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邦德的预料,这天晚上,他们在京都最雅致清净的酒店住了下来。这是一家被称作“宫古”的酒店,在整个京都都是最有名的酒店之一,这让邦德感到说不出来的轻松。那软软的床垫,还可以享用空调的清凉,最重要的是,这里的装修风格全都是西式的,而且带着西式的盥洗间,以及坐便马桶。这些小东西在几乎日本化的邦德看来,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他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底对这些西式玩意儿的呼唤。现在,他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静静地暂时逃离这个喧嚣的世界了。
更让邦德喜出望外的是,老虎说,他必须去赴宴,设宴者是当地警局的头儿。邦德终于可以一个人单独待一会儿了。邦德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惬意清闲时光,他为自己点了一份本尼迪克蛋,一杯杰克·丹尼,然后静静等待服务员来送餐。他实在是太怀念这些西式的点心和饮品了。酒足饭饱之后,邦德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他觉得这份悠闲和自己的职责颇为不符。不过这会儿他管不了那么多,他打开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放日本最火的电视剧《七武士》,这些身怀绝技的武士们到处侦查,却一个坏蛋也没碰上。终于像堂吉诃德一样,找不到真正的对手。看着看着,邦德就进入了梦乡,这一睡就睡了十二个小时。他真的是太累了!
第二天上午,还没从酒劲中完全清醒过来的邦德,见到了已经回到酒店的老虎。他明白,自己的美好时光到头了。他的本心告诉他,该收收心,跟着老虎继续奋斗了。他顺从地表示,完全接受了老虎的下一步计划。他说:“老虎兄,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去逛一逛京都最古老的妓院呢?”邦德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在那里可以体味到最原汁原味的日本文化,这对邦德的改造和训练不无益处。最关键的是,接下来,从京都到大阪的旅程,至少需要一天,他们必须穿过内海到达九州岛南部。而在这之前,又没有什么别的安排。在这段空闲时间,不去找点乐子,似乎完全不符合老虎的一贯风格。
老虎没有立即答复,而邦德只是咕哝了一句:“让我们早点去见识见识京都的老牌妓院吧。”
田中大笑道:“很遗憾,邦德先生,虽然你一贯都直觉很准,但是这回,恐怕你考虑得不够周全。你要知道,现在在日本,买春是犯法的。那么,邦德君,不如让我们说,我们去参观国家风情博物馆吧。”
“哦,风情展览,妙!”
他们终于来到了“风情博物馆”,里面到处都是卑躬屈膝的笑靥和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红男绿女,好不热闹。其实在京都,如果真的要建一座风情博物馆的话,这家妓院完全可以担任。妓院坐落在京都的老城中心,不过现在,这里最出名的就是这套霓虹闪烁的红灯区。这是一幢宽敞古旧的大房子,古韵盎然,邦德非常喜欢。
热心的“馆长”(其实就是老鸨子),拿来了许多精美的小画册,里面是“名媛佳丽”。邦德和老虎在抛光的木地板上踱着方步,他们一个个房间看过去,希望能够找到共度良宵的伊芙。不过,首先让他们感兴趣的却是斑驳木柱子上的刀痕。邦德似乎能够在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刀光剑影的场景。怪不得这里堪称日本的风情博物馆,老虎说:“这些痕迹就像一段段被铭刻的历史,不是吗?当年那些年少轻狂或者戎马倥偬的武士们,因为内心狂野的情欲刺激,又或者因为争风吃醋,变得暴躁易怒。他们就在这纵欲的欢场拔剑相向。想想看,还真有几分血性,哈哈。”
邦德似乎并不觉得好笑,他只是神情凝重地看着那些痕迹,心里想着妓院的古往今昔。他突然颇有感触地问:“请问这里的卧室一共有几间?”因为在邦德看来,虽然这里是妓院,可是他并没有看到供客人纵欲的卧房。而大部分的房间要么是厨房,要么是餐厅,又或者是茶室和演艺厅。
“有四间卧房。”老鸨笑着回答道。
“这可不像是在经营一家妓院?”邦德一脸狐疑地说,“你必须扩张经营,就像赌博娱乐场那样,多摆些台桌。”
“邦德君!”老虎有些尴尬地抱怨道,“你不能把你们那一套理念带到我们国家。其实,不同的国家,生活方式,包括享乐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在古代,这里只是一个供人休息小憩以及放松心情的地方,并不像你所想,只是一个发泄性欲的地方。在这里,最惬意的享受并不是在床笫之间,那种享受是很肤浅、很低级的。你设想一下,我们的古人,在这里可以享用精致的膳食,可以听音乐,还可以欣赏歌舞伎和能乐狂言,还能听相书。人们还会写短歌俳句,甚至一时兴起,拔剑题诗。那些看透人生哲理的人,也许会写上:‘明朝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邦德睁大了眼睛,看着老虎,他从来没有见过老虎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而且还是在妓院里。他觉得老虎的话过于冠冕堂皇,因此他不满地说:“哦,那个武士或许本来就是一介武夫,靠的是烧杀劫掠。他可能拔剑一扔,然后就歇斯底里地大叫:‘怎么四号房间的婊子还不来伺候我?’他其实就是个充满兽欲的男人,不是吗?也许我很难理解贵国所谓的风情!不过,我可不可以打个比方。这就好比那些新成立的非洲国家,那些国家首领或者部落首领在自己屋子里挂着食人族的铁锅。这些铁锅也许原来就是食人的器具,可是他们却硬是说这些铁锅是他们的祖先用来给饥荒的儿童炖山药瘦肉粥的器皿。人们都希望忘记自己野蛮的过去,而不是真正敬畏自己的历史,并为自己的历史而感到骄傲。就像我们也许拥有摩根血统,或者内尔·格温血统,但是也许我们都羞于启齿。伟大的武士(其实也许是杀手)和妓院都是日本历史的一部分,这不必讳言。你为什么偏要遮遮掩掩,给他们加上那么多光环呢?你总不能说,你们古老的妓院高雅得如同阿文河上的斯特拉福德城堡吧。”
老虎爆发出一阵狂笑:“邦德君,你对日本的生活方式的评论也太离谱了吧。走,是时候让内陆海的微风净化一下你的大脑了。来吧,吹吹海风吧,不要再和我争执了。”
“暴龙号”是一艘十分现代化的海上游船,排水吨位高达三千吨,装修豪华,设施奢靡,能够乘坐如此豪华的游轮,还真得感谢田中老虎的安排。岸上成群结队的人们挥舞着手臂,和船上的游客道别。那阵势,似乎这艘船是横穿大西洋的探险船,而不是一日游的游览船。其实,这艘船的航程半径和一个大湖差不多,无非是做一次环湖游而已。在这艘游船上,也不全然是富足的游客,还有不少别有目的的观光者。其中,很多人身披绶带,向船外抛洒彩色的纸带,其实这些人不过是一些公司的小职员。他们的游览,不过是以肉身为载体,为自己的东家做广告。从那些绶带和纸带上就可以分明地看出他们各自所代表的商业公司、派出机构、学校、俱乐部、社会组织等等。其实日本像这样的旅行队伍非常普遍。可以说,日本人是非常热爱旅行的,经常旅行的人占日本人口的比重很大。他们喜欢欣赏沿途的风景,喜欢人在旅途的漂泊感和冒险感。他们通过旅行走亲访友,求学游艺,或者云游布施,踏寻神庙名胜。或者仅仅只是为了看看沿途的风光。日本是一个滨海的多地震国家,每次遇到大的灾难,就会有云游的僧人通过苦行的方式,为国家和人们祈福。这大约也成为日本人旅行的一个重要缩影吧。游船在一望无尽的岛屿间穿行,穿过了一道道海峡,一直往海天驶去。老虎告诉邦德,可不要轻视这些看似平静的岛屿,因为在岛屿之间,往往会有在非常湍急的漩涡。这些漩涡的原理大约就和抽水马桶差不多。这些涡流可谓是专门为自杀者量身打造的。人一旦进入漩涡,必死无疑。
他们在讨论这些恐怖的涡流的时候,正坐在豪华的头等舱餐厅里。他们正在享用“汉姆雷特”,那其实是一种日本的食物,发音与英国著名的戏剧《哈姆雷特》近似。此外,他们当然还点了清酒。老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摆出了一副说教的姿态,好像很博学似的。他好像已经决定好趁此时机,彻底纠正邦德对日本文化的无知和漠视。
“邦德兄,我不知道能否向你推荐日本的短歌和俳句。要了解日本文化,你必须学会欣赏这些短歌和俳句,那是最精妙的文学,也是日本诗歌的最经典形式,蕴含着丰富的日本人文意涵。比如,你有没有听说过松尾芭蕉呢?”
“没有听说过。”出于礼貌,邦德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问道,“他是谁?”
“这么跟你说吧,”老虎有些挖苦意味地说,“如果我连莎士比亚、霍默、但丁、塞万提斯、歌德这些诗人都没有听说的话,你一定会觉得我没文化。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些人都是西方人。在日本,与他们同时代的文学巨匠也不少,其中17世纪的日本俳句诗人松尾芭蕉,在日本文坛的地位,甚至要远远高于那些西方的文学巨匠呢!”
“那么他都有些什么作品呢?”
“他是一个游吟诗人,不过他最擅长的文体就是俳句。这是一种十七音节的诗歌。”说到这里,田中老虎沉吟道:
咬一口苦涩的萝卜,
酸楚的滋味,
恰似一阵黄叶舞秋风。
“你能不能从这首诗歌的意境中受到什么启发呢?你能抓住诗中的意向吗?”田中老虎意犹未尽地问邦德。他接着吟诵:
蝴蝶在翩翩起舞,
它的翅膀,
扇动起郁金香的芬芳。
“说实话,和莎士比亚的诗歌比起来,这首诗确实有些晦涩难懂!”邦德坦白地说。
这时候,田中老虎又开始吟诵:
在渔翁的小屋里,
与晒干的小虾为伴的,
是窸窸窣窣鸣唱的蟋蟀。
老虎满怀期待地看着邦德,希望他能够欣赏这些诗歌的内涵和美。
“我确实难以理解这些诗歌的妙处!”邦德略表歉意地说。
“你难道真的无法抓住这些诗歌幽静的特质吗?那其中有我们东方禅宗和写意的精神实质。其中处处渗透着人性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充盈着强烈的人文关怀和智慧闪光。现在,邦德君,我已经吟诵了几个篇章了,你能不能赏个脸,也即兴写一首俳句吧。为你自己写一首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轻松完成,毕竟你的教育经历可是很辉煌的。”田中老虎发难道。
邦德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我所受的教育大部分是拉丁文和希腊文。这些文学课程涉及的不过是恺撒、米凯尔等人的英雄史诗。现在,这些知识基本上可以说是没什么用了,更别说创作诗歌了,我想大约只有在罗马或者雅典的咖啡店里点杯咖啡还勉强派得上用场。至于写诗,我看那就很难了吧。而且,当时音律学课上的三角定律,平平仄仄,我早就忘记了。不过,既然你如此盛情邀请,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那么请拿纸笔来,我来试试吧。不过如果一会儿我献丑的话,还请你多多包涵,就权当是个笑话吧。”
田中老虎把纸和笔递给邦德,邦德双手托着腮帮,冥思苦想。他写写画画,又删删改改,终于,他停下了笔,注视着自己的作品,小声对田中老虎说:“老虎兄,勉勉强强完成了。请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看看我有没有一点松尾芭蕉的味道,见笑了。”说着说着,邦德情不自禁地朗诵起自己的作品来:
生命的意义在人生中只有两次绽放
一次是你出生的时候,你获得生命,
一次是你死亡的时候,你彻悟生命。
田中老虎温柔地鼓着掌,他感到很高兴,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欣慰。他没有想到,邦德竟然有如此好的才情。他兴高采烈地说:“邦德君,坦白说,你的诗歌比起松尾芭蕉,还是显得过于直白,深意和意境不够。不过,的确已经很不错了。我这可不是恭维你,你值得接受我最诚挚的赞美。这是我发自肺腑的话。”接着,田中老虎拿起纸和笔,在上面用日文唰唰记下邦德刚才的俳句。他微微摇了摇头,说:“邦德君,这首诗歌如果用日文来书写,有些不合音律。不过这不能怪你,这仍然是一次无比宝贵的尝试。你写得已经足够好了。”说到这里,他无比热切地看着邦德,说,“你这首诗歌的创作灵感来自哪里,是不是你对于即将执行的任务,有感而发?”
“也许吧。”邦德显得有些淡漠地说。
“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前途未卜?你的任务已经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田中老虎无限关切地问。
“可是现实的困难让我无法轻松啊。我必须将一切的道德准则,人的尊严和底线,通通抛到脑后,像一个完成任务的机器,不是吗?情况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好转,我不得不接受不择手段的方式。这不就是这些天我接受的训练的全部要义吗?”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接受我的训练,你自己的安全会受到极大威胁吗?要知道,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田中老虎耐心地劝慰道。
“其实也不是特别不堪。我做过比现在更恶劣的工作!”邦德自嘲地说。
“我不得不祝贺你,你的坚韧刚毅又增加了几分。你并不像一般的西方人那样高傲,你能屈能伸,这一点很重要。大丈夫,就应该如此,逞一时意气,常常是于事无补的。”田中老虎友善而关切地问邦德,“为什么你能做到如此隐忍,且能够不顾自己的性命呢?你的力量源泉在何处?”
邦德显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老虎,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你最好还是别问了,就算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也未必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有很多事情,都是解释不清楚的,连我们自己也往往十分迷惑,不是吗?好了,你们日本人最喜欢给人洗脑,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给我再来几瓶清酒吧,让我们接着喝。然后你再好好回答一下我昨天的问题——为什么那些人被击中腹股沟和阴囊,却能全身而退,甚至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比起那些无聊的俳句诗歌来,这些东西也许对我更加有用。”
田中老虎为邦德点了酒,哈哈大笑道:“很不幸啊,你太老了,无法从中受益了。如果你14岁的时候进入我的训练营,那么今天,你也可以拥有这项神功。人生的际遇往往就是这样,相逢和别离都是无法预知的。谁也不知道茫茫人海中,下一个与你相遇的人是谁;你也无法明了,到底有多少重要的人物,曾经与你擦肩而过。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问你,你知道日本的相扑运动员吗?对,就是那些穿着裤衩摔跤的大胖子,正是他们,发明了这种绝技。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掌握这项绝技,对他们的生死至关重要。因为拳脚无眼,相扑手为了避免最致命的伤害,必须想方设法保护自己最敏感、最脆弱的部位,以避免这些脆弱部位受到攻击,从而导致死亡或者残疾。另外,这里还要向你普及一个小知识,也许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那就是男人的睾丸一开始并不在阴囊里,而是在体内。等到进入青春期以后,睾丸才会由特定的肌肉组织,释放到两腿之间的阴囊里。这样,阴囊及其器官所在的腹股沟,就成为最易受到攻击的人体环节。”
“对此,我略知一二!”邦德冷静地回答道。
“相扑手的选材一般在青春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睾丸已经不在体内,而是在阴囊里。相扑手的选取标准很简单,要么是体重和气力过人,要么是出生在相扑世家,有深厚的家族渊源。为了让睾丸缩回到体内,他们通过经常性的按摩,孜孜不倦地进行练习,这样经年累岁之后,睾丸就能沿着腹股沟,缩回到人体之内。”
“我的上帝啊,你们这些日本人!”邦德敬佩地说,“你们对这些小玩意儿还真是了解挺多的。那么照你所说,那些相扑手真的能够把睾丸从阴囊提升到盆腔骨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这些只要孜孜不倦地训练和按摩就可以做到?”邦德一脸疑惑。
“是这样的!”田中老虎坚决地说。
田中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看来你的人体解剖学知识和你的诗歌鉴赏水平一样,都还比较肤浅。不过你的理解还算比较靠谱,就是那样的,只要通过训练,人体可以超越自身的极限,达到很多常人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们在格斗之前,就能够将自己最敏感、最容易被伤害的器官缩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从而避免攻击。这种做法在你们西方人看来,是不大好理解的吧?不过,也不能一直这样缩在里面,在洗澡的时候,他们会放松地把睾丸垂回阴囊中,就像正常人一样。不过,长期这样,对男性的性功能还是会有很大的损害的。你知道很多日本的艺伎嫁给了相扑手,最后都分手了,其中恐怕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所以啊,虽然我曾经亲眼看见相扑手的这项绝技,但我自己是绝对不愿意做这样的训练的。而对于你而言,你要学会这门绝技,也为时已晚,这实在是很遗憾,不是吗?如果你掌握了这门绝技,也许你会更有信心完成任务。因为就我的经验判断,我的特工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最怕的就是那个部位受到伤害。尤其是他们在打斗的过程中,或者在被捕之后,如果那个地方受到攻击,很多人都是不堪忍受,甚至不惜泄密的。像睾丸这样的人体器官,你知道的,一受到残酷的摧残,就会让人痛苦不堪,很多人都会因此而松口,供认出同伴和情报!”
“这我哪能不知道!”邦德发自内心地说,“我们的一些朋友在打板球的时候都要在裆部戴上防护罩,不过说实话,我不喜欢戴,太不自由了。但是,我也不会去练习什么缩睾丸的绝技!”
“什么防护罩?”
“就是我们的板球运动员在击球和接球的时候所佩戴的一种防护设备,用来保护特殊的敏感部位,那是一种铝制的轻薄护具。”
“很抱歉,我对于你说的这项运动一无所知。我们日本人不玩板球,不过我们喜欢玩棒球。”
“看来,你们很幸运,没有被大英帝国的文化帝国主义所侵占。”邦德半开玩笑地说,然后他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评论道,“不过,我不得不说,板球是一项更难掌握、更讲求技巧的运动。”
“美国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自然,要不然他们怎么向你们倾销他们的棒球设备,怎么向你们兜售他们美国的生活和休闲方式呢?”
在日暮时分,邦德和田中老虎来到了九州南部岛别府。田中老虎说,这个时候,最适合去观赏别府著名的喷泉和火山喷发形成的温泉浴场,还有数不清的溶洞!不过这有一个很恐怖的名字,叫作别府十狱。他们必须抓紧晚上的时间,好好放松一下,因为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启程前往福冈。福冈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邦德听到福冈这个名词,心里一阵颤抖,因为今晚很快就会过去,明天很快就会来到。当他再次看到晨曦和朝阳时,一切美好的享受,清酒、美女、沿途的风光,都将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严酷的任务和不可预知的命运!
在别府,他们去参观了那十座阴森恐怖的地狱。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地狱,而是火山地带的一种特有的地貌,实则算得上一种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致。置身其中,你能闻道空气中弥散的硫黄的恶臭。火山喷发的熔岩散布在洞内。沿着石洞往前走,简直是步步惊心,火山口的岩浆在汩汩冒泡,火红的岩浆在上下翻滚。那火山口一个比一个恐怖。火山灰将周遭的一切染成了特殊的色彩,云蒸霞蔚,蔚为大观。红色、蓝色、紫色、橘色,让人目不暇接,恍如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在暮日的余晖下,这里似乎并不像地狱,而是宛如仙境。可是当你的目光稍微偏斜一点点,又会看到那些警示性的木牌。上面赫然用英文和日文写着警示性的标语,还画着骷髅和骨头,让人不寒而栗。这些标识时时刻刻提醒游人,一定要站在安全距离之外,切不可靠近喷发的岩浆。邦德赶紧朝脚下看,生怕跨越了危险的界限。在第十个“地狱”,木牌上用英文和日文写着游客的注意事项。其中注明,这个喷发口很精确,每二十分钟就会准时喷发。这时候,田中老虎,邦德和一群游客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进,他们发现在前面不远处,岩浆的积聚更加厚实,而在那一圈岩浆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洞穴。这肯定就是那个火山口了。在那个洞穴旁边,竖立着耀眼的射灯,灯光在提醒人们注意,同时也照亮了那个洞穴。这个时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那里随时会喷发出灼热的岩浆。大家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既害怕又期待。过了五分钟,突然大家感觉到大地在微微颤抖,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似乎由远而近。不,是由深深的地底慢慢传到地表。那声音就像万千怪兽在怒吼。那个洞口里发出耀眼的红色,渐渐地,那红色在翻滚,在沸腾,在爆发。突然,一条红色的火柱从洞口直冲天空。那不是火柱,是喷薄的岩浆和火山灰,呼哧呼哧落到地上,马上变成了坚硬的熔岩,灰色的灰尘和灼热的气息让人窒息。光焰万丈地喷发让人本能地退后了几步,然后闭上口鼻,希望能够快点儿恢复平静。果然,喷发结束了,只剩下灼热的空气和散发着烟雾的火山灰和熔岩。邦德这才意识到什么叫作地狱。他转身要走,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被铁丝网密密实实地围在中间的一块独立区域,在那片区域里,竖立着好几个骷髅头,显示出那是极度危险的地方。其中,有一个被锁得严严实实的红色小盒子,好像一个开关总闸,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总之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东西。邦德感到非常疑惑,于是问田中老虎,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人说,那是一个总控开关,可以控制火山口的喷发频率。如果这个旋钮被旋到底的话,这里的一切设备都会被摧毁,到时候就会引发大的火山爆发,那结果将是灾难性的,其爆炸当量相当于一千五百吨烈性炸药。到时候,也许整个别府都将不复存在。不过这种说法,也有可能是为了招揽游客而胡诌的,可信度恐怕不高。但是,我相信,确实可以通过人工装置去控制小型的岩浆喷发。但是现在,我们没空去讨论这个了。让我们回去吧,邦德君。今天是我们此行最后一个晚上的相聚了,”然后他急促地说,“为了给我们这次旅途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为你即将执行的任务践行,我在船上就通过无线电订好了一桌南北大菜,是一次河豚宴。这可是我们日本最名贵的一种鱼。”
邦德在心里暗暗地诅咒。他的记忆中,河豚的鱼子和内脏不是有剧毒吗?这个田中老虎,今天又要耍什么花样?跟着田中老虎,邦德已经吃尽了奇奇怪怪的生物。邦德没好气地问:“这东西吃不死人吧?”
河豚,是一种常见鱼类。河豚为暖温带及热带近海底层鱼类,栖息于海洋的中、下层,有少数种类进入淡水江河中,当遇到外敌时,腹腔气囊则迅速膨胀,使整个身体呈球状浮上水面,同时皮肤上的小刺竖起,借以自卫。
田中老虎哈哈大笑,说:“这种东西确实有剧毒,你知道什么叫作拼死吃河豚吗?但是,这可是人间的美味。另外,我们还常常把它的皮晒干,然后在里面放上蜡烛,这样做成一个漂亮的小灯笼,是不是很可爱?但是,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它的美味。很多相扑运动员都必须大量进食河豚,据说,吃了它可以补充体力,让人精力充沛、体能充盈。不过,由于它的肝脏和生殖器附近都有剧毒,所以也常常是自杀者和谋杀者的首选毒药。如果误食了这些部分,必死无疑!”
“那么田中兄,拿这种上品来招待我,你是想让我自杀呢,还是你自己想谋杀呢?”
“哎,你说哪里话呢!邦德君,不用害怕,把心放回肚子里。因为这种鱼有剧毒,但是又很畅销,所以别府餐馆的厨师都是精于此道的。他们不仅是剔除毒素的专家,也是烹调的专家,你就等着享用美味吧。我敢说,在整个日本,只有别府的河豚是最安全,也是最正宗的。”
田中老虎和邦德先回到旅馆,把随身的行李放到卧室,然后好好地在大浴盆里享受了一次洗浴。然后再到小型的泳池里去舒展舒展了一下筋骨,身上舒服极了。一路的劳顿和风尘似乎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这里的泳池都是天然的温泉池,因此水温很热,而且散发着浓浓的硫黄味。不过硫黄刚好可以杀灭身上的细菌,泡完之后,邦德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洗完澡之后,他们沿着向海的街道漫步,径直朝饭馆走去,一路无话。
邦德心想,为什么他现在对日本式的洗浴方式如此习惯和钟爱呢?这种洗浴方式和罗马式的洗浴很相似,都是露天的浴池,洗净身上的恶臭和污垢。所以日本人身上都显得干干净净,甚至带着有一股清新的体香。老虎曾经说过,在日本,最好的浴池才是上层人的生活必需品。而西方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妙处,所以总是有一股子甜猪肉的味道。
不过这些似乎都是无聊的问题。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饭馆,那是一家别致的餐馆,似乎是专卖河豚,至少河豚是招牌菜,因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大的河豚形象的招牌。那河豚真是形态可掬,一点儿也不像身负剧毒。进到里面,店内的陈设雅致,和很多日本餐馆一样,一尘不染,整洁、温馨。在红色的灯笼下面,田中老虎领着邦德入座,那是他早就定好了的位置。更加让邦德喜出望外的是,里面竟然陈设着西式的椅子和餐桌,不过全神贯注大快朵颐的却都是日本人。他们入座之后,招待早已在旁边等候。邦德开玩笑地说:“今天晚上就算是死,我也要喝完五壶清酒再死。田中兄,今天酒你要管够!”这个时候,清酒上来了,五壶一扎。女招待给两位客人斟满了酒,邦德一饮而尽,女招待轻轻鼓掌,又倒上一杯,邦德抓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他感到意犹未尽,直接拿起酒壶,咕咕地喝了起来。喝了几壶清酒之后,他感到身子有些踉踉跄跄,才满足地说:“好了,我这算酒壮人胆,现在,把你那个河豚端上来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十分豪气,好像是准备赴死一般。
田中老虎一脸堆笑,说实话,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们早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时候,邦德仍然不依不饶地说:“要是我今晚被毒死了,我们古堡里的朋友——夏特兰德博士,一定会对你感激不尽的,哈哈!”
这时候,招待端上来一个巨大的白色瓷盘,那个盘子足足有一个自行车的轮毂那么大,他小心翼翼,似乎端着的是什么神圣的器物,这让邦德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切准备就绪后,邦德盯着那个盘子。这真像庆典专用的祭祀品,周边用大朵的花瓣做着装饰,鱼肉也被片成了巨大的花形,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鱼片端端正正摆在盘子的中央。鱼被片得很薄,让人垂涎欲滴。可是一想到剧毒,邦德又不得不把口水咽了回去。邦德静静地看着,他看到田中先动筷子,然后就学着他的样子,也开始动筷子,夹了一片鱼肉。他很自豪的一点就是,如果用筷子也算一种武艺的话,他现在已经达到黑带的等级了——此外,他吃那些奇特食物的能力,他现在至少是黑带段位,包括那些半生不熟的煎蛋、灌酒的牛肉,还有剧毒的河豚。难道这些就是日本文化的全部?
在邦德看来,这鱼清淡味寡,吃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他甚至都吃不出这是鱼。不过,说实话,这鱼在盘子里看起来很精致,就像一盆艺术品。而且田中老虎好像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邦德只能附和着说了些称赞的话。接着,端上来一些小碟子,那是鱼的其他部分,分别被做成了各种不同的菜肴。这就是所谓的一鱼多吃。田中老虎很享受,不一会儿,他的餐盘前面只剩下一大堆鱼骨头,他的嘴巴里发出嗒嗒的咀嚼声。邦德喝了更多的清酒,希望能够稀释鱼的滋味。就在这时,招待竟然端上来生的河豚鱼鳍。
邦德有些无奈地把椅子往后面推了推,然后点上一根烟,悠闲地吸起来。他看着满嘴流油的田中老虎,问道:“我的学习就要结束了,明天我就要离开你去独自觅食了。来吧,老师,如果满分是一百分,你准备给我打多少分?”
田中老虎一脸疑惑,又略带戏弄地回答道:“哦,学生邦德听好!为师觉得你做得很不错。不过,还是有些不足,比如你总是喜欢用西方的习惯开些西式玩笑,这可要不得。不过幸运的是,我是个大度的人,对西方文化了解颇多,所以我不会怪你。我对你很有耐心,而且说老实话,这么久以来和你相处,我感到很快乐,你真的为我带来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一百分的话,我能够给你打七十五分。”
吃完饭后,他们起身要走,一个男人从邦德身边穿了过去,那个人那么强壮,背影还有些熟悉,头戴皮帽,脸上戴着口罩,天哪,这不是那个火车上的扒手吗?不过,等邦德再定睛一看,那个身影已经闪出大门了。
邦德心想,如果去福冈的路上再碰见他,非和他好好算账。不过如果叫邦德给田中老虎的观察力打分的话,总分一百分,田中老虎的得分应该是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