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明媚的午后轰隆轰隆向南行驶。他们已经把宾夕法尼亚州和马里兰州抛在身后。在华盛顿有一个长时间的停靠,邦德在半梦半醒中听见调车机车上的警铃叮当声和车站有线广播系统的温和通知,随后列车进入到弗吉尼亚州。这里的空气已经变得温暖湿润,这里距离纽约只有五小时路程,但闻起来几近春天。
时不时经过的一群黑人,从田里步行回家的路上,听到遥远的隆隆声,有人会拿出他的表看看,并宣布:“幻影到了。六点钟。看来我的表是准点的。”“果然。”另一个人说。柴油机的巨大轰隆声渐渐逼近了,灯火通明的列车飞驰而过,驶向北卡罗来纳州。
七点左右,火车越过田野到达罗利市郊区时,他们被过街警铃的叮当声惊醒。邦德把木楔从门下拔出来,打开灯,呼叫列车员。
他点了干马提尼酒。两个单人装小瓶、玻璃杯和冰一起送来,它们看起来分量如此不足,他立刻再点了四瓶。
他们商量了一下菜单。鱼类有鲜嫩无刺鱼片,鸡类有美味法式金黄炸鸡。
“名不副实。”邦德说,他们最终点了加培根和香肠的炒蛋、沙拉和一些美国产的卡蒙贝尔奶酪,这是这份美国菜单上最受欢迎的食物。
九点钟,鲍德温来清理盘子。他问是否有什么需要。
“我们什么时候到杰克逊维尔?”他问。
“约今早五点,先生。”
“站台上有地铁吗?”
“当然。汽车站右边。”
“你能立刻把门打开,把梯子放下去吗?”
黑人笑了:“当然。我把它保养得很好。”
邦德给了他一张10美元的钞票。“以防我们抵达圣彼得斯堡时看不到你。”他说。
黑人咧嘴一笑:“非常感谢您的好意,先生。晚安,先生。晚安,夫人。”
他走出去,关上了门。邦德站起身把木楔牢牢地固定在两扇门下。
他告诉纸牌来自鲍德温的警告。当他说完,女孩说:“我不惊讶,他们肯定看到你进了车站。他有一整队被称为‘眼睛’的间谍,当他们开始工作,几乎没什么信息是不能得到的。我想他的人上了火车,肯定是一个黑人,卧车列车员或餐厅的某个人。他能让这些人不惜任何代价去做他喜欢的事情。”
“看来是这样,”邦德说,“但他是如何工作的?他能给他们什么?”
她看着窗外,黑暗的隧道中灯火通明的火车轰隆轰隆前进。随后她看回桌子旁英国特工那冷酷的灰蓝色眼睛。她想:一个人怎么能向另一个有着平常的背景、在温暖房屋和光明大街上衣食无忧地长大的人解释精神的力量?一个人不曾住在热带地区秘密心脏附近的人,一个不曾受到愤怒、秘密和毒药支配,不曾体验过鼓声的神秘,不曾看到魔法的快速作用及其激起的致命恐惧的人。他能理解全身僵硬症,灵魂出窍,黑人的第六感,白鸡毛的致命意义,路上的十字交叉棍,装骨头和草药的皮革小包吗?他能理解影子剥夺、全身浮肿的死亡和消耗死亡吗?
她战栗着,大量黑暗记忆淹没了她。最重要的是,她想起第一次在寄宿学校,黑人护士对她说:“小姐,这对你没坏处。这是力量强大的护身符,保护你。”护士捏住她的嘴,灌下巫毒药水,直到她喝光最后一滴。接下来她每天躺着,尖叫了足足一个星期,之后她突然就能睡好了。几周后她把枕头翻了一面,她感觉到一个硬东西,她把它从枕套里挖出来,那是一小袋肮脏的垃圾。她把它扔到窗户外面,不过早上时她再也无法找到它。之后的日子她继续睡得好,她知道那东西一定被护士发现了,藏在某个地方。
多年以后,她弄清楚了巫毒药水的成分——朗姆酒混合物、火药、墓穴泥土和人血。她几乎能感觉那味道重新回到她嘴里。
这个男人能理解这些事情吗?
她抬起头,发现邦德的眼睛疑惑地固定在她身上。
“你在想我不会明白,”他说,“在某种程度上你是对的。但我知道恐惧能给人造成什么影响,我知道恐惧可以由很多事物引起。我读过关于伏都教的书,我相信它能起作用。我认为魔法不会对我奏效,因为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不是暗示或催眠术的好对象。我知道这些勾当,你必须相信我不会嘲笑这一点。写下关于伏都教书的科学家和医生都很严肃。”
纸牌笑了。“好吧,”她说,“我需要告诉你的是,他们相信大先生是萨米迪男爵的活僵尸。僵尸本身就够糟糕的了。他是活的尸体,能够复活并服从控制他们的人的命令。萨米迪男爵是整个伏都教中最可怕的神。他是黑暗和死亡之神。所以萨米迪男爵自己控制的僵尸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概念。你知道大先生的样子。他体型巨大,皮肤发灰。他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对一个黑人而言,相信他是一个僵尸是很容易的。造成大先生与萨米迪男爵的关联就更简单了。大先生通过他胳膊肘上的男爵像来强化这种想法。你在房间里见过。”
她停顿了一下。她迅速地,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讲:“我能告诉你的是,它奏效了,凡是曾见过他和听过这故事的黑人,几乎没有一个不相信。他们是对的,”她补充道,“如果你知道他对待那些不完全听从他的人的方式,他们被拷打和杀害的方式,你也会这么说。”
“莫斯科怎么搅进来的?”邦德问,“他真的是锄奸局的特工吗?”
“我不知道锄奸局是什么,”女孩说,“但我知道他在为苏联工作,至少我听到他与某个偶尔来的人说俄语。有时他让我待在那个房间,事后问我怎么看他的访客。在我看来,他们彼此通常说的是实话,虽然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别忘了我只认识他一年,他是非常神秘的。如果莫斯科确实在接触他,那么他们已经掌握了美国最强大的人之一。他几乎可以找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如果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就会有人被杀。”
“为什么不是有人杀了他?”邦德问道。
“你不能杀他,”她说,“他已经死了。他是一个僵尸。”
“是的,我明白了,”邦德慢慢说,“这相当令人印象深刻。你想不想试一试?”
她看了看窗外,然后回头看他。
“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情愿地承认,“但不要忘记我来自海地。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可以杀了他,但是……”她用双手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
她温顺地笑着看他:“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无望的傻瓜。”
邦德回应说:“读完所有那些书后,我不这样看。”他把手横过桌子,覆盖住她的手,“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微笑着说,“我会在我的子弹上刻上十字架。这在过去曾经很管用。”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我相信,如果有人能做到,那个人就是你。”她说,“你昨晚重创他来讨回他对你所做的一切。”她拿起他的一只手抚摸着,“现在告诉我,我必须做些什么。”
“睡觉。”他看了看手表,十点钟,我们要尽可能多地睡觉。我们将在杰克逊维尔找机会溜下车,换一种交通方式。”
他们站起来,面对面站在摇晃的火车上。
邦德突然伸出手,用右臂搂住她。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他们激情亲吻。他把她压靠在摇晃的墙上,抱住她。她捧住他的脸,气喘吁吁。她的眼睛明亮又炽热。然后她对准他的嘴唇,长时间地吻他,把他吻得昏天黑地,仿佛她是男人而他是女人。
邦德的手伤让他不能探索她的身体,抚摸她。他放开右手,把它放在他们的身体之间,感觉她结实的乳房,她把手从他的脖子上放开,将他推开。
“我曾希望有一天我会像这样亲吻一个人,”她说,“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会是你。”
她的手垂在身旁,身体立在那里,向他开放,为他准备好了。
“你很美,”邦德说,“你的吻比任何我认识的女孩都棒。”他低头看他左手的绷带,“这该死的胳膊,让我不能好好抱你,这是大先生将偿还的另一个代价。”
她笑了。
她从手袋里取出一块手帕,擦掉抹在他嘴上的口红。然后把他前额的头发拨开,再次吻他,轻轻地,温柔地。
“这样就够了,”她说,“我们脑子里装了太多其他的事情。”
他亲吻着她白皙的脖颈,还有嘴。
他觉得他沸腾的血液开始软化,他用手搂住她,把她拉到摇摇摆摆的车厢的中央。
他微笑。“也许你是对的,”他说,“到时候我想和你独处,天荒地老。这里可能会有人打扰我们的夜晚,我们必须在凌晨四点起床。所以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你准备上床睡觉吧,我会跟着爬上来给你晚安吻。”
他们再次亲吻,慢慢地,然后他走开。
“我们去看看隔壁有没有人。”他说。
他轻轻地把木楔从门下拉出,轻轻打开锁。他从枪套里拿出贝瑞塔手枪,用拇指扣住保险栓,示意她拉开门,这样她能躲在后面。他给出信号,她迅速把它打开。空荡荡的包厢讽刺地开着。
邦德对她笑了笑,耸了耸肩。
“你准备好了就叫我。”他说,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通向走廊的门是锁着的。这个房间与他们的房间格局相同。天花板上有一个空调通风孔,除非大先生想用系统中的燃气开关杀死车上的所有乘客,否则这里不用担心。小卫生间的排水管道,可以通过它施放一些致人死命的气体,但操作员必须是大胆而熟练的杂技演员才能办到。而且走廊里没有通风孔。
邦德耸了耸肩。如果有人来,就只能穿过大门。
纸牌叫他。房间里有股“巴尔曼牌”清风青草香水味。她头靠着手肘,从上铺看着他。被单被撩到了肩头,邦德猜她是全裸的。她的黑发瀑布般倾泻下来。只有她身后的阅读灯亮着,她的脸在阴影中。邦德爬上小铝梯,向她俯身过去。她抱住他,被单突然从肩头滑落。
“该死的,”邦德说,“你……”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
“‘妖精’是个很好的词,”她说,“能够和这么强壮而沉默的男人在一起,这对我来说简直太棒了。多少天,你的手多少天能恢复?”
邦德重重咬了一下她柔软的手。她发出小声的尖叫。
“不用很多天,”邦德说,“然后有一天当你玩你的小把戏时,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像一只蝴蝶被压住。”
她用手圈住他,他们亲吻,漫长而充满激情。
最后,她倒在枕头上。
“快点好起来吧,”她说,“我厌倦了我的游戏。”
邦德下到地板上,把她的床位布帘拉好。
“现在试着好好睡一觉,”他说,“明天是漫长的一天。”
她喃喃低语。他听到她翻身关掉了灯。
邦德检查了一下门下的木楔。随后他脱下外套,领带,躺在下铺。他关掉灯,躺在那儿想纸牌,听他头底下车轮稳定疾驰的声音,房间里舒适的小噪音,火车轻轻的呼啸声和杂音在夜间迅速催人入眠。
十一点钟,火车行驶在哥伦比亚和乔治亚州萨凡纳市之间的漫漫长路上。到杰克逊维尔还要六小时左右,这期间大先生肯定已指示他的特工采取一些行动,整列火车的人都睡着了。
巨大的火车蜿蜒穿过黑暗,冲到数里之外,穿过“桃州”格鲁吉亚空荡荡的平原和少得可怜的村庄,四驱引擎在广阔的大草原上咆哮,探照灯的长轴撕开黑色夜幕。
邦德再次打开他的灯,看了会儿书,但他的思维过于紧张,便很快放弃了,把灯关掉。作为代替,他在考虑未来、杰克逊维尔、圣彼得斯堡和再次与莱特会面。
很久以后,大约凌晨一点钟,他昏昏欲睡,一个轻的微金属噪音让他一下清醒并用手去掏枪。
有人在轻轻地拨动走廊门锁。
邦德立即跳到地板上,光着脚轻轻移动。他轻轻从隔壁房间门下拉出木楔,轻轻拔出螺栓,打开了门。他穿过隔壁包厢,轻轻打开走廊门。
一阵门闩弹回来的巨大响声。他拉开了门,冲进走廊,只看到一个人已经冲到车厢前端。
如果他的两只手是自由的,他可能已经射中那人,但为了打开门,他不得不把他的枪插到裤腰带上。邦德知道追击无望。有太多空包厢,这人可以躲进去,悄悄关上门。邦德事先已经想过所有问题。他知道他唯一的机会是出其不意,而非快速射击或击败这人。
他几步走到H包厢。一张小小的纸在走廊里。
他回去,进入他们的房间,锁上他身后的门。他轻轻地打开阅读灯。纸牌仍在熟睡。那张纸,薄薄的,躺在靠通道门边的地毯上。他把它捡起来,坐在床的边缘。
这是一张便宜的信纸。其上是用首字母大写方式蘸红墨水写成的几行字。邦德小心翼翼地打它,没有抱太多希望它能带来任何线索。这些字如下:
哦,女巫不能杀我,
放开我。他是身体。
神圣的鼓手宣称
当他与黎明一起醒来
他会在早上为你敲响鼓声
很早,很早,很早,很早。
哦,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女巫就将他们杀死
哦,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女巫就将他们杀死
神圣的鼓手宣称
当他与黎明一起醒来
他会在早上为你敲响鼓声
很早,很早,很早,很早。
我们正在向你祈祷,
但愿你能懂。
邦德躺在床上思考。
然后他把纸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钱包。
他仰卧着,什么也不看,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