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钟声从古堡传来,似乎宣告了白昼的结束,夜幕的降临。漫天的尘土在夕照下笼罩着整个园子,遮天蔽日,就像给城堡涂抹上了一层晦暗的颜色。蟋蟀开始合唱,声音响亮、清脆,草丛中的秋虫鸣响着交响乐章。晚霞下的世界,像一层红色的纱幔,给万物以柔软的覆盖。粉红色的蜻蜓飞呀飞呀,不见了。巨大的癞蛤蟆从泥土中的洞穴里来到湖边,成群结队,开始了它们的表演时间。邦德却无福消受这静谧而柔和的晚景,他透过小小的门洞,视力所及,到处都是飞舞的夜虫。波光粼粼的湖面,荡漾着点点光芒,吸引着那些小昆虫的眼睛,共同谱写着一曲悠扬的小夜曲。然而,这只是表面的宁静与和谐,在这层面纱之下,却是一片血腥和杀人的坟场。四个守卫又出现在邦德的视野中,这时,邦德闻到了一股篝火的芳香气味。一定是这些守卫点燃的篝火,他们一定是白天收集了一些枯枝残叶,用作对抗晚上寒冷的储备。邦德密切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走到了湖边,用一个耙子把湖里的那件蓝色的衣服捞上来。那是那个可怜农民最后的遗物,不,还不只这些,邦德瞪大了眼睛,发现从那件血衣中,两截大腿骨伸了出来。天哪,那些可怕的食人鱼,将这个可怜的农民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那几个守卫嘻嘻哈哈地打闹着,随手将骨头丢回湖里。然后其中一个人将那件血衣丢到了火里,一瞬间,火焰里冒着水汽,又过了一会儿,那件衣服化为了灰烬。这个农夫,终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遗物,谁也不会知道,他究竟是怎样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突然,邦德从巨大的悲伤中惊醒了过来,因为他看到几个守卫推着手推车,朝他走来。他们是要把工具放回邦德藏身的小屋子里。邦德赶忙将覆盖物严严实实地盖在自己身上,不留一丝缝隙。那几个推着推车的守卫已经进了屋子,他们在布满灰尘的屋子里愉快地扯着闲话,等待最后一个人进来。他们胡乱地把工具堆在墙角,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阴暗的角落里,在那些破烂的袋子里,藏着一个活人。他们漫不经心地关上了屋子的门,但仍然没有上锁,就懒懒散散地朝古堡走去。
过了一会儿,邦德听到外面再也没有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甩掉了头发上的碎纸屑和灰尘,伸了个懒腰,长舒了一口气。他的背疼得厉害,不过和这疼痛相比,更要命的是他的烟瘾发作了。他现在是如此渴望能够点上一支香烟,不管什么牌子的都可以。他下意识地四下摸索着。有了,他掏出了一根香烟,心想,这也许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支烟了吧。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水,就着一片肉干,有滋有味地咀嚼着,然后他又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等到吃饱喝足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拿出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了。他点燃了香烟。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吞云吐雾。烟在他的心肺间徘徊,他似乎不舍得那么早把它吐出来,觉得无比地通泰,浑身酥麻。他深深地再吸了一口,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美丽的回忆,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从英国到日本,当然还有那可爱的铃木薇琪!抽了几口烟之后,他感到这静谧清冷的长夜,变得不再阴森恐怖。一切似乎都会好起来的!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他的脑海里都是铃木薇琪的影子,薇琪这会儿一定在吃着美味的豆腐和鱼片,而且现在一定在计划游到高墙下面来。她说过的,每天晚上,她都会游到高墙下面来等待邦德。也许几个小时后,他们就能在那高墙下面重逢。不过前提是,邦德只能成功!因为一旦失败的话,他就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薇琪身边了。无数的想法在邦德的脑海中盘旋,不知不觉中,烟已经烧到邦德的手指了。他下意识地把香烟屁股甩到地上,然后用力踩进地板的缝隙里。他的一切痕迹都不能被别人发现!现在是晚上的七点三十分,黄昏时分低吟浅唱的虫儿们,现在消停了一些。邦德开始一丝不苟地琢磨着他的行动计划。
九点钟的时候,他离开了藏身之所。皎洁的月光像水银一般泻满了整个院子,周围一片静寂,不过远远地,依稀还能听到火山口的岩浆发出的汩汩声。此外,就是灌木丛中偶尔传来的壁虎或者蟋蟀的声音。他沿着前一天晚上探好的路,走过了同一片树林,远远地看见那飞檐斗拱的城堡,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他第一次注意到,在城堡的高处,悬挂着巨大的气球,下面绑定着巨大的警示标语。气球被绳子拴在城堡的最高层,应该是拴在栏杆上。那一层应该是第三层的平台,要么就是中间凸起的第五层的城楼顶上。现在,透过一些窗户,昏黄的灯光发出微弱的亮光,邦德注意到,那也许就是他的目标。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静悄悄地迈着步子,穿过灌木丛,然后不出意外地来到了昨天晚上发现的木门那儿。他的头顶上,就是进入城堡的木质吊桥。
黑色的忍者服到处都是暗袋,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都是邦德行动中必不可少的装备。这件衣服,堪比魔术师的燕尾服。这个时候,邦德拿出了一支小巧得像笔一样的手电筒,和一套钢制工具,开始打开那道锈迹斑斑的锁链。他用力地锯着,锉刀和钢锯发出灼热的气息。他偶尔停下来,在锯断处的缝隙中清理掉铁屑,然后继续锯。突然,铁链发出了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他立即将钢锉作为撬棍,将那一节断裂的链环撬开。他成功了,链条被打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锁取掉,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不一会儿,立柱上的锁链都被清除掉了,现在只需要把门推开,就能进到里面了。不过且慢,不能如此冒失!邦德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他轻轻地推门,那道门朝里面开了一点点缝隙。他拿出手电筒,将门推开了一点儿,借助电筒的灯光,观察里面的动静。在电筒微弱的灯光下,里面黑暗的世界慢慢被揭开神秘的面纱。幸亏邦德留了这一手,否则的话,他踏出的第一步,就能让他丢掉性命。门的另一面是石头地板,不过,一步之遥,就是一个捕人陷阱。邦德如果冒失地一步跨过去,现在在那个陷阱里的人,就是邦德了。想到这里,邦德的后背冒出阵阵冷汗。他仔细看了看那个陷阱,太可怕了,下面立着的尖尖的木桩,足以插入人的心脏,那个陷阱差不多有一码见方,上面用稻草秸秆遮掩着。邦德赶紧避开这道陷阱,他的脑海里想象着,这道陷阱中的机关上下的尖齿互相咬合着,将他的膝盖咬在中间,然后是他的腰身,他的胸膛,他的心肺,他的头颅。最后他的脑浆迸裂,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想到这里,邦德心有余悸地呼了一口气。邦德心里暗暗地想着,这里面,一定还密布有许多这样的陷阱,他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否则,还没见到仇人,就化作冤魂厉鬼了。
邦德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绕过陷阱,用手电筒扫视着周遭的环境,四周仍然是一片死寂,只有无尽的黑暗。毫无疑问,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一个仓库,足以储存一小支部队的食物供给。相信这里以前一定有堆积如山的军队补给品,不过现在已经空空如也。突然,一个黑影从电筒的光束中越过,邦德心惊肉跳了一把。接着又是一个个黑影。邦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黑暗潮湿处的暗夜幽灵——蝙蝠。是他打破了蝙蝠们的清梦,他应该心有愧疚才对。他的身边到处都是扇动着翅膀、如鬼魅般的蝙蝠,让人毛骨悚然。但是邦德并不惧怕,他并不在意这些舞动着的精灵,在维多利亚时期的神话传说中,哪怕一根头发丝都能够被蝙蝠所发觉,所以它们绝对不会撞到人。蝙蝠的雷达系统是非常高明的。邦德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只能看到他眼前石头雕刻成的战旗,那一定是古老军队的遗存。他绕过了一两个庞大的柱子,这个时候巨大的天花板似乎变小了一点,他只能看见向左或向右的墙壁。此外,就是蜂网密布的穹顶,那么阴森,不知道通向哪里!是的,这里就是向上攀爬的阶梯。他沿着阶梯缓缓向上攀登,生怕有什么机关和陷阱。他心里默默地数着,十九,二十,石阶一共二十级,他来到了一个出口。在出口处,一扇敞开了一丝缝隙的宽大对开门安安静静地在那里,没有上锁,真是谢天谢地。那扇门好像在那里故意等待邦德似的。这让邦德有些喜出望外,不过他必须小心。他轻轻地想把门推开,不过才推开几公分,就没法继续打开了。糟糕,外面上了锁!他听到了一阵摇摇晃晃的虚弱的铁器撞击声,那应该就是锁。他拿出一柄沉重的羊头镐,往外面试探。羊头镐锋利的镐头触碰到了一根横着的门闩。邦德把羊镐当作撬棍,将门闩拼命地朝一边撬动。突然,他听到金属吱吱嘎嘎的声音,接着传来铁钉和螺丝掉落在岩石上的清脆响声。邦德意识到离成功不远了。
他在裂缝处轻轻地推了一把,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响动,他意识到门上残留的锁具也脱落了,接着大半扇门都敞开了。古老的铰链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四周都是一片晦暗,周围更加死寂。突然门里吹来一阵冷风,邦德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邦德小心谨慎地挨门而进,静静地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他的手电筒灭了,不过他知道自己依旧在这个碗状城堡的最底端。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邦德怦怦的心跳。他重新打开了手电筒。眼前出现了更多阶梯,通往一扇现代的大门,上面是抛光的漆面,亮锃锃得如镜面一般。他爬上那些台阶,轻轻地转动门把手。真是太幸运了,这次门竟然没有上锁。他轻轻地把门推开,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段长长的石头走廊里。这条走廊有一点儿向上的坡度,不知道通往何方。邦德一步一查探,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突然,他发现另外一扇现代的大门,格局和式样和前一扇颇为相似,但愿没有上锁。他轻轻转动门把手,果然没有上锁。门后面传来一丝微弱的光线。不过邦德没有立即把门打开,他静悄悄地将身体贴近木门,将耳朵贴在锁孔的位置,屏住呼吸,静静地倾听里面的情况。一片死寂!他用手轻轻地握住门把手,一寸寸地把门打开,一丝异样的满足感袭遍全身。没想到一切居然这么顺利。他跨过那道门,将门从身后关上,他又把门闩闩上。现在,他已经在城堡的月城里,进入城堡的主要通道就在他的左边。那是一道巨大的门,一条红色的地毯从那里往里面延伸,绵延至无尽的黑暗。邦德明白,那应该就是城堡的大厅。然而那盏昏黄的大油灯无法照耀到幽暗的深处,邦德的视线所及十分有限。在有限的视域中,他四下张望。那大厅并没有怎么装饰,古朴而简洁,除了那条地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大厅的天花板只有横平竖直的如魔宫一样的篾竹的边框装饰。在梁上,也是这样的篾竹一圈圈往上盘旋。这些简朴的装饰和塑料的墙面交相辉映,共同谱写出一曲质朴简约的古城堡之歌。到处仍然弥散着冰冷的城堡岩石的气息,陈腐而酸臭,让人不寒而栗。
邦德有意识地绕开地毯,紧紧挨着墙根,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他猜想自己现在所在的楼层,一定是城堡的核心区域,是主楼。他相信,一直往前,应该就能接近他的猎物。他的仇人一定还安逸地躺在自己的城堡卧室里,现在,这个仇人的死期将至,邦德觉得现在的距离和心情都无比微妙,他这种状态正是复仇的节奏。
另外一扇门,很明显,是通往一个公共房间的通道。那上面只有一根简易的门闩。邦德弯下腰,透过钥匙孔往里面张望。这种窥视并没有让他看清里面的情况,因为里面仍旧是一片灰暗,一片死寂。他把门闩打开,轻轻地推开门,门开了一条缝隙。他确认了里面没有陷阱,没有埋伏,也没有危险之后,把门打开,挨门而入,随后缓缓地关上了门。进去之后,邦德才发现,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房间。但是这个房间的装饰并不简朴,简直堪称富丽堂皇,镶着金边的红色窗帘低垂至地面,墙壁上挂着威严的古董盔甲和武器,还有很多沉重的古老家具。这些家具陈列样式古朴。金黄色的地毯绵延到房间的尽头,显示出皇家的气派。邦德心想,这一定是布洛菲尔德的接待室,才会如此富丽堂皇。邦德缓缓踩在地板上,这地板如此光洁,简直像一面镜子。地板上反射着天花板上两盏油灯的光线,让邦德觉得非常刺目。这两盏油灯和进入大厅之前看到的那盏油灯很相似,估计也是这古老城堡的宝贵遗产。不过这个房间的天花板装饰得更加艳丽,不仅有木质的吊顶,而且雕梁画栋,每一根立柱上都刻有精美的纹饰和“之”字形的图案,这些纹路和图案呈现出暗红的颜色,庄重而凝滞。邦德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他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寻找藏身之所。他必须找到一块宽大的窗帘,然后在一块块避难所之间游移。最终,他的目的是要接近远端的那扇小门。那一定通往布洛菲尔德的私人卧室。一旦接近那里,距离成功就不远了。想到这里,邦德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他弯下腰来听周围的动静,突然,他闪到一块窗帘布后面,那是距离他最近的一块窗帘布。因为,他听到不断逼近的脚步声。他解开缠在手腕上的链子,将它缠绕在自己的左拳上,然后右手拿着羊头镐。他立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灰蒙蒙布满尘土的窗帘的细缝。
邦德看到,那扇小门开了一半,一个黑色的背影出现在邦德的视野中,那应该是一个守卫。那个人戴着一个黑色的手枪皮套,用带子拴在腰间。这个人应该就是卡诺,就是那个为布洛菲尔德翻译的小子。这个人在二战的时候从事过与德国人交流的工作。那个时候,他工作的地方应该是日本宪兵队。他的具体工作邦德无从知晓,邦德关注的是,他现在在做什么。只见他在门背后摆弄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种装置,又好像是一个开关。那是房间的电灯开关吗?不是的,那里面并没有电灯。看得出来,那个家伙摆弄完那个神秘的开关后,表情很满足地退了出来。他深深地朝里面鞠了一躬,然后关上了门。日本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日本人的服从和谄媚,所以才会出现像“帝银事件”那样的惨剧。邦德注意到,那个人没有戴面罩,邦德瞥见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面目狰狞、谄媚十足的丑恶嘴脸。那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子阴邪的气息。他的脸是黄褐色的,从邦德藏身的那道窗帘前面一闪而过,然后继续朝着接待室走去。邦德听见远远的房门咯噔一声关了起来,那个人一定已经进了接待室,邦德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接着,四下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他又静静待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了足足五分钟。然后,他缓缓地把窗帘掀开,这样,他可以看清整个房间。现在,邦德独自一人!
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就差最后一步了!
邦德的紧紧地握住武器,然后跳回到门后。这一次,门那边再也没有什么声音。可是,刚才那个守卫明明在朝里面鞠躬,那就证明里面一定有人,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声音呢?不过,在日本,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日本,忠实的奴仆和走狗,为了表达对主人的尊敬,竟然要对主人的物品和住所顶礼膜拜。这种愚蠢的鞠躬和行礼在日本是不足为奇的。邦德静静地把门推开,然后一跃而入,他已经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
让邦德觉得万分奇怪的是,里面空荡荡的,过道上毫无人行走的痕迹。这彻底打破了邦德原先的设想。邦德原来预设的戏码,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仇大战。可是现在,里面什么也没有,这真让邦德不知所措。他的面前,只有差不多二十步的距离,就能到达房间的另一端。在屋子的中央,点着一个发着微弱光线的油灯,地板则被抛光的镜面似的,甚至能够反射出人的影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魅地板?这种地板只要陌生人闯入,就会发出巨大响声,这样主人就可以第一时间采取应对措施。不过刚才邦德明明听到那个守卫从里面走出来,并没有发出巨大的声响,邦德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对面房间里传来了瓦格纳歌剧悠扬的乐声。这是瓦格纳戏剧中的著名段落《女武神的骑行》,乐曲优美极了,是用中音乐器伴奏的,是最正宗的瓦格纳作品的完全演绎。谢谢你,布洛菲尔德!这给了我最重要的启示,邦德缓缓地踩在地板上,想走到过道的中央去。
危险来临的时候,往往没有任何征兆。在地板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格突然陷落下去,不,不是一格,是整个的地板突然像跷跷板一样,沿着中间一根看不见的中轴在转动。地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嘈杂响声,邦德的手臂和脚胡乱地摆动着,他的手绝望地四处摸爬,希望找到一个可以抓手的地方。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他发现自己突然急速坠落到一个黑色的空隙里。邦德想到,那个守卫,那个摆弄门后装置的人。那个门后的装置并不是什么灯的开关,它不过是调节地板的水平面的开关。这是一种古老城堡和古墓中常见的地牢陷阱,看似平坦,一旦你踩下去,就会陷落,哪怕你速度够快,走得够远,另一端也会陷落下去。总而言之,除非你恰好站在中轴的位置,并且永远保持静止,否则的话一定会落入陷阱。而如果人真的站在中轴位置不动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这么简单的陷阱,邦德怎么会忘记了呢?都是那首优美的曲子,让邦德忘记了一切,只想去寻仇。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滚落到倾斜的地板的底端,落入地下的空气中,突然警铃大作,发出歇斯底里的响声。这是邦德触动了陷阱的报警装置。他感到身体一阵失重,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身体被重重地撞击了,他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邦德进入了梦境。邦德疲惫不堪地在黑漆漆的海面上游动,在晦暗的远方,有一丝灯塔的光亮。他拼命朝那个地方游去。可是,突然他感觉有人在打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打?他已经抓到了两只鲍鱼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两只鲍鱼就在他的手上,锋利的边缘和粗糙的贝壳,那就是鲍鱼。就像铃木薇琪平常所期待的那样,他抓到了鲍鱼!他很想对薇琪说:“薇琪,快让他们停下来啊!让他们住手,薇琪!”
那个灯塔的位置的灯光逐渐变得明朗,把周围照得亮堂堂的。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明晰,铺着稻草秸秆的地板,邦德蜷缩在地板上,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挥动着粗壮的手臂,给了邦德一记重重的巴掌。邦德的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迹。啪啪,又是左右各一巴掌。每挨一巴掌,邦德都感到脸上一阵剧痛,这痛感很快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邦德痛苦不已。邦德又陷入昏迷中。他仿佛看见在他的不远处,船的边缘就在他的前方。他伸手去抓,可是怎么也抓不着。他高高举起鲍鱼,示意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到船上了。但是没有人来回答他,没有铃木薇琪,没有大卫,有的只是漆黑恐怖的海面,和一只漂漂荡荡的鬼船。他用力伸开双手,想把鲍鱼抛进木桶里。这时候,他的意识如潮水般恢复了一些。他看到的其实只是一个稻草秸秆的垛子,上面微微沾着一些水汽。他依旧蜷缩在地板上,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弹,只有微弱的喘息和轻轻的呻吟。
但是,这会儿,凶神恶煞般的日本人停止了殴打。他强忍着疼痛,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张黄褐色的脸庞,一双眯成了缝的小眼睛,尖嘴猴腮,趾高气扬。这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守卫,卡诺。这时候,有人用手电筒照着他。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现实。没有鲍鱼,没有铃木薇琪!现在,最恐怖的一幕即将上演。最危险的时刻来临了,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邦德的脑海中拼命回忆老虎交代过的策略。糟糕!他记不大真切了,不,绝对不能犯错误,他必须好好回忆。现在,他想起来了,他是一个聋哑人,来自福冈的矿工。他的身上还有关于这个身份的证明文件。现在,他把这一切都回忆起来了。虽然他的头部因为遭受了重创,疼痛难耐,不过他知道,里面并没有受内伤。他要冷静地应对,绝对不能不战而败。邦德把手放到自己的身侧,才意识到自己光秃秃地躺在那里,只穿了一条三角裤。他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站在那里。卡诺,一只手扶着腰间打开的枪套,用最恶毒凶狠的日本话大声训斥着邦德。不过还好,邦德一句也听不懂,这倒减少了一些精神上的烦恼。他只当是一条疯狗在发疯就好了。邦德擦了擦脸上渗出的血迹,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白痴或者弱智,卡诺觉得受到了戏弄,火冒三丈,拔出手枪,用枪指着邦德。邦德仍旧是一副憨态,又鞠了一躬,然后瞥了一眼这间铺着稻草秸秆的地下陷阱。他明白,这就是刚才他掉下来的地方,而在这间房子外面,还有很多守卫。那手电筒的光线,就是外面的守卫照射进来的。
在地牢的一侧,有一段楼梯,楼梯上面是一段过道,通往一扇门。卡诺发现自己并没有威吓住邦德,灰溜溜地走了,然后把门关上了。邦德四下打量自己的处境,脑子里七上八下地寻找脱身的办法。不过,目前看来,想脱身,太过艰难了。他只有等待,等待时机!
过了一会儿,邦德被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有点儿像实验室,邦德傻傻地立在中央,一言不发。这时候,另一个警卫出现了,手里拿着邦德的忍者服,还有一些可以成为罪证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丢到地板上,似乎在质问邦德。邦德一脸茫然,没有任何表示。就在这时候,布洛菲尔德出现了。他身穿丝质的豪华和服,上面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神情自若地坐在一张真皮沙发上。他的头顶上是日本的风情画,显得一副很有品位的样子。不错,那就是布洛菲尔德。他就是化成灰,邦德也认得出来。不过邦德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控制住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仇恨,他现在必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并不是007,而是福冈的一个普通的矿工。邦德斜眼瞟了一眼布洛菲尔德,那高耸的颧骨和扁平的额头,那嘴角紫色的伤痕、斑白的头发,还有那被打掉的鼻子,现在已经被补上了。尤其是那小胡子后面隐藏着的绛紫色的伤痕,那是邦德亲手所赐,无论如何,邦德都不会忘记。现在这个恶魔虽然看上去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但其实他简直就是世界上最阴险最毒辣的魔头。他现在故意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过在邦德看来,简直令人作呕!最让邦德无法忍受的是,布洛菲尔德竟然把自己的发型修剪成了英式伯爵的样子,加上一双黑洞洞的如弹孔一样的眼睛,简直是对英国贵族的极端挑衅和侮辱。在他旁边,另一个恶魔艾玛·本特,就像晚餐后小憩的贵妇一样,一脸无辜地端坐在那里。她的神情举止,就像日本社会最上层的贵妇,她腿上假模假样地放着一朵菊花,她一会儿拿上来闻闻味道,一会儿又摆弄着花枝,就好像她对花道真的很感兴趣似的。这表面上的宁静掩饰不了她内心的狂乱,她一定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失魂落魄了。她恐怕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至了。那扁平的脸庞,如蛇妖般的油腻的头发,凸出的嘴唇,叫人想用刀子割掉,那几乎掉光的眉毛,还有一双发黄的眼睛。这或许就是上帝对恶魔的惩罚吧,让他们面目狰狞,形容可怖。邦德心想,现在他的仇敌就在眼前。离他一步之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上前制服他们。他们现在就会双双丧命,只要邦德豁出去,与他们同归于尽。然而,邦德心里突然想到,现在自己深陷埋伏,要取仇人性命,哪里有那么容易呢?况且,现在他的头痛得厉害,根本无法行动。要是现在能够推倒重来,或者重新洗牌,或者哪怕让他的头不要那么痛,那该多好。可是这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奢望。现实是仇人近在咫尺,而邦德却无能为力。这种懊丧的心情,简直比肉体上的折磨更加让邦德觉得难以忍受。
邦德必须耐心!必须静静地等待!哪怕等到头痛稍微缓和一点,哪怕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一点。与此同时,他还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个来自福冈的聋哑矿工!
布洛菲尔德的长剑立在墙边。他抓起剑,在房间里装模作样地挥舞着。他在那一堆罪证和衣物前舞弄着,似乎在宣告邦德的罪行。他用剑的尖头去刺那些东西,好像怕那些东西仍然带有什么危险性,又好像在挑衅和示威。总之,他的行为,让邦德觉得很不屑。他挑起一件忍者服,用德语问卡诺:“这是什么东西?”
卡诺用德语回答道:“这是忍者服,主人!在我们日本,很多人通过训练,成为忍者,他们的训练内容叫作忍术,是一种可以飞檐走壁、穿墙遁地的奇妙绝技,是很神秘的武术。忍者都是最残忍的杀手或者特工!”卡诺的话显得有些局促而不自然,他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似乎在尽量给予自己的主人多一点尊重。他好像邀功似的继续说道:“这是一种古老的秘技,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可以不用武器就轻松地取人性命。这些人曾经让日本的民众闻风丧胆。我并不知道,今天日本依然存在忍者,因为他们确实销声匿迹很久了。很多人都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秘技存在。那么这个人,肯定就是来暗杀你的刺客,我尊敬的主人。如果不是我们的陷阱起了作用,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成功了呢!”
“那么他是谁呢,”布洛菲尔德急切地看着邦德,“他可不像是日本人,他长得太过高大了!”
“日本有一类人很高大,比如矿工,我的主人。这个人身上的身份证件显示,他是一个聋哑人,另外一些有顺序的文件显示,他是福冈的矿工。但是我并不相信这一点,虽然他的手指甲断裂了,而且里面有煤渣,不过我仍然不相信,那不是一双矿工的手。矿工的手要粗糙得多!”
“我也不相信,不过很快我们就能知道真相了。”布洛菲尔德转过身,对着那个女人,“你怎么想呢,我亲爱的?你不是对这些人很敏感吗——女人的直觉!”
艾玛·本特站了起来,走到邦德面前。她仔细打量着邦德,眼神似乎要穿透邦德的身体,然后她围着邦德走了一圈,最后站到邦德的正对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邦德上前攻击。她这种一惊一乍的样子真是太恶心了。突然,她走到邦德的左侧,凝视着邦德的左侧轮廓,突然,她像触电似的,惊惧地大叫起来:“哦,我的天哪!”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走回到布洛菲尔德身边。她的脸色煞白,像一具僵尸一样小声嘟囔着:“不会吧,亲爱的,这不会是真的吧?!”她好像惊魂未定,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她凝视着邦德,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在抽搐,接着说:“你看,那道疤痕,是不是很熟悉?那右脸颊上的伤痕。还有,你从左边看,这脸部的轮廓是不是似曾相识?你看他的五官、体型,所有这一切,让你联想到什么?……哦,不……”女魔头简直要死过去了。她浮夸的表情,做作的动作,让邦德觉得既可笑,又可恨!
不过邦德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女魔头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她对着布洛菲尔德,坚定地说:“没错,就是他,那个英国的特工。邦德,詹姆斯·邦德!那个被你干掉了妻子的男人。曾经化名海莱·布雷的英国特工,就是他!”女魔头的表情更加惊恐说,“我发誓,请你相信我,亲爱的!他是来要我们的命的。”
布洛菲尔德眯着眼睛,认真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我也觉得非常相似。但是,你跟我说,他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他怎么能够找到我?谁派他来的呢?”
“我想一定是日本情报局。日本情报局一定和英国情报局有合作!”
“难以置信。日本方面如果要逮捕我,为什么不直接派军队,或者检察官来呢?何必让一个英国人来送死?”布洛菲尔德一脸疑惑,他若有所思地说,“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我们要小心行事。一定要从这个男人嘴里榨出真相!我们首先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哑巴和聋子。这是第一步。我们的刑讯室一定可以撬开他的嘴巴。但是在送他去刑讯室之前,一定要让他先尝点苦头。我可不希望看到一个臭硬的石头!”他转向卡诺,吩咐道,“是时候让山木处理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