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初到萨拉托加,便被这一排排葱郁茂盛的榆树林深深地震撼到了。殖民时期建造的房子还整齐地排列着,条条街道一片宁静,还有一个欧洲矿泉疗养地,葱郁的树林给这里增添了些许安宁和静谧。街道上到处是马,有一位警察在维持交通,马厩群四周围满了运马的车辆。有在铺满煤渣的路边慢跑的,有哄马匹出厩的,有牵马匹入场在赛道上练习的。街头有许多马童,赛马的骑师,白人,黑人,还有墨西哥人,在四处闲逛。空中到处都是马嘶声,偶尔还能听到嘶吼声。

这简直就是纽马克特城和维希城的大杂烩呀。邦德突然觉得,虽然他对马不感兴趣,但是他还是喜欢这种生活的。

莱特让他在萨加莫尔饭店下了车,这是在城区的边缘,离赛马场只有半英里的路程,然后就去办理自己的事情了。他们约定只在夜晚时间联系,或是在白天比赛时挤入人群中碰面。但是,如果明天早上,“闭月羞花”能够参加最后一次试跑,破晓时分,他们俩得一起去练习赛道看看。莱特说他会事先去搞清楚,他还了解到,晚上巡查完马厩之后,这些赛马的黑社会就去“特瑟餐厅”,那里二十四小时营业,第二天,他们参加八月比赛。

邦德在萨加莫尔饭店登记入住,当着这位脸庞消瘦的女人的面,写道“邦德,阿斯托酒店,纽约”。不然,看她那严厉的眼神,以为邦德和其他人一样,又是冲着花小钱享受生活来的,说不定会偷毛巾和床单。邦德付给她三十美元,计划在这里住三天。然后,她把49号房间的钥匙给了邦德。

邦德提着箱子,穿过草坪,路过两边茂密的唐菖蒲花丛,来到了49号房,这是一套双人间,跟美国所有汽车旅馆一样,里面摆有扶手椅、床头柜、卡瑞尔和艾维斯的印画、衣柜和棕色的塑料烟灰缸。卫生间和浴室虽然在里面,也还干净整洁。莱特猜得真对呀,刷牙杯是装在纸袋子里面的,上面写着“保护您的健康”。马桶干净整洁,上面贴着一张纸条“已消毒”。

邦德洗了澡,换完衣服,去街头转角处的一家餐馆里,那里还有空调。他喝了两杯老式威士忌,吃了些鸡肉,总共花了两块八美元。在美国,汽车旅馆是一道典型风景。之后,他又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了一下《萨拉托加报》,从上面得知是一个叫贝尔的人骑“闭月羞花”参加明天的竞赛。

不一会儿,刚过十点,敲门声轻轻地响起,莱特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一身的酒味和烟味,看起来非常高兴。

“事情有进展了,”他说,边用铁钩把扶手椅挪到了床尾,然后坐下来,点了一根烟,“真可恶!明天早上又得早起了,是五点哈!据说,明早五点半,‘笑容羞涩’将参加四浪计时试跑,然后他们进行测速。让我想想,到时候都是谁在场。我打听到,马的主人名叫‘毕沙罗’。可真凑巧!冠冕酒店有一位主管名字恰巧也叫毕沙罗。他还有一个特别滑稽的名字,叫‘笨蛋毕沙罗’。他以前主要负责毒品交易,将毒品运出墨西哥边境,然后将货物分开,以小包裹的形式送到海岸中间人的手里。联邦调查局曾经逮捕过他,在圣昆丁监狱服役过一段时间。出狱后,为了堵住他的嘴,斯潘给他在冠冕酒店安排了一个工作。现在,他是和范德比兹家族一样有名的马商。混得还不错!我倒想看看今时今日,他变成了什么德行。以前贩卖可卡因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瘾君子。在圣昆丁监狱服役期间,他接受过治疗。只是后面变得昏头昏脑的,所以大家叫他笨蛋呀。对了,这次的骑马师叫‘叮当’贝尔。要是没人在押注上搞鬼阻挡他,是个不错的骑手,但这要是阴谋,他可就不行啦。要是有机会,我得和他单独聊聊,给他提点小小的建议。哼!驯马师就是一个暴徒,叫罗塞·巴德。哈哈!这些人的名字可真有意思,但千万别被这个欺骗了。他是肯塔基州人,对马了如指掌。在南方的时候,有一种说法叫‘大惯犯’。他到处惹麻烦,他们就叫他 ‘小惯犯’,都是干一些小偷小摸,抢劫强奸的小勾当,警察那里的案底记录简直有一箩筐那么多。但是,最近几年,这小子一直做斯潘兄弟麾下的驯马师,也算是开始干正事了。”

莱特把烟头瞄准窗口,把它弹到了外面的唐菖蒲花丛里。然后,站起来,伸了伸腰。“这都是一帮演员呀!到时候还得按次序出场,”他说道,“阵容真是不小呀!哼!真期待能用一把火烧掉他们的面具。”

邦德有点困惑不解,“为什么你不把他们直接交给管事的人呢?你到底是听命于谁?是谁给你付了钱?”

“会有负责人提前预付酬金的,”莱特说,“他们先给我们预付聘金,最后依照结果再付额外酬金。我跟管事的人根本连面都见不上,也没权力送马童进监狱,然后再判他死刑。兽医已经检查过所有马匹了,真正的‘闭月羞花’数月前已被击毙火化了。但是,我有好办法,到时候不但让他们被取消参赛资格,还能给他们沉重一击。走着瞧吧!那说好了,明早五点,我过来敲门叫你,免得你起不来。”

“放心吧!”邦德说道,“明早土狼对月嚎叫的时候,我定会穿好马靴,拿着马鞍在门口等你。”

早上空气特别清新,邦德准时起床,跟着莱特一瘸一拐的身影,借着暗淡的亮光出发了。光线滤过郁郁葱葱的榆树,稀稀落落地洒在了早已苏醒的马厩里。远处东方,天空一片柔和的灰色,和着闪亮的彩虹色,那是一枚里面充满烟雾的玩具气球。茂密的灌木丛中,小鸟们叽叽喳喳地唱响了黎明的第一首歌。马厩背后的帐篷里,升起缕缕蓝色轻烟,远远飘来浓浓的咖啡香味、燃烧的柴火味,还有滴滴露珠的清香。大清早,就有提水桶的啷声,马和人的吵闹声。他们正在把马从树下牵到跑道边上的白色木护栏里。所有马身上盖着毯子,旁边有一个马童在牵着,缰绳拴在马嚼子上面。他们边走边跟马说话,让它们听使唤。“咳!你个懒骨头!快走!快走!今早可要争气点呀!”

“看吧,他们已经准备好今早的试跑了,”莱特说道,“它们会飞速疾驰的。马的主人今早也会来,驯马师最讨厌这时候了。”

他们背靠着护栏,边想着今早要办的事,边想着还没吃早餐呢。霎时,半英里开外跑道的另一端,阳光洒在了树枝上,最顶层的树枝已抹上了金黄色。黎明的最后一片暗淡瞬时消失,新的一天开始了。

突然间,像是接到暗号一样,三个人从树下牵着马出来,向左边走去。这匹马胸肌很大,脸上有浅色的斑纹,四只白色的马蹄。

“哎呀!别看他们,”莱特轻声说道,“转过身,看跑道上面,现在进来的那批马。那个背部弯曲跟他们走在一起的人,叫阳光吉姆·菲茨西蒙斯,是美国最有名的驯马师。这些马是伍德沃家族的,它们中有很多将会是今晚的赢家。随意点!就跟平常一样,我会留神咱们的目标的,但动作不能太明显了。好了,刚刚马童牵着 ‘闭月羞花’,过来,旁边是巴德,穿淡紫色衬衫的,是我的老朋友笨蛋。还是那么爱打扮。真是一匹英俊的马,简直是虎背熊腰!他们把毯子从它身上取下来了,这马好像怕冷呀。它一直发疯似的狂蹬狂跳,马童紧紧地握住缰绳。它可别朝毕莎罗先生的脸上踢一脚呀。快看,巴德助马童一臂之力降服它了,马慢慢安静下来了。牵着它去跑道上面了,跑到赛道另一边的起跑闸。这些暴徒四处都安插了眼线,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邦德,别紧张,随意点!一旦马开跑了,他们就没心思盯着我们了。哎呀!太好了,你现在可以转身看了。快看!‘闭月羞花’就在另一边,大家都拿出望远镜来看。它已经准备就绪了,这是一场四浪习跑,毕莎罗就在第五个起跑闸旁边。”

邦德转过身,朝左边护栏望去。看到两个健壮结实的人,一副稳拿胜券的气势。阳光下面,他们的眼镜和戴在手腕上的手表闪闪发光。邦德虽然不相信这些人,但是觉得有一股昏暗,从金黄色的榆树丛中渗出来,笼罩着他们。

“它开跑啦。”邦德从远处看到,一匹棕色的马飞一般地绕过跑道的最外侧,来到他们眼前的赛道。此时还未听到任何声响,在棕褐色的跑道上,很快就可听到一阵很柔软如击鼓般的声音。随着一阵柔和的马蹄声,马儿绕过眼前的拐角,向右朝着远处护栏处的计时人员,做最后一浪的冲刺。

当这匹栗色马闪电般越过自己眼前的时候,邦德觉得全身上下都为它激动。它张开大嘴,发狂般地使劲往前跑。足下四蹄闪闪发亮般地奋力冲击,宽大的鼻孔里呼出嗤嗤喷鼻声。马背上的骑师,像一只小猫一样弓起背,脚踩马镫,低着脸,都快跟马脖子贴到一起去了。很快,随着一阵阵声响,夹杂着一股扬起的尘土,他们从他面前飞奔而过。邦德的眼睛跟着他们,望向远处的两位计时员,此时他们正蹲坐在地面上,胳膊猛地一甩,手按停了计时器。

莱特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两人便很随意地离开了,回到树下面的车里面。

“天啦!跑得可真快,”莱特评价道,“正版的 ‘闭月羞花’都从未跑这么快过。不知道它最后的成绩怎么样,但它俨然已让整个赛道沸腾起来了。那它就得滚蛋回家,然后还能拿到六英镑的津贴,算是它输了比赛后的补偿,也是给它增加一个额外的优势。好啦!咱们去美美地吃顿早餐吧。大清早就看见这帮恶心的骗子,倒让我食欲大增,”然后莱特轻声轻语说道,“待会儿,我倒想看看贝尔怎么用这蠢货骗人,落得个取消资格的下场。”

吃完早餐,又听莱特讲了一大堆他的计划,邦德就这样虚度了一个早上。午餐是在跑道边上吃的,一边还观看了这场不打紧的比赛。莱特已经提醒他,必须要看第一天下午的比赛。

今天的天气非常宜人,邦德听着各种当地习语,很享受。这些乱糟糟的人群,大都是布鲁克林人和肯塔基州人,而在周围绿树成荫的围场里,则是高贵的马商们和他们的朋友。赌金计算器正在高效运作,大盘上面灯光闪烁,详细记录着胜算和押注金额。他们用拖拉机牵引打开了起跑门栅,中途没发生任何障碍。小小的湖形同玩具,里面有六只天鹅,还有一条停泊的独木舟。除了骑马师之外,还夹杂着黑人的异域风情,这里处处洋溢着美国独有的赛马气息。

这里的马场经营得比英国要好。好像容不得有半点暴徒无赖之举,因为对所有此类之举必是嗤之以鼻,给予严厉打击。但是,那又能怎样,邦德知道现在那家非法电讯网,正在将每场赛事结果转播到全美所有地方。总的胜算分为20—8—4,三种最大比例。20代表全赢,8代表只赢第一轮或第二轮,4代表只是占有名次。每年上百万的净赚额,最后都装进了帮派的腰包里。在他们眼里,赛马跟卖淫、贩卖毒品一样,是另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那天下午,邦德试了一下著名的芝加哥速赌赛法,每一次就根据赛前简报上面的推荐,下注最有可能优胜的赛马。在比完第八场赛事之后,邦德算了算,自己今天赚了十五美元。然后跟着欢呼的人群,走回自己住的地方,洗完澡后睡了一觉,醒来后去一家拍卖场旁边的餐馆,在那里喝了一个小时的酒。莱特曾专门推荐他喝这酒,说是在赛马区,流行喝这种用自来水兑好的威士忌酒。邦德猜想,这水估计是从酒吧后面的水龙头直接接来的吧。莱特告诉他说,真正懂波本威士忌酒的人,都坚持用传统方式来享用美酒,水必须是取自当地的高山溪流,因为那里是最纯净的地方。当他问这些的时候,酒店店主并未被惊吓到,邦德笑了笑,自己太自负了。随后便吃了一份分量很足的牛排,喝完最后一杯威士忌,去了旁边的拍卖场,莱特和他约好在此碰面。

这是一间漆成白色的木制围棚,有房顶但四面无墙。阶梯状的坐台下面,是一个圆形的模拟草坪。用漆成银色的绳子团团围住,前面是拍卖商的展台。绚烂的霓虹灯下,一匹匹马被牵进草坪。拍卖师叫斯瓦布罗德,来自田纳西州,在这里很受人爱戴。他先对每匹马进行了大概的介绍,又选了一匹有竞买实力的赛马,宣布开始竞标。经过数轮有节奏的高呼声,你追我赶,最后拍卖价高达数百美元。过道上面有两个穿晚礼服的人在一旁帮忙,然后上面坐着的一排排马匹所有者还有代理人,全部点头或是举笔以示同意。

邦德坐在一位骨瘦如柴的妇女后面,她穿着晚礼服,外面是貂皮大衣。每次竞拍的时候,她手腕上面的珠宝首饰,便会闪闪发光,咣咣当当地响。而坐在她旁边的那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穿着白色的晚礼服,系着暗红色的领结。大概是她的丈夫或是驯马师。

随着一声强健有力的吠叫声,又一匹马被牵进围场,屁股后面还贴着201号。刺耳的高呼声又开始了。“出价六千美元,七千美元一次!七千三!七千四!七千五!七千五就可以牵走这匹德黑兰小马驹啦!八千一次,谢谢这位先生!有人敢喊九千吗?八千五一次!八千五九次就成交。八千六!八千七!还有人要出高价吗?”

下面安静了,随着砰的一声敲锤声,拍卖师很真诚地看到围场边上,那个出价最高的人责备道:“各位,对一匹两岁的小马驹这太便宜了,去年都没有这样卖过。那现在,八千七一次,还有人敢出八千九吗?八千九在哪?八千九在哪?八千九在哪?”这时,前面那双木乃伊般干枯的手,上面戴着数枚钻戒,还有手链,从包里取出一支金色竹筒铅笔,在议程方案上很潦草地写道“第34届年度萨拉托加一岁赛马拍卖,201号,枣色小马驹。”然后,这位女人一边目光呆滞地看着银色绳索里面小马驹炯炯有神的电眼,一边举起手中的金色铅笔。“九千元一次,还有人出价一万吗?还有人愿意加价到一万吗?有九千一吗?九千一在哪?九千一在哪?”(下面又安静了,拍卖师最后扫视了一乱糟糟的白色看台,然后敲了锤。)“九千元成交!谢谢您,夫人。”

所有人转身,伸长了脖子看这位夫人。她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对着旁边的那位男士说了些什么,而他只是耸了耸肩。

就这样,这匹标有201号枣色小马驹就被牵离拍卖场,接着侧身进来的是202号马。它站了没多久,就被眼前亮闪闪的灯光、黑压压的人群、怪异的气味迷雾给吓得直哆嗦。

邦德突然觉得座位后面有动静,接着莱特把脸伸向前,在他耳边说道:“搞定了。花了三千美元,他答应在最后冲刺的时候,故意去撞其他的马,然后造成犯规。好啦!明早见。”听他说完后,邦德没有回头,继续看了一会拍卖,然后慢慢走回住的地方。走到榆树林下面时,邦德为这个叫叮当贝尔的骑马师,感到很可惜。居然要玩这么危险且毫无把握的游戏,而且这匹大棕色马,虽说叫“闭月羞花”,现在顶多就是一个替身,更悲催的是最后还要被判犯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