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笼罩大地,飞机在上空颠簸前行,非常不舒服。灯全灭了,邦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担心得出汗,不知该做些什么。

一个小时前,普西送来了晚餐,餐巾纸里藏了一支铅笔。她狠狠说了杂役几句,算是为他好,便走开了。邦德吃了点东西,喝了不少波旁酒,而想象却绕着飞机打转。他寻思能干些什么迫使飞机在甘德或者新斯科舍的一个地方着陆。实在万不得已,就一把火烧了飞机,这当然是闹着玩,或者强行将机舱门打开。这两个自杀的方法也不切实际。这时一个德国人从检票处走过来,站在邦德身边,打断了他思考问题的烦恼。

他咧着嘴,向下看着邦德,说道:“英国海外航空的服务还算周到吧?金手指先生担心你有愚蠢的想法,让我来后面盯着一点。最好坐好,享受旅程,怎么样?”

邦德还没回答,这人便回到机舱尾部去了。

这时有个念头折磨着邦德,跟他先前的想法有关,迫使舱门打开。1957年那架飞越波斯湾上空的飞机就遭遇了同样的问题。邦德坐了一会儿,虽然看不见什么,还是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椅背。也许有用!应该是可行的!

邦德在餐巾纸内侧写道:“我尽力而为。系紧安全带。多谢!詹。”

普西过来取餐盘时,邦德丢下餐巾纸,捡起来递给她。他握着她的手,冲着探寻的眼睛微笑。她弯腰拿起餐盘,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直起身,语气强硬地说:“帅哥,我会梦到你的。”然后往飞机厨房走了过去。

邦德打定了主意,也想好该怎么动手了。脚后跟的小刀就藏在外套下面,他把安全带长的那头绕在左臂上,现在只消杂役从窗户那边转过来。指望杂役睡觉不大可能,但至少他会让自己舒服。邦德的眼睛一直落在前方座位上,注视着长方形珀斯佩科斯窗户中昏暗的侧影,不过杂役一直亮着那盏阅读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瞪着天花板,微微张着嘴,双手放松地搭在靠手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邦德昏昏欲睡,很有节奏地打着鼾,他希望有催眠作用。现在杂役的手放到了大腿上,头点了一下,又竖起来,扭到一边避开墙上刺眼的灯光,并把他的右脸贴在窗户上!

邦德还是在均匀地打鼾,绕过韩国守卫同绕过饥饿的藏獒一样困难。慢慢地,一寸寸地,他握着刀,踮起脚尖蹲在地上,挪到了墙和杂役坐凳之间。动作到位了,匕首刀尖对着珀斯佩科斯窗户的中央,邦德紧紧抓住安全带的一头,把刀向后抽回了两寸,深吸一口气。

窗户被撞破时,邦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媒体报道的波斯空难是气压舱释放的吸力把靠近窗户的乘客整个旋转起来,抛了出去。现在他抽回匕首,一阵空气怪异的号叫声,几乎是尖叫在耳边呼啸,邦德猛地贴在杂役座椅的后背上,巨大的冲击力把安全带从他手中夺了过去。他贴在椅背上,目睹了一个奇迹。杂役全身像是朝着呼啸的黑空洞拉长过去。他的头和胳膊猛撞在窗框上,发出嘭的巨响。他的身体如同牙膏一般,慢慢地、一点点地被吸进黑洞,发出可怕的嗖嗖声,这时杂役腰部以上都被吸到了外面。人体牙膏一点点往外挤,随着乓的一声巨响,屁股穿过玻璃,最后双腿也不见了,像是从火枪里打了出去。

接着便是世界末日。餐厨间的瓶瓶罐罐发出可怕的巨响,巨大的飞机竖起来,来了个自由落体。邦德昏迷前最后知道的是引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接着毯子、枕头从眼前一阵风似的被抛出去。最后邦德死命地抱住前面的座椅,高度缺氧的身体因剧烈的肺部疼痛而瘫倒。

邦德昏迷中觉得肋骨被狠狠踢了一下,嘴里有鲜血的味道,他叫唤了一声。接着身上又被猛踢了一脚。他忍着剧痛勉强在座椅间站起来,向上看着。剧烈的泄压将机舱温度降到了冰点,破窗后引擎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刺骨的寒风折磨着他。金手指俯视着他,在黄光的映衬下,他如恶魔一般。他握着一台小巧的自动手枪,收回腿,又踢了一脚。邦德嘭地来火了,他抓住金手指的腿,猛地一扭,几乎扭断了脚脖子。金手指惨叫一声,撞得飞机摇晃起来。邦德跃身跳到走道上,膝盖嘭地插进金手指的腹股沟,左手握住了枪。

邦德平生第一次怒不可遏,用拳头和双膝朝着挣扎的身体轮番猛击,前额重重地砸在光亮亮的脸上。手枪又颤抖着对准他,邦德毫不畏惧地用手边滑过枪,只听到座椅之间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响。此时金手指的手卡住了邦德的喉咙,邦德也卡住了金手指的喉咙。下去,再下去,邦德的大拇指摁住了动脉,他大口喘着气,使出所有力气。对手死之前,他会晕过去吗?会吗?他能承受金手指双手的强力吗?那张光亮的圆盘脸慢慢变了颜色,由棕褐色变成了深紫色。眼神开始游离闪烁,邦德喉管上的手松开了,手滑落下来。这时对手的嘴张开,伸出了舌头,肺部涌上一股可怕的汁液。邦德斜坐在金手指沉默的胸部,慢慢松开一个个僵硬的手指。

邦德深叹一口气,跪坐片刻,慢慢站起来。他茫然地上下打量着飞机,普西·加罗和躺在靠近餐厨间的座椅上,像一堆待洗的衣服被捆在那里。再过去几步,那名警卫横躺在走道中间,那只手和头摆得很可笑,飞机俯冲时,这家伙肯定没系安全带,像洋娃娃一样被抛到机舱顶部。

邦德搓了一下脸,手掌和脸上如火烧一般灼痛,他疲惫不堪地跪下,寻找那支手枪,是一把柯尔特25自动手枪。他轻轻弹出子弹盒,还剩三发子弹,有一发已经上膛了。邦德半走半摸到走道上那女人躺着的地方。他解开她外套的扣子,按在她的胸上,心脏像小鸽子一样在他掌心怦怦直跳。他解开安全带,让普西脸朝下躺在地板上,邦德叉开腿跪下来,很有节奏地在她的肺上按了五分钟。她开始呻吟时,邦德起身离开,到走道上从死警卫的皮套里取出上满子弹的鲁格尔手枪,穿过一片狼藉的餐厨间。一瓶波旁威士忌还没破,轻轻地来回滚动。他捡起来,拔出瓶塞,把酒倒在嘴里,酒水如同消毒剂一样火辣辣的。他放回酒塞,继续往前走,在驾驶员座舱外面停了一分钟,想了想。他两手各持一把枪,打开舱门,走了进去。

在器械灯灯光的映衬下,五张阴森森的脸转了过来,几张嘴如同黑洞,眼白亮闪闪的。这儿引擎的轰鸣没那么厉害,有一股子汗味和香烟的味道。邦德绷紧腿站好,紧握着枪说:“金手指已经死了。任何人动一下,或者违抗我的命令,我就干掉谁。飞行员,告诉我现在的位置、航线、高度和速度。”

飞行员咽下一口唾沫,张口说:“长官,我们在古斯湾以东五百英里上空,金手指先生要求尽量把飞机迫降在北部海岸上,然后在蒙特利尔重新装机,还要回来打捞黄金。现在的地面速度是每小时两百五十英里,高度是两千。”

“以这个高度还能飞多久?燃油肯定快用完了。”

“没错,长官。按这个高度和速度,估计还剩两个小时。”

“给我一个时间。”

飞行员立刻回答:“只有一个华盛顿时间,是凌晨4点差55分。这个高度还要过一个小时天才破晓。”

“‘查理号’气象观测船在哪里?”

“长官,大概在东北向三百海里处。”

“飞行员,能在古斯湾停吗?”

“长官,一百英里的速度到不了,只能停在北边的海岸边。”

“好的,改变航程往查理号那边飞。接线员,接通电话,把话筒给我。”

“是,长官。”

飞机进行了大幅度的转弯,头顶上的扩音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接线员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查理大洋站。我是雷鸟510,G-ALGY呼叫查理,呼叫查理……”

突然冒出一个尖厉的声音:“G-ALGY报告位置,报告位置。这是甘德控制中心。情况紧急。G-ALGY……”

伦敦那边有微弱信号,接着是一阵兴奋的叽叽喳喳声,这时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邦德可以想象所有飞行控制站正在协调紧急措施,电波下众人忙碌着大方案,拿起电话急切地相互交谈。甘德控制站的强烈信号把其他信号传送压了下去:“我们已经定位G-ALGY,大约是北方五十度,东方七十度。所有工作站停止传送,这是首要任务。我再说一遍,已经定位G-ALGY。”

突然插进查理平静的声音。“我是查理大洋站,呼叫雷鸟510。查理呼叫G-ALGY,能听见吗?请雷鸟510回话。”

邦德把小手枪放回口袋,接过递来的话筒。他按下开关,安静地对着话筒,透过长方形的塑料窗看着机组成员。

“查理,我是G-ALGY雷鸟510,昨晚在艾德怀尔德被劫持,劫机人员已被干掉,机舱泄压后部分损坏,我的枪对着机组成员。燃油所剩不多,飞不到古斯湾,建议尽量靠近你们迫降,请发出光源信号。”

一个新声音,可能是船长的:“雷鸟,我是查理。收到你的消息,明白。说话者身份,我再说一遍,说话者身份。”

想到自己的话将引发轰动,邦德不禁笑了笑:“雷鸟呼叫查理。我是英国特工007,我重复一遍代号007特工,白厅电台能够证实我的身份,我重复一遍,请向白厅电台证实。”

令人惊诧的停顿,全球的声音都想挤进来,大概是甘德的控制台清除了这些电波,查理又说道:“雷鸟,我是查理,化名加百利天使。好的,我会同白厅联络,光源信号照办。不过伦敦和甘德需要更多细节……”

邦德打断道:“对不起,查理,我没法一边盯着五个人,一边彬彬有礼地交谈。请告诉我海流情况,我要中断广播,直到紧急迫降。”

“好的,雷鸟,我明白。两级风,海面平静,没有碎浪,应该可以降落。很快会在雷达上观察到你,并持续观测你的波长。我们会为你准备一杯威士忌,以及五副手铐,祝你好运。”

邦德说:“多谢查理,请再添一杯茶,机上还有一位漂亮的女士。雷鸟说毕,退出。”

邦德松开开关,把话筒递给接线员,说道:“飞行员,他们发射信号光,观测波长。风力两级,海面平静,没有碎浪。请放松,应该能活着出去。一到水面,我就把密封门打开。在这之前,谁从驾驶室出来,我就一枪毙了他,懂吗?”

邦德身后传来女郎的声音:“我刚打算过来跟你在一起,但现在不敢,我可不想被毙。不过你可以打个电话回去,准备两杯威士忌,我喝茶会打嗝。”

邦德说:“普西,回你的座位去。”他又看了一眼驾驶室,走了出来。

两小时如同漫长的两年。邦德躺在查理号气象船温暖的船舱里,全身都疼,迷迷糊糊地听着加拿大的一档晨间广播节目。离开驾驶室后,邦德走到飞机的尾部,穿上救生衣,这时同温层飞机以一百英里的时速猛冲进第一波的巨浪中,巨大的飞机先是滑行了一阵,接着朝着水幕砰地撞上去,毁掉了飞机后半部。压在行李箱里沉重的金条将飞机一分为二,邦德和女郎被抛到冰冷的巨涛上,海面上是红色的信号灯光。他们穿着黄色救生衣,吓得目瞪口呆,在水面上漂着,直到救生艇过来。这时水面上只是漂着几大块飞机残骸,几个机组成员带着黄金,直接沉入了大西洋海底。救生艇找了十分钟,没有发现尸体,便放弃了搜索,将探照灯的光束打回到老护卫舰的铜墙铁壁上。

他俩被当成火星来客,受到皇室规格的接待。邦德回答了最紧要的问题,但是他太累了,没法应付这么多突如其来的问题。他沉醉在平静和威士忌的热量之中,想着普西·加罗和为什么选择他的庇护,而非金手指的。

与隔壁相连的舱门开了,普西走了进来,她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渔民毛线衫,袖子捋起来,好比维尔特斯的一幅油画。她说:“不断有人问我要不要用酒精擦一擦,我于是不停地回答说,如果要擦,也是你给我擦,也是我跟你一起擦。”

邦德沉稳地说:“普西,把门锁上,把毛衣脱掉,到床上来,别着凉。”

她照做了,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普西躺在邦德的臂弯里,仰视着他,用女人而非劫匪也不是同性恋的声音说:“等我到了纽约的新客劳教所,你会给我写信吗?”

邦德垂头望着深紫色的眼睛,目光不再专横冷漠。他轻轻地吻着她,说道:“别人跟我说你只喜欢女人。”

她说:“我没遇到过男人。”嗓音又刚毅起来,“我是南方人,知道在那儿处女的定义是什么,就是比兄弟跑得快的女孩。可是对我来说,我没叔叔跑得快,当时我才十二岁。詹姆斯,这可不好。你应该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邦德对着那张白皙美丽的脸笑了笑:“你需要一个TLC治疗。”

“什么是TLC?”

“温柔关爱治疗的缩写。这是流浪儿童被带到儿童门诊时要参加的课程,报纸上都这么写。”

“这个我喜欢。”她望着头上那张激情而残忍的嘴,伸出手去,拨开落在邦德右眉上的半卷儿头发,凝视着那双眯缝的灰色眼睛,“什么时候开始?”

邦德的右手慢慢地从她结实的大腿上摸到平坦的腹部,一直到右胸,乳尖充满欲望。他轻轻地说:“就现在。”于是无情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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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LC是Tender Loving Care首写字母的缩写,指温柔关爱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