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蒂雷纳子爵的战略

进入1643年时,各方都觉得这场毫无意义、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战争该结束了。想要撼动法兰西王国对莱茵河岸的控制已经无望。虽然瑞典人最终没有攻入哈布斯堡家族的心脏地带,但其势力还是从遥远的波罗的海对岸那片荒凉之地慢慢延伸到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内陆地区。当年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的那支纪律严明的跨海作战军队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瑞典军队和其他军队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集结在一起的雇佣兵,没有半点儿信仰,毫无悲悯之心。

越来越多的人提议举行和平谈判。最终,各方决定筹办一次外交大会。为了防止大会出现以往的争论不休的状况,组织者决定让一部分大使在奥斯纳布吕克会晤,而让另一部分大使在明斯特会晤。在这样的安排下,会议效率之低可想而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为表示诚意,早早就派出了代表,并于1643年7月到了明斯特;但瑞典和法兰西王国的大使却姗姗来迟,分别于1644年3月和1644年4月抵达。正式提议于1645年6月才递交上去。

实际上,与会各方都想早日实现和平,同时都希望自己提出的要求能够得到满足。斐迪南三世的决定并没有受到父亲斐迪南二世的影响,而且《教会土地归还赦令》的颁布根本就与他无关。早在这之前,他就准备满足所有新教诸侯提出的合理要求,并宣称加尔文教和路德教与天主教可以和平共处。他还提出将下巴拉丁归还腓特烈五世之子查理·路易的建议,并承诺会对反抗皇帝的人们进行大赦。然而,当有人提出和谈应在欧洲各国组成的大会上而不应该在帝国议会的框架下进行时,斐迪南三世多少有些犹豫,因为一旦这么做,神圣罗马帝国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就会被揭掉,从而暴露出帝国下属各诸侯国拥有独立主权而帝国本身不过是空架子的事实。而且一旦这么做,斐迪南三世难以接受的结果也会出现。从前,有伟大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被称作“帝国的开拓者”,而他有可能被后世称为“帝国的毁灭者”,他能接受吗?现在,对法兰西王国控制阿尔萨斯和瑞典控制波美拉尼亚这样的事情,他已经无力干预了。

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不仅丢掉了阿尔萨斯,还拱手让出了同属哈布斯堡家族领地的布赖斯高。布赖斯高是斐迪南三世的叔叔奥地利大公利奥波德五世留给自己孩子(1)的遗产,但为了换取和平,斐迪南三世将原本属于自己那几个遗孤侄子的遗产也拱手相让了。

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和平问题的。阿尔萨斯对他毫无价值,所以他极力劝说斐迪南三世放弃阿尔萨斯换取和平。如果必须做出妥协,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宁愿将阿尔萨斯让给信奉天主教的法兰西王国也不愿让给信奉新教的神圣罗马帝国诸侯,因为在他看来,如果将阿尔萨斯让给法兰西王国,那么法兰西王国就再也没有理由支持新教势力了。但除了上述原因,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像斐迪南三世一样,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得到法兰西王国的支持,想方设法保住上巴拉丁。

奥地利大公利奥波德五世

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做法与1632年萨克森选帝侯约翰·乔治一世的做法有点儿相似。他和主要盟友都盼望和平到来,但盟友提出了比他高的要求。1632年,阿尔布雷希特·冯·华伦斯坦正是抓住了萨克森选帝侯约翰·乔治一世相对中庸的态度,才用武力迫使他与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分道扬镳的。1646年,法兰西王国也决定用武力手段迫使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与斐迪南三世彻底决裂。

1645年被瑞典军队打败的萨克森选帝侯约翰·乔治一世同意单独休战。现在,蒂雷纳子爵的任务就是迫使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做同样的事。1646年8月,他与卡尔·古斯塔夫·弗兰格尔率领的瑞典军队在拉恩河会师。如果昂吉安公爵路易·德·波旁也在的话,历史上将会多一场像弗莱堡和诺德林根那样毫无结果的大屠杀。幸运的是,昂吉安公爵路易·德·波旁正远在佛兰德斯围攻敦刻尔克呢。这时,首次担任这支精锐部队指挥官的蒂雷纳子爵将要给世人上一堂战争艺术课。就在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忙着准备打防御战时,法瑞联军却绕了过去,直插巴伐利亚公国的心脏。1634年自萨克森-魏玛的伯恩纳德被驱逐后,巴伐利亚公国就再也没有遭受入侵。正如蒂雷纳子爵所言,那一天巴伐利亚公国的命运发生了改变。法瑞联军所到之处畅通无阻,粮食供应充足,人民在和平环境里享受着幸福的生活。蒂雷纳子爵和卡尔·古斯塔夫·弗兰格尔率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轻松地渡过了多瑙河。经过绍恩多夫、维尔茨堡、诺德林根、多瑙沃特时,他们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到抵达奥格斯堡时,才遇到了抵抗。军队原本有时间集结,但将军们的意见并不统一——巴伐利亚的将军想保卫巴伐利亚,但帝国的将军则想保卫属于奥地利王室的士瓦比亚。于是,法瑞联军就可以按照既定计划行事了。在慕尼黑市民还不知道自己军队在哪里的情况下,法瑞联军轻松地进了慕尼黑。蒂雷纳子爵和卡尔·古斯塔夫·弗兰格尔异常冷酷,指挥军队将巴伐利亚平原变为了荒原,这样就断了巴伐利亚军队的给养。自蒂利伯爵约翰·塞克拉斯在莱希河战败后,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首次被逼入绝境。1647年5月,无可奈何之下,他与敌人单独签署了休战协议。

蒂雷纳子爵(1611-1675)

然而,休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1647年9月,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再次站到了斐迪南三世一边。最终,巴伐利亚因为他的出尔反尔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年前的和平努力付诸东流。1648年5月17日,三十年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在楚斯马斯豪森打响。法瑞联军势不可挡,巴伐利亚军队被彻底击垮。在波西米亚,半座布拉格城落入了瑞典军队之手,孤立无援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只能垂死挣扎了。

第2节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

斐迪南三世再也无力抵抗了。1648年10月24日,也就是英王查理一世被送上断头台的几个月(2)前,各方终于签署了《威斯特伐利亚和约》。

长期困扰神圣罗马帝国的宗教问题终于得到解决了。加尔文教获得与路德教同等的地位。1624年新年这天被定为解决宗教纠纷的时间参照点。在这天,无论是天主教诸侯还是新教诸侯,无论他们占有多少教产,这部分教产就永远属于他们了。天主教诸侯再也无权获得北方的主教区了,即使《布拉格和约》认可的哈尔伯斯塔特也不再属于他们了。为了确保《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永久有效,帝国法庭进行了重组。在新法庭构成中,新教成员和天主教成员的数量相等。如果司法机构能确保破坏和平之举得到相应制裁,那么帝国议会中占多数席位的天主教徒就不敢肆无忌惮地干坏事了。

在政治上,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将上巴拉丁永久纳入了巴伐利亚公国的管辖范围,而他也成了第八位选帝侯,他的后代可世袭选帝侯。下巴拉丁还给了腓特烈五世最没出息的儿子查理·路易。瑞典则牢牢控制了北方几大河流的河口地区。除波美拉尼亚的东部地区划给勃兰登堡选帝侯外,波美拉尼亚西部、维斯瓦河下游沿岸地区都成了瑞典的领土。三十年战争之初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四世觊觎的不莱梅和凡尔登主教区也成了瑞典的领土。瑞典一跃成为易北河和威悉河河口地区的霸主。勃兰登堡选帝侯虽然未能收回整个波美拉尼亚,但却换回了哈尔伯斯塔特、卡明、明登及大半个马格德堡主教区。马格德堡主教区的另一小部分划给了萨克森,当然卢萨蒂亚也永远成了萨克森的领地。

1648年5月15日,《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组成部分《明斯特和约》被批准

法兰西王国也保住了自己的战果,获得了除斯特拉斯堡以外的整个阿尔萨斯地区。斯特拉斯堡成为直属神圣罗马帝国的自由城市,不在割让之列。坚不可摧的菲利普斯堡由好战的特里尔选帝侯所建,现在这里的驻军也换成了法兰西军队。自法王亨利二世以来实际上就由法兰西王国统治的梅斯、图尔和凡尔登三个主教区现在也正式从神圣罗马帝国独立出来。早已不受神圣罗马帝国统治的瑞士和尼德兰也随之宣告独立。

在欧洲历史上,《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重要性绝不限于某些国家领土上的变化。法兰西王国多占几英里,神圣罗马帝国少占几英里;法兰西王国成了军事和政治强国,神圣罗马帝国痛失强国地位……除了法兰西人和德意志人关注外,上述事实并不受其他人关注。实际上,《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最重要的历史贡献在于,导致欧洲分裂的宗教矛盾终于得到了解决。一直以来,英格兰王国和法兰西王国都在努力凭借自己而非外国势力去解决国内的宗教矛盾。它们的努力在16世纪终于有了结果。而神圣罗马帝国的宗教冲突迟迟未能解决的原因非常简单,即它没有将自己视为一个管辖权有限的国家。英格兰王国或法兰西王国实施的宗教政策无论宽容还是严厉,都是基于自身利益而量力而为的。然而,神圣罗马帝国中央政府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各诸侯国的程度,而各诸侯国在践行自己的意志时也不得不考虑中央政府的意愿。随着三十年战争的结束,在外国势力的干涉和调解下,各诸侯国终于可以坚持自己的宗教立场了,但中央政府的权力却大大削弱了。

上述结果其实并不是在支持宗教宽容政策。人们发现巴伐利亚选帝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或萨克森选帝侯约翰·乔治一世实际上比过去更变本加厉地将自己的信仰强加给不同信仰的人民了。他们逼迫异教徒要么转变信仰,要么接受流放的现实。直到1729年,萨尔茨堡大主教还在驱逐成千上万生活于阿尔卑斯山区的勤劳的新教徒,结果导致该地区至今都停留在荒无人烟的状态。不过,这种情况越来越罕见,与《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不无关系。1617年,在迫害新教徒时,天主教区主教对安哈尔特公爵克里斯蒂安一世是心存顾忌的。因为即便没有他的同意,他统治下的狂热的新教徒也都会全力支持邻邦新教反抗天主教。1649年,这种情况就不复存在。天主教区主教已经拥有无可争议的地位,对少数坚持其他信仰的臣民的言行可以置之不理,不必过分忧虑。

《明斯特和约》签订现场

也许有人会认为《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并不比《奥格斯堡和约》好到哪里去。但单就两份和约中的条文来看,二者就有很大的不同。《奥格斯堡和约》的条文中有太多不确定的表述,因为缔约各方都不打算在利益方面让步,而《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条文表述明确,不存在遁词或曲解的可能。

两份和约的条文之所以完全不同,是因为制定和约的初衷完全不同。1555年,新教处于蓬勃发展之势,《奥格斯堡和约》妄图通过人为设置障碍的方式限制其发展,结果徒劳无功。1648年,新教发展的热潮已退,新教诸侯和天主教诸侯之间的界限分明,信仰不同的人民分属不同地区。漫长的战争让人民变得麻木,曾经矛盾重重的两个教派都放弃了改变对方信仰的冲动。德意志人都急盼和平早一日到来。他们认为教派之争无聊透顶,反对暴政、抵制苛捐杂税才是最有意义的。

第3节 三十年战争后神圣罗马帝国的状况

和平终于到来了,但结果是怎样一番情形呢?不计其数的德意志人卷入了这场致命的战争。身强力壮的男子因战争失去了一切,于是被迫从军,接着去抢夺别人的财物。如果在和平年代,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定会和青梅竹马的郎君共同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战争毁了她们的家园。为了不饿死,她们被迫随军东奔西走,过着低贱屈辱的生活。到了战争后期,神圣罗马帝国军队中有战斗力的士兵不到四万人,但男女老幼随军人员高达十四万。他们没有任何战斗力,大大影响了军队的作战效率。不过,最苦的还是那些田园被毁的农民,因为他们还得负担军队的给养。随军人员想要活命,就得偷一切能偷的东西,吞食一切可以充当食物的东西。军营中经常会爆发传染病,而一旦这种情况出现,他们就只好忍受痛苦和直面死亡了。士兵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战场上没有专门的外科医生来救死扶伤;没有医院愿意接收伤员,更不要说精心护理伤员了。军队更愿意雇佣新兵,因为雇佣新兵的费用不高,远低于伤员的治疗费用。

死于战争的平民数量更是令人难以置信。就拿比神圣罗马帝国大部分地区情况要好些的图林根某地来说吧。战前,该地区共有十七个村庄,一千七百一十七栋房子,而到了1649年,只剩下六百二十七栋房子,其中还有许多房子无人居住。战前,该地区共有一千七百七十三户人家,而到了1649年,只剩下了三百一十六户人家。财产损失就更严重了。战前,该地区共有一千四百零二头耕牛,而到了战后只剩下了两百四十四头,四千六百一十六只羊一只也没剩。战争过去两个世纪后,这里的元气依然没有恢复。

随着人口数量的减少,人们的道德也慢慢沉沦了。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是社会生活井然有序的基础。但即使在和平时期,那些习惯靠武力生活的人对待那些习惯逆来顺受的人还是一点儿都不尊重。放眼望去,到处是轻浮无脑的武夫,他们的最高追求就是穿华服模仿巴黎或凡尔赛的时尚人物。而在乡村,那些没有多少文化、思想肤浅的乡绅过惯了作威作福的日子,对农民极尽压榨之能事,以保住自己贵族的颜面。农民的父辈们就曾饱受野蛮武夫的欺凌,现在他们自己面对乡绅的压榨也不敢反抗。贫穷的重担快把他们压垮了。从他们所坐的椅子以及吃饭喝水所用的餐具来看,他们的生活远没有战前那辈人们的生活精致。其实,各阶层人们的生活水平都已经无法与17世纪初的水平相比了。

虽然上述情况是战争所致,但某些方面的退步却在战前就露出了苗头。17世纪初的德意志人明显不如16世纪初的德意志人优秀。在整个战争过程中,巴伐利亚公爵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是唯一出生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地位较高之人,但却算不上一流人物。至于路德、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腓特烈二世和洛伦茨·冯·施泰因(3)之所以能够成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外国力量的支持。阿尔布雷希特·冯·华伦斯坦是斯拉夫人,蒂利伯爵约翰·塞克拉斯是瓦隆人,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是瑞典人,黎塞留是法兰西人。一个民族如果不允许有才华的人去开创民族伟业,那么这个民族有才华的人终将会断绝。

有人喜欢将一切归咎于个人过错。站在不同派别的立场上,他们会认为这场战争是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二世或巴拉丁选帝侯腓特烈五世一手造成的。那就让他们这样控诉吧。也许,最宽容的判决才是最正确的选择。现在,神圣罗马帝国及各诸侯国彻底陷入了无政府状态。若非使用最大的政治智慧,神圣罗马帝国是不能正常运转的。这种情况在任何国家或任何时代都极其罕见。

神圣罗马帝国的国家机构在三十年战争中接受了一次彻底的洗礼。没错,神圣罗马帝国和皇帝在名义上仍然存在,斐迪南三世虽然不是整个人类但依然是天主教世界的政治领袖;帝国议会仍在讨论帝国事务;在教派平等原则上重组的帝国法庭仍在各诸侯间维护着公平正义。然而,在华丽的外衣之下,这些机构已经失去任何实权。统治德意志人民的权力早已转移到各诸侯手中。在外国势力的扶持下,这些诸侯不管在和平年代还是在战争时期都在彼此角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无意识或有意识地想凭借积累起来的综合实力去争夺领导整个神圣罗马帝国的权力。

随着各诸侯展开全面竞争,先不管其他方面存在什么得失,神圣罗马帝国最大的收获就是新教幸存下来了,并且得到长足发展。新教徒在哪里生根,哪里就会诞生一批思想巨匠。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约翰·克里斯托弗·弗里德里希·冯·席勒、戈特霍尔德·埃夫莱姆·莱辛(4)、伊曼努尔·康德、洛伦茨·冯·施泰因、亚历山大·冯·洪堡这些在文明世界家喻户晓的思想大家以及数以千计的德意志哲人智者都出自新教家庭。1830年前后,巴伐利亚人发现他们能为子女提供基础教育后,便开始陆续雇佣起来自北方的新教教师。

亚历山大·冯·洪堡

1648年,神圣罗马帝国度过了最艰苦的一段时期,至少不会再有更多的苦难了。旧的历史书页已经合上,新的尚未开启,神圣罗马帝国暂时进入了疗伤期。

第4节 法西战争延续

对法兰西王国而言,战争于1648年并未结束,虽然从神圣罗马帝国战场上抽身而去,但与西班牙的战争仍在继续。西班牙失去了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的支持,而法兰西王国失去了更强大的盟友的支持。西班牙最终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接受了荷兰共和国提出的和平条件。至此,尼德兰八十年战争(1568-1648)与三十年战争(1618-1648)同时结束。西班牙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援军通过海路输送到佛兰德斯,再不用担心遭到荷兰强大海军的袭击,在保卫西属尼德兰南部边境的战斗中也不必担心腹背受敌了。

从长远来看,法兰西与西班牙之间的争斗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因循守旧、极度苛刻的旧体制与充满理性、宽容开放的新体制之间的较量,也是蔑视工商业发展的政府与支持工商业发展的政府之间的较量。然而,无论法兰西政府的目标多么高远,它本质上仍然是独裁政府。没有自由言论,就没有理性判断,人民就无法阻止政府的任性行为。这样的政府漠视穷人和弱势群体的疾苦,残忍地压榨他们却无动于衷,一边将他们推入苦海,一边伤了他们的心。

枢机主教马萨林巩固政权不久后,法兰西王国内便发出了强烈呼声,要求政府限制王权,实行君主立宪,保障人身自由。法兰西王国政治面貌面临着巨变的可能。提出上述要求的是投石党(5)。投石党希望在法兰西王国推行当时已享誉世界的英格兰议会模式。但实际上法兰西王国并不具备建立君主立宪制政府的基础。一直想成为法兰西政府主要机构的巴黎高等法院实质上就是一个法官联合体,其成员的职务要么是花钱买来的,要么是继承来的。从长远来看,一个由法官联合体掌管的政府会变得狭隘,从而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因为作为法官,他们只会执行既有的法律条文,而不会根据社会和政治生活中不断出现的新变化去完善相关法律。与此同时,高等法院的法官们也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支持。在一小撮心术不正的朝臣挑唆下,巴黎的那些闹事者没有形成良性革命的基础。更加糟糕的是,孔代亲王(6)路易·德·波旁与枢机主教马萨林反目后,将贵族反叛运动推向了高潮,甚至率部投向了西班牙侵略者的怀抱!枢机主教马萨林和年幼的国王路易十四代表法兰西王国,与自私自利、图谋不轨的贵族势力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不过有蒂雷纳子爵效力,他们胜券在握。1652年,路易十四返回巴黎。1653年,孔代亲王路易·德·波旁联合一支西班牙军队入侵法兰西王国,直攻巴黎。不过,巴黎有蒂雷纳子爵率领的几支军队镇守。如果说孔代亲王路易·德·波旁有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那样的战术素养的话,那么蒂雷纳子爵则拥有阿尔布雷希特·冯·华伦斯坦一样的战略思想。一时之间,孔代亲王路易·德·波旁进退维谷。一场意在迫使法兰西王国屈服的投石党运动结果却以罗克鲁瓦遭围攻沦陷而收场。

1654年,孔代亲王路易·德·波旁与西班牙军队围攻阿拉斯时,法军正围攻斯特奈。结果,斯特奈被攻占,而阿拉斯安然无恙。1655年,法军攻入西属尼德兰,但1656年围攻瓦朗谢纳时却吃了败仗。

瓦朗谢纳之败后,法兰西王国又要面对新的威胁。在克伦威尔的治理下,英格兰从斯图亚特王朝的废墟中站了起来,摇身变成强大的军事国家。西班牙向克伦威尔开出了十分诱人的合作条件。英格兰早已对法兰西心生嫉妒,希望尽快遏制其日益强大的政治影响力,所以很愿意与西班牙结盟。这样一来,克伦威尔便可能恢复金雀花王朝昔日的辉煌,统一南方胡格诺派势力。虽然查理一世当初在拉罗谢尔遭遇了失败,但克伦威尔却可能在波尔多建功立业。

克伦威尔(1599-1658)

西班牙开出的条件让克伦威尔非常动心。接着,克伦威尔又向西班牙大使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允许英格兰人在西印度群岛自由贸易;第二,同意英格兰人在与西班牙进行贸易时不因宗教信仰不同而受歧视。西班牙大使冷冷地回答道:“满足你这两个条件,就是在挖我主人的双眼。”

在这种情况下,克伦威尔发誓要打破西班牙在宗教和商业上的排外状况,所以很快便与法兰西王国结盟。西班牙不愿接受新的宗教宽容原则,但其傲慢的态度不久便会消失殆尽。自黎塞留执政以来,法兰西王国一直秉承宗教宽容原则,在各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并且将获得更高的回报。1657年,克伦威尔的六千铁甲军渡过海峡,加入了法兰西抗击西班牙的军队。这支铁甲军训练有素,英勇善战,曾在纳斯比战役和伍斯特战役中大败王军。蒂雷纳子爵的谋略和铁甲军的勇猛让英法联军无往不胜。1657秋,佛兰德的小港马尔代克投降。1658年,英法联军攻下了敦刻尔克,按照盟约由英格兰接管。不过,法兰西王国也收获颇丰,将格拉沃利纳、奥登纳德和伊普尔尽收囊中。

西班牙被迫求和。1660年,双方签署了《比利牛斯和约》,结束了漫长的法西战争(1635-1659)。法兰西王国成了《比利牛斯和约》的受益者,鲁西荣、阿图瓦、蒂翁维尔、朗德勒西、阿威斯纳都被纳入了法兰西王国的版图。但《比利牛斯和约》有一项条款埋下了隐患。路易十四答应娶腓力四世的长女玛丽亚·特蕾莎为妻。玛丽亚·特蕾莎是西班牙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者,第一顺位继承者是她智商有问题的弟弟查理。1660年在成婚时,玛丽亚·特蕾莎主动声明放弃西班牙王位继承权的意愿,但当时就有不少法兰西政要指出她的声明无效。

玛丽亚·特蕾莎(1638-1683)

玛丽亚·特蕾莎的弟弟查理(1661-1700),后成为西班牙国王,称“查理二世”

路易十四与玛丽亚·特蕾莎大婚

黎塞留对内宽容对外中庸的政策使他获得了很大的权力。他的继任者也能一直效仿他的执政原则吗?这些原则日益削弱王权,怎样做才能保证不会导致法王反对这些原则呢?在允许言论自由的土地上,每项争取来的权益都将是永久性的。英格兰在接受了新教教义、信仰平等、言论自由及贸易自由的观念后就再没有放弃过,这些已经成为英格兰大部分臣民不可动摇的信念。许多人在对事物的好坏做出判断后,并不能清晰地给出理由,但对自己的判断仍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自信。这就好比世上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坚信地球围绕太阳转却又讲不出确切的道理来一样。

要在法兰西王国确立上述观念实属困难。在政府不断推动下,法兰西王国直到17世纪才实施了宽容的宗教政策,直到19世纪才推出了自由贸易政策。然而,现在批准政策的人完全可以将其撤销。这些政策能否贯彻下去取决于年轻的路易十四是走首相黎塞留早已铺好的路,还是走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路。

路易十四执政初期,法兰西国内一派繁荣。这得益于让-巴普蒂斯特·科尔伯特这位优秀的政治家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中,少数措施仍然遵循着黎塞留时期的原则:降低税收、降低省际货运通关费、促进贸易、发展工业、改善司法管理等。总而言之,让-巴普蒂斯特·科尔伯特全心全意地想把法兰西王国变成一个繁荣富庶的强国。但美好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路易十四慢慢变得好大喜功,统治欧洲的欲望侵蚀了他的心灵。最后,他本人成了欧洲恶霸和暴君的代名词:对外,他希望各国都惧怕他,而不是仰慕他;对内,他只关心自己是否绝对控制着舆情和民心,其他一概不关心。虽然黎塞留的强国政策早已证明亨利四世颁布的《南特赦令》意义重大,但路易十四还是将其废止了。与当年的西班牙独裁君主一样,路易十四也发起了大肆迫害、排挤异教派的运动。

现在的法兰西王国不是亨利四世和黎塞留希望看到的样子。结不出果子的大树必须砍倒,否则会因自身腐烂而拦腰折断。与神圣罗马帝国和西班牙遭遇的命运一样,随着拉霍格海战(7)和布伦海姆战役的失利,沉溺于凡尔赛宫奢靡生活的路易十四最终导致国家走向了衰落。(8)

* * *

(1) 奥地利大公利奥波德五世(1586-1632)有三女二子。他的两个儿子分别是斐迪南·查理(1628-1662)和西吉斯蒙德·弗朗西斯(1630-1665)。——译者注

(2) 1649年1月30日,英王查理一世被处死。——译者注

(3) 洛伦茨·冯·施泰因(1815-1890),德国经济学家、社会哲学家、新历史学派代表人物之一。——译者注

(4) 戈特霍尔德·埃夫莱姆·莱辛(1729-1781),德意志启蒙运动时期最重要的作家和文艺理论家之一。——译者注

(5) 路易十四(1643-1715)继位之初,由其母后奥地利的安妮摄政,枢机主教马萨林任首相。法兰西贵族趁机发动叛乱,这场叛乱被称为“投石党运动”(1648-1653)。“投石党”之名源于当时巴黎街头儿童搞恶作剧所使用的工具——投石器。——译者注

(6) 1646年,昂吉安公爵路易·德·波旁之父孔代亲王亨利·德·波旁薨。昂吉安公爵路易·德·波旁袭孔代亲王爵位。——译者注

(7) 1692年5月29日,由九十九艘军舰组成的英荷联合舰队与拥有四十艘军舰的法兰西舰队在瑟堡附近的巴夫勒尔相遇。法兰西舰队不顾势单力薄,拼死抵抗,损失军舰十五艘。此后数天,英荷舰队四处追击法兰西军舰。1692年6月2日,英荷舰队在拉霍格附近海域围歼法兰西舰队,终获大胜。从此,英荷海军解除了法兰西进犯英格兰的威胁,掌握了地中海和大西洋的制海权。——译者注

(8) 布伦海姆战役是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奥地利、英格兰、荷兰联军与法兰西、巴伐利亚军队于1704年8月13日在巴伐利亚的布伦海姆爆发的一场决定性战役。最终,奥英荷联军大获全胜。战后巴伐利亚则落入了奥地利人手中,而法王路易十四威信扫地,颜面尽失。——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