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伦敦机场,邦德头戴圆顶高帽,拿着雨伞,带着一份叠得很整齐的《泰晤士报》和行李,看上去有点可笑。当他由于头衔在起飞前被领进贵宾室时,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在票台,服务员称他希拉里爵士,他还往后望了一下,想看看那位姑娘在和谁讲话。他应该振作精神,让自己融入希拉里·布雷爵士这个角色。
邦德点了两杯白兰地和姜汁汽水。他避开金碧辉煌的休息室里其他享有特权的乘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从男爵。之后,他想起了真正的希拉里·布雷男爵,他现在可能正在峡谷里打猎,他可一点都不像个男爵!他放下了很多英国人固有的势利和偏见!他要做他自己,如果连真正的男爵都是这样平易近人,那么邦德又为什么要假装有这种绅士风度呢?他也要做他自己,以一种更自然的粗鲁的男爵形象出现。邦德放下《泰晤士报》,那本来是他用来彰显上层人身份的,他拿起《每日快报》,又点了一杯白兰地和姜汁汽水。
飞机开始起飞,邦德思索起苏黎世律师说的会面地点。在机场,德·布勒维勒伯爵的一位秘书将会来接他。他可能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可以见到伯爵。邦德有一点担忧,见到伯爵时,他要怎么称呼他?喊“伯爵”,还是喊“伯爵先生”?算了,他就看情况偶尔称呼他“亲爱的先生”就好。布洛菲尔德看上去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大大改变自己的模样吗?有可能,狐狸通常不会总是出现在猎狗面前。邦德吃完了美味的食物后,感到恢复了精神,飞机下方是法国冬季枯黄的方格田野,很快一闪而过了。他们经过法国孚日省的丘陵地带和积雪长年不化、河上漂着浮冰的莱茵河。飞机在巴塞尔短暂停留后继续起飞,很快就到达了苏黎世机场。飞机上用三种语言广播“请大家系好安全带”过后,开始降落,最后停在停机坪上。
瑞士航空公司大厅内,一个女人站在接待台旁边。邦德在入口出现时,她上前问道:“您是希拉里·布雷爵士吗?”
“是的。”
“我是厄玛·宾特。伯爵的私人秘书。下午好。希望您的旅途愉快。”
宾特小姐看起来像一个女典狱官,皮肤晒得黑黑的。她的脸有点方,一双黄眼睛,眼神犀利,看起来有点凶。她笑的时候嘴巴咧开,像一个长方形的洞,没有一丝幽默感和欢迎的感觉。她的舌头苍白,还不时地舔着左边嘴角上的一个晒伤的水泡。头发紧紧盘在脑袋后面,几缕棕色头发从滑雪帽下滑落,黄色帽檐上的一根帽带系在下巴上,帽檐是透明的遮阳板。她身子粗壮,裹着一条难看的紧身滑雪裤,上身穿着灰色风衣,左胸上是大大的红色字母“G”。邦德觉得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回答:“是的,旅途很愉快。”
“您拿行李了吗?麻烦您跟我来。先要您的护照。这边走。”
邦德跟着她通过了入境检验,接着来到海关大厅。大厅里站着几个人。邦德注意到她轻轻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大厅里有一个人胳膊下夹着小盒子,他四处晃了下,又离开了。邦德故意装着在检查行李,但他的目光越过纸板箱,注意到那个人跑到海关区域外,进入主厅那里一排电话亭中的一间。
宾特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上的水泡,问道:“你能讲德语吗?”
“我不会。”
“那法语呢?”
“会一点,不过已经足够应付我工作了。”
“对,能应付工作就是最重要的。”
邦德的箱子在过海关时从手推车上卸下。宾特小姐向海关人员飞快地出示了一张通行证。她动作迅速,但邦德还是瞟到了她的照片以及“联邦警察”几个字。看来布洛菲尔德什么都安排好了。
海关人员恭敬地说:“请。”同时,他用黄色粉笔在邦德的箱子上写下了当天日期。一个搬运工拿起箱子,走向出口。他们刚走下台阶,一辆黑色的奔驰汽车快速开出停车场,停在他们旁边。副驾驶座上是刚才那个去大厅外打电话的人。邦德的箱子被放进了车子后面,然后,车子飞快驶向苏黎世。邦德注意到,坐在副驾驶的人一直透过反光镜监视着他,还轻轻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德语,邦德没听懂。小车转向右边的岔道,路标上面写着:“私人飞机场,禁止入内。”
邦德觉得这样的预防措施有点好笑。很明显,他仍然会受到严密监视。
汽车开进主要建筑左边的飞机坪,慢慢行驶在飞机场跑道中,最后停在一架明黄色的“云雀”直升机旁,这种飞机一般是用来进行山区救援工作的。不过这架飞机的机身上也有一个红色字母“G”。原来如此,他是乘飞机去,而不是乘车去目的地!
“你们之前是乘其中一架飞机来的?一定很有趣吧?可以欣赏到阿尔卑斯山的美景。”
宾特小姐眼里丝毫没有透露出一点兴趣。他们登上铝质梯子时,她提醒道:“请小心碰头!”邦德的箱子由司机递了上去。
里面有六把奢华的红色皮椅。飞机师慢慢启动飞机。
宾特小姐隔着一个过道和邦德并排坐着。有一个人坐在最后面,举着《苏黎世报》看着,看不到那人的脸。由于起飞时机器的声音有点大,邦德倾着身子,大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她装着没听见。邦德又大声重复了一遍问题。
“去阿尔卑斯山。”宾特小姐大声回答,她指了指窗子,“真的很美。你也喜欢这些山,对吗?”
“喜欢,”邦德叫道,“就像苏格兰的一样。”他靠回到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看向窗外。转舵向左就是苏黎世湖,他们的航线可能是东—南—东,飞机在约2000英尺的高空飞行,现在是在瓦伦湖上空。邦德装作不感兴趣,他从手提箱里拿出了《每日快报》,翻到体育版面看了起来。他认真地把报纸读了一遍,时不时看一眼窗外。外面是高大的山脉,邦德研究了一会飞机的航线后,继续埋头看报。机身轻轻转向右方,眼前阳光更明亮了。是到了蓬特雷西纳吗?之后广播响了起来,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邦德觉得是时候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了。他凝视着外面,当飞机还在阳光中飞翔时大地却几乎都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前面的高大山峰在落日的余晖中依然闪耀着光芒。他们就向着其中一座山峰直直地飞去,峰顶附近有一小块高原平地。一排电线从一群建筑物延伸到黑暗的山谷后消失。一辆缆车在落日下慢慢下滑,最后消失在黑暗中。飞机正向山峰的一侧飞去,在山峰附近盘旋,之后慢慢降落。
这里是哪里?邦德观察后发现,他们现在在兰古阿尔德山脉上空,位于瑞士东部莱茵河河谷恩加丁附近,蓬特雷西纳上方,海拔约一万英尺。他把雨衣扣子系上,预防飞机开门时会灌进来的大风。
宾特小姐笑了笑,嘴巴又张成了方形,说道:“我们到了。”
门被拉开,可以听到门上冰块落到地上的声音。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照在宾特小姐黄色的帽檐上,阳光透过透明的遮阳板照到她脸上,让她的脸看起来像黄种人。她的眼睛在光线下发出一种光芒,像是动物玩具的玻璃眼珠。“小心头。”她弯下腰,矮小粗壮的身子动了下,就走下了梯子。
邦德跟着她下去,屏住呼吸,以应对空气稀薄的情况。有几个男人站在一旁,他们穿得像滑雪教练,正好奇地盯着邦德,不过他们并没有打招呼。邦德紧紧跟随着宾特小姐走在被踩得有点脏的雪地上。之前在飞机最后排的那个人拎着他的箱子,跟着他们。他听见那架直升机又启动引擎,升空消失不见。
飞机之前降落的地方离建筑群大抵有50码。邦德慢慢地走着,想摸清方向。前面是一排矮房子,灯光亮着。在右边约50码以外的地方,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典型现代缆车轨道末端的形状,呈盒子状,有一块厚厚的平板从地面斜着往上立着。邦德想仔细研究的时候,灯忽然灭了。可能最后一班车已到达山谷,且到了晚上,线路也停了。右边的建筑像一座大型的瑞典农舍,里面有一个大走廊,灯光稀疏,应该是用于大型旅游贸易事业的。还有一栋典型的阿尔卑斯高山建筑。从左边走下高原平地上的一个斜坡,可以隐约看到远处一栋四层建筑,里面有灯光透出。不过除了房子的平顶,其他都看不真切。
邦德离目的地的那栋楼房只有几码的距离。宾特小姐进去后为他拉着门,一缕黄色灯柱照射出来,引着人进门。灯光照亮了一个冠状装饰红色字母“G”的标志,上面写着:“格洛里亚俱乐部,3605米,仅对会员开放。”下面有小一些的字,写着:“皮兹·格洛里亚峰餐馆。”牌子上还画有一只手,食指懒懒地指向电缆中心附近的建筑。哦!原来这里是格洛里亚峰!邦德踩着黄色光柱走进房间。那个女人放开拉着门的手,门自动关上了。
屋里很温暖,甚至有点热了。他们走进一间小接待室。一位剃着平头、眼神犀利的年轻人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朝他们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希拉里爵士在二号房间。”
“知道了。”宾特小姐简短地回道,接着,宾特小姐对邦德说,“请跟我来。”语气只比对刚刚那个年轻人稍微礼貌一点而已。他们穿过一扇门,走过铺着厚重红地毯的走廊。左边墙上凌乱地开了几扇窗子,挂着几幅滑雪或山景照片。右边是一些,分别通向酒吧、餐厅和厕所的门。他们最后来到卧室区,邦德被带到二号房。房间是美国汽车旅馆式的小型房间,但十分舒适,里面有一个卫生间。放下的窗帘挡住了大大的窗子,但邦德知道,窗外的景色一定很美,从那里可以欣赏到从山谷到圣莫里兹山群峰的景色。邦德把手提箱扔在双人床上,优雅地脱下圆顶礼帽并放好雨伞,跟着他的人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没有看邦德一眼,就默默退了出去,并在门外把门关上了。宾特小姐站在原地问道:“对房间还满意吗?”邦德热情回答了她,不过他发现她那双黄眼睛里只有冷漠。她又说:“满意就好。现在我可能得向你说明一下,告诉你一些俱乐部的规矩,可以吗?”
邦德点燃一根香烟说:“那可算帮了大忙了。”他礼貌地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阿尔卑斯山里。在阿尔卑斯山的高峰中。”那女人含糊地说,“这座山峰——格洛里亚峰——是伯爵的领地。他在联合自治市和当局一起修建了一条缆车铁道。你已经见过缆车了吧?这是今年才开放的。它大受欢迎,也带来了不少收益。还有几条很好的滑雪道。其中的格洛里亚滑雪道已经很有名了。还有一条雪橇道,比圣莫里兹滑雪场的还大些。你听说过吗?你会滑雪吗?或者你喜欢乘雪橇?”
宾特小姐的黄色眼睛警惕地看着他。直觉告诉邦德,对于这些问题,他只能继续回答“不”。他于是抱歉地答道:“恐怕不行。我从来没接触过那些运动。可能是由于我一头埋在书里吧。”他忧伤地笑了笑,似乎在批评自己。
“这样啊,那真是遗憾。”她虽是这么说,眼里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这些设施给伯爵带来了丰厚的收入。这对他很重要。这能支持他研究所的工作。”
邦德轻轻抬了抬眉毛。
宾特小姐继续说道:“那是一所生理学研究所,是做科学研究的。伯爵在过敏症领域是专家。他的研究领域包括花粉病,或者不能吃海鲜一类的情况。”
“哦,真的吗?我没有过这些症状。”
“没有过吗?实验室在另一栋楼里,伯爵也住在那里。病人则住在我们现在待的这栋楼里。伯爵希望你不要打搅她们,不要问她们太多问题。治疗过程很微妙。希望你理解。”
“嗯,我明白。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伯爵?我有很多事要忙,伦敦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邦德真挚地说,“对于那些刚成立的非洲国家,要设计它们的国旗、货币、邮票和奖章图案等。我们纹章院人手不足。我希望伯爵能理解,虽然他的爵位问题很有趣也很重要,但我们还是要把政府的事放在第一位。”
邦德说完后,宾特小姐立刻肯定地说道:“当然,亲爱的希拉里爵士。伯爵今晚请您原谅,他准备明天早上十一点钟见你,你看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这样的话,我正好可以先整理一下我的文件和书。”邦德指着窗边的一张小写字台说道,“我想多要一张书桌,好放置这些资料。”邦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这些读书人总是需要占很多空间。哈哈。”
“当然没问题,希拉里爵士。马上给你准备。”她走向门边,按了一下门铃。她指向门,有点尴尬地说道:“你可能已经注意到,这里的门里面都没有把手。”邦德注意到了这点,只是没说破。“你如果想出门,可以按门铃。可以吗?这都是为了病人着想。她们需要安静。不然很难阻止她们互相串门闲聊。这都是为她们好。睡觉的时间是十点,不过也有值夜班的人,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叫他们。门自然是不会锁的,你随时都能回自己的屋子。六点钟我们在酒吧喝杯鸡尾酒,现在,你可以暂作休息。”说着,她笑了笑,长方形的嘴咧着,“我们的姑娘们都很想见你呢。”
突然间门打开了,一个穿得像卫兵的人进来了,他皮肤黝黑,粗脖短颈,有着一双褐色的眼睛,像是地中海人。邦德想,他是不是马克昂杰说过的叛离科西嘉联盟的人之一?宾特小姐用不标准的法语快速对那个人表示还需要一张桌子,并让他在晚餐时间布置好。那人回答“好”,就走了出去。宾特小姐把门抵住,让门不自动关上,那人沿着过道走去,之后向右边转过去。卫兵的地盘难道在过道尽头吗?邦德的思绪跟着卫兵的路线思索。
“希拉里爵士,目前就是这些了。对了,邮差每天中午会出门,如果你需要通信的话,我们也有无线电和电话。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伯爵吗?”
“请告诉他我十分期待明天和他的见面。其余的事六点钟再谈吧。”邦德突然想单独待一会儿,好整理下思绪。他指向箱子,说道:“我得先整理下东西。”
“当然可以,希拉里爵士,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宾特小姐说完这句客套话,就关上了门,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邦德静静地站在屋子中间。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太糟糕了!他恨不得狠狠地踢那些豪华的家具几脚。但是他发现天花板上四盏电子折射灯,其中有一盏里面是空的,难道是闭路电视监视器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它的监视范围是多大?不会比房间中心的直径大吧,有窃听器吗?可能天花板里就有窃听器,战争时期就是用这种把戏。他现在必须得假定自己一直处于被监视的状态,并依此行事。
邦德的脑子飞速运转,他去打开行李,洗了个淋浴,准备好和宾特小姐说的“我们的姑娘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