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丧完毕,一天晚上,我躺在面袋上正在做梦,魔鬼亲自来对我说:“吉姆佩尔,你为什么要睡觉呢?”

我说:“那我应当做什么呢?吃汤圆吗?”

“世人都欺骗你,”他说,“你也应该欺骗世人。”

“我怎么能够欺骗所有的世人呢?”我问他。

他回答说:“你可以每天攒一桶尿,夜里把它倒在面团里去。让弗拉姆波尔的正人君子们吃吧。”

“那来世大审判呢?”我问。

“根本就没有来世,”他说。“他们用花言巧语欺骗你,说得叫你都相信肚子里有只猫了。多么荒谬!”

“那么,”我说,“有没有上帝呢?”

他回答说:“也没有上帝。”

我问:“那有什么呢?”

“一个深泥潭。”

他站在我眼前,蓄着山羊胡子,长着犄角和长牙齿,还有尾巴。听到这些话,我想抓住他的尾巴,但是我从面袋上摔下来了,差点儿摔折一根肋骨。碰巧这时我想解手,走着,我看到了发起来的面团,它好象对我说:“撒吧!”简单地说吧,我真的这么做了。

天刚亮,学徒来了。我们做好面包,上面撒上苘蒿籽,就烤了起来。学徒走了,我坐在炉旁小沟里的一堆破布上。好啦,吉姆佩尔,我心想,他们对你的种种羞辱,这下子你可统统都报复了。屋外,白霜闪闪发光,但是炉旁却很暖和。火焰烘着我的脸。我低下脑袋,打起盹儿来了。

在梦中,我立即看见艾尔卡,她穿着寿衣。她呼唤我:“你做的是什么事呀,吉姆佩尔?”

我对她说:“这全怪你呀,”我哭了。

“你这个傻瓜!”她说,“你这个傻瓜! 因为我是虚伪的,难道一切都是虚伪的吗?我骗来骗去,结果还是骗了自己。我正在为这一切忍受煎熬,吉姆佩尔。在这里他们什么都不饶恕。”

我瞧她的脸,全是黑的;我惊醒了,默然地坐着。我意识到一切都成败未定。现在一步走错,就会失去永生。但是上帝帮助了我。我拎起长铁铲,把面包从炉里铲出来,拎到院子里,在冰冻的地上挖起坑来。

我正在挖着,学徒回转来了。“老板,你在做什么?”他问,他的脸色苍白,仿佛死人一般。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说,我当着他的面,把所有面包都埋掉了。

我回到家里,把藏着的积蓄都拿出来,分给了孩子们。“今晚我看到了你们的母亲,”我说。“她变黑了,可怜的人儿。”

他们大吃一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保重吧,”我说,“忘记曾经有过吉姆佩尔这样一个人在世上吧。”我穿上短大衣和靴子,一手拿起里边放着祈祷披巾的手提袋,一手拿着木棍,吻了吻门柱圣卷①。人们在街上看到我,感到十分奇怪。

“你上哪儿去呀?”人们问。

我答道:“到世界上去。”就这样,我离别了弗拉姆波尔。

我到处漫游,善良的人们没有怠慢我。过了许多年,我老了,头发白了;我听到不少事情,许多是谎话、假话,但是我活得越久,我越懂得,的确无所谓谎言。实际没有的事,晚上梦里会有;这个人没有遇到的事,另一个人会遇到;今天没有的事,明天会有;明年没有的事,百年之后会有。这看什么区别呢?我常常听到一些故事,听了我就说,“啊,这种事不会有。”但是,不出一年,我就听到什么地方确实发生了这种事。

我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在陌生的桌子上吃饭,常常讲鬼的故事,魔术师的故事,风车的故事,等等,都是些绝不可能发生的离奇的故事。孩子们跟在我后边,叫着:“老爷爷,给我们讲个故事吧。”有时候他们点些故事要我讲,我总是设法满足他们的要求。有一次,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儿对我说:“老爷爷,这个故事您以前给我们讲过了。”小淘气,他说对了。

做梦也是如此。我离开弗拉姆波尔多年了,但是我一闭上眼睛,就又身在那里了。你猜我看到的是谁?艾尔卡。她站在洗衣盆旁,象我们初次相遇时那样,但是她容光焕发,目光象圣徒的眼睛一样炯炯有神。她跟我讲外乡话,说稀奇事儿。我一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当梦持续的时候,我感到慰藉。她回答我的种种疑问,结果是,一切都是对的。我哭了,我哀求说:“让我跟你在一起吧。”她安慰我,叫我耐心等待。这个时刻越来越近了。有时候,她抚摸我,吻我,贴着我的脸哭泣。醒来时,我还感觉到她的嘴唇,尝到她的泪水的咸味。

无疑,这是一个完全想象的世界,但是它与真实世界相差无几。在我住着的茅舍门口立着一块抬死人的木板。那个掘墓的犹太人的铁锹已经准备在手了。坟墓在等待着,蛆虫饥饿了。裹尸布已准备停当——我把它放在我讨饭用的袋子里了。另一个讨饭的正在等待继承我的草垫。当死神来临时,我会高高兴兴地去。不管那里会是什么地方,都会是真实的,没有纷扰,没有嘲笑,没有欺诈。赞美上帝:在那里,即使是吉姆佩尔,也不会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