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联盟!至少现在一些疑惑解开了。他看着桌子对面那双棕色眼睛,对方正看着他的反应。邦德在脑海里搜寻起和科西嘉联盟相关的文件。联盟的名字听上去很正派,但其实它甚至比西西里联盟更加危险,历史也更久。他知道,这个组织控制了许多犯罪机构,遍布法国各大都市及法国殖民地,这个组织经营着保镖、走私、妓院业务,还从事镇压敌对团伙的任务。就在几个月前,一个叫罗西的人在尼斯的一家酒吧里被射死。在那之前的一年,一个叫让·朱迪切利的人几次杀人未遂,之后终于被杀。这两人都曾经想当上科西嘉联盟的首领。现在这个安静坐在他面前的人就掌管着这个组织,而他看起来却那么令人愉悦。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神秘案件——罗梅尔宝藏案。据推测宝藏就藏在巴斯蒂亚的海底。1948年,一个捷克潜水员表示发现了宝藏的踪迹,他曾在德国反间谍机构工作过。科西嘉联盟警告他离开,然后他就在地球上消失了。最近,人们在巴斯蒂亚附近的路边发现一名年轻的法国潜水员的遗体,他的尸体上全是枪眼。他曾在当地的酒吧里傻傻地吹嘘自己知道宝藏所在之处,并扬言要下水去取。邦德想:马克昂杰是否知道这笔宝藏的秘密?他和这两个人的死是否有关?巴拉尼有个叫卡兰扎纳的小村,由于村里出来的暴徒比科西嘉任何一个村子的都多,加上它也是最繁荣的村庄之一,因此小村很出名。当地的市长任职长达五十六年之久,是法国任职最长的市长。马克昂杰一定是从那个村里出来的,很可能知道那位著名的市长的秘密。他也应该知道那位在美国大赚一笔,近来引退回村的美国黑帮大佬的秘密。
如果邦德在这个安静的小空间中随口说出一些罕见的名字将会非常有趣。他想对马克昂杰说,他知道加莱尼亚村附近的那个废弃的克罗瓦尼码头;他还知道那里一座山后有个古代银矿,那里的地下隧道像迷宫一样,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洛因交易场所,说出来一定能吓唬他一下,以弥补自己前面受到的惊吓。不过,最好还是等他知道更多的事情后再说,能发现这里是马克昂杰的秘密据点已经很有趣了。马克昂杰还没说为什么将邦德和那女子绑来。租用警卫队的救生船只需要花一点钱就行,也许再另送一瓶酒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那些警卫都是科西嘉人。邦德想了想,觉得事实应该就是如此。这件事对于科西嘉联盟这样强大的组织来说简直易如反掌,特别是在法国,他们办事简单得就像黑手党人在意大利办事一样。他喝了一小口饮料,充满敬意地看着马克昂杰。他可是世界上的大人物之一!
邦德想起,科西嘉的大人物也总是取天使的名字。他记得另外两位有名的科西嘉恶棍叫作格拉西厄和图森——都是圣徒的名字。马克昂杰的英语很标准,但偶尔也会有点磕磕绊绊,仿佛曾经学过英语,只是没有机会用。马克昂杰说:“亲爱的先生,我待会和你讲的每件事都请你留在你的‘赫科斯奥敦通’后面。你知道这个词吗?不知道吧?”他露出开心的笑容,“我这样说希望你不要介意,其实你受的教育不够全面。这是个古老的希腊词汇,字面意思是‘牙齿上的篱笆’,在希腊语中相当于你们的‘绝密’的意思。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邦德耸了耸肩:“如果你说的秘密会影响我的职业。那我怕是不能保密。”
“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我想要讨论的是私人问题,和我女儿特蕾西有关。”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邦德隐藏起自己的吃惊。“那我同意保密,”他微笑着说,“就让它留在‘赫科斯奥敦通’后面吧。”
“谢谢,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的职业要求你是这样的人,我从你的脸上也能看得出来。现在,我开始说了。”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坐回椅子上。他盯着邦德头上方墙上的一点,只有在想强调某一点的时候,他才会看着邦德的眼睛。“我曾娶过一个英国姑娘。她是一位女教师,十分浪漫,她是来科西嘉寻找恶棍的,”他笑了笑,“就像一些英国女子到沙漠里探险找部落族长一样。然后,”他的笑容隐去,“她在大山中找到了我。警察当时正在追捕我,我的一生大多时候都是这样。那姑娘当时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累赘。但她不愿离开我。她的身上有一种野性,她喜欢非同寻常的生活。天知道为什么她喜欢和我一起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我们从一个洞躲到另一个洞,在夜间才能吃一顿。她甚至学会了像土著一样剥羊皮和煮羊肉,羊肉和鞋皮一样硬,勉强能吃。到在那些疯狂的日子里,我爱上了她,我悄悄带她离开了那座岛,来了马赛,并和她结婚了。”他停了一下,看着邦德说,“亲爱的先生,后来特蕾西出生了,她也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原来如此,邦德心想。这解释了为什么那姑娘身上有一种气质,神奇又令人困惑,既有女士的优雅,又包含着一种野性。她的身上流着不同种族的血液,混合着不同的脾性。她说的是科西嘉英语。难怪他判断不出她的国籍。
“我妻子十年前去世了,”马克昂杰举起一只手,示意不需要同情,“我女儿在瑞典完成了学业。我当时很富有,而且被推选为联盟首领。先生,我利用各种方法,变得无比富有。我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她要什么我都会满足她。但是她就像一个野人,一只野鸟,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或者可以说是因为我居无定所,没有给她适当的管教所致。在瑞士读书期间,她加入了一个不好的国际组织,报纸上有登过。里面鱼龙混杂,有南美的百万富翁,印度的王子,来自巴黎、英国和美国的富人,还有法国的花花公子。她总是陷入困境和丑闻之中,每次我限制她,削减她生活费时,她就会做出更傻的事,我猜这是为了故意气我。”他停了一下,看着邦德,那张愉快的脸上出现极度痛苦的神情,他接着说,“然而,她表面上那样,但她母亲的血统使她厌恶自己,并越来越看不起自己。我感觉到,她的灵魂有种自我毁灭的倾向。”他看着邦德,“你知道的,我的朋友,这种事在谁身上都会发生,无论男女。他们太堕落,等他们突然审视起自己的时候,会觉得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他们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他们在一次盛宴上就将食尽生活中所有的美食,什么都不剩了。现在看来,她之前是拼命地想让生活重归正轨。她没说一声就离开了,找个人嫁了,也许是想安定下来。她的丈夫是一个没用的意大利人,人称文森佐伯爵,他卷走了她所有的钱,然后抛弃了她,留下她和他们的一个女儿。我购买了一张离婚证,在法国西南部多尔多涅省买了一幢小别墅,把她安顿在那里。由于照料小孩子和拥有一个美丽花园,她暂时看上去平静了。可六个月前,那孩子死了,死于所有儿童疾病里最可怕的疾病——脑膜炎。”
金属房间里一片安静。邦德想着走道不远处的那位姑娘。原来如此,他心中的疑团一点点解开。那个姑娘平静的外表下原来是这样的悲剧。她的确是绝望了!
马克昂杰慢慢地从椅子里起身,他往自己和邦德的杯子里都倒了些威士忌。他说:“请原谅,我不过是可怜人。但是这故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讲给另一个人听,我感到轻松很多。”他把一只手放在了邦德的肩上,“你能理解我,对吗?”
“是的,我能理解。不过特蕾西是一位好姑娘,她一直努力地生活。你考虑过对她进行精神分析治疗吗?或者去教堂?她是天主教徒吗?”
“她不是。她母亲不会允许的。她是个长老会教徒。不过,先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他走回椅子,重重坐下,“之后,她就消失了。她带着珠宝,驾着自己那辆小汽车走了。我偶尔才能得到她的一些消息。她卖了珠宝,在欧洲各地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就和过去一样。当然我一直跟着她,尽力看着她,但她总是拒绝和我见面或谈话。之后,我听我的一个代理人说她在帝国酒店订了房间,于是我从巴黎赶了过来。”他挥了一下手,“因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童年时我们经常来这里避暑,她一直很喜欢这里。她游泳很厉害,天生就喜欢大海。当我得知消息时,我突然想起过去一件可怕的事。她当时因为调皮,整个下午都被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去游泳。那天晚上她对着她母亲,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你们把我和大海分开,我很不开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特别难受,我会游进海里,向着月亮或太阳一直游,直到我沉下去为止。’她母亲告诉我这事时,我们都大笑起来,觉得这孩子傻傻的。现在再想起来,怕是她还深深地留着孩子气的幻想,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决定要实施这个想法。所以,从她到这开始,我一直紧紧盯着她。他们刚刚和我汇报了您在赌场的仗义相助,还有您在海边阻止她的事,对此,我十分感激。”想起自己昨晚与他的女儿有了肌肤之亲,邦德感到有点尴尬。马克昂杰握起邦德的手,说道:“昨天晚上的事,你不必道歉。你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你们也是两相情愿,待会我们再说这些。”
邦德想起他在汽船上靠向她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虽然反应不大,但却比之前晚上两人相处时包含了更多感情,也更有亲近感。现在,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马克昂杰继续说道:“今天早晨六点,我在法国国防部情报处的那位朋友打听关于你的情况。八点钟他到达资料室,九点钟前,他告诉了我关于你所有的情况,用无线电传播的。我这车里有一个高强度的无线电站。”他笑了笑,“这是我告诉你的另一个秘密。可以说,他告诉我的都是对你的赞扬,不仅仅是在工作方面,更重要的是,你是个男子汉,我认同的那种男子汉。因此我思考了整个早上。最后,我命令他们把你们俩都带过来。”他右手比出一个让这些事都随风而去的手势,接着又说道,“我不需要告诉你所有细节。在你来的路上应该都知道了。给你造成了不便,对此我很抱歉。你可能以为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请原谅。”
邦德笑了笑:“很高兴见到您。如果我们不是以这种方式认识,会更值得纪念。整个事情都处理得非常干净利落。”
马克昂杰的神情显得有点可怜:“你是在讽刺我吧。但请相信,我的朋友,有时过激的手段是必要的。我知道这样把你绑来过分了些。”他伸手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拿出一张信纸,然后递给邦德,“现在,等你读了它,就会理解我了。今天下午四点三十分,她把信交给了帝国酒店的门房,请那个人把信寄给在马赛的我。之后特蕾西出门了,你跟着她。你是不是也怀疑着什么?你也在担心她,对吗?请你读一读信。”
邦德拿起信。他回答:“是的,我当时很担心她。她值得别人为她担心。”他举起信,信上只有几句话,简单明了。上面写着:
亲爱的爸爸:
我很抱歉,可我已经活够了。只是今晚我遇见一个人,他可能令我改变了主意。他是个英国人,叫詹姆斯·邦德。我欠他两万新法郎,请您找到他并还给他。顺便代我谢谢他。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怪别人。
再见了,请您原谅我。
特蕾西
邦德把信从桌子上递回给马克昂杰,没有抬头看他。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又拿起酒瓶。他说:“是的,我明白了。”
“她喜欢叫自己特蕾西,我们给她取名特蕾莎,她不喜欢,觉得那个太端庄了。”
“嗯。”
“邦德先生,”马克昂杰的声音透出一丝急切,语气像是命令,又像乞求,“我的朋友,你已了解了整个故事,也看到了证据。你愿意帮我吗?你愿意救救她吗?这是我的唯一机会,你能带给她希望。你能给她活下去的希望。你愿意吗?”
邦德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桌子。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马克昂杰脸上的表情。他猜对了,之前他担心会卷入这些私人麻烦中。他暗骂了一声。这个主意吓到他了,他不是一个无私奉献的好人,也不是治疗心理创伤的医生。她需要的不是自己,他坚定地告诉自己,她需要的是一个心理医生。他与她之间的确互相吸引。他知道马克昂杰会请求自己接纳这个姑娘,这就意味着自己下半辈子都得带着她。如果他抛下她,就相当于杀了她。这样的请求根本就是敲诈。他低沉地说:“我不觉得我能帮上什么忙。您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拿起杯子看了看。为了有勇气看马克昂杰的脸,他喝了一口酒来给自己打气。
由于紧张,马克昂杰那双褐色的眼睛闪动着,他嘴角边黑色皮肤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看着邦德的眼睛,说道:“我希望,你能向我女儿求爱,并和她结婚。婚礼那天,我会给你价值100万英镑的黄金做嫁妆。”
邦德生气地回复他:“这根本不可能。特蕾西病了。她需要的是一名心理医生,不是我。而且我不想结婚,不管对象是谁。我也不想要那100万英镑。我的钱够我自己花销,我有工作养活自己。”邦德努力让自己忽视那封信上的内容,让自己不要夹带私人感情,“希望你能理解我。”马克昂杰不禁流露出痛苦的神情。邦德于心不忍,柔声说道:“她是一个好女孩。我愿尽全力帮助她,但这得先等她病好了。那时我一定会经常来看她的。即使她有点喜欢我,您也觉得我不错,她得首先自己主动恢复过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管是哪位大夫,他都会这样告诉您的。她应该去医院,瑞士好像有最好的相关诊所。她需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再见。”他恳求马克昂杰,“马克昂杰,你知道,我是一个无情的人,这点我承认。而且我没耐心去照料别人。您想给她治病的主意可能会令她更绝望。不管您的女儿对我有多大吸引力,我都无法承担这个责任。”最后,邦德无奈地表示,“我就是这样的人。”
马克昂杰只好妥协,他说:“我能理解你。那就不再多说了,我会尝试下你的建议。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现在是九点钟,你今晚带她一起去吃晚饭行吗?随便聊些什么,只是表示下她被人需要着,你对她有好感。她的车和衣服都在这儿。我叫人送来了。只要你能让她觉得你想再见到她,我想我就能搞定剩下的事了。你能帮我吗?”
邦德心想,今晚可要难熬了。不过他还是忍住并微笑地说:“当然可以。我愿意帮这个忙。不过,我订了明天第一趟早班机,在图盖机场起飞。之后就麻烦您照顾她了。”
“这是当然,我会照顾好她的。”马克昂杰用手抹了下眼睛,说道,“请原谅我。还好,你给了我最后一丝希望。”他伸直手臂,忽然靠向桌子,将两手放在桌上说,“感谢的话就说到这,朋友,告诉我,现在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地方?我路子广,消息灵通,这些都可以为你所用,有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邦德脑海中忽然闪现一件事,他展开笑容,问:“我想打听一个叫布洛菲尔德的人。您应该听说过他。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活着的话,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
马克昂杰的脸色忽然变了。他好似一个复仇者,眼里露出僵直、冷酷的光芒。“啊!”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布洛菲尔德啊。嗯,他当然还活着。就在不久前,他还从我的联盟里收买了三个人。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我做这种事了。原来老魔鬼党里的三个成员已经被挖走了。好吧,我会尽量打听一下的。”
桌上有一部黑色电话。马克昂杰拿起话筒,邦德立刻便听见里面接线员温柔的声音:“请稍等。”马克昂杰放下话筒,“我在打给法国阿雅克修的地方总部,五分钟后就能联系上他们。不过我得讲快点,否则警方会发现我的通话频率,尽管我们每周都会改一下频率。好在我们科西嘉人的方言能帮上忙。”电话响了起来。马克昂杰拿起话筒,邦德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不过他觉得这种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然后,马克昂杰用命令的语气对着电话里说了一些别人难以听懂的话。
之后,马克昂杰放下话筒。他摊开双手抱歉地说:“我们只知道他现在在瑞士,但不知道确切地址。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是否有用。当然,如果瑞士的情报机构愿意帮你,你们在那里的人就能找到他。不过,如果涉及公民隐私,他们可能会拒绝你,尤其是在这个公民还很有钱的情况下。”
邦德的脉搏随心脏快速跳动,终于知道这个家伙的消息了!邦德激动地说:“太好了,马克昂杰。知道他在哪儿后,剩下的事就应该不难了。我在瑞士有好朋友,我找他们帮忙。”
看见邦德的反应,马克昂杰展露笑颜。他认真地说:“答应我,以后万一遇到问题,不管是这件事还是别的事,都第一时间来找我,行吗?”他将抽屉拉开,递给邦德一张记事纸说,“这是我公开的通讯地址。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电报,不过有重要请求或消息最好不要用电子设备,无线电不太安全。你可以照着这时间和地址去找我的手下。你懂的对吗?总之,”他狡黠地笑着说,“我知道你和一家国际出口公司有联系,通用出口公司,对吗?”
邦德笑着,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会告诉瑞士保安部吗?不会的。他们现在是朋友。而且之前他们说过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会保密。
马克昂杰换了个话题,说道:“那么,我现在把特蕾西叫进来了?她不知道我们讨论了什么。我们就说是法国南部珠宝抢劫案的事吧,你假装是保险公司的员工。我们做了一笔私人交易。怎么样?”他站起身,向邦德走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不管怎样,真的谢谢你。”然后,他走出了房间。
天啊!邦德心想,现在换我履行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