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美妙的下午,蓝天、绿地、金色的阳光。他们穿过水泥空地,穿过发射站附近的岗哨。发射站现在用一根粗粗的电缆与发射点连接起来。他们在高耸的白垩岩悬崖边稍事停留,远眺着英伦风光的一角。两千年前恺撒来到这个岛上就是从这儿登陆的。
他们左边是一片绿色的草皮,点缀着一簇簇色彩明快的小野花。这片草坪形成了一个斜坡,一直延伸到遍布着鹅卵石的海滩。这片海滩一直蜿蜒到沃尔默和迪尔,然后拐了个大弯通向桑德维奇和海湾地区。稍远一点的地方是马盖特悬崖,在遮挡着北角的薄雾中依稀可见它的白色石壁。那片悬崖包裹着曼斯顿机场,机场区域有一片灰色刀疤状的痕迹,正是当年美国雷电战机在天空中留下道道白痕的地方。再远处是塔内岛,那后面就是视野之外的泰晤士河入海口。
现在是退潮期,南古德温号在波光粼粼的海峡里发出金光,只有船上的桅杆随着波浪微微起伏,才让人感觉到并非身处画中。灯塔船上白色的字母清晰可见,甚至它北边的姐妹舰上的字样在它红色船体的映衬下也同样显出醒目的白色。在一片片沙滩之间,五六艘小船穿行在十二英寻的内部航线里,绕过一座座小丘,它们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海面的平静气氛。在险滩和对岸法国清晰的海岸线之间,挂着各国国旗的船只川流不息。有载客的航班,有来往的商船,有笨重的荷兰捕鱼船,甚至还有一艘轻型巡洋舰匆匆往南驶去,可能是去朴次茅斯的。在目光所及之处,英国的东海岸附近海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星罗棋布,或即将归航,或正驶往世界的远端。这是一幅五彩缤纷、浪漫温馨的全景图。站在悬崖边的两个人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房子那边传来的两声警笛打破了静谧,他们扭头看向似乎已经被自己遗忘的那幢水泥建筑。发射点的圆顶上升起了一面红旗,两辆画着红十字的空军急救车从林子里开出来停到了防爆墙边。
“开始加燃料了。”邦德说,“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如果发生了什么值得看的情况,我们站得这么近,可能会送命的。”
她对他笑了笑。“没错,”她说,“而且我看这些水泥房子也看腻了。”他们顺着缓缓的斜坡往下走去,很快就看不见发射站和高高的篱笆墙了。
嘉拉的矜持的冷漠在阳光下很快融化了。
她穿得很俏皮,具有异域风情。黑白条纹的棉布衬衫扎在宽宽的黑色皮带里,下面是亮粉色的中长裙。这身打扮好像也影响了她的心情,邦德觉得她和头一天晚上那位冷若冰霜的女人判若两人。现在她走在自己身边,开心地大笑着,嘲笑他连脚下海蓬子、蓝蔾和烟雾花这些野花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她在路上发现一枝双叶兰,马上兴高采烈地把它摘下来。
“如果你知道花儿被摘的时候会痛苦地呻吟,你就不会这么干了。”邦德说。
她抬眼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她问道,觉得他可能是在开玩笑。
“你不知道吗?”他笑着回应说,“有个叫博思教授的印度人写了一篇有关花朵神经系统的论文。他还测量了花朵的疼痛程度,甚至还录下了玫瑰被摘下时的尖叫声。那真是痛彻心扉的呻吟声啊。你刚才摘花的时候我好像就听到了这种声音。”
“我不信。”她怀疑地看着折断的花枝说,“不管怎样,”她愤恨地说,“我觉得你也不是这种多愁善感的人。你们部门的人不是对谋杀习以为常吗?你们可不只是夺取花朵的生命,你们夺取的是人命。”
“花不会还击。”邦德说。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双叶兰。“现在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杀人犯了。你真讨厌。不过,”她不情愿地承认道,“我回去查一查这个印度教授的理论,如果证明你是对的,那么我一辈子也不会再摘花了。那这一朵花我该拿它怎么办呢?你说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双手沾满了它的鲜血。”
“给我吧。”邦德说,“根据你的理论,我的手上已经血债累累了,不在乎多上一条性命。”
她把花递给他,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你可以把花插在你的左轮手枪枪口。”她急忙说,试图掩饰肌肤接触带来的情绪波动。
邦德大笑起来。“看来你漂亮的双眼也很善于观察啊。”他说,“不过我那把是自动手枪,而且放在房间里了。”他把花梗插进蓝色棉布衬衫上的一个扣眼里,“我想不穿外套的话,肩挂式手枪的枪套未免也太显眼了点。我想今天下午不会有人去我房里的。”
两人默契地拉开了距离。邦德把发现克雷布斯在他房里这件事告诉了她,也告诉了她后来的情况。
“他也该受点教训了,”她说,“我一直不信任这个人。可雨果爵士怎么说呢?”
“午饭前我和他谈了几句,”邦德说,“把克雷布斯的刀子和钥匙作为证据给他看。他非常生气,直接就去找那家伙了。后来他说克雷布斯伤得挺重的,应该惩罚得够了。然后不外乎不要在最后关头让他的团队分心之类的话呗。所以我就同意了他的处理方法。他下个星期会把他遣送回德国去,目前他会严密监视克雷布斯的一举一动。”
他们顺着一条陡峭的悬崖小道下到了海滩,然后右转来到了废弃的皇家海军迪尔小型武器靶场。他们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一直走到长达两英里的满是鹅卵石的海滩。这片海滩从白色的悬崖下经过,在退潮时能看到它一直延伸到圣玛格丽特海湾。
他们慢慢沿着光滑的鹅卵石路往前走,邦德把这几天想到的念头对她和盘托出。他没有任何保留,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自己的每项怀疑是怎样开始的,又是怎样被证实是错误的,最后只剩下一些不太清晰的疑惑以及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线索。这些线索最后也只能指向同样一个问题:这是什么类型的犯罪行为呢?是什么样的一个计划可以解释所有这些线索呢?答案也总是同样的那一个:邦德所有怀疑过或者了解过的情况没有任何迹象会对摧月号的发射不利。不管怎么样,他和这姑娘真正关心的只有这个问题。既不是塔隆和巴尔奇的死,也不是克雷布斯的卑劣行径,而是确保整个摧月号计划不受潜在的敌人的破坏。
“难道不是这样吗?”邦德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嘉拉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嶙峋的怪石和丛生的海草,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从满是鹅卵石的海滩走过来,她觉得浑身燥热、气喘吁吁。她想,如果能洗个海水澡该多舒服啊。如果能够回到儿时尽情享受大海的拥抱,回到还没有进入这个时刻处于紧张和恐怖中的冷冰冰的职业之前,该多好呀。她瞥了一眼身边这个男人冷峻的棕色脸庞。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刹那非常渴望生活得平静简单呢?肯定没有过。他喜欢的一定是在巴黎、柏林和纽约之间穿梭的生活,是不停地在火车和飞机中奔波的日子,当然还有美酒佳肴以及美女贵妇。
“怎么样?”邦德问道,希望她能找到什么他所忽略了的线索,“你怎么看?”
“对不起,我走神了。我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她回答道,“我认为你想得对。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工作,尽管时不时会有些怪事发生,包括那场枪击事件当然也很蹊跷,但是我真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包括雨果爵士在内的所有团队成员都全心全意地扑在导弹上。他们把这项事业视作生命,而且因为这项工作逐步步入正轨而欢欣鼓舞。那些德国人都是很棒的员工——我相信巴尔奇只是因为压力过大崩溃了。他们乐于被雨果爵士使唤,当然他也喜欢使唤他们。他们都崇拜他。这儿的安保工作可以说是无懈可击,我相信有人如果想要偷偷靠近摧月号,结果一定会被撕成碎片。我同意你关于克雷布斯的看法,他确实有可能是按照德拉科斯的命令行事。我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报告他偷翻我东西的事。当然了,他在我那儿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只有几封私人书信之类的东西。雨果爵士的个性是希望对身边的人查个彻底才能绝对放心。而且,我得说,”她坦率地说,“我还很钦佩他这一点。他冷漠无情、举止粗野,一头红发的脸也不怎么好看,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为他工作。我也非常希望摧月号能顺利发射。我在这件事上花了太多时间,现在我就像他手下其他人一样充满期待。”
她抬头看看他的反应。
他点了点头。“在这儿只待了一天,我也能明白这种感受。”他说,“我想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并没有什么真的发现,只是一点直觉,不用特意理会。最重要的是让摧月号像皇冠上的宝石一样安全,或者比那更安全。”他烦躁地耸耸肩膀,对于自己如此贬低自己赖以完成任务的直觉感到很不快。“走吧,别耽搁时间了。”
她会意地一笑,跟上了他的脚步。
在悬崖的下一个拐弯处他们看到了覆盖着海草和贝类的起重机。再往前走了五十码后他们来到了码头。它由一组结实的钢管搭成,上面铺着网状的钢条,覆盖了岸边的岩石,直伸到海中。
在起重机和码头中间,在峭壁上大约离地二十英尺高的地方就是排气道黑洞洞的大大的出口。它在悬崖内部呈一个坡度上斜,直通到导弹脚下的钢板。岩洞上缘的白垩土被熔化了,流淌下来形成熔岩的形状。下面的鹅卵石和岩石上也都是白垩土的痕迹。邦德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吐着火舌呼啸着冲出岩壁的景象,他仿佛还能听到液态的白垩土滴入海水中时嗞嗞作响,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声音。
他抬头看了看悬崖边露出来的发射点圆顶建筑的一角,那儿离地足有二百英尺高。他想象着四个头戴防毒面具、身着石棉防火服的人注视着仪表盘,而威力骇人的液态炸药一下一下顺着黑色的橡胶管灌入导弹的肚子。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们现在正好站在危险区域内。
“我们快离开这儿。”他对那姑娘说。
他们走到离开洞口一百码的地方。邦德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他想象着自己和六个硬汉全副武装来到这里,考虑如何从海上对发射点发动袭击——可以利用退潮期用皮划艇在码头上岸,用梯子爬上洞口。下一步呢?顺着光溜溜的排气道往上爬是不可能的。可行的方案是用某种反装甲武器击破导弹下方的钢板,然后发射磷弹,希望这样能引燃某些物品。这个计划不是很周密,不过也许可以奏效。事后撤退是个大问题。从悬崖上要击中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不过苏联自杀式敢死队不怕干这事。还是行得通的。
嘉拉站在他身边,注视着他观察、思索着的双眼。“这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说,“即使在涨潮时段,天气极其恶劣的时候悬崖上也有人整夜守卫。他们装备有探照灯、布朗式轻机枪和手榴弹。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先斩后奏。当然在夜间用泛光灯照亮岩壁也是一种办法,不过那样容易暴露发射点的位置。我真的相信他们已经考虑周全了。”
邦德的眉头还是紧皱着。“如果有潜艇或小型潜艇提供火力支援的话,一支精锐部队还是可以完成破坏的,”他说,“这活儿不好干,不过我想下海游个泳。航海图说那边有条十二英寻深的通道,我想去看看是不是这样。码头那边的水可能很深,不过我很乐意自己去体验一下。”他笑着对她说,“你要不要也下去游个泳?水会很冷,不过你在那个水泥圆顶里蒸了一上午了,游泳对你有好处。”
嘉拉眼睛一亮。“你觉得行吗?”她有点迟疑地问道,“我热坏了。可我们穿什么游泳呢?”她想到自己短小而近乎透明的内裤和胸罩不禁脸红了。
“管他呢,”邦德快活地说,“你下面总穿了点什么吧,我穿着短裤。我们光明正大地游泳而已,而且周围也没人看见。我保证不看你。”他一边兴高采烈地撒着谎,一边把她带到悬崖的下一个拐角处。“你到那块岩石后面去脱衣服,我在这儿。”他说,“去吧。别扭扭捏捏的,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没等她答话,他就走到高高的岩石后去了,一边走一边脱下了衬衣。
“呃,好吧。”嘉拉说着,因为邦德为自己做了决定而感到一阵轻松。她走到邦德指给她的那块岩石后面,慢慢解开裙子。
她正紧张地向外张望的时候,邦德已经在那片粗粝的褐色沙滩上走出了很远。海水涨潮时卷过岩石或黑或绿的凸起,在沙滩上形成一片片水潭。他古铜色的身体看上去很柔软。那条蓝色的短裤看上去很令人放心。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然后一下跳进水里。突然间,一切仿佛都不再重要了。她把头埋进水里,沿着与海岸平行的方向快速地划水。她全身心地感受着海水冰冷柔滑的质感,欣赏着身下清澈碧绿的海水中漂浮的水草间露出的海底沙地。
她游到和码头平行的地方时停下来换气。四处不见邦德赤裸的上身。就在刚才,他还在她身前一百码处游着。她用力踩水,以保持身体里血液的循环,然后往回游去,心里不太情愿地想着他,想着可能就在自己身边的那具古铜色身体,也许他被岩石挡住了,或者潜到水底去估算水深、预测敌情了。
她又回头去找他,这时他突然从她身下冒出头来。她感觉到他的双臂迅速、有力地抱紧了她,双唇敏捷地重重压上了她的嘴唇。
“该死的。”她恼怒地说,可他已经一个猛子潜回到水里。等她终于吐出呛进嘴里的海水,搞清楚方向时,他已经欢快地游到二十码开外了。
她转身向海中游去,觉得这事太荒唐了,必须要冷落他一下。她想得没错,情报局的这帮家伙不管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总要找机会寻欢作乐。
然而,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因为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而骚动不安了。明媚的天空仿佛又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她又往远处游了一会儿,回首远望英格兰乳白色的海岸线如犬牙交错,绿色的田野上乌鸦和海鸥如黑白两色的纸屑般四处散落。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什么都是可以容忍的。她决定原谅他这一次。
半小时后他们躺在悬崖脚下等阳光把身上晒干。两人之间隔着一码距离的沙滩,保持着适当的礼节。
没人再提刚才那个吻,不过嘉拉的超然姿态很快就被破坏了。她盯着邦德刚潜到水下捉上来的大龙虾兴奋不已。他们不太情愿地把它放回到岩石围成的水潭里,看着它仓皇地倒退进海草丛生的隐蔽处。现在他们躺回到沙滩上,因为在海水里游过泳而感到疲惫,但同时也很兴奋。他们祈祷太阳不要过早落到高高的悬崖后面去,让他们有时间暖暖地晒干身体,穿上衣服。
邦德浮想联翩。躺在身边的这具美丽、结实的女孩的身体因为紧紧贴在身上的内衣让他欲望难抑,无法认真思考摧月号的事情。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也没法为摧月号做什么贡献。现在还不到5点,加燃料的工作不到6点是不会结束的。那时他才有机会去找德拉科斯,确认一下接下来两个晚上悬崖这边要配备更多人手、加强武器装备。刚才探察时他已经发现这块地方即使在退潮期还是有足够的水量泊下一艘潜艇。
他们至少还可以在这里消磨一刻钟的时间再起身往回走。
身边还有这位姑娘。刚才她半裸的身体舒展地浮在水面,而自己在她下方潜泳;那温柔而有力的一吻;她胸部高耸的峰峦刚才是如此靠近自己,还有她柔软平坦的小腹和夹紧的双腿。该死的!
邦德强迫自己停下脑袋里的狂想,欣赏起广袤的蓝天美景。银鸥曼妙的身姿冲天而起,借助悬崖边上升的气流轻盈地在空中翱翔。鸟儿雪白的下腹不由得又将他的心思带回她身上,让他静不下心来。
“你为什么取名叫嘉拉呢?”他问道,想要压制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
她笑了。“我在学校里总因为这个被人笑话,”她说,她松弛、清脆的声音让他更悸动不安了,“后来我在皇家海军女子服务队和伦敦警队的时候也没少被嘲笑。不过我的真名其实更难听。嘉拉蒂尔。那是我出生时我爸爸服役的战舰的名字。我想嘉拉这名字还不算太糟吧。实际上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在特勤处工作,我总得不停地换名字。”
“在特勤处。”
“在特勤处。”
“在……”
在炸弹引爆的那一刻,当飞行员计算错误没有及时降落的一刻,当血离开心脏、意识离开身体的一刹那,脑中会有一丝念头、几个词或者一段旋律如即将消逝的钟声一样最后奏响。
邦德没有死,但事情发生几秒钟后那几个词仍旧在他的脑袋里回响。
那时他们紧贴岩壁躺在沙滩上。他脑中想着嘉拉,目光随意地落在两只海鸥身上。鸟儿绕着悬崖边缘往下十英尺处的巢边一绺稻草起舞,时而伸长脖颈,时而弯下身躯,在表述爱慕之情。邦德只能在一片白得耀眼的白垩岩中看见它们的头部。雄鸟忽而高飞如云,倏然又折回岩壁继续求爱的舞蹈。
邦德神志恍惚地看着它们,耳边听着嘉拉的轻语。猛然间两只鸟儿厉声尖叫,快速飞离了岩面。同时一阵黑烟在崖边升起,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声。邦德和嘉拉正上方的大片白垩岩好像在疯狂地扭动着,顺着崖面砰然下落。
邦德下意识地扑到嘉拉身上,脸紧贴着她的面颊,他耳边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邦德感到喘不过气来,眼前暗无天日。他的背上一阵麻木,然后被巨大的重量压得生疼,他耳边回响着那雷鸣般的轰响,同时听见了一声窒息的尖叫。
他几乎失去了直觉,只能等着自己的感官部分恢复。
特勤处。她那会儿在说关于特勤处的什么事来着?
他竭尽全力想挪动身体。只有紧挨着崖壁的右手能动一动。他用力把肩膀向后一挣,手更宽松了。最后他终于用力把身体后移,让光线和空气透进来。他在尘土飞扬的空气里干呕了一阵,尽力把开口弄大一点,让自己重压在嘉拉身上的脑袋抬起来。他感觉到她无力地转了转头,朝向光线和空气进来的地方。他挖开的洞口处有更多的尘土和碎石落下,他只能再拼命把它挖大一点。终于空间扩大了一些,他的右肘也可以活动了。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肺都要炸开了。他一点一点地抬高右肩,终于把手臂和脑袋伸了出去。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摧月号那儿发生了爆炸。他抬头看了看悬崖,接着顺着海岸看了过去。不是这样。他们这里离发射点还有一百码远。悬崖只是在他们正上方的地方缺了一块。
这时他想到了目前的险境。嘉拉呻吟了一声,他的胸口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得飞快。不过至少她那苍白的脸已经露在外面了。他的身体左右翻动着以减少对她肺部和腹部的压力。他慢慢移动着身体,一英寸一英寸在重压下朝着岩壁的方向挪动,那里受到的压力会小一点。
终于他的胸部松动了,这样他就可以跪在她旁边了。他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混合着尘土从他挖出的洞口向外淌去,不过他能感觉到骨头没断,而且求生的欲望让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嗽,但是没有停下来休息,一直用着力把她扶成坐姿,用滴血的手拂去她脸上的尘土。然后他把两腿从岩石堆里拔了出来,用尽力气把她举到了石堆上面,让她靠坐在岩壁上。
他跪下来看着她。几分钟前她还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姑娘之一,而现在却变成了面如死灰的稻草人。他一直看着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她身上,心里祈祷着她能醒过来。几秒钟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邦德如释重负,翻了个身,无比痛苦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