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股东的车子陆续来到酒店。斯卡拉只是微笑着站着迎接他们,并没有握手。这五个客人都称斯卡拉为“史先生”或是“金枪人”,只有亨德里克斯没这么叫他。邦德站在桌子旁边,一边仔细听他们的对话,一边记下他们的样貌特征。总体外观上,他们有很多相似点,一脸凶相,胡子刮得很干净,约五尺六寸高,眼神锋利,薄嘴唇,板着张脸,对经理的态度不太友善。服务员帮他们把行李放上搬运架的时候,他们都牢牢抓住自己手里的公文包,不让别人碰。他们的房间分散在西边客房。邦德拿出那张名单纸,记下他们的面貌和着装特征。只有亨德里克斯的特征没有记下,但是他却给邦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格盖拉:原籍意大利,凶相,嘴唇又扁又长。

洛克逊:粗脖子,秃头,犹太人。

比尼恩:招风耳,左脸颊有疤,跛子。

加劳克尔:面相最凶,一口坏牙,左腋下藏有枪。

帕尔戴斯:笑面虎,皮笑肉不笑,戴钻戒。

斯卡拉走上来,问:“你在写什么?”

“只是记下他们的特征。”

“给我看看。”斯卡拉语气强硬,直接伸出手来要。

邦德便把名单给他。

斯卡拉快速地看了一遍,还给邦德,说:“很好。但是没必要记下带枪这件事,他们都带枪了,你只是看到了一个。这些人出国的时候都会感到不安,所以都随身带枪。”

“这有什么关系吗?”

斯卡拉耸耸肩:“可能是怕本地土著人吧。”

“几百年前的人才会害怕土著人。”

“谁知道他们呢。你十二点左右来酒吧,我会把你介绍给他们,说你是我的私人助理。”

“好的。”

斯卡拉走开了,邦德也朝着自己房间走回去。邦德还不想激怒斯卡拉,他希望他们两个的关系可以持续到两人开战。眼前因为斯卡拉还需要邦德为自己办事,所以一直忍着脾气。但是,也可能有那么一天,出现这么一个情况:服务员被斯卡拉怒骂,伤了自尊,就可能会恼羞成怒跟斯卡拉对着干,那么斯卡拉就被激怒了。这时,邦德就能渔翁得利,趁机干掉斯卡拉。这个方法毫无技术可言,但是邦德也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邦德一回到房间,就察觉到自己房间被人搜过了,而且这个人还是个行家。老式剃须刀的握柄向来是特工用来藏东西的好地方,邦德这个剃须刀是他在纽约的时候,他的美国朋友莱特买给他的。朋友还告诉邦德刀柄藏东西最隐秘,所以邦德就一直把秘密小物品藏里面,比如:密码、缩印文件、精细工具、氰化物药丸等等。今早,邦德曾在刀柄的螺丝上刻了一条细纹,与刀柄上面的厂家名字的字母中的Z是平行的,而现在细纹却稍微歪了一点。还有邦德之前故意在其他东西的摆放上做了手脚,比如手帕故意叠歪,箱子和壁橱摆放的角度,上衣口袋的兜故意抽出一半,甚至那管牙膏上的凹陷处。这些地方通通都与先前摆放有点不同,一定是有人趁早上九十点邦德出去散步的时候进来搜查。而且看得出此人经过专业培训,行动手法十分小心熟练。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一定不是那些牙买加本地服务员,看来有人在暗中观察邦德的一举一动。

邦德知道这场“战争”开始了,好在自己已经做了周密准备,他得意地笑了。如果他找到机会能偷偷溜进对面斯卡拉的20号房间也这样搜一搜,他希望自己能比这个人做得更好。紧接着邦德去洗澡,当他洗头发的时候,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百分之百痊愈了,但是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公园”刮胡子的时候,从镜中看见自己呆滞又阴沉的眼神,脸上表情十分狰狞,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现在,镜子中的他,灰蓝色的眼球,褐棕色脸庞,精气旺盛,眼神坚定,与之前那个他大为不同。

“人啊,只有在有对手的情况下,才会更加了解自己、提升自己,这就算是一场智慧的博弈,一场自我能力的检测。”邦德反省着,同时又对自己这个反省感到很可笑。斯卡拉这么强劲,他没有理由退缩。好了,一切就绪,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去酒吧了。

穿过大厅会议室对面那扇镶有青铜的皮质门就是酒吧了。这个酒吧仿照英国高级沙龙酒吧的设计,整体风格设计很前卫,装饰得十分奢华。精制的木椅、长凳套上了红色皮套,还有吧台上的银制啤酒杯。墙上挂着狩猎图、铜币、黄铜猎号、毛瑟枪和火药筒,这些应该都是来自英国的帕克美术馆。与啤酒杯不同的是,香槟杯装在年代久远的冷却器里被摆在桌上;与乡村不同的是,这个酒吧里面的人,着装整洁,看起来都是来自上流社会的人,品酒姿势十分优雅。而斯卡拉正倚靠在光滑的红木吧台,右手食指玩弄着他的金枪。

当门关起来的时候,斯卡拉停住了转动手枪,枪口就指着邦德的胃部。“嘿,伙计!”斯卡拉大喊,“介绍一下我的私人助理,马克·哈泽德先生,来自英国伦敦。他来帮我管理事情,好让这周的事情都顺利进展。”斯卡拉对那群股东说,接着又朝邦德大喊,“马克,来这里,认识下这些大人物!”斯卡拉把手中的枪插进腰间。

邦德脸上挂着“职业笑容”,朝斯卡拉走去。可能因为他是英国人,很有礼貌,所以他跟在座的人都握了手。穿着红色制服的酒保问他要喝什么,邦德回答:“金酒,多加点苦精。”然后其他人就断断续续说了些和酒有关的事。每个人好像都在喝香槟,除了亨德里克斯,他独自站在远处喝着柠檬水。邦德想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和口音,所以他走到人群中,跟他们谈论一些日常话题。之后,他走到亨德里克斯身旁,说:“看样子,只有我们是欧洲人了。欢迎你从荷兰来。荷兰是个美丽的国家,我经常路过荷兰,但是没有在那久留过。”

亨德里克斯淡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对邦德毫无兴趣,十分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谢了。”

“你来自哪个城市?”

“海牙。”

“你在那生活了多久?”

“很久很久。”

“海牙,这个镇子很漂亮!”

“谢谢。”

“这是你第一次来牙买加吗?”

“不是。”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不错。”

邦德学着亨德里克斯的口吻说:“谢了。”他欢快地笑着,看着亨德里克斯,仿佛在说:我已经说了这么多,现在该你多说说话了。

亨德里克斯眼神空洞地看着邦德右耳,什么都没有说,气氛十分尴尬。然后他换了个站姿,气氛才缓了下来。他沉思地看着邦德,说:“你,来自伦敦,对吧?”

“是的。你知道伦敦?”

“我去过那里,我当然知道了。”

“你一般住哪里?”

亨德里克斯一阵犹豫:“朋友家。”

“那就相当方便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说,在他乡能有朋友,做起事来很方便。酒店都长一个样子。”

“我没什么感觉,失陪了。”说完,亨德里克斯掉头走开,往斯卡拉那边走去。亨德里克斯的头发很有特点,是德国式短发。斯卡拉还是一个人在休息着。亨德里克斯说了一些话,听起来像是命令。斯卡拉就立即起身,跟着亨德里克斯走到室内远处的一个角落。亨德里克斯低声飞快地说着些什么,斯卡拉就毕恭毕敬地站着,认真听着。

于是,邦德就和其他人开始交谈起来。邦德猜测,这个房间内,除了亨德里克斯之外,没有人有能耐强迫斯卡拉做事。邦德注意到,其他人不停地往斯卡拉那个角落里瞟。至于邦德所属的财团是属于英国情报局的这一件事,可能这些黑手党和克格勃的人,甚至是这“五巨头”都不知道。但是他们肯定知道英国情报局,而亨德里克斯身上就有一股强烈的间谍的气息——似乎是克格勃派来的间谍!

午饭时间到了。酒店领班准备了两桌丰盛的午宴,座位都安排好了。邦德发觉,斯卡拉坐在另一桌招呼客人,而他自己和帕尔戴斯和洛克逊坐一起。如他所料,帕尔戴斯比洛克逊身价更高。当他们在交谈的时候,各种海鲜、美酒、牛排、水果、甜点都端上桌了。邦德兴致勃勃地跟他们一起聊了赌场上耍老千的事。洛克逊一直在不停地吃,从头到尾他唯一说的话就是他在迈阿密赌博的那次输牌经历,说话时嘴都塞满了牛排和薯条。帕尔戴斯说:“那是肯定的。洛克逊,有时候你就是得故意让赌客赢,否则他们输钱了就不会再来了。当然了,你可以赢他们的钱,但是你不能赢光他们。他们就好比是橘子,你可以用他们榨汁,但是你不能榨干。我的那些老虎机也是同一码事,如果它们能赚30%,我就只赚20%,而且我总跟我顾客说不要太贪心。你没有听过摩根主持那档有关降低纯利润的节目吗?”洛克逊摇摇头,“天!不会吧!人家那么聪明都知道让利,所以你就别一心想着榨干别人啦!”

洛克逊语气坏坏地说:“但是,眼前你必须从这堆废铁里得到最大利益。”洛克逊手挥舞了一下,示意这个酒店,“如果你要问我的话,”他手中的叉子还叉着一块牛排,“我只能告诉你,剩下的钱可能都用来买你现在吃的这些东西了。”

帕尔劳斯身子往前倾,靠在桌子上,鬼鬼祟祟地问:“你知道些什么?”

洛克逊说:“我一直都告诉我团里的股东,这个酒店早晚要废掉,那些笨蛋就是不听!你再看看我们现在在什么鬼地方!二次融资眼看就要没了,而这里才建好了一层楼。我想说的是……”

接着,他们开始讨论起巨额融资。而旁边的那桌,气氛就不如邦德这桌这么有生气。斯卡拉是个话很少的人,这种性格显然在社交场合是不适合的。坐在他对面的亨德里克斯,默默无言,安静得如同一块干奶酪。这几人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邦德很好奇斯卡拉要怎样让这个死气沉沉的队伍“玩得开心”?

午饭过后,大家都各自回房了。邦德在酒店后面漫步,发现了垃圾堆里有个小木屋。烈日当头,天气奇热无比,但是海风吹来还算清凉,这比房内的空调冷气要舒服自然多了。他继续沿着海岸走,在沙滩上找了一块有树荫的地方坐了下来,脱下外衣,解下领带,一边看着螃蟹在沙子里爬来爬去,一边折断了两根树枝。渐渐地,他闭上眼睛,进入梦乡,梦到了玛丽。梦里,玛丽在金士顿的某个郊外别墅里午休,有凉风拂过,这个地方应该是在蓝山上。她的床上挂着白色蚊帐,由于天热,她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从蚊帐外面还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她那象牙色的诱人胴体。她的上唇和双乳之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那金色头发也被汗水浸湿一部分。邦德脱下自己的衣服,掀开蚊帐的一角。他不想吵醒她,直到他摸着她的双腿,准备进入她身体的时候,玛丽转了个身,面朝他,伸出双手搂着邦德,娇滴滴地喊着:“邦德……”

邦德从这个春梦中一惊而醒,意识到自己实际上与玛丽距离一百二十英里。他连忙看看表,三点半了,从沙滩上捡起刚刚折断的两根树枝,就回房了。这两根树枝是用来做门闩的。邦德洗了冷水澡,就往大厅去。

那个年轻的经理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打招呼:“哈泽德先生。”

“嗯?”

“你应该还不认识我的助手,特拉维斯先生吧?”

“是的,应该还不认识吧!”

“那么请你跟我去我办公室,我介绍你们认识,好吗?”

“过一会吧。我们马上就要开会了。”

经理又上前一步,低声地说:“他很想见见你呢……呃,邦德先生。”

邦德一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凝固了。这里竟然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被人喊中名字,就像你在黑夜里,全神贯注地寻找一只红色翅膀的甲虫。你一心一意,悄悄地想要抓住它,目光只聚焦在它身上,结果被人当头一棒,仿佛从梦中被生硬地拉醒。此时的邦德脑子一片空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十分普通,怎会知道自己的真名?

“我们要快一点。”

经理绕到柜台后面,打开了一扇门,邦德警觉地进去后,经理又赶紧关上门。文件柜前面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听到关门声音就转过身来。他长得十分英俊,发丝柔软,但是右手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闪闪发光的钢钩。邦德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惊喜,大笑。邦德说:“嘿,你这小子!你跑这里来做什么?”邦德大步上前,在那个男人左臂亲热地捶了一拳。

邦德端详着这位老友,他变化不大,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

原来这位所谓的“特拉维斯先生”,就是邦德的老战友莱特,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情报员,过去曾多次与邦德合作。

老友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故作严肃地说:“我是菲利克斯·莱特,是雷鸟酒店专门从摩根信托公司聘来的临时会计师。马克先生,我们刚刚查看您的信用等级情况。希望您没有偷税漏税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