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得还顺利吧?”

第二天早上,欧尼·库厄正沿着大道,缓缓地开着车去拉斯维加斯市区。邦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打电话叫来私家侦探的人,建议大家一起商酌一番。

“还不错啦,”邦德说道,“能从轮盘上面卷走点他们的钱。但我想,人家才不会心疼这点小钱呢,他们有的是钱。”

欧尼·库厄扑哧一笑,“那是,”他说道,“每天出门开车的时候,这家伙随身装备的东西太多了。听眼科医生的建议,他把凯迪拉克挡风玻璃全装成了眼镜。”

邦德大笑问道:“除了这个,他还花钱干什么?”

“他就是个疯子,”司机说道,“他特别迷恋美国旧西部生活。在95号公路那里买下了一座废城。他把那里重新整修了一番,修上了木制人行道,建了一家豪华酒吧,还有护墙板酒店,用来安置手下们,甚至连着的火车站都改建了。那附近有一个鬼城,叫斯佩克特维尔城,以前那里的银矿特别发达。三年内,他们从那里挖掘了价值上百万的银矿,修建了支线,然后将货物运往奥利特城,那是另一座鬼城,大约就在五十英里开外处。现在变成了一个游客中心,专门有一个生产威士忌酒的地方,以前那是一个铁路中转站,可以将货物运往海岸。知道吗?斯潘还给自己买了一列‘高地灯’款老火车,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他把它停在斯佩克特维尔城的火车站,每到周末,他便会带着手下去奥利特城,然后再返回来。他自己亲自驾驶,车厢里面有香槟、鱼子酱,乐队演奏,美女们跳舞,特别地刺激。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因为你根本就接近不了那地方。好啦,先生,”司机放下侧窗,直接转向大道,“斯潘先生就是这样花钱的。就像我说的,是个疯子。”

邦德心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整天都没听到斯潘他们的任何动静。周五他们都去老板的鬼城玩火车了,自己却在冠冕酒店里游泳和睡大觉,瞎晃悠了一整天,还等着什么事发生呢。但是,邦德的确已经在不经意间,吸引了斯潘的注意力。就在他房间附近,经常有一些冒牌服务生,或是穿制服的巡警,到处闲逛。真是煞费苦心,看起来根本就是无所事事。估计,在他们的眼里,只是把邦德当成了一个普通顾客吧。

邦德瞥了一眼那个高个子家伙,倒让他得到了一种反常的乐趣。

大约早上十点钟,游完泳吃完早餐后,邦德去理发店剪头发。理发店附近人很少,店里除了邦德,只有另一位顾客。那人身形高大,穿着紫色毛巾布浴衣。但是,他背靠椅子仰躺着,热毛巾遮住了整个脸,右手耷拉在椅子扶手上,旁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美甲师,在给他做护理。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粉嫩白皙,奶油色的蓬松短发。她坐在那人旁边的小凳子上,膝盖上面放着一个大碗,里面装满了护甲用具。

邦德看着眼前的镜子,满怀兴致,看到理发师特别灵巧地揭起热毛巾的一角,用小剪刀,特别小心地剪掉那人的耳毛。在揭起毛巾的另一边,换到另一只耳朵之前,理发师弯身,毕恭毕敬地问道:“先生,您需要剪鼻毛吗?”

隔着热毛巾,那人很断然地“嗯”了一声。理发师掀起鼻孔附近的毛巾,用小剪刀,又继续小心翼翼地修理。

理发店是白色的瓷砖房,面积狭小。这般礼毕之后,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理发师给邦德剪头发时,轻轻的剪刀唰唰声。偶尔还有,美甲师往搪瓷碗里扔器具,发出的叮叮当当声。接着就是一阵嘎吱嘎吱声,理发师小心翼翼地摇扶手椅的把柄,这样椅子就慢慢直起来了。

“先生,怎么样?”邦德的理发师,拿着一面手镜站在他后面问道。

就在邦德端视后面的头发剪得如何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估计是因为扶手椅被调高,那女孩一时失手。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那人穿着紫色浴衣,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扯掉脸上的热毛巾,把一根指头塞进嘴里,然后,又拿出来,弯身狠狠地扇了那女孩一巴掌。凳子被打翻了,碗里的护甲用具也撒了一地。那人直起身,火冒三丈地转身看着理发师。

“给我开除这个婊子。”他怒骂道,把受伤的那根指头又放进嘴里。他穿着拖鞋,踩到散落满地的护甲用具上面,嘎吱嘎吱作响。随后,他气冲冲地大步走出理发店,消失不见了。

“是,斯潘先生。”理发师结结巴巴地说道,开始痛骂怒斥那个女孩,她一直在哭泣。邦德转过头,很平稳地说:“住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扯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

理发师特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说道:“是,是,先生。”然后,蹲下来帮女孩把工具都拾起来。

邦德过去付钱,听到刚刚跪在地上的那女孩伤心地说道:“卢西恩先生,真不是我的错。他今天很心神不安,手一直在颤抖。真的!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紧张过。”

一想到斯潘这样紧张不安,邦德心里窃窃暗喜了好一会儿。

一路上,邦德都在想上午发生的事,欧尼·库厄的大声讲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先生,有人在跟踪我们,”他说道,“是两辆车,一前一后。别往后看!瞧见前面那辆黑色雪佛兰没有?里面有两个人。车上有两个后视镜,他们一直在监视跟踪我们,有好一会儿了。再看后面,有一辆小型老式美洲虎模型车,是无篷车座,里面坐了不止两个人。后面载着高尔夫球杆。真巧!我认识他们,是底特律紫色黑帮的人,喜欢穿淡紫色的衣服,说话一口娘娘腔。他们不玩高尔夫球,他们唯一能用手拿的铁具,都装在兜里了。你就四处望望,假装是在欣赏风景。我来把他们引出来,注意他们手里的枪哦。准备好了吗?”

邦德依他所说照做了。司机突然脚踩油门,关掉电门,排气管开到大约八十八毫米大小,后面冒出一股白烟。邦德看到有两个人把右手伸进明亮色的运动外套里。邦德随意地转头向后看,“你说对了,”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库厄,让我下车吧,我不想拖累你。”

“放屁!”司机厌弃地说道,“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车子要是有什么损坏,就都算你的。我来甩掉他们,行吗?”

邦德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千元钞票,凑过来,塞进司机的衬衣口袋里,“事后再给你一千,”他说,“谢谢你,库厄。那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邦德从枪套里掏出贝瑞塔手枪,握在手里。心里暗想,等得就是这一时刻。

“好!伙计,”司机振奋地说道,“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帮龟孙子。我最讨厌被人胁迫,他们已经逼迫我和我的朋友们很久了。抓紧了!出发!”

前面是一段宽敞平坦的大道,没有太多车流。已是日落时分,远处的山脚被晚霞映成橘黄色。暮色笼罩下,才十五分钟,马路上的光线开始变得越来越弱。此时,司机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开车灯。

他们以时速四十英里的车速,稳稳地向前行驶。矮小的美洲虎紧跟着其后,黑色雪佛兰在他们前面行驶。突然,邦德的身体向前猛地甩了一下,司机将刹车拉到底,把车突然停下来,在干燥的路面上,能听到车轮打滑的哧哧声,后面的美洲虎撞到了车后面的护泥板上面,接着,便听到金属和玻璃撞碎的掉落声。刹车仍然没有被松开,一个趔趄之后,司机突然松开刹车,摇掉撞碎的铁片,摆脱后面被撞碎的水箱,抽身出来后,加速离开了。

“让他们好好尝尝被撞的滋味,”欧尼·库厄非常满意地说道,“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水箱面罩撞破了,”邦德看着后车窗说,“两个前定风翼被撞扁了。护泥板撞得松松垮垮的,挡风玻璃看起来很花,估计是被撞破了。”天色太暗了,邦德看不到后面的车,所以转过头来,“他们下车了,在路边,把前定风翼从轮胎上取下来。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追赶上来了。不过,咱们这个头开得不错。你还有什么这样的绝技?”

“现在棘手啦,”司机咕哝道,“我们已经宣战了。注意了!把头最好低低一点。那辆雪弗兰就停在前面路边,他们说不定会开枪,冲吧!”

邦德感觉车子在向前疾驰。欧尼·库厄在前座,身体倾斜着,单手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

当他们急速地行驶超过那辆雪佛兰时,邦德听到了叮当声和两声剧烈的破裂声。接着,邦德看到周围溅起的一些玻璃碴。欧尼·库厄一边咒骂,一边突然转向,车子斜着打滑了一段路后,又继续向前行驶。

邦德跪在后座上面,用枪尾敲破后车窗。那辆雪弗兰正在追赶他们,车前灯特别亮眼。

“抓紧了,”库厄低声说道,语气有点奇怪。“马上要急转弯了,下一个街区好作掩护,我们就停下来。等他们全都围上来了,你就瞄准开枪。”

邦德打起精神做准备,便听到轮胎的爆破声,车子只能依靠两个轮胎向前趔趄前行,在右转弯时,停了下来。他下了车,举着手枪蹲伏在地上。雪弗兰的车灯照在了路边上,邦德听到一声轮胎尖叫声,这帮傻子把车停错边了。邦德心想:现在就开枪,趁他们还没转向之前。

噼啪——停了一会儿,噼啪、噼啪、噼啪,总共四发子弹,二十码之外,全都正中目标。

那辆雪弗兰没来得及转向,就驶向了公路另一边,和一棵树猛烈碰撞,弹开后又撞向一根灯杆,车子完全失控,最后,在公路那边翻车了。

邦德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听到车翻转时撞裂的刺耳声。火焰开始从引擎盖慢慢溢出来,有人在乱刨车窗,想从里面爬出来。火随时都会烧到真空泵,点燃整个汽车底盘,最后蹿烧到油箱那里。到时候,里面的人就真没得救了。

邦德就要过公路了,突然听到一阵呻吟声,是从出租车前座传来的,他回头一看是欧尼·库厄,滑落在方向盘下面。邦德忘了那辆燃烧的汽车,赶紧打开出租车门,俯身看司机怎么样了。车里到处是血,司机的右胳膊被血浸透了。邦德使劲地拖他起来,让他坐在前座上。司机睁开眼睛,咬紧牙关地说道:“哎呀,兄弟,先生,你快坐到前座上,把车拼命向前开。一会儿,那辆美洲虎又得追杀我们了。然后,快带我去看医生吧。”

“库厄,好的,”邦德边说边挪到驾驶座上,“包在我身上。”然后,启动车,向前飞驶而去。离开旁边熊熊燃烧的废铁堆,里面的人都快被吓死了,还有周围的旁观者,只能用手捂着嘴,看熊熊燃烧的大火蔓延,却束手无策。

“快,继续往前开,”欧尼·库厄低声说道,“赶紧逃离这里,去顽石坝公路。你看看后视镜,有什么动静没有?”

“后面有一辆矮小汽车,亮着聚光灯,正在快速追赶我们,”邦德说道,“应该是那辆美洲虎,再差两个街区的距离,估计就能追上我们了。”邦德猛地一踩油门,出租车嘶嘶作响地穿过废弃的路边街道。

“再往前开,”欧尼·库厄说,“咱们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甩掉他们。这样吧,这里有一个露天汽车电影院,就在前面这条路的出口和95公路的汇合处。开慢点,马上就到了,向右急转弯。看到前面的那些灯了吗?赶紧开进去,熄掉前灯,好的,现在慢慢停下来。”

清晰的大屏幕前面停了很多车辆,总共排成了六排。出租车停在了这群车的后排。屏幕特别大,上面一个男人正在告诉一个女人一些事。

邦德转过身,看到排到车旁边的金属电线,像停车计时器一样井井有条。只需将电线插入汽车的扬声器里,即可听到上演电影里的声音。邦德看到,后面又来了一两辆车,排在了后排。但是,都没有比那辆美洲虎更矮小。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楚。邦德只好转过头坐在车里,眼睛盯着入口处。

一个女服务员走过来,长得非常漂亮,打扮得像一个男童,脖子上面挂着一个托盘,“每人收费一美元。”她说,边往车里面瞧,看里面是否还有第三个顾客。她的右胳膊上面有很多听筒,取下来一个插到最近的插孔里,接着将听筒的另一边递给了邦德。大银幕上,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开始热情地聊天了。

“要可口可乐、香烟,还有糖果吗?”那个女孩一边问,一边接过邦德给的钱。

“不用了,谢谢。”邦德说道。

“不客气。”那女孩说道,然后跑去招呼其他刚到的顾客了。

“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您能把那狗屁东西关掉吗?”欧尼·厄尔咬着牙请求道,“继续监视,再等他们一会儿。然后带我去看医生,把这子弹头取出来。”他的声音特别虚弱,女服务员离开后,他头靠着车门半躺着。

“等不了多久的,库厄。坚持住。”邦德摆弄着那听筒,终于找到了开关,关掉了声音。大银幕上面,那个男的似乎要打那个女人,她正在张开嘴,看似要尖叫。

邦德转过头,仔细地扫了扫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车,有两个人贴在一起,后座上都挤得不成样了,前面两个人表情呆滞,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大屏幕,手里还拿着酒瓶子。

邦德闻到了一股润肤膏的麝香味,突然,一个黑色身影从地上冒出来,拿枪顶着他。车的另一侧,有一个声音在库厄耳旁轻声说道:“好啦,伙计,放轻松点儿。”

邦德看着自己旁边的那张大肥脸,眼神里透露出阴笑。嘴唇湿答答的,在他耳旁细语道:“下车!臭英国佬,否则让你的伙计变成冷火鸡。老实点,我的枪有消音器,跟我们走一趟吧。”

邦德回头一看,一把枪顶在欧尼·库厄的脖子后面。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好啦,库厄,”他说道,“留一个总比两个都走要好。我跟他们去,会很快赶回来,带你去医院。你先保重。”

“这家伙真有趣,”大肥脸说道。他打开车门,一直用枪顶在邦德脸上。

“哥们儿,对不起,”欧尼·库厄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接着,便听到砰的一声,他们在库厄耳背后面开了一枪。他向前倒下去,再也没说出话来。

邦德恨得咬牙切齿,全身的肌肉都快要绷开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够得着贝瑞塔。他瞥了一眼,目测了两把枪之间的距离,算了算有没有可能性。那两双眼睛也在狠巴巴地盯着那两把枪,想寻借口杀掉他。那两张嘴在阴笑,只要他敢动,就让他尝尝吃枪子的滋味。他觉得体内的血液冷却不动了。思考了一分钟,他举起双手,慢慢地下了车,牢牢地记住了凶手的模样。

“走,去大门,”大肥脸轻声命令道,“老实点,我在后面看着你。”他把枪收起来了,但是手一直揣在兜里。另一个人走过来,右手叉在裤腰带上面,站到了邦德的另一侧。

不一会儿,三个人迅速走到了出口。此时,月亮从高山那边露出脸来,白色的沙滩上面,可以看到他们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