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的读者：
我听说一名作者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发现自己的作品被其他博学的作家敬佩地引用。这种快乐我难得享受过。如果我可以淡泊地说，虽然我是一名历书的杰出作者，这种历书每年一册，已出了整整四分之一世纪，可是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和我同行的作家兄弟一直吝惜他们的赞词。而其他方面的作家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因此，如果说我的作品没有给我带来实惠的话，缺少恭维方面也十分令人丧气。
最后，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人民最善于鉴定我的功过了，因为他们买我的作品。再说，我闲逛的时候，人们并不认识我，可是我常常听到有人在引用我的格言，而且引用完毕后还加上一句：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这给了我某种满足，因为它不仅说明我的教导受到重视，而且还发现人们对我的权威有所尊重。我承认，为了鼓励背诵、复述这些警句的做法，我有时候还严肃认真地引用我自己的话呢。
我要告诉你一件小事，看看我从中得到了多大的满足。不久前我让自己的马停在一个商品拍卖处门口，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由于还不到营业时间，人们便议论起时世的艰难。人群里有人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喊道，请问，亚伯拉罕大爷，你看世道如何？这些重税难道不会把国家毁掉吗？我们可怎么交税呀？你对我们有些什么指教呢？——亚伯拉罕大爷站起来答道：你们要听我的劝告，我就简短地说几句吧。因为，智者一言已足，言多于事无补，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大家都希望他谈谈自己的想法，所以把他团团围住，于是他讲了下面的话：
“朋友们，”他说，“邻居们，税实在太重，如果我们要交的仅仅是政府征的税，那交起来倒比较容易。可是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税，对有些人来说更难以忍受。懒惰抽我们两倍的税，骄傲抽我们三倍的税，愚蠢抽我们四倍的税，税务局长们即使允许减税，也不能替我们减轻或交纳这样的一些税。不过咱们听听忠告，也许还有办法。自助者天助，穷理查在他一七三三年的历书中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一个政府把人民替它服务用的时间的十分之一抽了税，那这个政府就未免太苛刻了。如果我们把在绝对怠惰或无所事事中度过的时光计算起来，再加上在毫无用处的闲事或娱乐中度过的时光，那么，懒惰向我们抽的税就要多得多了。怠惰由于使人生病，从而绝对缩短了生命。怠惰犹如铁锈，耗损精力快过劳累。而常用的钥匙老是发亮，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倘若你热爱生命，那就别浪费光阴，因为光阴正是构成生命的原料，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在睡眠中度过的时光未免太多！忘记了睡着的狐狸抓不住鸡，人在坟墓里将会睡个够，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在睡眠中度过的时光未免太多！穷理查说得好，浪费时光一定是最大的挥霍，因为他在别的地方告诉我们：光阴一去不回还。而我们所谓的时间足够，总是证明时间不够。那就让我们起来行动，行动还要得当。通过努力我们将多做事，少困惑。怠惰使万事艰难，勤勉使一切便当，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起得晚就得整天奔波，到天黑还赶不完自己的工作。懒惰走路慢腾腾，穷困赶上快如风，我们在穷理查的历书上读到的就是这样。他还说，必须人逼事，勿让事逼人。睡得早，起得早，富裕、聪明、身体好。
“所以向往好时光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我们奋起努力，就可以创造好时光。勤奋不需要向往，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谁靠希望生活，谁就会空着肚子死去。不劳则无获。那么，双手放麻利，因为我没有土地，如果我有了土地，就要狠狠对土地抽税。而且，穷理查还说，谁有手艺谁就有地产，谁有职业谁就有名利双收的公司。可是手艺必须人干，职业也要好好从事，地产和公司都不会给我们纳税的能力。如果我们勤奋，就永远不会挨饿。因为穷理查说：饥饿只在劳动者的家门上窥探，却没有胆量进去。警察也不会进去，因为勤勉偿还债务，自暴自弃却在增加债务，穷理查说。你若没有找到财宝，有钱的亲属也没有给你留下遗产，那又有什么关系？勤奋是成功之母，穷理查就是这样说的，而且上帝把一切都交给勤奋。懒汉在睡觉，你就去犁田，到时候你粮多好卖钱，穷狄克(1)说。今日事今日毕，因为你不知道明天有多少障碍，这就使穷理查说：一个今天抵得上两个明天。他还说，如果你明天非干不可，还不如今天把事做完。如果你是个仆人，一个好主人碰见你在闲荡，难道你不害臊吗？如果你自己当了主人，你发现自己吊儿郎当，就应该感到丢脸，穷狄克就是这么说的。如果有许多事情要为自己、为家庭、为祖国、为王上去做，曙光初露就要起身。别让太阳朝下盯着你说：他躺在这儿好丢人。拿工具干活别戴手套。记住：戴手套的猫逮不住老鼠，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的确，要干的活儿不少，也许你笨手笨脚，可只要持之以恒，你就会看到效果不凡。因为水滴石穿。依靠勤奋、耐心，耗子能啃断铁绳。小切小砍，斩断大橡树干，穷理查在他的历书中就是这么说的，年份我眼下记不起来了。
“我想我听到你们有些人说，难道一个人不可有闲暇吗？朋友，我要告诉你穷理查的话：要想得到闲暇，就好好利用时光。既然你对一分钟没有把握，就别丢掉一小时。闲暇是准备做有益的事情的时光。这种闲暇，勤奋的人会得到，懒汉却永远不会有。所以穷理查说，闲暇的生活与懒惰的生活是两码事。你认为怠惰比勤奋更能使你舒畅吗？不，因为穷理查说：懒惰生烦恼，安逸惹酸苦。不劳力的人只靠智谋生活，会因主干不牢而摧折。勤奋给人舒适、富足和尊敬。躲避欢乐，欢乐仍会追逐你。勤快的纺纱工办法比人多。现在我有一只羊，一头牛，人人都向我表示问候。这些话穷理查讲得真好。
“可是除了勤勉，我们还得坚定不移、小心谨慎，事必躬亲，不要过多地依赖他人。因为穷理查说：
我从未看见常移的树，
也从未见过常搬的家，
能像安定那样兴旺发达。
“他还说：三次搬迁坏似一场火灾。又说：扶持你的商店，商店会扶持你。还说：如果你要把生意做成，自己去；如果不想做成，派人去。他还说：
要靠犁头发迹，
必须亲手扶犁。
“还有，主人眼睛干的多于双手干的。还说：漫不经心的害处胜过孤陋寡闻。还说：不监督工人，就等于把钱包敞开让他们瓜分。过多依赖别人的关心葬送了许多人的前程。因为历书上说：人在世事中得救，靠的不是信任，而是缺乏信任。可是一个人亲自关照是有好处的。因为穷狄克说：学问归勤奋的人，财富归仔细的人，权力归勇敢的人，天堂归有德行的人。还说，如果你想要一个忠实的仆人，一个你所喜欢的仆人，那就自己服侍自己。他还提出忠告，哪怕在极小的事情上也要小心谨慎，因为有时候小疏忽酿成大灾祸。还说：由于少了一个钉子，失去了马掌。由于少了一只马掌，失去了马匹。由于少了一匹马，失去了骑手。就因为对马掌上的一个钉子不小心，结果被敌人追上杀了。
“朋友们，关于勤奋和事必躬亲就说到这里；如果我们要使自己的勤奋获得更大的成功，我还得加上节俭。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怎样节省自己的收入，他也许一辈子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是不名一文地死去。丰足的厨房造成了薄弱的意志，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而且
许多田产得而复失，
因为女人嗜茶点不去纺织，
因为男人不砍柴只贪酒食。
“如果你要致富，他在另一本历书中说，不仅要想到赚，而且要想到省。西印度没有使西班牙富裕，因为它的开支大于它的收入。因此改掉你爱花钱的愚蠢行为，那你就没有多少理由抱怨时世艰难、征税过重和家庭开销太大了。因为穷狄克说：
色、酒、骗、赌，
使人穷苦。
还说：维护一种恶习，等于养育两个孩子。也许你认为，有时喝点儿茶，喝点儿酒，吃贵点儿的饭，穿好点儿的衣服，偶尔有点儿娱乐活动，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想想穷理查的话：许多一点儿聚成了一片儿。还说：谨防小花销。小漏洞可以沉大船。还说：谁一心要吃好，到头来就乞讨。还说：傻瓜设宴，聪明人前来用饭。
“你们聚集在这里要买锦衣古玩。你们把它叫作货物。如果你们不当心的话，到头来就是你们某些人的祸物。你们希望它会贱卖，也许售价比它的成本还低。假如你们不需要它，对你们来说它就十分昂贵了。记住穷理查的话：你若买不需要的东西，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卖你必需的东西。还说：在便宜货前踌躇片刻。他的意思是：兴许看起来便宜，但未必真的便宜。或者因为使你的生意十分窘迫，这种廉价货对你造成的弊多于利。他在另一个地方又说：许多人因为买便宜货毁了自己。穷理查又说：花钱买后悔，愚蠢透顶。可是由于不注意读历书，这种愚蠢行为在拍卖市场每天都有。穷理查说：智者从别人的失败中吸取教训，愚者从自己的失败中也不大吸取。可是，对别人的不幸引以为戒的人是幸运的。许多人为了身上的漂亮衣服，自己食不果腹，家小也饥肠辘辘。穷理查说：绸缎丝绒扑灭了灶火。这些不是生活必需品，也难称得上方便用品，就因为它样子漂亮，多少人都想拥有。这样一来，人类人为的需要大大超过了自然的需要。正如穷狄克说的那样，一人穷酸，百人艰难。由于购买这些和别的奢侈品，上流人士就陷于贫困，不得不向他们原先瞧不起的人借钱，可是人家却靠勤奋和节俭站稳了脚跟。遇到这种情形，显而易见的是：站着的农夫比跪着的绅士高，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也许他们还有一笔小小的田产，可他们却不知道它的来历。他们认为现在是白天，永远不会到夜晚。这么多的财产花一点儿不足挂齿（穷理查说：小孩和傻子想着二十先令、二十年，永远花不完也过不完），可是，一个劲地从饭盆里往外舀，从来不向里面添，很快露出底朝天。然后，就如穷理查所说，井干方知水贵。如果人们听他的劝告，他们也许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你若要知道钱的价值，去借一些试试看。因为谁借钱谁就难堪。如果有人把钱借给那一类人，他去讨债时，也同样遇到难堪。穷理查更进一步规劝道：
夸耀衣着肯定招致灾殃；
若要顾及爱好，先要考虑钱囊。
还说：骄傲就像穷困，是一个大声喧闹的乞丐，而且远比穷困莽撞。当你已经买了件时髦玩意时，你一定要再买十件，这样你才会显得体面。可是穷狄克说，头一个欲望还好遏制，随后无休止的渴望就难满足。穷人模仿富汉，犹如青蛙鼓足气跟公牛比高低，真是愚不可及。
大田产要冒大风险，
小船儿不应远离海岸。
可是，愚蠢行为很快就遭到惩罚；因为骄傲的午饭吃的是虚荣，晚饭吃的却是轻蔑，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他在另外一个地方又说：骄傲的早饭吃得满足，午饭吃得贫苦，晚饭吃得耻辱。所以为夸耀门面担很大风险，又要受很多痛苦，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呢？它不能增进健康，也不能减轻痛苦。它不能增加一个人的优点，只能产生嫉妒，加速不幸。
花花蝴蝶是什么？
充其量是毛毛虫装扮煊赫。
正像那花花公子的新衣着，
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为了这些浮华东西弄得债台高筑真是等于发疯！这次拍卖赊销期限是六个月。这也许引诱我们一些人去光顾了，因为我们拿不出现钱，希望不拿现款地体面一番。啊，想想你负了债可怎么办。你把自己的自由交给别人去支配。如果你到时候付不起款，你就无脸见你的债权人。你跟他说话时，心惊胆战。你会缩头缩脑找一些可怜巴巴的借口。久而久之，你就失去了诚实，一味卑鄙地撒谎，不能自拔。因为穷理查说，第二个恶习是撒谎，第一个恶习是欠债。他同样中肯地说，人一欠债就不由得说谎。而一个生来就是自由的英国人不应当羞于见人，或害怕见人，也不应当羞于跟人说话，或害怕跟人说话。可是贫穷往往使人短精神、缺德行。空袋子，难立直，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如果哪个王子、哪个政府昭示全国，不许你穿得像个绅士或淑女，违者下狱或服苦役，对此你作何感想呢？难道你不会说：你是自由的，有权按自己的爱好穿衣戴帽，那样的命令是侵犯你的权利，那样的政府未免太暴虐了？可是当你为那样的衣着负了债以后，你就要把自己置身于那种暴虐之下了！如果你还不了债，你的债权人有随意剥夺你的自由的特权，使你终生身陷囹圄，或者把你卖作奴隶！当你拿到便宜货的时候，也许你很少想到还账。可是穷理查告诉我们，债权人的记性比债务人的好。在另一个地方又说：债主是一群迷信的人物，严格遵守规定的时日。你不知不觉，那一天就来到了，他提出要求时你还没有做好满足他的准备。要是你把债记在心头，期限起初似乎很长，由于逐渐淡忘，就会显得极短。时间似乎在肩膀和脚跟上都插了翅膀。穷理查说，谁要在复活节还钱，谁的大斋节(2)就短得可怜。因为他说：借钱人是贷款人的奴隶，债务人是债权人的奴隶。鄙弃枷锁，维护你的自由吧，维护你的独立吧：勤奋而自由，节俭而自由。也许目前你认为你正在兴旺发达的境地，奢侈一点也不妨事；可是：
趁早把老年和贫穷提防，
没有整天普照的朝阳，
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收入是暂时的，不确定的，可是只要你活着，花销却是经常的，必然的。造两个烟囱容易，坚持烧一个难，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宁肯睡觉前不吃饭，也不愿起床时把债欠。
能抓到手的东西要抓紧，
石头会把铅变成金，
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一旦有了点金石，你肯定就不会再抱怨时世险恶、纳税困难了。
“朋友们，这个原则就是理性和智慧。不过，切勿过多地依赖你自己的勤奋、节俭、谨慎，虽然这些都是极好的作风。因为没有上天保佑，一切全都落空。因而谦恭地乞求天佑，对于目前似乎需要天佑的人不要无情，而要安慰帮助他们。记住约伯先受罪，后发迹。
“现在说最后一句话，吃亏学乖代价高，笨汉非此学不好，而且从中学的也太少。的确，我们可以提出劝告，却无法提供行动，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不过记住这一点：不听劝告的人无药可救，穷理查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如果你不听道理，道理肯定会惩罚你。”
这位老先生就这样结束了他的训导。人们听了，也赞同这种教诲，却随即反其道而行之，仿佛那只不过是一次平平常常的布道。因为拍卖开始了，他们大肆抢购起来，根本不管他的告诫，也不顾他们自己对税收的恐惧。我发现这位好人透彻地研究过我的历书，把二十五年内我在这些问题上写下的话全都消化了。他接二连三地提起我，肯定使别人都厌烦了，可是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虽然我知道他把那些智慧都归功于我，其实属于我自己的还不足十分之一，我只不过把古往今来、世界各国的道理做了一番搜集罢了。不过，我认为调嘴学舌反而更好。虽然我最初决定买些料子做一件新衣，但是我走开了，决心把旧的再穿一段时间。读者，如果你也愿意这么做，你的收获就会像我的一样大。永远为您效劳的，
理查·桑德斯
一七五七年七月七日
* * *
(1) 狄克是理查的昵称。
(2) 复活节前为期四十天的斋戒及忏悔，以纪念耶稣在荒野禁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