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沉浸在巨大的仇恨中不能自拔。这天上午,他像一个机器似的机械地与周边的人偶尔沟通一两句,就像灵魂迷失了。他目光呆滞地试穿了他的忍者装备,每一个细节他都仔细检查,以防万一。然后,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可以浮在水面上的塑料箱子里。在完成这些工作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影子在不断地闪现——布洛菲尔德,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真没想到,在日本,他们又狭路相逢!就是他成立了臭名昭著的鬼怪幽灵组织——魔鬼党,而他则是这个组织的头目。这是一个特殊的秘密恐怖组织,他们从事反情报秘密行动,煽动恐怖主义并发动恐怖袭击,绑架、敲诈、勒索、杀人,无恶不作。他们还负责替其他犯罪集团进行复仇暗杀,这个组织什么卑鄙龌龊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个恶魔头目几乎是国际刑警组织所有成员国共同的通缉犯,只可惜他一直逍遥法外。突然,邦德的脑子嗡的一声,杀人!他们就是刽子手,在九个月前,杀害了邦德新婚宴尔的妻子。此仇不报,邦德的人生都是昏暗的。他必须手刃恶魔,斩草除根,邦德暗暗发誓。

让邦德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恶魔在这九个月里,从没停止过杀戮。不过据田中先生所说,这个家伙又发明了新的杀戮方式——让一群群人集体自杀,真是丧尽天良。这个世界,只要肯出钱,恶魔竟然也能堂而皇之披上专家的外套。布洛菲尔德办到了——他通过贿赂专家,给知名植物园捐赠珍稀植物的方式,得到这些知名植物园和专家的举荐,成为荣誉科学家。然后再各方使钱,比如赞助植物学科考探险队。最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富有的瑞士植物学家。不过布洛菲尔德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掩饰,他有无数个伪装身份。不过这次的名头,可谓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如此用心地伪装,一定是为了掩盖更大、更不可告人的罪恶。而现在,他的脑海里,可能已经在计划为自己找一个退休后的安乐之地,可以种点花花草草。这就是他修建的那座花园。可是这到底是一座怎样的花园呢?这就是一个杀人的魔窟,阴森的坟场,是一个收集亡灵的魔鬼瓶——不过,这些亡灵都被安上了自杀者的标签。这样一来,那些他们想谋杀的人,都可以在这里被处死,然后轻描淡写地归咎于自杀。这真是天衣无缝的周密计划啊!那么全世界,又有什么地方能够给他提供天然的庇护呢!只有日本!因为日本的自杀率之高是举世公认的。这个国度疯狂地追求离奇、残酷的死亡方法。而这,恰巧给布洛菲尔德提供了最后的避难所。

布洛菲尔德一定绞尽了脑汁,他一定是个疯子,不过是一个魔鬼般的、计划周密的疯子——他是那种天才式的疯子,他无疑是世界上最具头脑的疯子之一。一旦他确定目标,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成为全人类的敌人——魔鬼。这类人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每一个人几乎都能导致巨大灾难。就像罗马皇帝卡里古拉,还有尼禄,当然还有二战时期的纳粹首领希特勒。这些人,都是全人类的敌人!然而最可怕的是,他们都是些天赋异禀的魔鬼。眼下,布洛菲尔德的死亡花园的建设速度很快,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他的一次新的冒险吗?而在这之前,他利用黑龙会,以无犯罪记录的比斯格里为掩护,缔造了一个强大的犯罪组织。这差不多只是一年前的事情,当时这个组织被邦德一举捣毁。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死灰复燃,而且扩张速度让人瞠目结舌。现在这两个恶魔再次浮现。但是这次,邦德与他们狭路相逢,不再是执行国家的任务,而是为了亡妻报仇雪恨。他的内心正有一腔热血,滚烫无比,一定要取了那两个恶魔的命。但是,用什么武器呢?他只有赤手空拳,外加一把匕首、一条钢链。但这些对邦德而言就足够了,之前,他曾经用这些装备出色地完成了多次使命。这次,他绝对不容有失。决定性的要素恐怕就是要攻其不备,另外还需要九泉之下的亡妻多多佑护!邦德带上了一对黑色的脚蹼、一包肉干、安非他命片(紧急情况下的苏醒剂),还有一把塑料船桨。一切准备停当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

这第一缕东风,自然是要从黑岛获得。一大早,他们就坐上汽车,沿着主干道来到了码头。警察局在码头上准备好了汽艇。汽艇速度很快,时速接近二十海里,像是在海里穿梭的蛟龙。视野之内,是海湾优美的海景。然而这一切对邦德来说,都是奢侈的享受,他必须首先报仇,否则一切美好的事物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田中老虎拿出了三明治和清酒,给每人都分了一份。大家就在汽艇上享用着午餐。邦德无味地咀嚼着。这时候,汽艇已经慢慢地离开了港口,进入浅浅的海湾,海水澄清,几乎能够看到海底绵软的细沙。海岸则是绿油油的一片。若不是有心事萦绕心头,这里确实算得上是如画的美景。老虎大概意识到了邦德的消沉,只见他指着水天一色之际,故意挑起话题说:“黑岛!”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夸张和兴奋。他接着说:“开心点,邦德君。你怎么好像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呢?想想看吧,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和那些赤裸的伊芙们戏水,难道你不开心吗?你不是就喜欢这个吗?而且你还可以和日本的佳丽共度良宵,那可是我们日本的国宝啊,让你小子给独占了。这才叫独占鳌头!”

“可是,老虎,你想过没有。一旦我要游向城堡,就会有成群结队的鲨鱼等着我?”

“他们既然不会吃那些海女,自然也不会吃你这个外国友人。更何况你粗皮硬肉,要吃也不会吃你。想开点吧!看,天上翱翔的鱼鹰,两只。它们是杰出的预言者。在我们日本文化里,两只是吉祥的预兆,一只则要差些。不过如果是四只,那么就是灾难性的凶兆。在我们东方,四就相当于你们的十三,都是最不吉利的数字。但是,邦德君,这会不会让你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你们英国的圣·乔治和龙的故事。那只蠢笨的龙一直趴在城堡里睡大觉,毫不设防。乔治到了它的巢穴了,他都不知道。要知道,这可是我们日本最畅销的故事书之一。他告诉我们,一切坏人都是纸老虎。”

“老虎兄,你怎么还幽默起来了。”邦德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你以为我们日本人都缺乏幽默感吗?只是我们的幽默方式不同罢了。我们的大部分笑话段子,都是包含死亡和灾难的元素。我不是一个看图说话的爸爸、不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但是我愿意和你分享我最喜欢的一则故事。故事讲的是一个小女孩,她要过一座收费的桥。她投了一枚硬币,然后就走到桥上。这时候,看守桥的人大喊:‘嘿,小姑娘,你投的硬币太少了,必须投两枚硬币。’那个小姑娘回头笑着说:‘大叔,我可没想要过桥,我想的是过到一半的时候,然后把自己丢到河里去。’”讲完之后,老虎笑得前俯后仰。

邦德礼貌性地笑了笑。他说:“看来我得把省下来的那枚硬币带回伦敦。不过,我们的小姑娘可能不会那么做,她们会走远点,绕过那座桥。”

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汽艇越开越快。突然,天际的那个小点越来越大。一座带着岬角的小岛慢慢地浮现在大家的眼前。邦德用肉眼估算,他们差不多距离那座小岛还有五英里。小岛被陡峭的绝壁环绕,岩石峥嵘,只有一个小小的渔港,可以成为小岛通往外界的出路。那个渔港的北面,正对着死亡城堡。邦德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那座死亡城堡,它坐落在大陆上,有一个海岬伸到海里。那是夏特兰德占据着的小小半岛。壁垒森严的黑色高墙矗立在海边,被汹涌的波涛拍打得轰轰作响,溅起层层白色的水雾。高墙之上,是茂密的树林。在那片树林后面,矗立着层峦叠嶂、飞檐环抱的城堡。城堡的顶端尖饰直插云霄。从地平线往城堡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可怕的、令人敬畏的建筑物,但邦德心里也清楚,是非常难对付的城堡的轮廓。这遥远的轮廓,似乎就是恶魔岛。一想到即将在寒气逼人的夜晚泅渡过海,然后像蜘蛛侠一样攀登那数百英尺的防御工事,邦德就觉得有点儿不寒而栗。而那之后呢,他又会遇到什么?如果大海里的鲨鱼和堡垒上的枪口都还是看得到的危险的话,那死亡城堡里面则是步步惊心,充满了不可预见的致命危险。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就算是九死一生,邦德也必须前往。邦德整理了一下思绪,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小岛。

眼前的这座小岛由黑色的火山岩构成,但是在火山岩上却生长着茂密的植被。汽艇越开越近,似乎能够闻得到岸上花草的芬芳。在山岩的顶上,是一座石头建成的灯塔,守卫着这座神秘的小岛。灯塔的下面,是一座小小的码头,邦德距离那座码头越来越近了。汽艇环绕着海岬缓缓前行,一座小小的渔村渐渐映入眼帘。渔村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渐渐看得分明了,这真是一座世外桃源。在海面上,三十多艘渔船散乱地分布着,显得安详而宁静。海面上时时反射出金色的阳光,波光粼粼,五光十色。赤身裸体的孩童们在海滩的沙砾间玩耍,那些沙滩上的石头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一群群河马裸露的脊背,在海面上微微颤动。沙滩上晾晒着渔网,散发出海鱼新鲜的气息。这是一幅美丽的景致,有一种飘然的野趣,让人充满了浓浓的亲近之感,宛如置身童话中的仙境。这里和世界上的其他小渔村一样,朴实而安静。邦德感到这个地方似乎已经静静地等待他很久了,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这片土地对他的欢迎和友善。

一群老者满脸皱纹、表情严肃,这是村子里的德高望重者,他们在神主的引领下,在码头上驻足等待。这种情况在这个渔村很难得出现,这一般只有很重要的场合才会惊动神主和如此多德高望重的老人。这在当地几乎算得上一种仪式,用于欢迎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神主穿着礼服,是一件红黑相间的宽大半长和服,衣服的袖子很宽大。他的头上戴着同样宽大的亮闪闪的传统道帽。在帽檐的遮掩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朝汽艇上的人扫视了一周,目光在邦德身上停留了颇久,似乎对这个长相奇特的外国人很有几分特别的敬意。邦德礼貌性地回看了神主一眼,才发现这个神主其实是个圆脸和蔼的中年人,态度很威严,但看上去并不冷淡。相反,邦德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好接近,很平易近人。不过神主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以及他微微撮起的嘴唇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很有学识和涵养的人。那些前来迎接的人群,对安杜先生格外尊敬,他们显得十分和善,前前后后把安杜围在中间。不过这也难怪,因为这片海岛本来就是安杜管辖教区下的地方行政区,甚至这个村子的渔业许可证都必须经过安杜先生签发。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安杜可真算得上这个地方的父母官。邦德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眼见的事实是,那些村民们的鞠躬并没有丝毫夸张和谄媚,而是那么自然,那么发自内心。邦德只是觉得很幸运,能有这么一位有权有势的朋友帮他做大使,替他安排岛上的一切。大家一一鞠躬问候之后,就排成一列,沿着沙砾的小道缓缓走向村子。大家首先朝神主的家走去,这是一个用被风雨侵蚀的海岩和木材建筑而成的房子,古朴而雅致。大家进了屋子,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大家围着神主坐成一圈。安杜做了一篇长篇大论的开场白,大家唯唯诺诺地听完了他的话,除了点头颔首,没有其他的动作和神情。不过神主那双睿智的眼睛,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朝邦德看,显得若有所思的样子。安杜的开场白结束之后,神主做了一个简短的回应性讲话,老虎和安杜先生都很认真严肃地在听。最后,老虎简短地问答了神主几个问题。神主命人上了茶点,欢迎仪式就算正式结束了。东方式的礼仪和规矩还真是多,邦德心想,但是这让他更深入地了解了日本的文化。

欢迎仪式后,邦德有点儿担心地问老虎,自己的秘密任务和出现,将如何对神主解释。老虎一脸轻松地说:没有必要向神主撒谎。因为神主是一个极其睿智的人,什么都不可能瞒得住他。而且与其隐瞒,不如坦诚相待,这样才能获得他的支持和理解。因此我把大部分事实都提前告诉神主了。不过,你也知道,你所执行的毕竟是血腥的暗杀任务,对此神主表示非常遗憾。不过他也早就知道对面那座死亡城堡的罪恶行径。那是一个最最邪恶的地方,那个死亡城堡的主人不过是与恶魔为伍的人。因此,他特别通融,允许他的村庄协助你的任务。在这个过程中,他会向上天祈祷,祝愿一切安好。在此期间,邦德可以获得短暂的居住权利,以保证能够获得完成任务的必要时机。

神主将铃木一家邀请过来,向他们隆重介绍邦德,也表达他对邦德的敬意和欢迎。邦德在村庄里的时候,会以著名的国际人类学家的身份居住在这里,并以科考的名义,出海执行任务。他此次在岛上的停留,也被解释为研究海人岛生活方式的需要。因此,邦德需要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不过神主希望邦德有足够的诚意,与岛上的居民和谐共处。对此,老虎嬉皮笑脸地补充道:“所谓的诚意,据我推断,不过是希望你这个年轻力壮的外国人,不要打岛上女孩子们的主意。底线是不准和女人上床。哈哈,这一点你做得到吧,邦德君?”

邦德一脸无奈地笑了笑,现在他的心里已经被仇恨所充满,哪里还想得到别的。

入夜时分,他们步行返回码头。海水黑黢黢的,如一面澄澈明亮的镜子,那么宁静。突然一阵晚风吹来,波光粼粼,就像万千珍珠滚滚而来。那些小小的帆船,悬挂着各色的小旗帜,这说明,他们今天超额完成了捕捞任务,这是得胜的归舟。

黑岛全岛的居民,大概有两百多人,除了出海捕鱼的人,大家都站在海滩边的码头上,迎接归来的海女,这些女性就是今日的英雄。年长的人小心翼翼地绷着折叠好的衣服和毯子,准备迎接自己女儿的返航。看,他们的女儿就在那里,他们赶紧迎上前去,用毛巾帮女儿把身体擦干,然后裹上毯子,一家人开心地回家去。这其乐融融的场面,让邦德不禁有些暖意。这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据田中老虎说,这些海女回到家里,都要享受一次盆浴,用温暖的洗浴恢复体力,排出体内的寒气。同时,温水洗浴也可以把她们身上的盐分全部冲洗干净。现在是五点左右,岛上的居民们开始炊制晚饭,她们晚上八点准时睡觉,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第二天清晨,她们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很显然,田中老虎对此有些同情,说:“邦德君,你要慢慢学会适应这里的作息时间,也要学会这里的生活方式。你看,这些海女生活如此简朴,如此简单,因为归根结底,她们的收入是很微薄的。用我们日本话说,她们的收入就如燕子的眼泪,是非常稀少的。所以,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一定要对那家的父母格外礼貌,尤其是那个体弱多病的父亲。至于铃木薇琪嘛……”他故意没有讲下去,话停滞在空气中,似乎有无限的弦外之音,尽在不言中。

热切和盼望的手臂不断地挥动着,每一只船的归航都能引来一阵阵的欢呼。大家欢快地叫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合力把船拖到黑色的鹅卵石的沙滩上。大大的木桶承载着丰收的喜悦,被拖上了岸,里面有鲍鱼,还有活蹦乱跳的海鱼海虾。这些海产将被运到简易的海产交易市场,有点儿像都市的跳蚤市场或者集市。据田中老虎所说,鲍鱼的品级是很高的,价格也很高昂。与此同时,欢快的海女叽叽喳喳讨论着收成,开着玩笑,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她们步态轻盈,就像一群仙女。不过她们曼妙的身姿,挺拔的乳房,纤细的腰身,肥硕的臀部,修长的美腿,所有这些又让她们从天上进到人间,成为人间的尤物。她们在海滩上迈着轻盈的步伐,突然,她们低下了头,小声耳语着。她们在偷偷地张望码头上三位陌生的访客,她们投来温和但有些好奇的目光。然后她们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对邦德而言,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尤其是在黄昏临近的灰色夜灯的照耀下,她们显得那么自信。她们的手臂上,系着粗壮的绳子,用来捆扎和提起沉重的木桶和船具。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条腰带,腰带上挂着铅锤和钢钩,那是她们劳作的工具。

她们的嘴唇丰满,微微上翘,充满了无言的幸福和满足,欢庆着今天的好运和收成。看到这一切,邦德突然觉得,对于生活,对于人生,他都不得不汗颜。他那都市的装扮和追求,那些算计,实则是道貌岸然,藏污纳垢。生活其实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有一个女孩,比其他的女孩都高大些,似乎并不像其他的女孩子那么叽叽喳喳,她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码头上的陌生人。她对于停在码头边的警用汽艇也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她是那么高傲,那么风姿绰约。她走在一群欢快的海女中间,不过她的步伐显然更大,她的腿显然更加修长,似乎是专门训练过的。她的脚踏过光溜溜的黑色的鹅卵石,然后来到沙滩。她朝自己身后的同伴喊了一句什么话,后面的女孩们就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她们一边笑,一边用手捂着嘴巴,似乎生怕自己的小秘密被别人听见。突然,一个老妇人冲了过去,给那个高挑的海女披上了一条棕色的毛毯。那个女孩把毛毯裹在身上,渐渐地,那队人消失在邦德的视野中。邦德有些怅然若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老妇人和年轻的女孩,来到市场。年轻的女孩兴奋地边走边说,似乎在回味今天的劳作。母亲在一边认真地听着,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不住地点头。不过,老妇人似乎并没有听清楚女孩说了些什么。这个时候,神主已经在那里等她们了。她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神主和她们交谈,她们虔诚认真地聆听着。她们偶尔抬头看看码头上的人群,才发现几个陌生人。高个子的女孩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加严实。詹姆斯·邦德现在已经知道,那个女孩,就是铃木薇琪。

那三个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德高望重的神主,那个满脸皱纹、和蔼可亲的老妇人,那个光着身子、裹着毯子的高挑女孩,他们三个一起走向了码头。那个女孩跟在最后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一种奇怪的组合,让人很容易误解,认为神主是这个家庭的父亲。突然,那个老妇停下了脚步,神主走在了最前面。他向邦德鞠了一躬,然后向邦德介绍了铃木薇琪母女以及她们的家庭情况。田中老虎翻译道:“神主说,铃木薇琪的父母都很欢迎您的到来。他们感到万分地荣幸,但是因为家境清寒,如果有招待不周的情况,还望您多多包涵。此外,他们对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不甚了解,所以日后若有冒犯,还请您多多见谅。但是,她们的女儿精通英语,因为她曾经在美国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未来的生活中,您有什么要求,她都会转告父母和神主。神主还问您是否会划船,因为这家的父亲,以前一直都是为自己的女儿划船的,但是最近患了风湿,无法出海。这个家庭少了一个劳动力,如果您愿意帮忙的话,他们会不胜感激。如果您能够顶替这个位置,那对她们家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所以,要委屈阁下屈尊答应。”田中老虎的翻译直截了当,邦德不住地点头。

邦德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说:“田中兄,烦请你转告神主和铃木母女,我非常感激神主的精心安排和铃木家的热情接待。就我个人而言,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我也会充分尊重日本和黑岛的生活习惯和独特文化。当然,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如果能够为铃木家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那将是我最大的荣幸。所以我很愿意接替铃木先生的位置。虽然我的划船技术不算很好,但应该可以应付,而且在铃木薇琪小姐的关照下,一定会大为精进。能够在铃木家暂住,我已经感到万分荣幸。我很赞赏日本简朴雅致的生活方式,期望能够亲身感受这种生活。我一定会好好为铃木家划船,当然,我也会在日常生活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我会尽快融入这个家庭。”说完之后,他用暗语对田中耳语道,“老虎,在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我很需要这些人的帮助,尤其是铃木薇琪小姐。那么对她,我能够告诉她多少真相呢?”

田中温柔地说:“这个嘛,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只要神主知道了,这个女孩就会知道。相信她不会到处散播的。现在先别想这么多了,上前去,让神主给她们母女介绍你吧。不要忘记,你现在在这里的名字叫作雷太郎,这个名字中‘太郎’的意思就是说你在家里排行老大。而‘雷’的意思就是雷霆万钧。神主并不在意你的真实姓名。我说这是你英文名的音译。不过这没关系。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不过,你一定要注意保密,尤其是当你外出的时候,一定要严守你的日本身份。你的身份证上也是这个名字,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名实姓。另外,你要收好你的身份证,还有你的矿工工会会员证,你要记住你是来自福冈的矿工。在这里,你不需要过分担心,因为你是生活在朋友之间,所以你的身份不会被怀疑。将来,如果万一被抓住了,你只需要表示你是聋哑人,然后亮出你的身份证件就是了。知道了吗?”

田中老虎和神主交谈了一会儿,邦德则走向了铃木薇琪母女俩。他向铃木薇琪的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不过他马上记得田中老虎的话,腰不能弯得太低,因为对方毕竟是一个女人。在日本,男人不能过于尊重女人。然后,他转向铃木薇琪。

铃木薇琪开心地笑了,她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纯真。她说:“你不必向我鞠躬,不过我也绝对不会向你鞠躬。”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铃木薇琪!”一口标准纯正的美式英语,有板有眼的西式开场白。

那双手冰凉酥软。邦德说:“我叫雷太郎。我很抱歉,让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你一定有点儿冷吧。你应该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说实话,我真的非常感激你们家能够接纳我这个客人。我希望,这不是你们被迫接受的。所以我想再问一次,你们真的愿意接受我吗?”

“在我们这里,神主说的,都是对的。既然是他安排的,我们一定会欣然接受,而且会倍感荣幸,因为黑岛这么大,神主却格外信任我们铃木家,不是吗?另外要谢谢你的关心,其实我早就习惯了,在海上一直是这么冷的。一会儿,你和你的那些地位显赫的朋友们办完事,道完别之后,我和我母亲就会把你带回我们家。不过,我希望你在削土豆方面有些擅长。家里还有一堆土豆等着削呢。今天的晚饭就看你的了。”说完之后,铃木薇琪偷偷地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邦德也很开心,感谢上帝,让他遇到了一个如此坦率而真诚的姑娘,这真像是上帝的恩赐。再也不用鞠躬,不用寒暄和客套!他回答道:“说到削土豆,我还算略知一二,希望不会让你失望。我很强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吩咐。另外,划船我也没问题,明天早上几点钟出海呢?”

“大概五点半吧。这个时候太阳初升。也许你能带给我好运!你知道吗,现在鲍鱼可不好抓。不过今天我们运气很好,我赚了大概三十美金。不过这种好日子可不是天天都有。”说着说着,铃木薇琪嘟起了小嘴巴,煞是可爱。

“我们一般不说美元,让我们说十英镑吧。”

“难道英国人不就是美国人吗?你们的货币不是一样的吗?”

“很相似,但其实完全不同。虽然我们都说英语。”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邦德用日语说道。

铃木薇琪被逗得哈哈大笑,说:“看来你已经接受了良好的训练,那个东京的重要人物是不是就是你的老师?也许你可以和他说再见了,我们要回家了。我们的家就在村子的另一头。”

神主、安杜、田中老虎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邦德和铃木薇琪。铃木薇琪的妈妈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眨着眼睛,把邦德和铃木薇琪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邦德这时候再向铃木薇琪的母亲鞠了一躬,就回到他朋友圈中。

在一个简短的告别之后,黄昏已经渐渐临近海滩。橘红色的红日渐渐失去了明亮的色彩,夜幕的雾色笼罩着整个村庄。这个时候,警用汽艇的引擎发动了,发出阵阵轰鸣声。邦德感谢神主的安排,并希望他吉祥。田中老虎表情有些严肃,他双手紧紧握住邦德的手,这是一个日本男人很少见的姿势。他说:“邦德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马到成功。祝你好运!让我们道一声珍重,再道一声再会。兄弟,其实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最棒的,你是无往不胜的。我很荣幸能够结识你这个好兄弟。最后,我还有一件小小的临别礼物要送给你。如果事情朝着于你不利的方向发展,一切都不再顺利,那么也许这个小东西能够派上用场。”这个时候,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无比沉重地交给了邦德。

那个盒子那么精致,但似乎有千钧之重。邦德接过盒子,慢慢地打开它。里面是一粒长长的咖啡色的药片。邦德笑了笑,把盒子还给田中老虎,说:“谢谢你,兄弟!不过我想我用不着这个。松尾芭蕉不是说过嘛,人最多只能活两次。如果我的第二次生命来临了,我一定会直面它,拥抱它,不会拒绝它。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想我在这里不会待太久的,那么,也许一周之后,我们就会再见的。到时候,不醉不归!”

田中老虎坐回到汽艇上,快艇轰隆隆地开出了海湾的出口。田中举起手臂,然后做了一个砍切的手势,示意加速前进。很快,汽艇就绕过海湾,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邦德转身离开,神主已经走了。铃木薇琪有些不耐烦地说:“别看了,雷太郎,我们走吧。神主交代,说我要把你当作同志,就是说必须和你保持平等。那么这两个袋子,差不多重,你看你背哪一个吧。到时候,村民们都会围观,因为她们还没有看过男人帮女人拿东西。到时候,我该多有面子,你说是吧?”铃木薇琪依旧是一副调皮可爱的表情。

一个高高的男人,黑色的脸孔,蜷曲的头发,粗重的眉毛;一个修长的女孩;一个老妇人,沿着海岸走着。他们的背影形成了一个和谐的三角,他们一步一步,像一家人一样,慢慢地走着。一路上大家相对无言,不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