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把邦德领出大楼,这人戴着实验室工作人员用的白口罩,下半边脸都被遮住了。邦德没有尝试和他搭话。他现在置身于别人的地盘,他必须得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得万分小心。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准备好的纸中拿出一张来。他在桌边坐下,在纸最上方的中间坚定地写上“纪尧姆·德·布勒维勒,1207—1243”。现在他要从书本和笔记中抄下五百多年内德·布勒维勒家族的人的名字,包括他们的妻子和孩子的名字。这肯定会用掉不少的纸。他花三天时间肯定可以处理完这件累人的工作,不过还有别的更麻烦的事,就是和伯爵谈论布洛菲尔德家族没落的历史。幸运的是,他可以讲一些英国的布洛菲尔德家族的事,好使自己的话更有分量和说服力。再补充讲些别的名字类似的家族的事,比如布鲁菲尔德家族和布卢姆菲尔德家族。他可以设点诱饵,探索这个新的布洛菲尔德以及这个新的魔鬼党的秘密,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就是他的东西已经被翻过了。和伯爵见面之前,他走进浴室,避开天花板上看上去应该安装了监控器的小孔,忍痛拔下了6根头发。在他找需要的书时,他小心地把头发放在了其他文件和护照里面。这些头发现在都不见了。肯定有人翻过了他所有的书。他起身,去到柜子边,故意拿出一块手帕。果然,原来他小心按某种方式摆放的东西全都有细微的变化。他不表露情绪,默默回去工作,心里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带枪来。他必须得伪装好,他可不想和之前那个滑雪教练一样死在那条滑雪道上。
邦德抄到1350年的家谱时,阳台附近传来一阵噪音,声音太吵了,他根本写不下去。反正他已经完成了相当一部分,那张大纸都快写完了。他打算出去一下,小心打探一下情况。他想了解一下环境,更确切地说是确定一下布局,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说,这个举动完全说得过去。他走前让门处于半开状态。他出门来到大厅,在那里,一个穿着紫红色大衣的人正忙着在本子上登记早上来客的姓名。邦德向他,那人礼貌地打招呼回复他。
出口左边是滑雪室和工作间。邦德慢慢走进去。一个巴尔干人正在工作台边,那人将一根新带子连在一只滑雪板上。那人抬了下头,又继续工作。邦德好奇地盯着靠在墙上的几排滑雪板。这些滑雪板和以前的相比变化很大。上面的安全带设计得很独特,似乎是将脚后跟固定在滑雪板上。滑雪板大部分由金属制成,不过滑雪杖是玻璃纤维做的,邦德觉得用玻璃纤维做的滑雪杖,在摔跤的时候,太危险了。他踱到工作台,装作对那人手上的工作很感兴趣。事实上,他之前就看到了一样让他格外激动的东西——一捆随意扎在一起的细长塑料片。那是将靴子安在安全带上用的。有了这个,在光滑的雪面上,脚底的雪不会结成球状。邦德向前倾着身子,支着右臂,称赞那人手艺精湛。那人咕哝了几句,接着专心工作,避免和邦德多聊。邦德的左手偷偷从支着的胳膊下滑过,顺走一块塑料片,藏在他的袖子里。他又随意讲了几句,但那人没有理睬他,于是他离开了那里。
当工作间的人听到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便转向那堆塑料片,仔仔细细地数了两次。然后他离开工作间,来到穿着紫红色大衣的人身边,用德语对那人说了几句话。那人点了点头,拿起话筒,拨了个电话。那人则面无表情地回工作室去了。
邦德在通向缆车站的小道上走着,他将袖子里的塑料片转移到裤子口袋里,心里对自己感到很满意。他现在至少有了一样工具了,可以用这东西来撬门上的弹簧锁。
邦德离开俱乐部,离开时,他看到几个穿着时髦的人向俱乐部走来。邦德来到山顶,这里的人一般非常多。一群人从缆车里往外走,还有来滑雪的人们,他们从高原平滑的坡上往下滑,还有很多三三两两的小组,由私人老师或教练带领着从山谷里出来。另外,公共餐厅的楼梯上也挤满了人,他们都是没钱或没办法加入俱乐部的人。邦德从楼梯下经过,踏着被踩得脏兮兮的雪地,来到格洛里亚滑坡的第一个高速直线下滑道口,混在滑雪的人群中。一块大牌子上有个G字和冠状头饰的图形,写着一行字,表示红色和黄色的滑雪道开放,黑色的滑雪道因为有雪崩的危险被关闭。牌子下有一块上了漆的金属板,上面画着三个滑雪道的线路图。邦德好好看了下,认为最好记住红色的那条路线,他感觉这条路线最简单,也最受欢迎。图上还有红、黄、黑三种颜色的旗子标志。邦德看到山下的确飘着各色旗帜,滑雪道最后在山下左拐不见,滑雪道上很多人正在滑雪。带红色标记的滑道弯弯曲曲延伸,尽头是一片森林。有一条伐木道,旁边是一条铁路干线,还有一条连接蓬特雷西纳和萨马登的公路。邦德努力把这些记在脑海中。之后,他开始观察一些人起滑的动作。人们的起滑动作大不相同,有的人曲着身子,像箭一样冲了出去,一般的业余爱好者则要用滑雪杖撑三四次才能滑下去。还有些初学者,他们远远落在后面,有时遇到平滑的一段雪坡,则向下冲一下,当离开了光滑的雪坡,就会冲进雪道边上的雪堆里。
这种场景邦德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在他年轻时,他在阿贝格的圣安东的“汉尼·施耐德学校”学习滑雪。他的成绩不错,还得过一枚金质奖章,不过和他现在看到的在自己身边滑上滑下的高手比,他那时只能算初级水平。现在这种金属滑雪板看起来要比那种老式的钢边木板更快,滑起来也更顺畅些。滑雪时肩部动作更小,臀部只需轻轻扭动就行,这点技巧并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知这种技巧在新积的深雪上是否会和在整好的滑雪道上一样有效?邦德不太确定,但他对这种技术还是有点儿嫉妒。它可比自己在阿贝格学的那种老式下蹲滑雪姿势优雅多了。邦德不知要怎么在这条可怕的雪道上滑雪。他肯定不敢在第一条直道就往下冲。他至少得停两下,可能时不时停下来一会。而且没滑五分钟,他的腿就会抖得不行。他的膝盖、脚踝和手腕都会没力气了。他必须加强锻炼才行。
邦德激动地离开这个地方,他跟着箭头指的方向向格洛里亚滑雪道走去。滑雪道在电缆站的另一边。那里有个小木屋,位于起点处,木屋里有电话线与电缆站相连。电缆站下方有一小间车库,里面放着双人雪橇和单人雪橇。一条链子穿过结冰的峡谷口,冰向左延伸,最后消失不见。上面有个牌子写着“开放时间九点至十一点”。上面还有一块金属牌子,标着滑下山谷的“之”字形路线。遵从英国体育的传统,急转弯和危险处标有一些名称,比如“死人跳板”“超高速直道”“作战的S道”“骨头散架”等,最后一段向下的直道叫作“地狱里的希望”。邦德眼前浮现早上的场景,又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尖叫。早上那人的死绝对是布洛菲尔德主谋的。
“希拉里爵士!希拉里爵士!”
邦德突然从思绪中惊醒,他转过身。宾特小姐正站在通往俱乐部的那条道路上,粗短的双手插在腰间。
“午餐时间到了!”
“来啦。”邦德回答道,并走上斜坡找她。他发现,即使只有一百码,他的呼吸都有点浅,四肢感觉很重。这里真的太高了!他必须得着手锻炼了!
邦德来到宾特小姐跟前,她板着脸。邦德表示很抱歉,自己没有注意时间。她一句话都没说,黄眼睛带着明显的厌恶,默默打量着他,之后,她转过身,走在小道上给邦德带路。
邦德回顾了一下早上的事。他做了什么?他犯了什么错误吗?好吧,他可能刚刚犯了一个错误。为了保险起见,当他们走进接待厅时,邦德随意地说道:“哦,顺便说一声,宾特小姐,我刚刚去了滑雪室。”
她停了下来。邦德注意到那个接待员的头朝旅客登记册低了一下。
“是吗?”
邦德从口袋里拿出塑料片:“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他露出天真愉快的笑容,“我真是个傻瓜,我忘了把尺子带来。那里的工作台上有很多这种塑料片。正适合我当尺子用。于是我就借了一个。希望这没有影响。当然等我走的时候,我会把它留下的。画家绘图需要用这个,你知道的。”邦德在空气中往下画了几道直线,“我必须得让它们在正确的水平线上。希望你不要介意。”他迷人地笑了笑,“我本来打算见到你时再告诉你的。”
宾特小姐极力掩饰自己的眼神:“这不过是件小事。以后假如你需要任何东西,打个电话就好,可以吗?伯爵会给你提供一切东西的。好了,”她做了个手势,“你不妨先在阳台上晒会太阳。之后,会有人带你到餐桌那边的。我很快过去找你。”
邦德走进餐厅,里面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那些晒好了太阳的人。他穿过屋子,走向开着的窗户边。弗里茨穿过拥挤的桌子朝他走来,他似乎是主管。弗里茨的目光冷冷的,带着一丝敌意。他拿着一本菜单,对邦德说道:“请跟我来。”
邦德跟着他来到一个栏杆附近的桌子。鲁比和维奥莱特已经在那儿了。邦德再一次庆幸自己这次先发制人,他松了一大口气。不过,他必须多加注意,小心行事。这一次他算是逃过一劫。而且他仍然拿着塑料片!他刚刚说的是不是太无知、太愚蠢了?他坐下来,点了一份双倍伏特加马提尼酒,酒里还加了一片柠檬片,然后他用脚碰了碰鲁比的脚。
鲁比没有把脚收回去,只是笑了笑。维奥莱特也笑了。他们很快聊起天来。气氛忽然又欢快了起来。
宾特小姐出现了,并坐在她的位置上。她又变得亲切起来:“希拉里爵士,我听说你要和我们待上一整个星期,这太令人高兴了。和伯爵见面愉快吗?他是个有趣的人,对吗?”
“非常有趣。可惜我们只聊了一会,而且我们只讨论了我自己的事。我当时很想问他一些关于他的研究工作的事。我希望他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无礼。”
宾特小姐的笑容明显消失了:“我肯定他不会这么想的。伯爵一般不喜欢谈论他的工作。在这门特殊的科学领域,有很多人嫉妒他,你应该明白的,并且,我可以很遗憾地说,在这个领域,还有很多剽窃的情况。”她笑了笑,嘴巴又成了长方形,“我当然不是指你,亲爱的希拉里爵士,我指的是那些不像伯爵那样一丝不苟的科学家,还有一些化学公司的间谍。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个小地方的原因。我们完全隐居在这。甚至山谷里的警察也很配合,保证我们不受外人打扰。他们尊重伯爵的工作。”
“是指过敏症的研究吗?”
“对。”宾特小姐回答。这时,主管来到宾特小姐旁边,他的脚发出有力的声音,啪的一声合上了。菜单递了上来,邦德点的酒也来了。他喝了一大口,之后点了一份蛋和一份蔬果色拉。鲁比又点了仔鸡,维奥莱特则要了一份加了马铃薯的冷菜。宾特小姐点了她经常吃的松软干酪和色拉。
“除了仔鸡和马铃薯,你们难道不吃别的东西了吗?这是不是与你们的过敏症有关?”
鲁比回答说:“嗯,是的,一定程度上是这个原因。不知为何我渐渐只喜欢……”
宾特小姐严厉地打断了她,说道:“可以了,鲁比。不要和别人谈论治疗相关的事,你忘了吗?哪怕对方是我们的好朋友希拉里爵士也不行。”她指了下周围坐满人的桌子,“希拉里爵士,不知你发现没有?这些人非常有趣。他们每个人都是有身份的人。我们已经吸引了来自瑞典滑雪胜地格斯塔德和圣莫里兹的国际旅游者。那边,和一群活泼的年轻人待在一起的是马尔堡公爵。他附近是惠特尼先生和达芙妮·斯特雷特夫人,她很美,不是吗?他们俩滑雪都很厉害。坐在大桌子旁那位长头发的姑娘是厄休拉·安德烈斯,一位电影明星。看!她的皮肤晒得多好看啊!还有乔治·邓巴爵士,他总是带着最迷人的伙伴来。”她张开嘴,微笑着说,“现在只差阿加·卡恩和肯特公爵了,不然几乎所有类型的名人都来了。滑雪的季节才开始,就这么多人了,不是非常好吗?”
邦德表示同意。午饭来了,邦德点的鸡蛋十分美味。鸡蛋切开了,煮得很熟,配着奶油和芝士,四周点缀着一些英国芥末,摆在一个铜盘里(英国芥末似乎是当地特色菜的配料)。邦德对做这道菜的厨师的高超厨艺大为赞赏。
“谢谢,”宾特小姐说,“我们厨房有三个法国大厨。男人都很擅长做菜,对吗?”
凭着直觉,邦德感到有一个人朝他们的桌子走来。那人来到邦德面前。他看上去像个军人,和邦德差不多大,一脸困惑的表情。他轻轻向女士们鞠了个躬,然后对邦德说:“不好意思,我在旅客登记册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你是希拉里爵士,对吗?”
邦德的心沉了下去。总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他事先准备了一个有点笨拙的应对方案。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最糟糕的,那该死的女人在看着,能听到这一切。
邦德热心地回答:“是的,我是希拉里爵士。”
“希拉里·布雷爵士吗?”那张愉悦的脸看上去更困惑了。
邦德站起身,背对着桌子和宾特小姐。“没错。”他拿出手绢,擤了下鼻子,想挡住下面的问题,那些问题可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大战时你在洛瓦特童子军吗?”
“哎,”邦德回答,他看上去很为难,适当地放低了声音,“你说的应该是我的大表哥。他住在爱尔兰,六个月前去世了,可怜的家伙。我继承了这个头衔。”
“啊,天啊!”那人脸上的困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伤的表情,他说,“听到这个真是难过。我的好战友。奇怪!我在《泰晤士报》上没看到任何相关报道。我经常读《出生,婚嫁,讣告》那一栏来着。他是怎么死的?”
邦德感到汗从胳膊下流了下来:“他从一座高山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脖子。”
“天啊!可怜的家伙!他总是一个人在山顶上乱走。我得立即给珍妮写封信。”他伸出手,说道,“哎,很抱歉打扰你们了。我之前还在想,如果能在这个地方见到老朋友希拉里,那可有趣了。好了,再见。打扰了你们,我再次表示歉意。”他从桌子间穿过,离开了。邦德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他走回一张桌子,和桌子上的人热烈地交谈起来。那桌坐着的似乎都是英国人,有一群男士和他们各自的妻子。
邦德坐回位置,伸手拿起酒将其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接着吃起鸡蛋。宾特小姐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他感到汗从脸上流了下来,于是他拿出手绢把汗擦掉。“天哪,外面真热啊。那个人是我大表哥的一个朋友。我表哥和我名字一样,我们是旁系亲属。他不久前去世了,可怜的家伙。”他悲伤地皱了皱眉,说道,“不过我完全不认识那个人。他长得挺精神。”邦德的目光越过桌子,勇敢地朝那人看去,“你认识那边的人吗,宾特小姐?”
宾特小姐看都没看那边一眼,简短地说道:“不,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她的黄眼睛仍然审视地盯着邦德的眼睛,“不过这也太巧合了。你们长得很像吗?你和你表哥?”
“哦,很像。”邦德激动地回答,“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们过去经常被人认错。”他看向那群英国人。老天保佑,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就要走了。他们看上去并不特别时尚和富有。可能是待在蓬特雷西纳或圣莫里兹的退休军官,是典型的来滑雪的英国团体。邦德回顾了一下刚刚谈话的情形,这时咖啡来了,他开心地和鲁比聊起天,她告诉他那天早上她滑雪的进步,还用脚踢了踢他的脚。
好了,他告诉自己,周围桌子的人喧闹地谈笑着,宾特小姐不可能听到太多。不过刚刚真的非常险!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侥幸过关了!
在敌人的地盘必须得小心谨慎。
情况不太乐观,真的不太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