年七月三十日——星期三下午三时,洛桑。
在驿车离去之前,我只有片刻时间告诉你一声,经过很愉快的旅行,我已于大约半小时前到达此地;我身心宁贴,竟像是从来不曾离开过这个地方一样;刚才还听到招呼说,晚饭已经摆出来了。
塞弗里由我叫他在离此约六英里他的乡下住所那里下了车。我只给他们家里的人打了个招呼,他们约我后天吃饭,还要为了我到镇上住几天,我希望他们能住上几个星期。这孩子是个和蔼可喜的青年;此番旅行还使我更进一步了解他,喜爱他。要是我没有见到可怜的德韦尔登非常严重地改变形神,那我就有了十分的满意:不幸这一来我们的高兴大打折扣了!
我问候府上诸位。在此刻,我又感到了我们在汤布里奇分手时的痛苦。请将此信或此一消息立即从谢菲尔德别墅送至巴思。稍待几天,我当较详细地写信寄至两处。
一七八八年十月一日。
我的第一封信,是我在下车后半小时内构成、写完、寄发的,当时晚饭已经摆在桌上冒气了。在这么一番吃力的行动之后,你的动物学知识一定叫你估计到,该有个适当程度的松弛吧。你大概还愿意听到,有许多个星期三和星期六,我花了比写信还多一点的时间,动脑筋设想延期到下一班驿车寄信的理由吧。今日此刻,我动笔很晚,因为正要换衣服、到乡下去吃饭,所以只能写上“十月一日”的日期做个样子,而且必须自安于到本星期六再将此信封口、送出。
十月四日。
星期六现在到来了,可我非常怀疑是否有时间将信写完。我照常在七点左右起床;但我知道时间很充裕,所以你懂得,要是在早饭前就动手办事,那未免是可笑的。等我从早餐桌回到书斋,不巧发现桌上放有几本逗人兴趣的新书,立即引起我的注意。我可以安安稳稳地抽出一个钟头来满足我的好奇心,而不致损及我的通信对象。我从这些书本上看到的一些东西,不知不觉地将我引导到其他书籍和其他要思考的问题上。一个早晨就偷偷地过去了,有人马上要来请我换衣服,去同塞弗里父子一起吃饭。他们是为了一桩不快意的要事从乡下来到镇上的,原来塞弗里夫人病了,不过已在好转之中。
这是我的心理状态和生活方式的忠实写照,是单独一天的全景。我在一条确实是富丽堂皇的划桨大船里给划桨任务束缚得太久了,下船以后,我就按照我在拙著序文里所提的希望,任意而且充分地享受我的自由;毫无拘束地在我宽广的书斋里漫步;随着兴之所至,跟不同时代、不同语言的诗人、历史家、哲学家和演说家进行交谈;还常常任意默想着重大著作的创意和布局,而我对这些著作,大概决不能有时间或功夫去撰写的。
我的花园、林荫小道,还有凉亭,时常变换我的读书活动的背景。我们所享受的美好天气,鼓舞了我的情绪,我又尝到了退隐生活的明智和幸福的滋味了,可那幸福竟被一桩极严重的祸事所打断,我为此有两个多星期不想读书,不想玩乐,甚至不想写信。我在第一封信里曾经提到,我对可怜的德韦尔登体格日衰觉得很不安,因为眼见一位朋友患病、消瘦,我减少了多少生活乐趣。我们两人见面时的高兴,最初似乎使他精神振奋;而且,虽然我并不顺心,我却开始以为,至少是这样希望,他在一天天好起来。可是,唉!有一天早晨我在花园里散步时,突然听到他中风发作的可怕信息,连忙回到屋内。我见他失去了知觉,立即找人尽最大努力施行抢救。蒂索先生尽他的才能和经验给予援助,另有一位医师给他悉心护理,有一段时间,几乎昼夜都不离他的床边。当我听到两位医师坦率地说,再有一次这样的发作必然致命,因而一时之间深怕他再发的时候,你可以想见,我是比我的朋友可怜得多的。后来,医术或造化终于胜过了死神。不久我就相信,任何突然的危险都已过去了。现在我已有许多日子高兴地看到他恢复精神和体力,睡眠和胃口,尽管恢复得很缓慢。现在他在花园里来回散步,并且接见少数几个朋友了,但还没有出门。他在将来的健康,很大程度上有赖于他本人的谨慎保养。不过,无论如何,此番的发作是一次极严重的警告;今后稍有一点疏忽,都可以引起极为可怕的局面。
但我们姑且不谈这个令人忧郁的题目吧。那位人中英杰,从骚乱中,从威斯敏斯特区选举血腥的骚乱中逃到瑞士的湖山之间来了,我听人说他到了里昂。我送去一封问候的信;他亲自前来答谢,在我的屋子里逗留到了晚上。在英国,我常同福克斯一起吃喝,并且有一次对坐聊天终宵;可是从来没有、也许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像那天那样,我单独接待他,从上午十点直到晚上十点。可怜的德韦尔登,在那次中风之前,没有精神出来会客,以后一直引为憾事。我同福克斯的谈话,始终没有冷淡片刻;他仿佛极端喜欢这个地方和陪他说话的对手。我们极少谈到政治;不过他给我提到了皮特这样一个人物,只用几句话,就像一个大人物提到跟他成为敌手的另一个大人物那样的提法。许多话谈的是书籍,从我的著作谈到荷马和《天方夜谭》,他很高兴地褒奖了我的书。许多话谈到这里的乡村,我的花园(对花园他比我内行得多),总的说来,我以为他是羡慕我的,倘使他是个外交使节,他会照我这样办的。第二天早晨,我给他派了一名向导,带他往镇上和乡间各处走一下,又邀请了几位朋友陪他一起吃饭。下一天他继续他的旅行,前往伯尔尼和苏黎世,我通过各种方法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人们像是见了奇人那样注视他,可是他没有表示想跟他们谈谈的意思。
写了这封长信,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谈,不过没有一件是紧迫的要事。再见吧。嫂夫人处不日当另作书。
一七八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洛桑。
由于我除了你之外别无通信对象,所以要是你没有来信出色地描述那些不同寻常的事态,我就只好看看报纸上陈腐、呆板的报道了。所谓“公众事务”这样一个新案件,一定是始创的法律吧。立法机关现存两派任何一项非常行动,必须属于必要方可给予谅解,必须经过多数同意方能得到批准。问题解决后,希望寄我一份正式记录。
现在我是从王国下降到田野了。……再见。
一七八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洛桑。
……关于“公众事务”,我只能怀着好奇和惊异的心理听取消息;你也许以为我漫不经心,我自己可是觉得深为关切的。现在你得多写写信;请弗思小姐将所有稀奇古怪的片段消息抄了寄我吧。
此刻在洛桑,天气冷了,我们很愉快。塞弗里父子俩昨天来到镇上。
暂时再会吧。德韦尔登病况未变坏。
一七八九年四月二十五日,洛桑。
在我昨天收到来信之前,我像一个每时每刻都在等候廷臣报告他的将军在一场决定性战役中的胜败消息的国王那样,处于焦急状态。我不仅同意,甚至还希望,能用良好的抵押方式,取得八千或一万英镑。
你送我的那桶酒被扣留了,要不是伯尔尼政府以最客气、最特殊的礼节对待我,是可以被没收的;但他们不但将酒放行,而且从国库里支付了警吏和密报人依法应得的奖金。我不应忘记那位警吏拒收他应得的那一份。
可怜的德韦尔登身体全垮了;他又有两三次发作,不过没有头一次那么厉害。每次发作,我都急忙将门打开,以防不幸事故。医生们所作最好、也是最坏的估计,只是他可能再拖一些时日。不过,要是他能活到夏天,他们建议送他到萨瓦省的埃克斯矿泉去。
你将乐于听到我现在已经决定,在我的一生,拥有这座可爱的房屋和花园吧。手续是最近按照最合适的方式、凭着最大方的态度办好的。
我不知道怎样来谈你在国内所办惊人的事。你回信时,请将你今年的打算详细地如实告诉我。
再见。
一七八九年六月十三日,洛桑。
你确确实实是个聪明、灵活、不知疲倦而且无上珍贵的朋友。由于我们的美德往往是同我们的失败相关联的,所以假如你更驯顺、更温和些,你说不定就不是那么有用处有价值的了。一宗十分重要而且困难的买卖,似已近于以成功和彼此满意而告结束:我们仿佛遇到了一阵幸运的强风的吹送;除非撞上我所不能预见的什么暗礁,我们将在七月三十一日或在此之前驶入“满意”港口。不过我不能在使用这个隐喻时加上一句我们登上“土地”,因为我们所做的买卖正好是朝着失去土地的方向。要是我不能想到这一次大概是你为我承担的最后一次重大麻烦;要是我不能想到我在二十年的辛苦工作和自身耽搁之后,终于得到了我所时时希望的一笔超过我的需要而正合于我的心愿的确实、正当的进款;那么,我是不能轻易原谅自己叫你关在阴暗的屋子里同羊皮纸文书和律师们去打交道的了。按照这样的考虑,我当重重酬谢你。
我希望对方凭我们的地契就能满意,因为我无法再提供其他证件了。吉本夫人在伯里顿地产中应得的一份,是不受影响的,如果出售,必须经她按法律手续表示同意。我必须反复多次提出,希望她完全放心,希望她在暮年不要因为疑惑、或恐惧、或不满而有痛苦。她愿意接受什么新的保证呢——现款、抵押契据、还是你的土地?无论如何,必须使她安心。不久以前我又写信给她,请求她如果自己动不了笔,不妨烦劳古尔德夫人或霍尔罗伊德夫人代写几句,告诉我她的健康情况。对此不见回音;我担心她生气了。
现在谈谈钱的处理:我同意伯里顿地产八千英镑的抵押;并且恭维你办事审慎,没有将收地租和取利息作个比较,叫人知道买地之举多么愚蠢。……我有可能提取一笔相当大的数额来瑞士,充作一项在你亦必赞成的用途,不过此刻我来不及说明原委了。为求赶今晚的驿车寄发今晨所得来书的回信,我就只写了必需写的事情。但稍待数日,我当再作一信多谈些家常话。再见。
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洛桑。
可怜的德韦尔登去世了:他是本月四日星期六咽气的。在他的不幸情况下,他本人,还有他的朋友们,只有把死亡看作是一个竭诚祈愿的结局。自从去年九月以来,他先后发作中风十余次,程度强弱不等。在多次发作之间的那些平稳时间,他的体力逐渐衰颓,一切生命的要素全都耗尽了;要是他继续苟延残喘,大概一定是在失去神志的情况下存活下去的。而在一切不幸之中,这是他本人最害怕的不幸。不过他的理智直到临终仍然清明、安静;他以哲学家的坚定态度注视着逐渐逼近自身的死亡。我曾幻想,时间和思考能力业已使我对这个事故有了精神准备,可是三十三年友谊所造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开头几天,特别是在夜里,我真正痛苦。上周的星期三和星期六,我要写信,可是提不起笔来。此刻我必须打起精神了,因为我不但有必要将这个噩耗告诉你,还有必要请你对一项极为重要的疑难问题出个主意,而这问题又是必须不失时机地作出决定的。我将向你详述原委,不过因为我正处于困难地位,又因为可能发生新的情况,所以我保证不了所述绝对真确无误。
我那可怜的朋友有几个堂表亲属,其中一个名叫蒙塔尼,是向来跟他作伴的,他在遗嘱里选定为继承人。
由于这座房屋和花园是可怜的德韦尔登所有的财产中最值钱、最显眼的一部分;由于法定继承人必须在转移产权时交纳很重的税款(他们叫做“土地转移税”);又由于蒙塔尼家产微薄而负担着很多家口,必须对他有一些资助:因此遗嘱上写明,由我自己选择,或者尽我在世之日归我享用这个地方,条件是目前一次付给他二百五十英镑(我按英国币制计算),以后每年交付租金三十英镑;或者由我购买这房屋和花园,购价加上捐税,总数将为二千五百英镑。假如我取用十二年,每年租金三十英镑,连首次付款,我大约出六百英镑的代价,就可以享用一世了;余下的一千九百英镑,将是使用权与永久所有权之间的差价。鉴于你从来不曾责备我太过热心为后世的利益考虑,你一定容易猜到最初我所采用的是哪一种衡量方法。用较小代价获得任何一种可能的享受,我都深感合算,只要我自己能够享受到。我以轻蔑的态度拒绝了用一千九百英镑换取理想的身后财产的意见;同时我认为,在我死后,用谁的名字写到我在洛桑的房屋和花园上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曾多少次暗诵蒲柏的那几行哲理性的诗句,仿佛我可以用它来决定我的问题:
斯威夫特叫道,求天神让它与你永存;
我向上帝祈愿,愿此屋属你本人。
没有儿子或妻子,可怜你还盖房子:
盖了,只能由你享用到寿终时为止。
好吧,只要归我使用,又何必看重
归属的名头是我蒲柏还是他弗农?
在这样自以为是的心境中,我就没有受到劝我购买的所有真心朋友或挂名朋友多大的干扰。这些朋友中间,有几位是漫不经心的,有几位是不明实情的;而那些有能力、也情愿出个主意的朋友,他们的看法往往又由于某种自私动机或社会影响,由于某种明白的或隐藏的利益而产生偏颇。可是我自己的思考却已逐渐地、并且有力地驱使我放弃最初的倾向了。现在我就列述这些思考如下:
(1)我可以容易地、同时也是审慎地买下这份地产。由于我有幸在最近几天不曾得到你的讯息,我就大为乐观,以为你一定进行得一帆风顺,并且以为,差不多在此信到达时(七月三十一日),伯里顿田亩的抵押价将提高到一万六千英镑了。要是到那一天不能全部付讫价款的话,我想对方也一定会无所顾虑地向戈斯林银行存入二千六百英镑,以应和我的汇款通知吧。万一他犹豫不决,那么我可以要求达雷尔将我的每年可得租金抵押一下,以便取得够用的数额。一俟我的事务完成新的安排,我一定能够在收取这笔款子之后,使开支与收入取得平衡。如此等等。
(2)在深思熟虑的行为上,我也许没有像偶一相见时所表现的那么自私和那么冷静:确实,如果我不是那样,现在我就有权将我的财产变成终身年金,而不管最后如何了。我觉得——也许这是愚蠢的,但我觉得,这个小小的乐园若使绝对归我所有,一定使我格外愉快;我还觉得,因为我预见到在我去世之后,此地将归我自己所选定的人来享受,所以我一定会从实用或美观等方面从事一切改进。我有时高兴地想到,我死后我的著作仍然存在;但那种思想至少是虚幻的。
(3)继承人蒙塔尼先生,是个很熟的熟人。我在这个国家安身立命,我的处境该说是陌生的、特殊的。按照法律规定,房主与租户之间可能发生的问题,很少是令人愉快的。有些问题我可以预见到,有些问题已有别人给我提出了,还有更多的问题,也许到我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对财产的所有权也许会叫我受到烦恼和限制。他可能不许我租借给朋友,检查我的行动,阻止我的改建,要求安全措施、修理破损,等等。但若由我买了下来,那时我就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的房地上行走,自由自在地成了世上最优美的住所之一的主人了。
假如我移居回到英国(你读见此语时会瞪起眼睛吧,可是这样的事情的发生,比我在两年前所能想到的具有更大的可能性),那么这地方就将由许多外国人和本地人互相争夺了。
请你权衡一下上述理由,尽快明确函告我合理意见,我对尊见必将尽事态所许可的范围加以重视。不过很可惜!不管采取什么拥有方式,待到一切都已决定之后,我在这屋子里再没有朋友或家庭生活在一起了。六年前,我不曾想象到,一个十分切合我心愿的生活方案,竟会这样倏然消失。此刻我不能再写别的问题了,再见吧。
一七八九年八月,洛桑。
在星期三收到并签署、寄发授权证明书之后,我略带不安心情打开今晨收到的出乎意外的来信。读后使我吃不成早饭。问题是使人不快的,其后果是惊人的,此刻更因为我希望能完成未来生活的安排,并且得到保证,所以特别叫人不舒服。我不能完全了解对方如此坚决要索的证件究竟是什么;遗嘱和授予婚姻财产的证书,我已充分地把事实解答清楚了。可是你的论证不能使对方信服,我又难以希望从乡下再搜寻到什么证明文件。结果将是怎样呢?如果对方有异议只是出于法律上的顾虑,那么,出具一份普通的赔偿损失保证书,必然可以消除那些异议,一切罅隙都可以填补上了。我大胆地请求你参与这件事;这将是出自友谊的一项真正重要的行动,而对你本身和你的后人不会有任何风险的。倘若此人依然固执不移,我就不得不认为,正如我原先怀疑到的,此人是对这宗买卖在反悔了,意欲躲避成交了。这一来我们就得陷于绝望,“一番辛苦付之流水”,而那地产还将带上一个不良名目归还给我们。
拒绝抵押使我不快;然而我们所提出的条件,确实无疑地表明我们自信我的产权完整无缺,要是此人不愿意在八千英镑的抵押款上按百分之四取息,我们只好另觅对象;这将产生新的疑难和新的耽搁,而我又相信你是再也不会完全信托任何代理人了。
我还不知道你对我购买洛桑住宅的意见怎么样。假如你反对此举,目前的事态对你的主张倒是极有利的。
塞弗里他们都很好;一家四口都健好是难得的。他们此刻在墨克斯,住在离开此地六英里的一所乡下房子里,明天我想去看他们,呆上两三天。他们时常到镇上来,我和他们打算一起往罗尔(1)度过秋天的一部分时日。我需要换个环境;尽管在别人看来,谁都认为花园和周围景色很美丽,我却觉得我的心境对这种种投上了一重阴影;每一个地点,每一条走道,每一根长凳,都唤起过去那些时日、那许多谈话的回忆,而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还是不谈这个题目吧。今天我不能不动笔写信,可是又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很有实质性的话。鉴于你必然感觉到你已引起了我的激动,那么,凡有任何可喜的、甚至具有决定性的消息,你一定会立刻告诉我吧。我几乎踌躇着是否该到英国来一趟,同你当面作个商量,同时也为了躲开可怜的德韦尔登留下的影子,我是随处都遇到他这影子的。我料想不到他的去世会引起我这么强烈的感受。可是你我相距六百英里!为什么我们隔得这么远呢?
回头再谈地产问题,所有权证书的窒碍究竟在哪里呢?请你向精通法律的高明之士请教一下吧,他们目前的要求是否属于必要的和合法的。如果你在法律上有坚强的根据,那么就迫令他们履行协议,不然就没收定金。你是有勇气的,有头脑的;请你商量、决定、执行吧。
我在前次信里,无意之中作了个奇怪的暗示,就是移居英国并非不可能。此刻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好;我的整个心思动荡不定。不过你不至于责备我反复无常或主意多变吧。你不是多年斥责我隐居洛桑的计划吗?我执行了那计划;我获得了人类天性所要求的大量幸福,因此前后四年(从1783年到1787年),我从来没有吐出一句懊悔的话。到我从英国回返时,那光景改变了:我只见到了一个依稀像是德韦尔登的形象,而那形象又是每天都在我眼前消蚀下去。我度过了焦虑不安的一年,不过我这焦虑不安如今结束了,展望前景,则是一片忧伤的孤独。我在这个国度里仍是根深蒂固的。拥有这座乐园,塞弗里一家人对我友谊相待,还有一个适合我脾胃的交游方式,而另一方面则是迁居时的许多麻烦和大量开销。然而如果在英国(当眼前这些云翳消散之后),我可以在伦敦,或者还是在巴思,建立一个十分舒服的住所;何况在离开萨塞克斯郡的格林斯特德大约十英里处,还有一座非常高雅的乡间公馆呢。(2)那地方对我来说,比三处领地的其他两处都珍贵。我有时觉得奇怪,两个在性格上和事业上如此各异其趣的人,怎么会彼此倾心到这样长久又这样热烈呀。
我舅父斯塔尼尔·波汀爵士最近去世。他给他寡妻留下一份为数不大的抚恤金,还有两个孩子,那是我最近的近亲了:大的叫夏洛特,大概跟令爱路易莎年岁相仿,也是个非常可爱的灵敏少女。我有个浪漫想法,想收养她、培育她。鉴于我们都在向着岁月的深谷走下去,我们的病痛需要有家庭中的女性来照顾。夏洛特可以成为我老年时的安慰,我可以用一份相当的财产来酬报她的护理和照拂。这计划倘要实行,必将遇到千百种的困难,所以我除了对你之外,绝未对人吐露过一句;可是这事情若在英国办起来,比在瑞士多一点现实性。
再见吧。我受伤了;请你拿一点香油注入我的创口吧。不过我已将我的心胸披露在纸面上,这一来我就减少了不快了。
你对法国革命难道没有感到惊诧吗?他们取得了政权,他们能不能有那种稳健态度,建立起一个良好的政体呢?
再见吧。
一七八九年九月九日,洛桑。
我在接读最近来信的一小时内,原已提笔作复,开头一句是这样写的:“根据经验我觉得,赶当班驿车寄信答复实际事务,是合理得多,也是容易得多的办法。”这一点重要的真理,又从我自身的事例得到了证实。那信写了三张信笺,由于某种极为紧要的原因,我被叫走了,等我可以回来写完此信时,驿车业已开走。接下来的耽搁是有某种重大的口实来作掩饰的。三个星期一晃过去了,现在我迫令自己完成一项原来不需要催请就该完成的任务。
我的唯一可作辩解的理由,是我对英国的事务没有什么话可写,而对瑞士的事务,则又写不出一点确定的情况。
首先,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首先,
(1)当我寄发由你极正确地称为丧气信的那封信时,我确实情绪很不好。但我老老实实告诉你,造成我丧气的原因,我自己的情绪恶劣远远重于与抵押伯里顿地产有关的任何事故或恐惧。但读了你宽慰我的信,我又有了希望和信心了。
(2)我在瑞士准备买屋的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当不了洛桑房屋和花园的所有者了,我怀着重于你随意想象所能及的遗憾心情放弃了这个幻象。不过我是因为遇到困难而被迫作出决定的,这困难最初似乎没有多大压力,可是后来逐渐地增大到了惊人的地步。这个国家有一项法律,就像在法国的某些省份一样,称为“继承遗产收回权”或“家族收回权”。按照这项法律,死者的亲属有权照原来售价赎回房屋或地产。由于可怜的德韦尔登所定数额大大低于公认价值,所以就有一大批竞争者出现了。最合理的主张(因为他们意见分歧)是有利于我的,即认为我不受“继承遗产收回权”的约束,因为我的身份不是购买者,而是遗产受赠者。可是遗嘱上的言语有些含混不清,诉讼的结果则是历来难以预卜的,而伯尔尼的司法机关(上诉终审的一级)又过多凭人情和密谋以决定讼案。因此极难说定,我在想买而又失去这财产之后,是否还能恢复到终身租用。
经过上述考虑,我由我的法官朋友充当中间人,同蒙塔尼先生进行了一次谈判。他非常热切地希望保有这房屋,另一方面也同意我的一些要求,尽管有些勉强。昨天他按最正规最严格的形式签了一份合同,允许我有权转让我的利益,用最宽泛的意思解释我对修改房屋结构装修所拥有的权利,并且明白放弃作为业主视察或检查房屋的一切要求。我答允借给他一万二千锂(约在七百至八百英镑之间),以房屋和土地作为担保品。抵押所需的数目,是此款的四倍;此款每年百分之四的利息,从三十英镑的租金中偿还。
根据那合同,我现在就可以安静地度过余年了。我希望时间能逐渐使我同这个曾经与我可怜的朋友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得到协调;因为尽管伦敦是个精华荟萃之所,我却仍旧相信,没有其他任何地方像洛桑那样充分适合我在学术生活和社交生活上的兴趣与习惯。
我既然非常不喜欢大都会的扰攘生活,所以对洛桑唯一不满之处,是大量的外国游客,历来都是英国人,现在又有法国人,到了夏天就闹得我们没有安宁。不过我们已经逃过了阿尔图瓦伯爵、波利涅亚人等等特级大旅游者的侵扰,他们从我们附近经过,匆匆到都灵去了。
法国成了怎样一种景象啊!国民公会在对抽象的提案投票,巴黎成了个独立的共和国;各省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自由。可怜的内克说,财务信用不复存在了,又说老百姓拒交捐税。不过我想,你听到取消杂税,一定是很感兴趣的。要是伊登去巴黎,你就可以得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消息吧。
请略告道格拉斯先生夫妇的近况。他们是否同诺思勋爵住在一起?我希望如此。议会将于何时解散?你仍旧常去考文垂吗?问候尊夫人,问候活泼的玛丽亚和常带笑容的路易莎。可惜!可惜!你一辈子不想来瑞士。再见吧。
一七八九年九月二十五日,洛桑。
二千八百镑的金色丸药慰解了我的不满情绪。我赞同你的意见,就将它存放在戈斯林银行里,把它看作公平而且自愿的买主所出的一份明确的押金吧。实际上,主要就是这个原因使我现在为持有这么大的一笔存款而高兴,虽然这笔钱现在没有必要全数取用了。
我在上次信里告诉过你,我已经退一步只求在我的有生之日享用这座房屋和花园了;而且,尽管我的情绪不好,我越来越深信我所采取的是比较稳妥的办法。我认为原先我的动机是良好的,但成功与否难以料定。在这个国家里打官司,没有像英国那样花钱,可是麻烦比较多。我必须上伯尔尼,必须亲自恳求管我这案件的法官们;一种坏透了的习惯!后果如何不可逆料;而且至少将有两年的时间,我得处身于悬念和焦虑之中;在案子未结束前,如果要对房屋进行任何改装或改建,那就是鲁莽行为。按照我目前的安排,我只需从上述数额中提取一千一百英镑就够了。我还希望你关照戈斯林银行,将余数投资于印度债券,以免陷于完全呆滞,因为我向对方是要付给利息的。
那个告诉我说约克郡须办地产登记的、穿着男子服装而像老妇人那样的人,是个法官,叫做威廉·布莱克斯通爵士,他的名字你大概听见过吧。他在讲述买地者和放债者所担风险之后,谈到他们据以投资或贷款的地产的所有权时,继续这样说:“在苏格兰,有关财产转移的一切行为和后果,都按规定登记入册;而在我们英格兰的一些地方,特别是地域广袤的约克郡和人口众多的米德尔塞克斯郡,则风行着用立法手段在各个行政区分立这种登记处的制度。”(见布莱克斯通的《英国法律注释集》)要是我弄错了,那么他也错了;但我猜想我和他都是对的,我还猜想登记制度的实行只限于约克郡三个行政区中的一个或两个。由于我们只有两三个月时间可用了,如果你来不及另找抵押对象,我希望凭你审慎的智慧能发现一块不会引起任何问题的土地来作抵押。
此信我匆促执笔,因为我正要动身到罗尔去,我随带厨子和仆人,准备在那地方一套舒适的屋子里住到十一月中旬。塞弗里家在罗尔有一座住宅,他们在那里度过秋天。我不至于因为改变环境几个星期而有所不安,还由于洛桑的房子正在进行改装,所以我希望离开一下。
要是现在我能请你跟我住在一起,多么好啊!唉唉,多么好啊!可是你想来此看望我的坚定决心,似乎像梦境一般消失了。想到这一层,我就会失去耐心。再见吧。
一七八九年十二月十五日,洛桑。
你往往有理由责备我,对于我自己最关重要的事情,奇怪地采取缄默和轻忽的态度;而我敢于肯定地说,对于同样重要的你的事情,你是不会看到我采取冷淡或者轻率态度的。不过在目前这个问题上,我的缄默也许是我对你表示最高的敬意。你记得马其顿国王菲利普那句答语吧:“菲利普可以睡觉了,因为他知道帕梅尼奥醒着呢。”(3)我料想,而且说实在话,我希望我的帕梅尼奥不会等待我的迟滞拖拉的答复而径自作出决断和行动,我当以绝对的信任默认他的决策。不过既然你征求我的意见,我们就来考虑一下我的事务的当前情况吧。在我的一生中,我时常了解到,有时还感受到谋求钱财的难处,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落入一种较为特别的烦恼,就是难以安置钱财,这情况倘使长期延续下去,我也许宁愿将土地要回来了。
我完全赞同你的主意,就是认为在买卖上花本钱,如果每百镑所得不到四镑,不是好买卖。……这笔款子的一部分,我可以通过这里的银行朋友,安全地存放起来;我可以按照我历来所想望的那样,随时支取存款;对这存款我不能任意滥用,因为如果遇到任何意外的或者出于奇想而放手耗用的开支,我还有能力用我这支笔来承担供应。好吧,有关钱财的问题,就谈到这里为止吧。
对于法国的事情,你希望我谈些什么呢?要对那一番惊人的景象作出确当判断,我们距离太近,又是太远了。滥用了法庭和政府的权力,高声呼叫改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仿佛今后经常都会这样发生的,就是一个无辜的、心地善良的国王,为他的历代先人所造的罪孽,为路易十四的野心,为路易十五的挥霍,承担了惩罚。法兰西民族原来具有一个光辉的有利地位,可是他们滥用了、又可能丧失掉他们的有利条件。如果他们能够满足于把我们的制度无所拘束地移植过去,如果他们能够尊重国王的君权和贵族的特权,他们就可能在唯一真实的基础上,即一个伟大国家天然地由最优等人物掌权的制度上,建立起一个坚实的政治机构。现在看到的前景却是大异其趣啊!他们的国王,在其卫士血染宫殿之后,作为一名俘虏被押解到巴黎。贵族们大批流亡到国外;教士们被投入丢弃一切财产的道路;首都成了一个独立的共和国;各省的联合关系解体了;人群中最坏的人(在这一点上我想到米拉博)燃起了倾轧不和的烈火;而国民公会中最正直的一批人,一批狂热的空想家(犹如我们普赖斯博士(4)),则严正地进行辩论,梦想建立一个属于二千五百万人民的、纯正完美的民主政体,树立黄金时代的优良品德,以及确立人类的基本权利和平等关系,按照美好的推理,这一切将导致土地与钱财的平均分配。需要经过多少年月,法国才能恢复活力,或者重新取得它在欧洲列强中的地位呀!可是,目前看不到有一个像黎塞留或克伦威尔那样的伟大人物,或者为恢复君主制度,或者为领导共和政体,而出现在人众之间。巴黎的重要性,同这个王国的资财密切相关,其相关的程度,深过一切其他方面,而巴黎的动乱,势必长期拖延破产局面。若使情况果然如此,那么,无论从原因上或者从结果上来说,这都是衰弱之道而不是富强之路。英国和瑞士,是多么幸福的两个国家呀!但愿它们懂得并且保持它们的幸福!
幸福的英国!幸福的瑞士!我再次欢呼。再见吧。
一七九〇年一月二十七日,洛桑。
本月七日和十一日的两封来信,在途中有些耽搁;两信先后在两天内到达这里,后一信是今天(二十七日)早上到的;因此我赶在当班驿车走时寄发回信,至迟在下一班。总的说来,你那通过法国的寄递方法,纵然有时快速些,据我的看法,却不如从前取道德国公路那样稳当可靠。
但此事不多谈了。现在似乎有个新的更为明亮的前景展现在我们眼前,过去很少有那一类的事情,比你的谈判成功和对方的满意答复更使我高兴的。那协议确实对双方都有同样的便利:不必在审查地产证书上浪费时间或金钱了;利息准按百分之五的协议条文支付;同时我对你说句忧心话,伯里顿地产的押款不要超过八千英镑了,也不要求附带的保证(此意说出来恐怕有些冒失)。但我希望你凭着聪明的判断和处事的全权,对上述办法加以选择和执行。
此信我长话短说,以便赶上当班驿车。我看到了将来,我将快乐地看到二十年后的日子,到那时我的一切烦虑都结束了,我们的友谊册页不复因为反复谈论肮脏的土地和卑贱的金钱而遭受污损;到那时我们可以纵谈世界政治和个人情趣了。
我打算不等你复我有关地产事务的信,马上用较纯净的笔墨再写一信给你,我要在我的朋友面前坦诚披露我的心境,我的心境(不计一切世事关系)不是完全安静的。
最后,我还须添写两三点小事。埃尔姆斯利没有信给我,你的画像没有寄来,使我感到惊异。我的画像,如我能找到一个可靠的机会,早就该寄出了。再见。
一七九〇年五月十五日,洛桑。
据我记忆所及,自从我们开始订交和通信以来,如此长时间不通音问,还不曾有过一次。
你从我的不写信而推断到,我在上次信里暗示的精神苦闷,是无关紧要的或者出于幻想的吧。这样的推断是轻率的。不过我所说的苦闷,属于纠缠不已的慢性病的性质,不会引起任何直接危险。由于我没有时间详细解释,请你从下面三句话了解我的意思吧:“自从可怜的德韦尔登逝世以后,我成了孤独的人了;即使住在天堂乐园里,对于一个喜欢交游的人来说,孤独也是痛苦的。当我比现在年轻十几岁的时候,处身在伦敦、在议会、在俱乐部的人群中,我极少感到单独过日子有什么压力;但在这个安静的国度里,生命渐近晚年,病痛又增多,这个压力落到我身上越来越重了。必须采取某种办法,甚至是不顾一切的办法,得到一个男性或女性的伴侣,一同过家庭式的生活。不过我并不着急;可以有时间仔细考虑和听取意见。”过去的一个冬天,这种细微的感触,因为身上疼痛给我更严重的迫害而暂时搁了起来。
二月九日那一天,我发作了一次以前从未有过这样发作的痛风症,幸亏剧痛的范围只限于两足和两膝,没有上升到较重要的部位。发作时轻时重,我呻吟床榻达两三个月。疼痛过去之后,体力仍然虚弱,目前虽然平静了,但我是坐在椅子里由别人抬着走的,没有一点力气,而且由于两个膝关节极度软弱和挛缩,站立起来的机会非常渺茫了。不过我幸而有一位医道高明的医生,还有一些殷勤存问的好心朋友:三个多月来,每天晚上都有几次愉快的来访,往往还是一些有身份的男女结伴而来的。这样的人情往来,与我在伦敦的喧扰中度过的许多寂寞的夜晚相比,有多大的差异啊!同影子作斗争是无谓的,但若我再回英国,我当以巴思为我的最后退隐之地,而不住到首都去。
你的画像终于收到了,完好无损,现在就在我书斋的壁炉镜子上方占了个显著的地位。它受到了普遍的赞扬;真正的鉴赏家(少数几个人)称赞画法的高妙,多数人则是因为见了雷诺兹的名字而开了眼界,所以表示赞叹。可是假如我不怕使你扫兴,我要告诉你,雷诺兹的原作一般出价不会多于三十五英镑。不管私人的遗憾和公众的不满,我已经老老实实地不考虑我自己的画像了。我将在月底之前到雷诺兹爵士那里去;他会对我细看一下,也许会给我画上一幅;那时请你给驿车总管付一枚金币作为运费。不要过虑,我还没有去呢;要是我想请他画像,也许四个月前你就看到了我的动人面貌而目不暇瞬了。
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的近况,还有尊夫人的,还有路易莎和玛丽亚的。玛丽亚离家以后,在萨塞克斯怎样耐过一个单调的冬天呢?我非常高兴你能离开考文垂,不管你同那地方有什么关系。大城市适合你的高贵身份,议会第一次开会时就使我厌烦得要死的那些职务,对你的活力却可以不断提供取得乐趣的机会。不过踩走必须轻缓、稳当;冰很薄,水很深,也许你在自己还没有觉察之前就陷溺下去了。
那本非洲问题的小册子,(5)为什么你或埃尔姆斯利不把它寄给我呢?花不了许多钱的。你有一种喜欢叫一个国家转变方向的癖好,这使我担心你的胜利(也许是凭着论辩的力量)将压倒正义与人道。但你是不希望在地狱世界魔鬼所属的甘蔗园里、在黑人监工的细心监督下工作的吧?我估计尊夫人和弗思小姐对你一定很生气。
塞弗里一家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十分满意的冬天。那位青年人非常想从那个在他认为胜过其他一切家庭的家庭听到一些消息;但他在下星期将大方地写信给你,并且送你一张改装此地房屋的草图。不要提高你的想法;你知道我在建筑方面喜欢方便,在装修设备方面喜欢文雅一点。
我佩服你叫我写信给雷内尔和埃尔姆斯利的冷静口气,仿佛写一封信是很便当又很愉快的事情;对我来说,这事情似乎一天比一天不是很便当、很愉快的了。
一七九〇年。
如果你听到,过去几个星期我又困住在我的卧室内和坐椅上,你的愤怒一定会化成怜悯吧。不过我必须赶紧,慷慨大方地赶紧为你已大加咒骂的我的宿敌痛风症开脱罪名。这回生病的原因,不是痛风症,尽管病的结果有些相似。我有幸靠这种天然的力量从十分危险的、也许是致命的危机中挽救过来了;我也高兴听到希望这一来可能使痛风症不致在近期再发的恭维话。
整张信纸上写的都是枯燥的利己事情;但我必须而且愿意留下几行略作朋友交谈。我在科佩城堡同内克盘桓了四天;原来打算像对任何怀有野心的有志青年给予警告那样,给他讲说一番。他具有个人幸福的一切条件,但他却是世间最可怜的人:过去、现在,以至将来,在他看来同样都是可厌的。当我提出关于书籍、房舍等几项家庭享乐条件时,他以深沉的失望语调回答说,“在我所处的情况下,除了将我刮倒的风暴的袭击之外,我不能再有其他的感受了。”这同我们可怜的朋友诺思勋爵垮台时用以支持他自身的那种自觉的乐观精神相差多大呀!内克夫人在外表上一直较为镇定,“但魔鬼丝毫没有失势”。内克确曾想望由人民抬举他进入内阁,像老皮特那样;而他又确实是被他曾加培育的民主制度砸毁了。我认为他是个能干的理财家,也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也许当个大臣太老实了。他的敌手卡洛纳,在从都灵回返途中经过洛桑;随后孔代亲王带了他的儿子和孙子也来了;但我非常不愿意去会见他们。他们现在在搞,或者曾经搞过,某些狂暴的反革命计划:购买了马匹,征募了人手。伯尔尼行政区对这种愚蠢企图太过支持,这一帮人到头来必然是要溃灭的。
伯克的书是医治法国疾病最美妙的药石。这疾病,甚至在这个幸福的国家里也闹得太过了。我佩服伯克的辩才,我赞成他的政见,我仰慕他的侠义精神,我甚至还可以原谅他的迷信思想。我曾用某种自由眼光作过评述的原始基督教会,其本身在当时是一种新发明,而我则是坚持古代的异教立场的。法国人对于英国民族的思想感情散布了太多的谎言,为此我希望各党派和各行业最有地位的人物联合起来采取某种公开行动,宣布他们对我国现行政体是满意的,而且决心拥护它。这样的一篇宣言可以对欧洲发生惊人的影响;如果大家认为我够资格,我自己当以在此宣言上署名为荣。我非常想按照一切有思想的人可能采纳的观点,写就一份类似草案的文稿寄与你。
请告诉我有关你们家庭情况、有关玛丽亚等人的一些足以慰情的琐事吧。尊夫人要是以为我不寄信是表示冷漠,那么她就成了呆鹅了。
我一定要你们全家明年夏天光临洛桑。
一七九〇年八月七日,洛桑。
我一次答复你的两封来信。如果我不是每天都盼望你的第二信,大概我早就应当注意到答复第一信了。
我须要从实际上使我最感兴趣的事情写起,就是你光荣地当选为代表布里斯托尔的议员。我最诚挚地祝贺你脱开了一个该死的花钱很多的情人,她为了一个犹太富人把你抛弃了,而你换得的倒是同一个贞静贤惠的主妇的体面关系,她大概是既不贪图钱财而又坚定不移的吧。在从凯思内斯郡到圣伊夫斯岛的整个选举区域内,我很怀疑是否还有一个地方办理选举能够如此真正诚实对待当选者和选民的。这个第二位商业大城市,从遥远的地方邀请了一名具有独立地位的高尚人士,此人只是由于他的积极精神和他的一些论述贸易问题的著作而出名的;然后提出他作为这个城市的代表,不搞幕后活动,也没有花钱,甚至连党派的呼声也给压下去了,尽管有许多小团体都在力争谁欢呼得最响亮。
现在你已心中有数,在未来的七年里,你是不会缺乏生活资料的了,我的意思是说有事可做了。将有多大的一群请愿者或申诉者围住你家大门呀!将有多高的一叠信件和诉愿书堆积在你桌上呀!我很怀疑是否有时连你也会惊呼“呵!这就够了!”但那是你的事情了。关于到考文垂去游览,我不能决定,但我听说游览的事是很受一般人非难的。不过,无论如何,我喜欢对老朋友感恩;而你若是用一句永不再见的告别话诅咒他们,我也不会很不快的。可是我对使用“辉格党”、“托利党”那种愚蠢、陈腐、讨厌的字眼,却抑制不了我的愤慨。在美洲战争期间,那种字眼也许有一些意义;可在当时,阁下是个托利党,虽然你把自己看作为一名辉格党。自从两党联合行动以后,一切大原则都已混同一致了;如果两党之间曾有对人、而不是对方针政策的反对表示,这是现在的事。幸喜现在两党领袖都是伟大人物;而且,不管发生什么事故,我们国家必能稳当地逃过困难。此刻在海洋上空,似乎笼罩着多么奇怪的一片和平与战争的迷雾呀!我们所能感觉到的,只有保密状态和有力行动;但这些都应当是一个大臣身上可以看到的优良品质。
谈了你的膺选和政治事态,现在再谈谈我的私人问题。我将按照思想、身体和地产三大项目分别来写。
我并没有因为你这么急忙地对我上次信里所提的一点暗示——一点惊人的暗示大为激动而完全感到不快。不过危险性并没有像你仿佛在猜想的那么严重或者那么迫切。我向你保证,在我采取足以使我在法律上、或良心上、或荣誉上受到约束的最小步骤之前,我一定忠实地将此事的整个情况写信告诉你,我们将无所顾忌地进行讨论。可是在目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告诉或者讨论的。我对你说老实话,我的心目中还没有任何一个特定对象;我没有爱上洛桑任何一个贪心的女人,尽管有几个女人经常把指爪修剪得很锐利。有时,在寂寞的心态下,我曾幻想同某一个待人态度和谈话风格最合我脾胃的女人结婚;但是经过在想象中描述这一结合可能产生的全部后果,我就从梦幻中惊醒了,为逃脱这些后果而高兴,并且谢天谢地,因为我仍旧保有天然的自由。
可是我觉得,而且将继续觉得,没有家庭生活的孤独状态,虽然有可能由社会环境,由学习活动,乃至于由朋友交谊而使之减轻,毕竟是不舒服的,并且随着年岁的逐渐走下斜谷,势必越来越痛苦。在目前,我的处境很可以过得去;如果说在用饭的时候,或者在晚上从外面回家途中,有时我渴望有个伴侣的话,那么也有许多时日,许多场合,我却以作为自己这座房屋唯一的主人而感到胜过他人的幸福。不过你的计划,尽管少一点冒险性,却仍比我的更不合理。你所描写的那样一对人是找不到的;即使找到了,也符合不了我的目的。他们的身份地位,对我自己和我的熟人来说,可能显得不合适、不明确;而由三种身份的三个人协议共处的办法,则更属不切实际。
我的收养夏洛特·波汀的计划,无疑是较为可取的。她可以始终不嫁(这办法不乏先例),也可以嫁个我所看中的瑞士人,这样就使我们家庭增添了人口和生气;两人都可能凭着最坚强的动机做出善良而尽职的行为来。可是我曾间接地试探过她母亲的意向,她母亲在几年内不愿听取这样一种建议。在我这方面,我就不去要她了,不过我可以按照这个国家的语言和风俗,像一块柔软的蜡那样纳入模子:因此我必须有耐心。
小塞弗里的信,此刻大概已经到你手中了吧。此信为我的疏懒,为我拖延过最近这三班或四班驿车,提出了一个新的借口:信上已将我的病体赖以恢复的方法和恢复的情况告诉你了。我的禁闭生活真正可厌,因为从二月九日到七月一日,我一直不能离开我的住房或椅子,前后将近五个月。最初几个星期的剧烈疼痛,是我患痛风症以来从未有过的,白天满心烦虑,夜间不得安眠。疼痛减退之后,两膝留下的软弱仿佛没有一个终了之日。不过,亏得我有书可读,亏得我拥有各种舒适和便利的生活条件,亏得每天晚上连续有合意的人与我做伴,又亏得有性气相投而一般健康良好的熟人们不断来访,使我的禁闭生活得以减轻折磨。最后几个星期,我下楼到了底层,就是可怜的德韦尔登原住的房间,我制造了一辆轮椅,可以由我坐在椅上,自己拨动轮子,在屋子里和平台上往来了。
人们一致佩服我的耐心;可是有多少万千的人,在这五个月里,过的是比我更不安逸的日子啊。我记得说过一句非常简单、可又非常真实的话:“在目前(我对塞弗里夫人说),我不是绝对可怜的,还可以有理由希望每天或每星期得到好转,到夏季里,早晚终有一天重见目前还没有见到的新的两肢和新的欢乐:你们有哪一个预见到这一点吗?”这个预言已经实现了,我已经达到了目前的有力状态——或者还该说是软弱状态。现在我可以相当自在地在花园里和平稳地方散步了。但若到镇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去,我是用轿子的,以后也许还要用。皮尔蒙的矿泉有奇妙的功效。我的医生对我说,我可以指望在矿泉治疗若干时间之后,有同样长的时间不致发病。
你在英国报纸上读到了伯尔尼政府已被推翻,我们现在分成了三个民主“联盟”的消息了吗?这消息的真实性,就像我在法国报纸上读到的,说英国人砍掉了皮特的脑袋和撤销了上议院一样。这个国家的人民是幸福的;尽管有一些歹徒恶人,还有更多的外国间谍,但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幸福。
最后,请告诉尊夫人,我对于她在最近致塞弗里信中所说“远隔两地的朋友,要是不通信,就不能彼此相爱了”这一句既不真实又属邪道的话感到很不痛快。我爱她胜过世界上任何女人;我确实是爱她的;可是我没有给她写信。而她自己呢——但我没说什么。
此地现有将近一百名从法国流亡来的人。可怜的法兰西!国家解体了,民族发疯了!再见吧。
一七九一年四月九日,洛桑。
首先,谈谈我的身体:现在我的健康恢复得还不差,两腿仍然软弱,但体格在大体上处于壮实和活泼状态了。我们对良好天气和皮尔蒙矿泉寄予很大的希望。
上月二十九日,我举行了一个舞会。我十分真诚地想望着,要是玛丽亚能够参加,一定可给舞会大为生色。我邀请了在洛桑的所有优秀士女,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由塞弗里一家人替我帮忙,特别是母子二位,他们指挥各项事务,并且执行宴会上的各种仪注。舞会是在晚上七点左右开始的;来会的男男女女兴致很高,也很使人高兴。音乐美妙悦耳,灯烛光亮灿烂,茶点丰富多样。到了十二点,一百三十名客人参与了一餐很丰美的晚宴。到两点钟,我偷偷地溜到一处舒适的角落里睡觉了。吃早饭时别人告诉我,最后留下的一批年轻的跳舞老手,由小塞弗里和他妹妹带头,大约在早晨六点三刻才跳罢最后一场舞。
这次盛大的招待会,给我赢得了很大的声望;而所花的钱,却比你们容易想到的要少一些。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盛举。不过我也常常请人吃便饭;到夏天,我在每个星期日的晚上总有一次聚会。尊夫人会说,多么淘气的家伙呀!
我不能因为你事务丛集而同情你,正如你不应当因为我抱怨洛桑安静而可怜我一样。我们忍受或者享受由各自的选择所产生的结果。也许你将咕哝出一些道理,说到我们不是为了我们自身而出生人世的,说到为公精神(过去我在信里读到过这样的话),说到私人交谊,为此我给予你充分而且广泛的信任,等等。可是,至少是你的那些议会任务,到六月份大概都可以结束了吧;要是我不能确信你在今年夏天实行探访洛桑,我将拒绝给你签署爱丁堡郡纽黑文村的让与证书。
假定勋爵、勋爵夫人、玛丽亚、还有仆人(可怜路易莎不在内!),包乘一辆驿车,让艾蒂安骑在马上,在六月十五日从唐宁街或者谢菲尔德别墅出发,经由布赖顿渡过海峡到第厄普,到巴黎参观国民公会,在街上买几顶便帽,考察一下凡尔赛宫的废墟,在七月的第二个星期来到洛桑,没有危险,也不会太疲劳。我将使你们往得很愉快,很舒服,大概还将使你们不会看不起我的境况。哎!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要过去,到那时你们一家将因看到许多新的景色、新的人物而感到愉快。遇到玛丽亚和你在塞弗里陪同下骑马游览乡村、冰川等地方的时候,嫂夫人和我可以留在家里非常安静地促膝谈心。到九月间,要是你们游玩得倦了,你们可以走直路或者绕道回去。不过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求取太多,把计划订得不切实际。
作为答谢,我向你许诺在明年秋天回访三四个月。如今你们和我的书籍发行人是吸引我前来英国的主要力量了。你在听到我写在收据上的附言时,原是有权可以发吼的;不过卡德尔的轻率举动根源在于我的一封信上所发的暗示,而这暗示按照一切可能情况来说,今后是决不会再执行的了。不过我还没有完全懒惰到不想管事。再见。
一七九一年五月十八日,洛桑。
我用一张小纸片,写个短笺告诉你,各项契据平安寄达,完好无损,已于今晨当着几位有身份而且知名的英国证人面前盖章、签名,并且寄发。上述文书,如欲通读一遍,不免有些困难;如欲了解它,实际上也办不到。因此我是闭着眼睛签名的,是凭着我们享有公民权利的不列颠人谦抑地乐于信托律师和代理人的那种绝对的信任心理签名的。然而我希望——最认真地希望一切都曾经过仔细的审核,希望我没有完全破产。我也并非没有急切地希望收到一份押款给付和存放的清单。
原来我想写一份新的遗嘱附寄与你,可是明天我有一项意外的邀请须和塞弗里父子俩一起到日内瓦去,因此只得将那事推迟几天到我回来后再办了。我回来时,可能会看到你的来信,那时我当较为详细地作答:我的后事文书,只有一张纸,不会叫你花许多邮费的。
写到这里,让我请求你,要么从今以后不再谈来洛桑的话了,要么在今年夏季实现来洛桑的旅行。在打发了公私事务之后,除了你本人,不可能再有别的实际障碍了。
但愿我国不同俄国开战;开战是非常愚蠢的。我对皮特极为生气。再会吧。
一七九一年五月三十一日,洛桑。
我终于看到一线阳光从乌云堆里透露出来了。你那十三日所作一信,是本月二十五日、我从日内瓦回来后第二天早上收到的。那消息已经告诉了塞弗里。现在我们相信,你打算今年夏天来访洛桑,我们希望你实行这个打算。如果你是个守信用的人,你一定可以看到我也是守信用的;而且,在你到达洛桑的那一天,我愿意正式确定我在一七九二年年底之前访问不列颠岛的约言,只除了痛风症发作这个正当而又恶劣的例外。
你提出添上一个亲爱的路易莎,令我大为高兴;原先我为减轻船只负载和保证航行安全,将她抛到舷外了,这不是没有深刻痛苦的:我是担心带上女教师,增添一辆车子,加上一大串困难和开销,到临了说不定拿整个旅行计划吹掉了。但你们若能在车厢里挤紧些,将这个可爱的孩子带来,到洛桑一定是受欢迎的。
我在你们到来之前必须做好的初步安排,可以等你们观察各处房舍之后,按照你们的兴趣再作改变;我一定要把你们安顿得舒适、愉快。你们对于我的房屋、花园以及环境的美观,已经听说得很多了;但这地方还有其内在的价值,对此如果不是我完全弄错了,那么即使多说一点赞美的话,也是不会过分的。
根据我对勋爵阁下的了解,我一直担心你怎样在洛桑的冬天外出进行社会活动。但我高兴地觉得,除了朋友关系之外,你在夏天前往莱芒湖畔的游览,必将作为你一生最惬意的时期之一而长存于记忆;又觉得你是不会恋念像萨塞克斯航海委员会在大热天举行的那种娱乐活动的。
你要求知道一些细节:什么细节呢?一张法国地图和一本驿站便览就是易读而且可靠的旅行指南了。只要妇女们不怕过海,你对于从布赖顿到第厄普这条路是熟悉的。过海后你们可以直接到巴黎;即使让你们观看一下那个群魔殿、凡尔赛宫的废墟以及其他地方,抓紧使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就可以让你们完成从谢菲尔德别墅到吉本城堡的旅程了。此外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对于我的世俗事务问题,我也没有什么需要说的;多谢朱庇特大神,现在看来这问题快要最后结束了;因为人们到了与金钱分手的时候,他们是真正严肃的。我没有完全了解你存入戈斯林银行那个数额的规定利率如何,但我想将来有个总数也可以推知是什么利率的。
你从《伍德福尔记事报》剪下有关一场惊人辩论的记录寄给我,对我大有用处,这类材料正是我经常盼望着的;确实是一场非常惊人的辩论呀!就我所知,可怜的伯克是最雄辩、最讲理的狂人。我喜爱福克斯的情意,但我憎厌此人和他的政党的政治主张。从前,在美洲战争期间,你憎厌他们比我更为强烈。现在我有几分担心,你的那些不幸的交际关系把你腐蚀了。要是你赞美法国的国民公会,将来我们一定会有多次吵嘴,因为我同伯克本人一样,是个严正的贵族政治论者;而他曾经正确地说过,在那一场可恶的革命的问题上,凭着脾气作辩论是辩论不成的。
在我上回去日内瓦时,我多次会见了内克夫妇,此刻他们已经回到科佩的夏季住所里去了。内克在体格上和精神上都有很大的恢复,特别是从他那本最近的著作出版以后;此书大概已经运到英国了吧。两方面的党派齐声一致地辱骂他,同样又齐声一致地说他是个有道德有才能的人。可是我非常担心最纯洁的意图产生出最有害的结果。
再见吧。问候我的女旅行家们。希望不要耽搁太久!
一七九一年六月十二日,洛桑。
我现在开始细想你们一家的实际行动了,你们按照我的计划,从布赖顿渡海到第厄普,然后走直接前进的路,到达不久前才垮台的法兰西王国骚乱的首都,这条路是你们无法完全避开的。我不知道还应当说些什么,或者再给你们一些什么指点。实际上,指点也没有用处,因为你们旅行经过的国家,是许多英国人曾经若干次访问过了的。只有一点我得说说,就是在混乱局面下,道路上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安全。
既然你想见识一下国民公会的场面,你得审慎地设法从现住伦敦的法国人那里弄到一份致送某一领导成员,例如卡扎莱斯或莫里神父的合式介绍信。
我不久将有一批书籍由埃尔姆斯利以货运方式寄来给我;但你不妨给我带些趣味高雅的小册子来,特别是约翰·谢菲尔德勋爵的最近著作,此书埃尔姆斯利一直没有寄一本给我。
你可以有时间再寄一封信。再来信时必须设法将尽可能估计得最接近的到达日期告诉我。你们从巴黎可以取道里昂和日内瓦,或者第戎和莱鲁斯,或者多尔和蓬塔尔利埃前来。驿车到瑞士边境将停止前进,你们必须雇用马匹骑行。我祝愿你们最后一天旅行顺利,希望你们在路上吃中饭,下午五点左右到洛桑。
此地反对法国革命的情绪很高,但我不能告诉你任何确切的事实。再见吧。我要求亲耳听到尊夫人斥责我始终不给她写信的话。塞弗里一家人全都非常殷切地期待着。
尽管有很高的保险金,我绝不希望你们在海上遭难。我现在的心事,除了其他一切烦虑之外,是必须结婚和传代,而此事不免叫我遇到许多许多麻烦。
一七九一年七月一日,洛桑。
听从尊嘱,我飞速寄信到巴黎,虽然除了我们迫切盼候的心情与时间及空间成反比例地增长之外,也没有别的要紧话要添说的了。然而我几乎疑心你们是不是已经渡海过来。法国国王逃走的消息,一定已在二十八日即你们动身那一天之前传到你那里了,对于今后可能出现奇怪的、前所未闻的混乱局面的预测,也许竟阻滞了你们最坚决的决心吧。那国王又被逮住了,也许一切都可归于平静。刚才我打算劝告你们改从布鲁塞尔和德国边境过来,这是不折不扣的胡思乱想,因为等你读到此信时,你们已经到达巴黎了。现在可以提出的唯一的合理劝告,是通过驻法大使高尔勋爵取得一份具有充分的、甚至过分的证明作用的有力护照,做到在戒备严密的边界上没有一点空子可遭挑剔。从不断往来巴黎的经验得到证明,最好、最短的路径不是通过贝藏松,而是通过第戎、多尔、莱鲁斯和尼昂。
再见吧。我热诚问候各位女士。免说空话,此刻不谈事务了。
谢菲尔德附记
从上列书信可以看到,我和我家人到洛桑探访吉本先生,曾经经过了若干时间的酝酿。此次许约已久的旅行,实现于一七九一年六月,由此我们两人间的通信就有个相当长的停顿。
我在第厄普上陆之前不久,不幸的路易十六被逮往巴黎去了。当我逗留巴黎之际,我有机会在国民公会和私人集合场所亲眼见到异乎寻常的人心狂乱现象;在经过法国到洛桑的路上,也有这样的见闻。到洛桑后,我常在同我这位已故朋友的谈话中,回想起我在这一路上亲身经历的有趣景象。
要是他没有在此书所录的一些书信里充分表达了他对法国革命的看法,我大概是要把他对这问题所讲的话记录下来的。看他在某些书信中所作的讽示,也许他以为我有赞同法国新派主张的倾向。没有任何怀疑比这一点更无根据了;在吉本的内心里,也不会承认有这个怀疑的,他可以承认的是他对我最深切的友谊,以及他对这类思想的极端憎恶,因此他急切而且刻意地,甚至过分地希望我不抱这类思想。不过,不久他消除了怀疑;他发现我对这类思想跟他一样是完全反对的。
我看到吉本先生拥有一座非常出色的房子;从这里望出去,从屋前平台上望出去,那风景异常美丽,连他自己的那支笔,也难以描绘出骋目所及的景色。这景色包含有阿尔卑斯山脉最好看的山峦所能提供的一切阔大、庄严的物象,日内瓦湖最广袤的景观,还有一片绚丽多彩、作物遍地的田野,其中装点着许多别墅和形体如画的建筑物,夹杂着美丽的一丛丛高大树木。我的朋友在这里殷勤体贴地接待了我们,使我永远不能忘怀。住宅中最好的房间分派给我们使用;找了当地最合式的人来陪伴我们,增添我们探访的乐趣,让我们每天生活得很愉快,很适意。
在洛桑,任何人都不可能比吉本先生受到更大的尊敬和爱戴。所有的洛桑居民都感觉到并且承认了他对这个地方的偏爱,选定它作为居住之所,而不欲住在本国;人家还可以说,他几乎能使一批人像愿意接受统治的臣民那样听命于他。他为报答人家对他的敬意,毫不做作地同整个社会打成一片,我说的是洛桑所有的整个上流社会。他除了偶尔访问一下内克夫妇之外,一直没有离开过洛桑。不过,他之选择在洛桑落户,决不可理解为他感受不到居住在英国的价值:他是没有一宗收入足以符合他在英国安稳舒适地过生活的想法呀。在瑞士,他的财产可是富足的了。财产之外,还有一点原因,也是很重要的:吉本先生从青年时代的早期起,就养成一种对外国情趣和外国生活习惯的偏爱,这使他在某些方面觉得住在外国比住在国内更熟习些。
除了我们一起到科佩看望内克先生的一次短期旅行,以及往日内瓦等地游览并环湖走了一趟之外,我没有离开过我朋友的住所。在我和吉本先生共同生活的几个月特别愉快的日子里,他像往常一样兴致很好,身体也健康。自从他一七八八年离开英国以后,他曾有一次丹毒症的严重发作,上列书信中有一份曾经述及。此病后来蓄积在一条腿上,留下了类似水肿病的趋向;因为我在这时才看到他的踝部周围肿胀得很厉害。
十月初,我离开了这个可爱的住所;到我回返英国之后不久,我们的通信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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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洛桑与日内瓦之间的一个大市镇。——谢菲尔德注
(2)指谢菲尔德别墅。——谢菲尔德注
(3)帕梅尼奥:马其顿王国的一个将军,屡建战功,因此深得国王菲利普的信任。
(4)指理查德·普赖斯,十八世纪英国哲学家,著有《道德问题评论》等书。
(5)指谢菲尔德勋爵所写关于取缔奴隶买卖计划的考察报告。——谢菲尔德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