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他的肚子前别着手枪,现在他的护照上是他本人的名字了。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飞速往后退的英吉利海峡。他感觉这更像自己,扮演希拉里·布雷爵士前的自己。

他瞥了一眼手腕上新的劳力士,商店当时还没开门,他说了半天好话才买到。他猜他们下午六点会准时到达马赛。他是匆匆忙忙出发的。他昨天在总部工作得很晚,今天又忙了一整个上午,处理和布洛菲尔德的身份相关的事,他和罗纳德·瓦兰斯一起核对了细节,了解布洛菲尔德的私生活以及他在慕尼黑那边生活的情况。他们用电传打印机和苏黎世情报站联系,他甚至记得让玛丽·古德奈特在圣诞节后联系萨布尔·巴西利斯克,请他研究下那10个姑娘的姓氏,并请他将鲁比·温莎的家谱用大写金色字母装饰好。

十二点的时候,他打给了慕尼黑的特蕾西,听见电话那头她亲切又激动的声音:“詹姆斯,我已经买了牙刷了,还买了一堆书。明天我打算去朱格峰,坐在那晒晒日光浴,这样会觉得我更漂亮了。猜猜我今晚在房里吃的是什么?小龙虾、米饭、奶油、莳萝酱等等,很多好吃的,肯定比你今晚的伙食好。”

“我吃了两份三明治,里面加了一堆芥末,喝了半品脱的波旁威士忌酒,酒里兑了冰块。波旁威士忌酒比火腿好多了。好了,听我的话,特蕾西,不要对着话筒叹气了。”

“这是爱的叹息。”

“好吧,你叹的气都有五级大风那么大了。听着,我明天会把我的出生证明寄给你,并附上一封给英国领事的信,上面写着我想尽快和你结婚。你看看,你吹的风都有十级那么大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注意听。我想这恐怕需要等几天才能办好,他们得准备结婚预告那些东西。他都会和你说的。对了,你得快点拿到你的出生证明,也交给他。哦,你已经给他了,真的?”邦德大笑出声,“这样最好。那我们什么事都办好了。我的工作还要三天左右才能完成。我打算明天去见你父亲,让他把你的手交给我,两只手,两只脚,还有剩下的全部。不,你还是待在那儿,这是男人间的对话。他应该醒着吧?我待会就给他打电话。好了,你现在去睡觉吧,不然结婚的时候你可能会累得连‘我愿意’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都舍不得挂断电话,还想多听听对方的声音,不过最后他们只能互道晚安,交换了晚安吻,然后挂了电话。然后邦德打电话给马赛的德拉科电子仪器公司。电话里传来马克昂杰的声音,他几乎和特蕾西一样兴奋。邦德把心中因“未婚妻”而产生的狂喜情绪控制住,说道:“好了,听着,马克昂杰。我希望你能送我一件结婚礼物。”

“任何东西都行,亲爱的詹姆斯。只要我有。”他大笑着说,“还有我可能会有的也行。你想要什么?”

“明天晚上我会告诉你的。我订了明天下午飞往马赛的法国航班。你能让人来接我一下吗?我这次去其实主要是为了公事,你能让其他董事出席一个小型会议吗?这需要大家一起出谋划策。和我们在瑞士的销售机构有关。需要采取一些极端措施。”

“啊哈!”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完全明白了,“没错,在销售方面,它的确给我们拖了后腿。我会确保他们都到场的。而且我向你保证,亲爱的詹姆斯,我会为你做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当然会有人去接你。只是我恐怕不能亲自去了,到冬天了,晚上外面太冷了。我会确保有人好好照顾你的。晚安,我亲爱的伙计。晚安。”

电话挂断了。这个老狐狸!他是不是觉得邦德行事不够谨慎,还是他在电话上装了反窃听设备?

在飞机上,邦德抓紧时间休息了一会。

来接邦德的司机是个典型的马赛人,长着一副海盗一般的面孔。他明显认识机场的人,和他们玩得也不错。邦德跟着他走,听他和机场的人用带口音的法语打趣邦德这个英国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邦德显得像个傻傻的英国游客。不过上车后,司机立刻转过头向邦德道歉:“请原谅我失礼的言行。”现在,他用纯正流利的法语说道,“上面告诉我,把你带出机场的时候要尽可能地不让目光聚集在你身上。这里的工作人员我都认识,他们也认得我。如果我表现得不像平时的自己,不像那个叫作马吕斯的出租车司机了,他们就会怀疑你,先生。我选择做我认为最好的事,你会理解我吧?”

“当然理解,马吕斯。不过你不必弄得这么滑稽,我差点大笑出来。如果我笑了出来,那可就糟糕了。”

“你听得懂我们的话吗?”

“差不多。”

“原来如此!”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继续说道,“唉!滑铁卢战役之后,不能再低估英国人了。”

邦德认真地说:“滑铁卢战役之后,也不能再低估法国人了。我看都差不多的。”这话听起来过于浮夸了,邦德又说,“对了,问你个问题,这里的浓味炖鱼还和以前一样好吃吗?”

“还有,”马吕斯说,“不过现在没有正宗的浓味炖鱼了。地中海里没有做这道菜的鱼了。做这道菜需要用鲉柔软的嫩肉,不过现在他们只能用鳕鱼的肉了。配料一直都是藏红花、大蒜。”

马吕斯和他聊了一会,然后他们来到了著名的麻田街立交桥,他们的车子穿行在车流中。邦德闻到了大海的气息,咖啡馆里也流淌着手风琴的声音。邦德想起住在这座城市的那段旧时光,这个城市集中了法国最多的罪犯。有趣的是,他现在和这些人正是一伙的。

麻田街立交桥的尽头和罗马大街相交,马吕斯先向右转,之后又向左转驶入圣·费雷奥尔大街。海港入口处的灯光闪烁着,车子随后停在了一栋造型难看的公寓前,不过公寓看上去很新,第一层楼有个宽大的玻璃橱窗,上面的霓虹灯显示着“德拉科电子仪器公司”。商店里灯光明亮,展示着你能想到的一切电子仪器,包括电视机、收音机、留声机、电熨斗、电风扇等。马吕斯提着邦德的手提箱,快速穿过人行道,并走进橱窗旁边的旋转门。门厅铺着地毯,比邦德想象中的还奢侈。一个人从电梯旁的门房里走出来,一句话没说就接过了手提箱。马吕斯转向邦德,对他笑了笑,眨了眨眼,并大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之后他就道别离开了。脚夫站在打开的电梯门边,邦德发现他右胳膊下有一块突了出来,出于好奇,进电梯门时邦德从他身边擦过。没错,看来是把真枪。脚夫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邦德,似乎在表示:“有意思吗?嗯?”然后他按下顶层的按钮。一个和脚夫长得很像的人等在顶层,他皮肤黝黑、身形粗短,有一双褐色眼睛,邦德差点以为他和那个脚夫是双胞胎呢!他拿上邦德的手提箱,引着他沿着一个过道往前走,过道上铺着地毯,两边的壁灯也很有品位。他打开门,那是一间舒适的卧室,里面带有浴室。窗子上挂着大大的窗帘,邦德想:窗外的景色一定美如画。那人放下手提箱说:“德拉科先生随时都可以和你见面。”

邦德想表现得独立些,他坚定地说:“等一会儿吧。”他走进浴室梳洗了一番。当他发现肥皂、洗发水和男式梳子都是英国产的时候,他不禁笑了出来。马克昂杰真的是尽力让他这位英国客人宾至如归。

邦德不慌不忙地洗漱完毕,然后走出去,跟着那人来到最后一道门前。那人没敲门就把门打开,等邦德进去后,他在门外把门关上。马克昂杰看到他后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口金牙。邦德看见马克昂杰坐在书桌后面,马克昂杰从办公桌边站起来,跨过房间走到邦德面前。他抱住邦德,在他的左右脸上亲了一下。邦德忍着没往后退,并在马克昂杰宽阔的背上拍了拍示意。马克昂杰退开,大笑着说:“好了!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仅此一次。可以吗?不过这种情绪需要发泄出来的,对吗?你原谅我了?好。那过来喝一杯?”他指了指满是酒瓶的餐柜,“坐下来,告诉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我发誓,在你讲完公事前,我不会和你讲特蕾西的。”他褐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说道,“但是,告诉我,你们之间一切还好吗?你没改变主意吧?”

邦德微笑道:“当然不会,马克昂杰。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我们一周内就会在慕尼黑的领事馆结婚。我请了两个星期的假。我想我们可以去基斯比度蜜月。我喜欢那个地方,她也是。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参加婚礼!”马克昂杰激动地叫出声,“你们在基斯比就能远离我一会了。好了,”他指了指餐柜,“你先喝点东西,我先冷静一下。我得控制一下,不能一直这么兴奋,要保持理智。我手下最厉害的两个人还在等我呢。我想先单独占用你一点时间。”

邦德给自己倒了一杯兑冰的威士忌,又加了点水。书桌旁边排放着三把椅子,椅子面朝着“联盟”的标志,围成半圆形。他走了过去,挑了右手边的一把椅子坐着。“我也想单独和你聊聊,马克昂杰。因为还有一些会影响到我国家的事,我必须和你谈谈。我的假期之所以能被批准,就是因为我要来告诉你这些事。但你得把‘它们’留在‘赫科斯奥敦通’后面,就是之前说的放在你‘牙齿上的篱笆’后,可以吗?”

马克昂杰抬起右手,在胸口慢慢地用食指慎重地画了一个十字。他的脸现在变得非常严肃,甚至称得上是残酷冰冷。他身子往前一倾,把胳膊支在书桌上:“继续说吧。”

邦德把整件事都告诉了他,甚至没有省略鲁比的事。他现在对这个人充满了喜爱和尊敬之情。他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一部分可能是因为马克昂杰的雄性魅力,一部分可能是因为他对邦德的毫无保留,他很信任邦德,甚至把心灵最深处的秘密都告诉了邦德。

马克昂杰的脸上一直没什么波动,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邦德。等邦德讲完,他才靠回椅背上,拿出一包蓝盒子的香烟,将烟放在嘴里,他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说话:“是的,这的确是件肮脏的事。必须结束它,毁了它,还有那个男人。我亲爱的詹姆斯,”他的声音有点阴沉,“我是个罪犯,一个大罪犯。我开过妓院,里面有一批妓女。我走过私,找人收过保护费。每次一有可能,我就从大富豪那边偷东西。我做过很多违法的事,很多时候,我只能杀人。也许有一天,也许很快,我会重新做人。不过想要断开和联盟的关系很难。要是没有我手下的人的保护,我的命早就没了。这一点还需要再看。但布洛菲尔德太坏,太恶心了,你来是让我们联盟和他开战,毁了他。你不必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就是这样。这种事不适合官方出面。你的长官是对的,你们从瑞士人那儿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帮助。你希望我和我的人来做这件事。”他突然笑了,“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结婚礼物,对吗?”

“没错,马克昂杰。不过我也想尽一份力,我也会在那儿,我想要自己抓住他。”

马克昂杰沉思地看着他:“我不想要这样。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这样。”他温和地说,“你这个傻瓜,詹姆斯。你能活着已经很幸运了。”他耸了耸肩,说道,“不过我知道我只是在浪费力气。你已经追踪这个人很久了,想要最后来个了结。是吗?”

“没错。我不想其他人射杀了我盯上的这只狐狸。”

“好吧,好吧。我们不如把其他人叫进来?他们不需要知道原因,我只要下命令就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知道怎么执行这件事。我有一些主意,我想我们可以快速解决这件事,不过得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什么隐患。”

马克昂杰拿起电话说了点什么。一分钟后,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几乎看都没看邦德一眼,就在另外两张椅子上坐下了。

马克昂杰朝邦德旁边的一个人点了点头。那人长得和牛一样结实,塌鼻梁,一对耳朵朝外张开。“这是谢尔什,有人叫他说服者谢尔什。”马克昂杰冷冷地一笑,“他非常善于说服别人。”

邦德感觉他那双黄褐色的眼睛迅速瞥了他一眼,敷衍地说了一句“你好,先生”,之后,那人又把头转回去。

“这是图森,我们的塑料炸弹专家。我们应该需要不少塑料炸弹。”

“的确如此。”邦德说,“还需要很多笔状定时炸弹。”

图森微微一欠身。他比较瘦,肤色灰白,轮廓很像腓尼基人,脸上有些麻子。邦德猜他在吸海洛因,但是不是用注射法。他狡黠地对邦德一笑,说了声“你好,先生”,然后,坐回椅子上。

“这位是,”马克昂杰指了指邦德,“我的朋友,我真正的朋友。他也是这次行动的‘长官’。现在我们言归正传。”他一直说的都是法语,不过现在用科西嘉语快速地和他的手下讲着,除了一点意大利语和法语的词根,邦德基本没听懂。过了一段时间,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张大比例的瑞士地图,将它展开,用手指寻找着,最后指着恩加丁中间的一处。另外两个人身子往前探,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又靠回椅背上。谢尔什说了句“斯特拉斯堡”,马克昂杰热情地点了下头。他转向邦德,递给他一大张纸和一支铅笔。“好兄弟,帮一个忙行吗?把格洛里亚建筑的地图画在这上面,写下房子的大致大小和它们之间的距离。之后我们会做出完整的地形模型,以免产生混乱。每个人都有分工,”他笑着说,“就像战争里的突击队。是吗?”

之后,邦德俯身完成他的任务,而其他人则继续聊着。电话响了。马克昂杰接起电话,他记下了几个字,之后放下了话筒。他转向邦德,眼里闪过一丝怀疑。“这是从伦敦给我发来的电报。署名是全体,说是‘小鸟们已经聚集在城镇,明天全体起飞’。这是什么,我的朋友?”

邦德真想揍自己一顿,竟然忘了说这事:“对不起,马克昂杰。我忘了和你说你可能会收到这样的一个信号。它是说那些姑娘到苏黎世了,并且明天会飞回英格兰。这是个好消息。我们不能把她们牵扯进来。”

“啊,很好!确实是个非常好的消息。你不让他们发电报给你是对的。这样别人根本就不会猜到你在这,也想不到你认识我了。这样做是好些。”他又用科西嘉语和他的两个手下说了许多话。两人点头表示明白了。

之后,会议很快就结束了。马克昂杰检查了一下邦德的手工绘的图,并把它传给图森。图森看了一眼草图,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仿佛这是一张值钱的股票证书。两人对着邦德的方向轻轻鞠了个躬,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马克昂杰靠回椅背上,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进展得不错,”他说,“我们所有人都会得到一笔不少的冒险奖金。他们喜欢有难度的事,而且很乐意由我亲自领导。”他狡猾地一笑,说道:“亲爱的詹姆斯,他们不太确定你的实力,觉得你会妨碍我们。我只好和他们说你的枪法和近身肉搏术胜过他们不少人。我这么说之后,他们也只能相信了。我还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我希望我说得没错,你觉得呢?”

“不要说笑了,”邦德说,“我从来没和科西嘉人比试过,现在也没这个打算。”

马克昂杰笑了,他说:“你的枪法可能略胜一筹,但和他们比近身肉搏的话,你赢不了。我的人都很强壮,非常厉害。我要带五个最厉害的,加上你和我,一共有七个人。你之前说山上有多少人来着?”

“大概八个。不加那个大头目。”

“哦,是的,还有那个大头目。”马克昂杰若有所思地说,“绝不能让他逃掉。”他站了起来。“好了,我的朋友,我已经在这儿订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我们就带着一嘴的蒜味去睡觉,还可能会喝点酒,一点微醉。怎么样?”

邦德发自内心地说:“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