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生涯总有奢华的时刻。总有某些任务需要扮演成有钱人;邦德偶尔也需要用优渥的生活来消除危险的记忆和死亡的阴影;有时,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他是盟约特勤处的一位客人。

从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客机滑行在爱德怀德国际机场跑道上的那一刻起,詹姆斯·邦德就享受到了皇室成员的待遇。

他与其他旅客一起离开飞机,接受美国卫生局、移民署和海关臭名昭著的折磨。闷热、土褐色的房间,充斥着陈年的霉味、汗臭和罪恶,那些标有“私密”印记的密闭的门让人恐惧,门后藏着那些小心谨慎的工作人员,各种文件,嘀嘀不停地向缉毒局、反间谍处、财政部发送信息的电报机。

在一月刺骨的寒风中走过停机坪时,邦德看见自己的名字在显示屏上滚动:詹姆斯·邦德,英国外交护照0094567。片刻之后,审核结果显示在另一台机器上:拒绝通过。这时,联邦调查局发来信息:耐心等候检查。联邦调查局与美国中央情报局进行某种交易后,联邦调查局发信给爱德怀德机场:通过检查。冷漠的前台官员归还了他的护照,再附上一句“祝您过得愉快,邦德先生”。

邦德耸了耸肩,跟随其他乘客通过铁丝网向贴有美国医疗服务标志的门走去。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只不过是恼人的例行公事。当然,他不喜欢他的档案被任何外国势力所掌控。任何记录在册的有关他真实身份的线索都会削减他的价值并最终威胁到他的生命。在美国,他们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感觉就像一个被巫医偷走影子的黑人。他的一个重要部分被质押,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当然这里是友邦,但是……

“邦德先生?”

一个身着便衣、和蔼可亲、长相普通的人从医疗卫生服务站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们握了握手。

“希望您旅途愉快!请跟我来好吗?”

他转向在门口站岗的机场警署官员。

“警官好。”

“哈洛伦先生好。回头见。”

其他乘客已经进去了。哈洛伦转向左边,离开建筑物。另一个警察打开高边界围栏上的一道小门。

“再见,哈洛伦先生。”

“再见,警官。谢谢。”

外面已经等着一辆黑色别克,引擎低吼。他们上了车。邦德那两个轻飘飘的行李箱正安放在司机旁边。邦德无法想象它们是如何被这么快取出来的,几分钟前他刚看到乘客们的行李被推过来交给海关。

“好的,格雷迪。我们走吧。”

他转向哈洛伦。

“嗯,这可是上宾的待遇。我原本预计至少一个小时才能通过海关。我不习惯VIP待遇。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您的疏通。”

“您太客气了,邦德先生。”哈洛伦笑了笑,从一包新开的卢克斯香烟中取出一支递给他,“我们想让您待得愉快。您想要什么,尽管说,都会给您。虽然我们并不知道您为什么在这里,但是看起来当局很重视此事,您应该是政府的一位特殊客人。我的工作就是尽快接到您,并将您送去酒店,届时会有别人接待您。在这之前,请给我看一下您的护照。”

邦德给了他。哈洛伦打开他身旁座位上的一个公文包,拿出一个很重的金属印章。他把邦德的护照翻到美国签证页,盖上印章,在深蓝色圈上写上他的签名后把它还给了邦德。然后他拿出钱包,取出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递给邦德。

“这里有1000美元,邦德先生。”他举起手阻止邦德开口说话,“这是我们在施密特—肯纳斯基运输公司缴获的钱。您被要求参与此案,并被允许在这次任务中以任何您喜欢的方式花掉这些钱。如果您拒绝,这将被认为是一个非常不友好的行为。请不要再说什么。”看到邦德迟疑地把信封拿在手里,他补充说,“还需说明的是,对这些钱的处置已经知会您的上司,并得到了他的批准。”

邦德定定地看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把信封放进了自己的钱包。

“好吧,”他说,“谢谢。我试试,在能造成最大伤害的地方花掉它。我很高兴有一些工作资金,特别是在知道这是对手提供的,这的确很好。”

“好的。”哈洛伦说,“现在,如果你能谅解,我将在我的报告中把这一点写进去。可得记住给移民局和海关寄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们的合作。”

“走吧。”邦德说。车子向酒店驶去,邦德沉默地看着车窗外,这是他二战以后第一次到美国。美国习语立刻跳了出来:广告、新车型、二手车、价格各异;异国情调的刺激性路标:柔肩——曲线——挤压——滑湿,驾车标准、车上的女人、温顺地陪在旁边的男人们;民防警告:如有敌袭——继续前进——撤离大桥;密密麻麻的电视天线、备受电视影响的广告牌和商店橱窗;时不时掠过的直升机;小儿麻痹症基金会和癌症基金的捐款号召……对他的职业而言,所有细小短暂的印象就像碎裂的树皮和折断的树枝对于丛林中的猎人一样重要。

司机选择了三区大桥,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向曼哈顿上城飞驰。纽约的美丽风景在他们眼前疾速展开,直到他们身处钢筋水泥丛林中。

邦德转向他的同伴。

“我本来不想说,”他说,“但这一定是全球最快的汽车。”

“别提了,”哈洛伦赞同,“我一直担心会不会出车祸。”

他们在第五大道和55街的拐角处停下,那里有纽约最好的圣瑞吉斯酒店。一个身着深蓝色外套、头戴黑色小礼帽、一脸阴郁的中年男子从门童身后走出来。在人行道上,哈洛伦向邦德介绍他。

“邦德先生,这是德克斯特上尉。”他恭敬地问,“上尉,现在我能将邦德先生交给您吗?”

“当然,当然。只需把他的行李送上去。2100房间。顶楼。我会带邦德先生上去,并提供他想要的一切。”

邦德转身向哈洛伦道别,并表示感谢。片刻之后,哈洛伦转身向门童交代了邦德的行李。

邦德的目光越过哈洛伦看到55街,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突然冲出来,正好在一辆齐克尔轿车前紧急刹车,齐克尔轿车的司机用拳头猛砸他的喇叭,让它一直响个不停。雪佛兰轿车继续走,刚好赶上绿灯的尾巴,在第五大道北消失了。

这是一次聪明果断的超车,但让邦德震惊的是司机是一个黑人女子,一个穿着司机制服的美貌黑人女子。汽车加速驶过大道时,透过后窗玻璃,邦德瞥见那个乘客——一张巨大的灰黑色面孔慢慢转向自己,定定地看着自己。邦德确信他在看自己。

邦德握住哈洛伦的手。德克斯特不耐烦地抚摸着他的手肘。

“我们直走,乘坐大厅右边的电梯。请拿好您的帽子,邦德先生。”

邦德跟着德克斯特跨上台阶走进酒店,他还想着刚才的事:在世界任何地方,你几乎不会看到一个黑人女司机,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是在哈莱姆,但这至少能够表明这车来自哪里。

后座上那个大个子?灰黑色的脸?大先生?

邦德一边思索着,一边跟着德克斯特上尉瘦削的后背进入电梯。

电梯停在21楼。

“邦德先生,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德克斯特上尉说。邦德感觉这话里没有太多热情。

他们沿着走廊走到拐角的房间。

风在走廊的窗户外呼啸,邦德迅速地看了一眼其他摩天大楼的顶部,以及更远处中央公园树木上光秃秃的枝条。他感觉自己离地面很远,有那么一瞬间,一种奇怪的孤独感和空虚感抓住了他的心。

德克斯特打开2100房间的房门,并在他们进入后关上门。他们进入一个灯火通明的小型客厅。他们把帽子和外套放在椅子上,德克斯特打开他们面前的一扇门让邦德进去。

他走进一个令人眩目的第三大道帝国酒店装饰风格的起居室——淡黄丝绸的安乐椅和宽沙发,美丽的奥布松地毯,浅灰色墙壁和天花板,法国弓顶餐具柜,上面放着瓶子、玻璃杯和一个镀金的冰桶,晴朗的天空中涌出的冬日阳光透进宽大的窗户。中央暖气温度适宜。

卧室门开了。

“您的床边放了花朵。这是中央情报局著名的微笑服务的一部分。”瘦高的年轻人走上前来咧嘴一笑,伸出他的手,邦德惊奇得呆住了。

“菲力克斯·莱特!你在这里干什么?”邦德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你在我的卧室里做什么呢?天哪!很高兴看到你。你不是在巴黎吗?别告诉我他们派你来这儿干活。”

莱特亲切地拥抱邦德。

“你说对了。正是他们干的。好棒的假期!至少,对我来说算假期。中央情报局认为我俩在皇家赌场那个任务干得不错,于是他们把我从巴黎的联合情报局拖过来,让我来华盛顿干活,所以我来了。我是中央情报局和我们联邦调查局的朋友之间的联络人。”

他向德克斯特上尉挥手,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莱特这种毫不专业的热情。

“这是他们的任务,当然,至少该由美国人负责,但你知道中情局方面有一些全球布局,所以我们联合执行此案。现在你在这儿为英国方面收尾牙买加事务,直到团队任务结束。你怎么看?坐下来,喝一杯。我听说你到了楼下,就直接订了午餐,已经在路上了。”他走到餐具柜,开始调制马提尼鸡尾酒。

“哦,该死的。”邦德说,“当然,老魔鬼M没告诉我。他没有告诉我任何好的新消息,我猜他认为这可能会影响我决定是否接手此案。无论如何,这太棒了!”

邦德突然感到德克斯特上尉的沉默。邦德转向他。

“上尉,我非常高兴能在您的领导下干活。”他婉转地说,“按照我的理解,此任务被相当有技巧地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是完全在美国执行,毫无疑问,属于您的管辖范围。如果接下来我们将不得不因此追踪进入牙买加、加勒比,我知道我将接管美国领海以外的事务。菲力克斯将如您的政府所关心的那样整合这两个部分。我在这儿时将通过中情局向伦敦报告,我到加勒比后会直接与伦敦联络,同时保持与中情局的联系。您怎么看?”

德克斯特淡淡一笑。“就是这样,邦德先生。胡佛先生让我转告您,他很高兴和您一起执行任务。”他补充道,“我们自然不用操心此任务在英国的收尾,我们非常高兴中情局与您及贵处在伦敦的人将处理此事。应该会一切顺遂。好运!”他举起莱特递给他的鸡尾酒。

他们爽快地干了手中烈酒,莱特长着鹰钩鼻的脸上显出愉快的表情。

敲门声响了。莱特打开门,让提着邦德手提箱的行李员进来。他背后是两个服务员,推着载满了有盖餐盘、刀叉餐具和雪白亚麻餐巾的手推车,这些东西都被放在一张折叠桌上。

“蛋黄沙司软壳蟹、三分熟超大牛肉汉堡、木炭烧烤、法式煎土豆、西兰花、千岛酱混合沙拉、覆盖有融化奶油糖果的冰淇淋,还有你在美国能弄到的最好的莱茵白葡萄酒。如何?”

“听起来挺不错。”邦德说,但他对融化的奶油糖果持保留态度。

他们坐下来逐一享用这些美式佳肴。他们几乎不说话。在桌子被清理干净,咖啡已经端上来之后,德克斯特上尉取出他口中的五毛雪茄,清了清嗓子。

“邦德先生,”他说,“现在也许您会告诉我们您所了解的情况。”

邦德用他的大拇指指甲打开了一包“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坐在温暖奢华的房间里的安乐椅上,他的思绪回到两周前的那段痛苦时光,当时他正走出他在切尔西的公寓进入伦敦大雾的阴冷迷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