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午餐后,邦德先乘飞机再转火车去了斯特拉斯堡的“红铁粉旅馆”。

他和马克昂杰在马赛待了一段时间,想到事情马上就能结束,之后就可以看到特蕾西,他过得很开心。

昨天晚上格洛里亚山峰及其房屋模型制作出来了,早上他们对着模型一连开了好几个会议。几个邦德没见过的新面孔进来了,他们听了自己的任务后,又出去了。他们的脸都很凶狠,充满杀气,不过对首领都很忠诚。无论是处理遇到的每一个问题,还是为可能发生的事故做准备,从租用直升机到事后给牺牲的手下的家属发抚恤金,马克昂杰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很有威严,干脆利落。马克昂杰对直升机的事不满意。他向邦德解释道:“你瞧,我的朋友,这种东西只能在法国右翼秘密部队弄到。恰好他们还欠我一份很大的人情,我打算就此搞到一架飞机。我其实不想参与政治的事。我希望我在的国家有序、和平。我不喜欢革命,这会让各地陷入混乱。我在法国右翼(1)部队里安排了人,我恰好知道他们有一架军用直升机,是从法国军队那里偷的,就在莱茵河边的一个庄园里,距离斯特拉斯堡不远。庄园归一个伯爵所有,那人是个疯狂的法西斯主义者。他的庄园与世隔绝,他以发明家自居,因此,他手下的农民即使看到偏僻的谷仓里放着一个能飞的机器,并且还有技工照料着,也不觉得稀奇。那些技工是法国右翼部队的人。今天早晨我发电报告诉那边的人,表示我要借用那个机器和他们秘密空军中最好的飞行员一天。他们已经在准备了。可惜,之前是他们欠我的人情,现在反过来了。”他耸耸肩,“不过这又怎样呢?我很快就能再将情况反过来。法国的警察和海关官员有一半都是科西嘉人,这为我们联盟提供了一张重要的通行证。你明白吗?”

他们已经在红铁粉旅馆给邦德订了一间不错的房间,他在那里接受了热情周到的服务。科西嘉联盟似乎没有搞不定的地方。邦德入乡随俗,晚餐点了城里最好的鹅肝,外表是粉色的,汁很多,还点了半瓶香槟,最后他心满意足地睡觉了。次日早晨他待在房间里,换上滑雪服,让人送来一副滑雪镜和皮手套,既能防寒,同时还可以握枪。他就这么戴着皮手套,取出枪里的子弹,对着衣柜的镜子练习射击,直到感到满意了才停。他又将子弹装上,把枪套放在腰带里。他让人送来账单,并把钱付了后再让人把他的手提箱寄到“四季酒店”特蕾西那里。之后他让人送来当天的报纸,坐在窗前,看着街上的车流入了神,竟忘了读报纸。

正午,电话响了。他直接下楼,出门去找一辆法国标致403型号的灰色汽车,他们之前告诉他去找那辆车——谢尔什开的车。他简单地回应了邦德的问候,之后,在一片沉默中,他们在乡间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最后在一个路口向左转弯,进入一条泥泞的道路,车子在茂密的树林间行驶,最后来到一个大院落前,那里的石墙破破烂烂的,巨大的铁门也坏了。铁门后是一个庄园,车道上寸草不生,不过有车辆轧出的新痕。这个庄园曾经很美丽,现在却破旧不堪。他们沿着车痕穿过树林,前面是田野。树林的边上有一个大谷仓,可以看出来管理得不错。他们停在外面,谢尔什急促地按了三声喇叭。谷仓的门是巨大的双层门,只见上面开了一扇小门,然后马克昂杰出来了。他开心地和邦德打招呼:“进来,我的朋友。你来得正是时候,现在还有斯特拉斯堡香肠和里克威尔酒。酒的味道不是很浓,有点苦。我觉得这种红葡萄酒不太好喝,不过可以解渴。”

里面就像是摄影棚,灯光打在军用直升机上,飞机的外形不太显眼。某个地方响着小发电机的喀喀声。里面看上去满是人。邦德认得联盟里的人。他想其他人应该是当地技工。机身是黑色的,只见两个人站在梯子上,忙着把飞机涂成白色,同时还添上红十字的标记,另外可以看见上面漆的几个字母是“FLBGS”,是民用飞机的标记,这是他们伪造的,漆还未干,依旧闪着光。他们给邦德介绍了飞行员,那人是个小伙子,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头浅色金发,身着工作服,叫作乔治。“你到时就坐在他身边。”马克昂杰解释说,“他是个厉害的飞行员,但他不知道山谷最后一段的地形,也从没听说过格洛里亚峰。吃完饭后,你最好和他一起仔细看一下地图。一般的飞行路线是从巴塞尔到苏黎世。”他开心地笑了。他用法语说:“我们会和瑞士防空局的人来一次有意思的对话,是吗,乔治?”

乔治没有笑。他简短地说:“我想我们能糊弄住他们。”然后他又继续忙自己的事。

邦德接过一节大蒜香肠、一大块面包和一瓶里克威尔酒。之后他坐在一个朝上翻转过来的包装箱上,马克昂杰则回去监督装载“储藏物”的情况,包括枪支和一些包在红色油布里的6英寸大小的方形包裹。

过了一会,马克昂杰让手下人和邦德都排好队,并快速检查了下随身武器,除邦德以外的科西嘉联盟成员都有一把用得很顺手的伸缩小刀。包括马克昂杰在内的每个人都穿好了新的滑雪服,衣服是用灰色布料制成的。马克昂杰给所有人都发了一个黑布袖章,上面印着“阿尔卑斯联邦警察”几个字。邦德接过袖章时,他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阿尔卑斯联邦警察部队’。不过我怀疑‘幽灵党’的人不一定知道。至少这些袖章能糊弄一会。”

马克昂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转过身,用法语喊道:“2点45分了。准备好了吗?那我们出发吧!”

农用拖拉机带着直升机的轮子,谷仓的大门敞开,拖拉机牵引着飞机慢慢开到草地上,冬天的阳光显得有点苍白。拖拉机的挂钩被解开,飞行员爬上小巧的铝制梯子,然后进入了升起的驾驶员座舱,邦德跟着他进去了,两人系好了安全带。其他人也跟着进入了有十个座位的机舱。之后,小巧的铝制梯子被收了上来,舱门也被砰地关上并锁好。地面上,技工们竖起大拇指,飞行员俯身操作起操纵装置。他按了启动按钮,先传来了几声喀喀声,之后引擎启动起来,巨大的螺旋桨也转动起来。飞行员回头看了一眼转起来的尾翼,等到计数表上的指针爬到200时,他放开刹车,慢慢拉起操纵杆。飞机颤动着,似乎不愿意离开地面一样,不过它随后轻轻前进了一下,然后他们就飞了起来,并迅速升到树林上方。外面下着雪,飞行员则继续操纵着飞机前行。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莱茵河上方,巴塞尔就在前面。他们到达了2000英尺的高空,之后,飞行员就保持着这个高度飞行,并向北飞去。就在这时,邦德的耳机里忽然传出喀喀的响声,接着瑞士空中管理站的人礼貌地询问他们的身份,声音里有一股浓浓的瑞士口音。飞行员没有回答,对方急切地重复了一遍问题。飞行员用法语说:“我听不懂。”之后安静了一下,然后一个人用法语询问他们。飞行员说:“请再清楚地重复一遍。”那个人这么做了。飞行员回答:“我们是红十字会的直升机,正在将血浆运往意大利。”然后无线电断了。邦德能够想象出地面某处管理站内部的景象——争辩的声音,迷惑的面孔。另一个声音用法语说:“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这声音里带着更多的威严。“等一下,”飞行员说,“我查一下,请等一会。”过了几分钟,他回答,“是瑞士空中管理站吗?”“是的,没错。”“这里是FL-BGS。我们的目的地是意大利贝林佐纳的圣·莫尼卡医院。”无线电又断了,五分钟后那边又问:“FL-BGS,FL-BGS。”“是的。”飞行员回答。“我们查不到你这架飞机的身份标志。请解释一下。”“你们的登记手册一定太老了。这架飞机一个月前才开始用的。”又是一阵长长的停顿。现在苏黎世就在前方了,苏黎世机场那边也用无线电广播与他们对话。那边肯定听到了瑞士空中管理站的对话。“FL-BGS,FL-BGS。”“我在,我在。又怎么了?”“你已经侵犯了民航航线。着陆并向飞行控制台做出报告。再次重复,着陆并做出报告。”飞行员愤怒起来:“‘着陆并做出报告’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有人命悬一线吗?我们这架飞机运载着一种稀有型号的血浆,是一架救命的飞机,血浆是要用来救一名杰出的意大利科学家的,他现在在贝林佐纳。你们地面站的人难道没有良心吗?现在有人性命垂危,你们还让我‘着陆并做出报告’。你们想要承担谋杀的责任吗?”这般犀利的言辞为他们挣来了片刻的安静,邦德窃笑不已,他给飞行员比了个大拇指,他们最后安静地经过了苏黎世湖。不过之后,伯尼联邦管理站的人也用无线电广播和飞机对话,无线电里传来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FL-BGS,FL-BGS。谁批准你们飞行权的?我重复一遍。谁批准你们飞行权的?”“就是你们。”邦德笑着对着话筒回答。这是个巨大的谎言!根本没这回事。前方就是那该死的阿尔卑斯山了,在傍晚的阳光下,山脉看上去美丽却又危险。很快他们就能得到山谷的庇护了,那里能避开雷达的探测。不过伯尔尼联邦管理站匆忙查了登记记录,之后那个阴沉的声音又传来了。这个人一定意识到瑞士每一个机场的控制台和大多在这个傍晚飞过瑞士上空的飞行员都已听到了之前的那场争论。那个声音十分礼貌,却不乏坚定。“FL-BGS,瑞士空中管理站找不到你这次飞行的登记记录。我很抱歉说这样的话,但是你正在侵犯瑞士的领空。除非能给出你这趟飞行更有力的证明,否则请你返回苏黎世,向飞行控制台做出报告。”

飞机摇晃了一下,忽然闪过一道银光,一枚带着瑞士标记的导弹在离飞机不到100码的地方一闪而过,然后掉头,由于导弹的燃料在低空慢速燃烧,其所经之处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烟雾轨迹。导弹笔直地朝他们冲过来,就在快要击中飞机的瞬间,它又微微偏向左舷,擦着飞机过去了。飞机又摇晃了一下。飞行员生气地对着送话口说:“联邦管理站,这里是FL-BGS。你可以联系日内瓦国际红十字会了解更多的情况,我不过是个飞行员。如果你们弄丢了相关文件,那并不是我的责任。我重复一遍,向日内瓦核实。另外,你们能召回你们的瑞士空军吗?我的乘客现在都要被他们弄得晕机了。”那边的声音传来,不过由于山峰阻隔了信号,声音听起来小了些。“你的乘客是谁?”飞行员拿出了撒手锏,说道:“是来自全世界各个新闻通讯社的代表。他们刚刚全都听到了从著名的国际红十字会的家乡说的废话。先生们,明天你们吃早餐时可能会读到相关报道,希望到时你们能高兴地读下去。好了,能不要再打扰我们了吗?我再重复一遍,请记在你们的工作日志里,这架飞机不是苏联空军派来入侵瑞士的。”

机舱里接着迎来一片沉默。导弹已经不见了。他们正向山谷上升,并且已经经过了达沃斯。山峰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迎面而来的山峰似乎要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前面就是主峰了。邦德看了下自己的手表,再过十分钟就能到了。

他转过身来看了下面的客舱一眼。马克昂杰和其他人也抬头看着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了进来,照亮大家紧张且沉着的脸,他们的眼睛在落日下映着红光。

邦德伸出大拇指鼓励大家,之后他又把手从皮手套里拿出来活动了一下。

马克昂杰点了下头。邦德转回去,盯着前面,寻找着那座他厌恶又害怕的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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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右翼:这是对某一政治路线派别的称呼,多代表保守主义政治派别。源于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国民公会的主席台上,坐在右翼席位的是保守派的吉伦特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