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站了起来。

“我必须去梳洗一下,”她说,“你们聊吧。”

“当然。”莱特说着,跳起来,“你一定累坏了。我猜你最好睡詹姆斯的房间,他可以跟我睡。”

纸牌跟他去那个小厅,邦德听到莱特解释房间的安排。

一会儿莱特带回来一瓶黑格威士忌和一些冰。

“我失礼了,”他说,“我们可以喝一杯。浴室旁边有一个小厨房,我储存了所有我们可能需要的食物!”

他取出一些苏打水。他们都喝了一大口。

“咱们来商量一下细节,”邦德坐下来,“那活儿一定干得很漂亮。”

“那是,”莱特同意,“除了没尸体。”

莱特把脚放在桌上,点燃一支烟。

“幻影大约五点离开杰克逊维尔,”他开始分析,“六点左右到沃尔多,我猜,刚刚离开沃尔多。大先生的人上了你那趟车,进入你隔壁的包厢,在窗户上挂了一条毛巾,他一定已经打电话给沿路而下的车站,其意义是‘这条毛巾右边的那个窗口’。”

“沃尔多和奥卡拉之间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莱特继续说,“贯穿森林和沼泽地,国道正好与铁轨并行。离开沃尔多大约二十分钟,嘣!出现一个紧急信号。司机把速度降到40码。嘣!嘣!嘣!接连三声警报,司机停下火车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看见。火车大约停了十五分钟。天色刚刚放亮,有辆轿车,停在那儿。”邦德挑了一下眉毛。

“偷来的车,”莱特解释,“灰色的,好像是辆别克,没有开灯,没熄火,在铁轨对面的高速公路上等着。车里出来三个人,混血儿或者黑人。他们沿着国路和铁轨之间的绿化带并列成一线走得很慢。外面两个带着汤姆森冲锋枪。中间那个手里拿着某样东西。他们停在245车厢20码外。持冲锋枪的男人对着你们的窗户疯狂扫射。中间那人把手雷丢了进去,三个人跑回车上。两秒后保险丝熔化,轰!H包厢成了油焖原汁布莱斯先生和夫人肉块。事实上,是油焖原汁鲍德温,他冲出来在走廊上看到有人接近他的车。没有其他人员伤亡,除了整列火车的多次震动和大家有点歇斯底里。列车与死神擦肩而过,留下那节车厢一直待在地狱。火车下掉245车厢战战兢兢地进入奥卡拉,三小时后又被允许继续前进。接下来就是我莱特独自坐在小屋,希望他从来没有说过伤害他朋友詹姆斯的话,还想知道胡佛先生今晚将让莱特先生吃什么苦头。就这样,伙计。”

邦德笑了。“好厉害的组织!”他说,“我确信这人有完美的掩饰和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好厉害的人!他简直把这个国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正好显示出一个人可以如何利用人身保护权、人权及所有其他权利来摆布一个民主国家。很高兴我们不是在英格兰追捕他。木制警棍可不会给他留下太深印象。好吧,”他总结道,“这是我第三次逃脱了,一次比一次可怕。”

“是的,”莱特沉思着说,“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大先生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超过十个。现在,他连犯三个错误,他不会再错下去。我们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但他现在开始反击了,而且非常迅速。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毫无疑问,黄金通过这个地方进入美国。我们追踪了塞卡特尔号一次又一次,它只是直接从牙买加到圣彼得斯堡,停靠在那个蠕虫和诱饵工厂的码头——叫什么来着?”

“衔尾蛇。”邦德说,“神话里的大虫子。这可真是个好名字。”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用手敲玻璃桌面:“费利克斯!当然。衔尾蛇——‘强盗’,你没发现吗?大先生的手下就在这儿。‘衔尾蛇’和‘强盗’是一个意思。”

莱特的脸亮了起来。“全能的上帝。”他喊道,“当然是一样的。在塔彭斯普林斯那个希腊老板,宾斯万格那傻子的报告显示那人在纽约,他很可能只是一个傀儡,可能甚至不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我们得去找那个工厂的经理,他肯定就是强盗。”

莱特跳起来。

“来吧。我们马上去。我们马上去查看那个码头。‘塞卡特尔号’停在那里。它现在古巴,顺便说一下,”他补充说,“哈瓦那。一周前从这里出发。他们找到了它来去的规律,它每次航行前总是去码头。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天衣无缝。无论如何,我们去一趟,探探路。看看我们是否可以看到我们的朋友强盗。我待会儿跟奥兰多和华盛顿通话。告诉他们我们所知道的。他们必须快速抓住火车上的大先生的人。天色可能太晚了,你去看看纸牌休息好了没。告诉她待着别动,直到我们回来,最好把她锁在里面。到时候,我们带她到坦帕去吃晚饭,他们有全古巴最好的餐馆——洛维达德斯。我们还要在机场停一下,预订她明天的航班。”

莱特拿起电话,接通了长途电话。邦德起身离开。

十分钟后,他们上路了。

纸牌不想被留下来。她抓紧邦德。“我想要离开这里,”她说,她眼里充满恐惧,“我觉得……”她没有说完。邦德吻了她。

“好了,”他说,“我们一小时左右就回来。没有什么会发生。然后一直到你上飞机,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们甚至可以在坦帕过夜,再让你乘第一趟班机离开。”

“好的,谢谢,”纸牌焦急地说,“我愿意。我害怕这里。我感觉身边有危险。”她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别以为我歇斯底里。”她吻他,“现在你可以走了。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尽快回来。”

莱特打完电话,邦德帮她关上门,又反锁起来。

邦德跟着莱特到停车场取车时感觉隐约的不安。他无法想象,女孩可能会在这个和平、守法的地方受到任何伤害,或者是大先生令人吃惊地追踪到她在大沼泽,而金银岛上有一百个类似的海滩。但他尊重她非凡的直觉力,她的神经紧张使他心神不定。

看见莱特的汽车,他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

邦德喜欢跑车,他喜欢开车。他讨厌大多数美国车。它们缺乏欧洲汽车那种个性和手工感。它们只是形状、颜色,甚至连喇叭声都与欧洲车极为相似,设计只用一年,然后第二年就要换零件或是新车了。美国车还取消了变速器,代之以液压方向盘和海绵刹车片,从而消除了所有的驾驶乐趣。所有从欧洲司机那里学来的那些与机器和道路密切相关的技术与勇气都被一笔勾销。在邦德看来,美国汽车只是甲壳虫形状的电动碰碰车,用一只手握住汽车方向盘,油门踩到底,电动车窗关闭以避免风吹耳朵。但莱特有一辆老科德,为数不多的个性美国车,邦德欢呼着爬进低矮的轿车,听到齿轮良好的咬合声和宽大排气管那充满男子气概的排气声。十五年的车龄,他想,但仍然是世界上外观最现代的汽车之一。

他们驶上堤岸,越过水波不兴的宽阔水面。这堤岸把20英里长的窄岛与延伸到圣彼得斯堡及其郊区的宽阔半岛分离开来。

他们悠闲地行驶在横穿小镇的中央大道上,穿过了该镇停泊游艇的港湾、主要港口和大型酒店。邦德感受到了让这小镇成为美国“老伙计之家”的气氛。人行道上的每个人都是白发苍苍,穿着蓝白相间的疗养服。纸牌描述过的那条著名的达文波特人行道坐满了一排排老人,就像特拉法加广场的椋鸟。

邦德注意到女人们干瘪的嘴,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夹鼻眼镜,青筋毕露、胸廓塌陷的胸部和杜鲁门T恤衫下裸露在阳光下的男性手臂。老太太们毛茸茸、稀疏的头发下露出粉红色头皮。老爷子们则大多一把头发也没有。老人们聚在一起絮絮叨叨,交换新闻和八卦,民间沙狐球和桥牌比赛日期的确定,子孙来信的传阅,关于商店和汽车旅馆价格的喋喋不休。

“这简直让人想爬进坟墓,放下棺材盖。”莱特在邦德恐惧的感叹声中说,“等到我们出去散步。如果他们看到你的影子出现在他们背后的人行道上,他们往旁边一闪就像你是前来查看他们银行债务的首席出纳员。这景象真可怕。让我想到银行职员中午意外回家,发现总裁在和他妻子睡觉。他回去告诉他在分类账务部门的朋友说:‘天哪,伙计,他几乎抓住了我!’”

邦德笑了。

“你可以听到他们的口袋里所有金手表的嘀嗒声,”莱特说,“这个地方充满了殡葬业,当铺塞满了金表、共济会环、飞机碎片和装满头发的匣子,一切让你发抖的东西。等到你去米莉阿姨的馆子,看他们成群结队地啃玉米、牛排、杂拌和芝士汉堡,试图活到九十岁,这会让你对生命产生恐惧。”

“但这儿也并非全是老人,看看那边的广告。”他指着垃圾堆上的一块大广告牌,这是一个孕妇装广告,“斯图茨·海默&布洛克,”他说,“这是新产品!超乎我们的预期!还有两种。”

邦德呻吟着。“我们快离开这里,”他说,“这真是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

他们下到海滨只右拐,抵达水上飞机基地和海岸警卫队。这条街上没有老伙计,只有海港的通常生活——码头、仓库、船上杂货店、翻过来晒干的船、晾晒的渔网、海鸥的叫声。恶臭的气味吐入海湾。小镇后面的废料场上,标语横过车库:“自驾。帕特·格雷迪。微笑的爱尔兰人。二手车。”这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充满活力的提醒。

“最好走过去,散散步,”莱特说,“强盗的地盘就在下一个街区。”

他们把车停在港口旁边,往前闲逛,路过一个木材仓库和一些储油罐。然后他们再次左转向大海的方向行驶。

路的尽头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木制小码头,从污泥堆向海湾延伸出20英尺。敞开的门后是一个狭长而低矮的波纹钢仓库。宽敞的双开门上画着白底黑字“衔尾蛇有限公司。活蠕虫和诱饵供应商。珊瑚、贝壳、热带鱼。仅供批发。”其中一扇门上有一道小门,用闪闪发光的耶鲁锁锁着。门上写着标识:“私人重地,闲人免进。”

一个人背靠着门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椅背倾斜,这样门可以支持他的重量。他正在擦一支步枪,看起来像一支雷明顿30。他用一根木制牙签剔牙,一顶破旧棒球帽倒扣在他头上。他穿着件白点汗衫,一丛汗毛从胳膊下露出来,下面是白色帆布裤子和胶底运动鞋。他四十岁左右,脸骨分明,皱纹纵横,就像突堤式码头上的系船柱。一张瘦骨嶙峋的脸,薄嘴唇,无精打采。他的肤色是烟草粉尘的那种黄褐色。他看起来残忍而冷酷,像一个扑克牌玩家和金矿电影里的坏人。

邦德和莱特走过他和码头。他们经过时,他没有抬头,但邦德感觉到他的视线跟着他们。

“即便这不是强盗,”莱特说,“也会是他的一个血亲。”

一只灰鹈鹕,弯腰驼背地站在突堤式码头末端的一个系船柱上。它与他们非常接近,然后不情愿地重拍了几下翅膀,朝水面向下滑翔。两个男人站在那里看着它慢慢沿港口上方飞行。突然它笨拙地落下来,它的长嘴垂在他的面前。它抓住了一条小鱼,生气地一口吞下。然后,沉重的鸟又飞起来,它在阳光下飞翔,继续捕鱼,当邦德和莱特转身走回突堤式码头,它放弃了捕鱼和滑翔飞回柱子上。它停在那儿扑腾翅膀,恢复其对晚餐的思索。

那人仍俯身擦枪,用含油抹布擦拭枪身。

“下午好,”莱特说,“你是这个码头的经理吗?”

“是的。”那人说,没有抬头。

“我想知道是否有机会把我的船托运到这儿。那边的船码头非常拥挤。”

“不行。”

莱特拿出他的钱包:“20美元够吗?”

“不行。”那人喉咙发出一声咳嗽,痰直接吐在邦德和莱特中间。

“嘿,”莱特说,“注意礼貌。”

那人思量了一下,抬头看着莱特。他有双眼距极小的小眼睛,“你的船叫什么名字?”

“西比尔。”莱特说。

“不是海湾的船,”那人说,“他单击步枪底部关上枪膛。枪随便躺在他的腿上,指向仓库方向,远离大海。”

“你消息真闭塞,”莱特说,“它到这儿一个星期了。6英尺长,双螺旋桨柴油机。船身白色,顶篷绿色。钓鱼船。”

步枪开始以较低的弧度懒洋洋移动,男人的左手抠着扳机,右手放在保险栓上。

他们站着不动。

男人坐着,懒洋洋地看,他的椅子仍然倾斜对着黄色小门的耶鲁锁。

枪抵住莱特的肚子,然后是邦德的。两人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而不是冒险动手。枪停止转动。它指向了码头。强盗抬头往上看,眯起眼睛,扣动了扳机。鹈鹕发出一声尖叫,他们听到了沉重的身体落到水里。枪声回荡在港口。

“你究竟要做什么?”邦德问。

“练习。”那人说。填入另一颗子弹。

“我猜这小镇上有一个美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的分会,”莱特说,“我们去举报这家伙。”

“想被起诉非法入侵?”强盗问,慢慢站起来,把枪挎在胳膊下,“这是私人地产。现在,”他吐出这个词,“滚出这里。”他转身,把椅子从门边拉开,用钥匙打开门,一只脚横在门口。“你们都有枪,”他说,“我闻到了它们的气味。你们再次闯到码头来到这儿,我只是自我防卫。我有你们非法闯入威胁我人身安全的充分证据。去他妈的西比尔!”他轻蔑地进门,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莱特沮丧地咧嘴一笑,耸了耸肩。

“与强盗的第一回合。”他说。

他们向尘土飞扬的支道走去。太阳正在落山,他们身后的大海映得一片殷红。当他们到达大路,邦德回头。门上挂着一盏大弧光灯,通往仓库的路被照得亮如白昼。

“前门不好试,”邦德说,“但没有哪个仓库只有一个入口。”

“正是我刚刚想的,”莱特说,“我们可以下次来访。”

他们上了车,沿中央大街慢慢开车回去。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莱特问了一连串关于纸牌的问题。最后,他漫不经心地说:“顺便说一下,希望你喜欢我定的房间。”

“好得不能再好了。”邦德高高兴兴地说。

“很好。”莱特说,“我只是想到自己可能横插到你们两个中间。”

“你读太多温切尔小说了。”邦德说。

“这只是一个微妙的表达方式,”莱特说,“别忘了这些别墅的墙很薄。我的耳朵没沾上口红,当然听得见。”

邦德抓起一块手帕擦耳朵。

“你这讨厌的,讨厌的侦探!”他愤怒地说。

“你在干什么?”他无辜地问道,“我又不是在暗示你耳朵的颜色红得不自然。然而……”他在这个词里隐含了很丰富的含义。

“如果你发现自己今晚死在床上,”邦德笑了,“你会知道是谁干的。”

他们到达大沼泽时,还在互相开玩笑。当史蒂文森太太在草坪上欢迎他们时,他们正在大笑。

“对不起,莱特先生,”她说,“但我恐怕我们不能允许使用音箱。我们不能一直打扰其他客人。”

他们惊讶地看着她。“对不起,史蒂文森太太,”莱特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台你派人送来的大型收音电唱两用机,”史蒂文森太太说,“太大了,包装箱没法通过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