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邦德端起他的酒杯,若有所思地小口小口呷着。继续装下去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管怎么样,他所谓的奥杜邦协会代表的谎言本身就很不靠谱,任何一个对鸟类有所了解的人都能把它戳穿。很明显,他自己的伪装已经是支离破碎了。他必须集中精力保护那姑娘。首先他必须让她放宽心。
邦德对诺博士笑了笑。他说:“我知道你在国王官邸的联络人,泰诺小姐。她是你的特工。我掌握了这个事实,在某些情况下我会把它透露出去的,”从诺博士的表情上看不出他有任何感兴趣的样子,“就像其他事实一样。但是,如果我们要交谈,就别再弄这些戏剧效果了。你是个很有趣的人,但没必要把你自己弄得比事实上更有趣。你遭遇了失去双手的不幸。你戴着机械手。很多在战争中受伤的人都戴。你戴着隐形眼镜,而不是普通眼镜。你用步话机而不是按铃来召唤你的仆人。毫无疑问,你还有其他一些把戏。但是,诺博士,你仍旧还是一个要吃喝拉撒睡的人,跟我们其他人一样。所以,别再玩这些变魔术似的把戏了,我不是你挖鸟粪的工人,而且我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
诺博士微微点了点头。“能这么说话你胆子真够大的,邦德先生。我接受你的批评。毫无疑问,因为跟一帮‘猿猴’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我养成了一些令人不快的怪癖。但不要以为这些怪癖是为了吓唬人。我是一个技术人员。对什么样的材料我用什么样的工具。我还有一系列用于耐火材料的工具。不过,”诺博士稍微抬了抬他那合在一起的衣袖,让它们落在膝盖上,“我们还是继续我们的交谈吧,能有一个聪明的听众,是一件非常难得的开心事,我很高兴告诉你世界上最不同寻常的人之一的故事。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够听懂我的故事,而且——”诺博士顿了一下,以便加重最后几个字的分量,“能够保守秘密的人。”他接着说,“第二句话同样适用于这姑娘。”
果然如此。自从施潘道机枪朝他们开火,甚至比那还要早,自从他在牙买加遭遇那些心狠手辣的攻击之后,邦德心里就几乎对此确信无疑了。从一开始邦德就想到了这个人是个杀手,跟他打交道将是一场生死决斗。他一直有一种习惯的、盲目的自信,以为自己会赢得这场决斗——直到火焰喷射器对准他的时候。从那以后,他开始怀疑了。现在他知道了。这个人太强大,装备太先进了。
邦德说:“让这姑娘听这些没有意义。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昨天才在海滩上遇到她的。她是一个牙买加人,来自摩根港。她是捡贝壳的。你的人把她的独木舟毁了,所以我只好带上她。现在把她弄走,然后送她回家吧。她不会说出去的。她可以发誓……”
那姑娘激动地打断他:“我会说出去的!我会把什么都说出去。我不会走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邦德看了她一眼。他冷冷地说:“我不要你。”
诺博士温和地说:“别在这些豪言壮语上浪费口舌了。来这个岛的人还没有谁离开过。你明白吗?没有人——哪怕是最单纯的渔民。那不合我的规矩。别跟我争论或者试图唬我。那完全没用。”
邦德打量了一下那张脸。那脸上没有任何愤怒、任何固执——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种全然的不在意。他看了看那姑娘,笑了。他说:“好吧,哈妮。我也不是真的是那个意思。我非常不想让你走。我们待在一起,听听这疯子要说什么。”
姑娘开心地点点头。这就像是她的情人威胁要把她赶出电影院,然后又心软了一样。
诺博士说话了,声音还是一样的温和而洪亮:“你说对了,邦德先生。我就是那种人,一个疯子。所有伟大的人都是疯子。他们都被一种狂热所支配,驱使他们去追求他们的目标。伟大的科学家、艺术家、哲学家,还有宗教领袖们——都是疯子。除了一种不顾一切的、目标的单一性,还有什么能给他们的天才一个焦点,使他们能够始终沉迷于他们的目标呢?狂热,我亲爱的邦德先生,跟天才一样是无价之宝。精力的分散、眼界的错乱、动力的丧失、毅力的不足——这些都是普通人的缺陷。”诺博士在椅子上稍微往后靠了靠,“我没有这些缺陷。我,正如你所说,是一个疯子——一个狂热追求权力的疯子,邦德先生。那,”那黑洞一般的眼睛透过隐形眼镜对邦德空洞地闪烁着,“就是我生命的意义。那就是我在这儿的原因。那就是你们在这儿的原因。那就是这儿存在的原因。”
邦德拿起他的杯子,一口把酒喝干。他从摇杯里又倒了一杯。他说:“我并不惊讶。你以为你是英国国王,或者是美国总统,或者是上帝,这都是老一套了。疯人院里全是这种人。唯一的区别是,你没有被关起来,而是自己给自己建了一个疯人院,把自己关在里面。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关在这个牢房里,给自己一种权力的幻觉呢?”
诺博士那张薄薄的嘴的嘴角因为恼怒而颤动了一下。“邦德先生,权力就是统治。首要原则就是建立一个稳固的基地。有了基地,你就会有行动的自由。这些加在一起,就是统治。我已经获得了这些东西,还有其他很多。世界上没有其他任何人像我一样拥有它们。他们做不到。这世界太公开了,这些东西只有在隐秘中才能得到。你说到了国王和总统。他们有多大的权力?只有他们的人民给予他们的权力。这世界上有谁对他的人民拥有生死大权?既然现在斯大林已经死了,除了我你还能说出一个这样的人吗?我是怎么获得这种权力、这种统治的呢?通过隐秘。通过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通过我不用对任何人负责这个事实。”
邦德耸了耸肩。“那只是权力的幻觉,诺博士。任何一个有一把装了子弹的左轮手枪的人都掌握着他邻居的生杀大权。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偷偷杀过人,然后逃脱了责任。但到最后他们通常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一种比他们所拥有的更大的权力被社会施加到了他们身上。这也会发生在你身上,诺博士。我告诉你,你对权力的追求只是一种幻觉,因为权力本身就是一种幻觉。”
诺博士平静地说:“美也是这样,邦德先生。艺术也是这样,钱财也是这样,死亡也是这样。很可能,生活也是这样。这些概念都是相对的。你玩弄文字游戏动摇不了我。我懂哲学,我懂伦理,我也懂逻辑——比你懂得多,我敢说。但是我们不要再进行这种毫无结果的争论了。让我们回到我开始的话题吧,我对权力的狂热,或者,就按你的说法,对权力的幻觉的狂热。但是,邦德先生,”他那固定的笑容中又多了一道皱褶,“不要想象跟你半个小时的谈话就能改变我生活的模式。把你的注意力放到,我们这么说吧,我对一种幻觉的追求的历程上来吧。”
“你说吧。”邦德瞟了那姑娘一眼。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她把手捂到了嘴上,好像要掩饰自己的呵欠似的。邦德对她咧嘴笑了。他在想诺博士什么时候才会有兴趣粉碎她这种满不在乎的姿态呢?
诺博士温和地说:“我会尽力不让你们无聊的。事实比理论要有趣得多,你同意吗?”诺博士并没有想要一个回答。他的眼神定格在了那只优雅的郁金香贝壳身上,它此刻已慢慢地爬到了那深色窗户一半的高度了。一些小银鱼从那黑色的空间蹿过。一束蓝色的磷光若有若无地晃动着。在天花板高处,星星们透过玻璃洒下更明亮的星光。
房间里的虚伪——三个人坐在舒服的椅子上,餐具柜上摆着饮料,地上铺着豪华的地毯,灯光柔和,让邦德突然间觉得非常可笑。甚至事情的戏剧性、它的危险性,与那只郁金香贝壳在窗外爬行的进展比起来都显得不值一提。设想一下那玻璃突然爆裂开来。设想一下压力计算错了,施工有问题。设想一下大海决定更沉重地压在那窗户上。
诺博士说:“我是一个卫理公会教派传教士和一位中国良家妇女的独生子。我出生在北京,是一个所谓的‘私生子’,所以我就成了一个累赘。他们付钱给我的一个姑姑,让她把我带大。”诺博士顿了一下,“没有爱,你看到了,邦德先生。缺少父母的照顾。”他接着说下去,“仇恨的种子已种下了。我到上海去工作。我跟帮会扯上了关系,卷进了他们的非法活动。我喜欢那些阴谋活动,盗窃、杀人,喜欢放火烧掉被保险的财产。它们代表了一种对背叛了我的父亲形象的反叛。我喜欢人的死亡和财物的毁灭。我成了犯罪高手——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然后麻烦来了,我必须消失,但帮会觉得我太有价值了,不忍心杀掉我。我被偷运到了美国。我在纽约安顿下来。他们用密码给美国最有势力的两大帮会之一——义兴帮写了一封介绍信。我一直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是他们马上接收我成了他们的一个心腹。过了一段时间,在我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爬到了相当于财务主管的位置。帮会的金库里有一百多万美元。我把这笔钱给贪了。然后二十年代后期发生了帮会间的大内斗。纽约的两大帮派,我所在的帮会义兴帮,和我们的对手,安李昂帮,也加入了混战。几个星期之内,两派中成百上千的人都被杀死了,他们的房子和财产被烧为灰烬。那是一段折磨、杀戮和焚烧的时间,我满心欢喜地加入了其中。然后防暴队来了。几乎纽约所有的警力都被动员起来了。两支地下武装土崩瓦解,两个帮会的总部被查抄,头目们都被送进了监狱。我事先收到了查抄我所在的帮会义兴帮的消息。在查抄开始前的几个小时,我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带走了换成了黄金的那一百万美元,躲到哈莱姆,隐藏起来。我犯傻了。我应该离开美国,跑到世界上最偏僻的角落去。即使关在辛辛监狱的牢房里,帮会的头目们也在找我。他们找到了我。杀手们趁黑摸了过来。他们折磨我。我不肯说出黄金在哪里。他们折磨了我整整一个晚上。然后,看到他们没法让我屈服,他们把我的手砍下来,以示尸体是一个小偷的,他们朝我心脏的位置开了一枪,然后走了。但我有个情况他们不知道。我的心脏在身体的右侧,一百万个人当中才会有一个这样的人。就是这么巧,百万分之一。我活下来了,凭着顽强的意志,我扛过了手术,在医院里待了几个月。在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盘算怎么拿着这笔钱瞒天过海——怎么把它保存下来,拿它干什么用。”
诺博士停了下来。他的额角微微有些发红。他的身体在唐装里躁动。回忆让他激动了。他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邦德想,现在是个机会!我应不应该跳起来干掉他?把杯子折断,用参差不齐的杯脚干掉他?
诺博士的眼睛睁开了。“我没让你感到无聊吧?你肯定?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你走神了。”
“没有。”那个时机已经消失了。还会有其他的机会吗?邦德测算着自己那一步要跨多远,他注意到诺博士的颈动脉在唐装的领口处袒露无遗。
诺博士那薄薄的嘴唇张开了,故事继续下去。“那是,邦德先生,一个需要做出清晰的、果断的决定的时刻。出了院之后,我找到了西尔伯斯坦,纽约最大的邮票交易商。我买了一信封,仅仅一信封,世界上最稀有的邮票。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把它们凑齐。我不在乎要花多少钱——不论是在纽约、伦敦、巴黎还是苏黎世。我想让我的黄金变得可流动。我把它全投资在这些邮票上了。我预见到了世界大战。我知道会有通货膨胀。我知道最好的邮票会增值,至少会保值。与此同时,我改变了我的相貌。我把我的头发全都连根拔掉,把我的厚鼻子变薄,把嘴变宽,嘴唇变薄。我不可能把自己变矮,所以我把自己弄高了。我穿增高鞋,颈骨做了几个星期的牵引。我改变了姿态。我把机械手放到一边,在手套里戴上了蜡做的手。我把我的名字改成了朱利叶斯·诺——朱利叶斯是随我父亲的名字,诺,就是‘NO’,代表对他和所有权威的排斥。我把普通眼镜扔掉,戴上了隐形眼镜——那是世界上最早制造出来的隐形眼镜之一。然后我去了密尔沃基,报名成了医学院的一名学生。我把自己埋身在学术世界里,图书馆、实验室、教室和校园的世界。在那里,邦德先生,我沉浸在对人的身体和人的大脑的研究之中。为什么?因为我希望知道人的肉体凡胎到底能做些什么。我必须了解我到底有哪些工具,我才能把它们运用于我的下一个目标——完全不受生理缺陷、物理危险和生存风险的影响。然后,邦德先生,在那个稳固的基础之上,甚至都不受人世间那些变幻莫测的伤害的影响,我才能走向通往权力之路——做别人对我所做的事的权力,邦德先生,生杀的权力,做决定、做判断的权力,完全不受外部权威控制的权力。因为那,邦德先生,不管你喜不喜欢,才是人世间权力的本质。”
邦德伸手拿起摇杯,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他看了一眼哈妮切尼。她看上去很平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她对他笑了笑。
诺博士温和地说:“我想你们俩都饿了。请耐心一点,我会说得简短一些。所以,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到了那里,密尔沃基。过了一段时间,我完成了我的学业,然后我离开了美国,不急不慢地周游世界。我称自己为‘博士’,因为博士能获得别人的信任,可以随便问问题而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在寻找我的总部,它必须不受即将来临的战争的影响,它必须是一个岛,它必须非常隐秘,它必须适合产业开发。最后我买下了蟹角岛。我在这儿待了十四年。这十四年过得很安全,也很有成果,地平线上没有任何的乌云。我很喜欢把鸟粪变成黄金的主意,干得非常起劲。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非常完美的产业,对这种产品的需求是持续不断的。鸟儿们不需要任何的照顾,只要不打扰它们。每一只鸟都是一个简易的把鱼变成鸟粪的工厂。把鸟粪挖掘出来只存在一个不要挖得太狠,影响到收成的问题。唯一的困难是劳工成本。那是1942年,古巴和牙买加工人砍甘蔗一周挣十个先令,我靠每周付给他们十二先令吸引了一百个工人到岛上来。鸟粪五十美元一吨,我的赚头很大。但有一个前提——工资不能涨。我通过把我的世界跟外面世界的通胀隔绝开来确保了这一点。时不时也得采取点严厉的措施,但结果是我的人对他们的工资都很满意,因为这是他们所知道的最高的工资了。我买了十几个华裔黑人混血,带着他们的家人过来充当监工。他们每个人每星期可以得到一英镑。他们都很强壮,也很可靠。有时候我必须对他们很残酷,但很快他们就学乖了。我的人手很自然地就增加了。我还找了一些工程师和建筑工人。我们开始在这座山上施工。偶尔我也会高薪请一些专家来。他们会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他们住在山里面,直到完成他们的工作,然后用船把他们送走。照明、通风设备和电梯都是他们建的。这间房子也是他们建的。物资和家具是从世界各地运来的。这些人给我的世界造了一个疗养院的外表,以防哪天发生海难或者牙买加总督想来看看我,可以用来隐蔽我的活动。”诺博士笑了,“你必须承认,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给我的访客们一种最愉快的接待——这也是一种明智的做法,为将来做个预防!慢慢地,有条不紊地,我的堡垒建成了,而那些鸟儿就在那上面撒下它们的粪。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邦德先生。”他那黑色的眼睛并没有寻求赞同或是赞扬,“但是到了去年末,这项工作已经做完了。一个安全的、伪装得非常好的基地已经建成了。我已经准备好了走向下一步——把权力扩展到外面的世界。”
诺博士停顿了一下。他稍微抬起了一下胳膊,然后又无奈地放在了膝盖上。“邦德先生,我说过了,在这十四年中天空没有任何乌云,但在地平线之下,始终有一朵乌云挥之不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一种鸟,一种叫作玫瑰琵嘴鹭的可笑的鸟!我不会具体说那些细节来烦你,邦德先生。你已经了解了一些情况。那两个管理员,在几里之外的湖里,靠古巴来的汽艇给他们提供保障,也靠汽艇发出他们的报告。一次偶然的机会,美国的鸟类学家坐汽艇过来,在那个营地里待了几天。我并不在乎,那个区域对我的人来说是个禁区,那些看鸟人也不被允许靠近我的地盘。相互没有接触。从一开始我就跟奥杜邦协会说清楚了,我不会见他们的代表。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天,如晴天霹雳一般,那艘每月一班的汽艇给我送来了一封信。玫瑰琵嘴鹭成了世界鸟类中的珍品。协会正式通知我,他们想在他们的租地上建一个宾馆,他们的租地就在你们来的那条河的附近。世界各地的鸟类爱好者们都会过来看那些鸟。在那封讨好我、劝说我的信中,他们告诉我,说蟹角岛将成为一个名胜。”
“邦德先生,”诺博士的胳膊抬起又放下,他那固定的笑容上浮起了一层嘲讽,“你能相信吗?我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隐秘世界!还有我对未来的打算!把这些都抛到一边,就因为一帮老女人和她们的鸟!我看了一下他们的租约。我写信给他们,表示愿意出一大笔钱把那地方买下来。他们拒绝了。所以我就开始研究这些鸟。我发现了它们的习惯。解决问题的办法突然间就出现了。办法很简单。人类始终都是这些鸟最凶狠的破坏者。琵嘴鹭非常怕人。它们很容易受到惊吓。我派人到佛罗里达去买了一辆湿地越野车——就是那种用于石油勘探的车,在什么地形都能开。我把它改装了一下,用来吓唬和焚烧——不仅仅是对鸟,对人也一样,因为那些管理员也必须赶走。然后,十二月的一天晚上,我那辆湿地越野车咆哮着冲过了那个湖。它把那个营地捣毁了,报告称那两个管理员都被杀死了——实际上,后来发现,有一个跑到了牙买加,在那儿才死的——它把鸟儿们的栖息地都烧毁了,在鸟儿们中间造成了恐慌。非常成功!琵嘴鹭们全都神经错乱了。它们成千上万地死亡。然而,后来我又接到了一个在我的机场降落一架飞机的请求,要对那件事进行调查,我决定同意这个请求。这样似乎更明智一些。我安排了一场事故。飞机降落的时候,一辆卡车失控冲下了跑道。飞机被毁掉了。有关那辆卡车的所有痕迹都被清除了。那些尸体被毕恭毕敬地装在棺材里,然后我报告了这个惨案。如我所料,还有进一步的调查。来了一艘驱逐舰。我非常礼貌地接待了舰长。他和他的军官们被带着在海边看了一圈,然后被领着到了岛里面,给他们看了营地的残骸。我的人说那两个管理员因为孤独而发疯了,相互斗殴。幸存者给营地放了把火,坐着他用来钓鱼的独木舟逃跑了。他们检查了一下机场。我的人报告说,飞机降落得太快,轮胎肯定是在撞击之下爆掉了。尸体移交给了他们,气氛很悲伤。那些官员很满意。那艘船走了。又是一派平静。”
诺博士优雅地咳嗽了一声。他看看邦德,看看那姑娘,然后又看了看邦德。“这,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故事——更准确地说,是我确信将是一个漫长而有趣的传奇的第一章。隐秘重新又被建立起来。现在没有玫瑰琵嘴鹭了,所以也不会有管理员了。毫无疑问,奥杜邦协会会决定接受我买下他们余下的租期的提议。无所谓。如果他们又开始他们的小活动,其他的不幸就会落在他们身上。这件事已经给了我一个教训。不能再有干扰了。”
“有意思,”邦德说,“一份有意思的病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斯特兰韦斯必须被除掉的原因了。你对他和他那位姑娘做什么了?”
“他们就躺在莫纳水库的库底。我派了三个我最得力的人去。我在牙买加有一套很小,但很管用的机器。我建立了一套监视牙买加和古巴的情报机构的体系。这对我下一步的运作是很有必要的。你那位斯特兰韦斯先生起了疑心,开始四处打探。幸运的是,到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清楚这个人日常活动的规律了。他和那个姑娘的死亡只是一个时机选择问题。我本来想对你也采取类似的方式。你很幸运。但是我已经从国王官邸的档案里知道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苍蝇会飞到蜘蛛网上来的。我早就等着你了,当那条独木舟出现在雷达屏幕上,我就知道你跑不掉了。”
邦德说:“你的雷达不是很管用。有两条独木舟。你看到的那条是这位姑娘的。我告诉你了,她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她就太不幸了。我碰巧需要一个白人女人做个小实验。正如我们先前说过的,邦德先生,一个人通常都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邦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诺博士。他在琢磨是不是值得尝试一下在这个貌似无懈可击的人身上戳出一个洞来。浪费口舌威胁或者吓唬他一下值得吗?邦德手里只有两张破牌。把这牌打出去的想法简直让他自己都感到无聊。他若无其事地把这念头打消了。
“那这样的话就是你倒霉了,诺博士。你已经被伦敦记录在案了。我对这件事的考虑、下了毒的水果、蜈蚣、被撞毁的汽车,全都记录在案了。陈小姐和泰诺小姐的名字也被记录在案了。我跟牙买加的人说了,如果我三天内不能从蟹角岛回来,我的报告就必须被打开,并采取相应的行动。”
邦德顿了一下。诺博士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颈动脉平稳地跳动着。邦德往前倾了倾身,他柔和地说:“但因为这姑娘的关系,也仅仅因为她,诺博士,我愿意跟你做个交易。作为我们安全回到牙买加的交换条件,你可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可以带着你的飞机、你的邮票,想办法逃走。”
邦德往椅子上一靠。“有兴趣吗,诺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