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4年到1658年,英格兰政治的根本问题是,奥利弗·克伦威尔能否让国民接受军队授予他的最高权力。对于这一点,外国人看得很清楚。听到布尔斯特罗德·怀特洛克关于建立护国制的报告后,著名的瑞典首席大臣阿克塞尔·乌克森谢纳说,奥利弗·克伦威尔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给自己一个钢铁护背和护胸”。布尔斯特罗德·怀特洛克问:“您是指什么?”瑞典首席大臣阿克塞尔·乌克森谢纳回答道:“我的意思是,让您的议会确认他的护国主地位,这将是他最好也是最大的力量源泉。”奥利弗·克伦威尔本人并不希望继续以军队代表的身份存在,他希望通过授权而不是武力来统治国家。但在他面前一直有两大障碍。其一是英格兰人对军人统治根深蒂固的厌恶,而这恰恰是他权力的起源。其二是下议院的传统。1649年1月,下议院曾经宣称,议会代表了人民至高无上的主权,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这个宣言一旦发表,就永远不会被遗忘。对一部分共和党人来说,唯一合法的政府是被驱逐的长期议会。法律规定,不经过长期议会自己同意,没有人能解散它。而在另一部分人看来,任何选举产生的议会都像赋予它权力的人民一样拥有最高主权,让任何外部权力限制议会权力都是对国家自由的背叛。
阿克塞尔·乌克森谢纳
1654年9月,根据《政府文书》选出的第一届议会举行了会议。大多数议员是长老派或者温和的独立派,因为在投票时小议会中的极端分子已经被排除在外。很明显,虽然下议院准备接受奥利弗·克伦威尔作为国家元首,但他们不愿意接受军官们制定的宪法。议会不满足于立法职能,声称自己是制宪大会。奥利弗·克伦威尔虽然可以行使行政权,但前提是由人民的代表们确定他行使权力的依据。议会采用的模式是:“政府应该被包含在议会中,受议会认为合适的条件限制。”因此,《政府文书》赋予护国主的最高地位和独立权力就站不住脚。议会又一次宣称拥有最高权力。
为了维护自身地位和宪法权威,奥利弗·克伦威尔认为有必要插手干涉这个问题。他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如果宪法的基本要素没有阐释清楚,议会可以修改。议会可以修改“次要条款”,但必须接受“基本条款”。奥利弗·克伦威尔总结了基础条款的四个原则:政府由国家元首和议会组成;议会和护国主共同控制军队;限制议会的任期;最后,良心自由。至于他自己,奥利弗·克伦威尔宣称他的统治已经被国民认可。军队、伦敦、大部分的自治市和郡县都发表宣言表示同意;法官们通过成立新的委员会接受了他的权威;行政长官根据他的令状进行选举,而在这些选举中选出的议员也因此拥有了主权。因此,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的,奥利弗·克伦威尔的权力已经被人民接受和同意。为了国民和他们的子孙后代的利益,奥利弗·克伦威尔将维护目前的解决方案,反对一切反对意见。“这是上帝名下的政府,是人们认可的政府。我宁愿被扔进坟墓,被耻辱埋葬,也不会同意任何对这个政府的蓄意推翻。”
约有一百名议员被驱除出下议院。原因是他们不仅拒绝签署一份效忠共和国和护国主的承诺书,而且不接受现有的由政府首脑和议会组成的政府。其余议员接受了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邀请,开始修改宪法。他们辩论了很多天,花费大量时间在徒劳无益的争论上,只做出了一些司法修改。他们将护国主的确立方式修改为选举产生,让国务委员会更依赖于议会。与此同时,他们限制了护国主对立法的否决权,并试图限制宪法规定的宗教宽容政策。他们将起草一份名单,在上面罗列出准备严厉打击的异端邪说,一并列举二十条任何人都不得违反的信仰条款。对这一点,军队和奥利弗·克伦威尔都警觉起来。军官们请愿要求奥利弗·克伦威尔进行干预。最后,军队和议会同意异端问题应该由护国主和议会共同决定,但对于信仰条款问题,议会绝不妥协。根据《政府文书》,护国主有权维持一支三万人的常备军。但到1654年年末,三个王国的步兵总数实际上达到了五万七千人。国家的年度支出已经升至二百六十七万英镑,虽然年收入只有二百二十五万英镑。议会希望减少税收,最重要的是减少军费支出,而军费支出已经高达每年一百五十六万英镑。议会要求军队总数减少到法定范围内。经过多轮讨论,议会投票决定每年给军队提供一百三十万英镑的军费,这足以维持一支三万人的军队。议会还承诺提供足以支付两万七千人的遣散费的资金。同时,议会坚持国家军事力量的控制权应该属于议会,而不是护国主。在这个问题上,奥利弗·克伦威尔不能让步。在他和国务委员会看来,三万人不足以维持三个王国的和平。
苏格兰的保王派起义刚刚被镇压。爱尔兰虽然被征服,不满的火苗却四处燃烧。在英格兰,由于议会和护国主之间的争执,起义正在酝酿中。奥利弗·克伦威尔说:“政府分裂、政务堆积、民怨不断,在你们争吵不休的这五个月里,整个国家面临的危险比几年前还严重。国内外敌对势力已经为我们这三个王国未来面临的麻烦埋下隐患。”
奥利弗·克伦威尔说,保王派早已经磨刀霍霍:“无须怀疑,无论之前他们受到了什么挫折,他们都会等到这一天的。比起让他们自力更生,我们之间的分裂能让他们获利更多。”平等派也在呼应保王派的行动:“尽力陷我们于流血和混乱之中,这将是英格兰从没有过的混乱。”下野的共和党人与平等派联合起来,在士兵中制造不满和叛乱,而军费支付的拖延及总军费的不足使事态更加严峻。驻苏格兰的军队的军饷拖欠了三十周,因此他们的驻地即将没有保障。据透露,有人谋划抓住乔治·蒙克,另立将军带领大军进入英格兰推翻政府。在这种情况下,奥利弗·克伦威尔绝不同意如此大规模地裁减军队,也不会放弃对军队的控制。他说:“如果在这非常时刻抛弃军事力量,在我们的事业还需要保护的时候裁军,当我们再次需要军队的时候,我们会面临什么?”为了维持宪法的平衡,他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放弃对军队的控制。奥利弗·克伦威尔说,除非护国主和议会享有同等的军队控制权,否则护国主将无权“为人民的福利尽职,也不能阻止议会延续任期、任意强加议会认可的宗教于人们的良心、强加议会喜欢的政府于国民”。如果这一项基本原则被推翻,所有其他原则就都将受到威胁。最后奥利弗·克伦威尔说,“因此我认为我有责任告诉你们,你们这样继续下去既不利于国家利益,也不利于公共利益”。
奥利弗·克伦威尔所说的阴谋不仅广泛存在而且极其危险,但政府保持高度警惕,将这些阴谋扼杀在萌芽之中。苏格兰反叛者推选的领袖罗伯特·奥弗顿少将[1]先是被投进了伦敦塔,然后被转移到了泽西岛。托马斯·哈里森少将是英格兰第五君主派推举的领袖,被关进了卡里斯布鲁克城堡。约翰·维尔德曼少校[2]是平等派的首领,他在宣读一份宣言时被逮捕。那份宣言号召“自由热情的英格兰人民拿起武器,打倒奥利弗·克伦威尔”。许多保王派特使被捕,保王派的阴谋因此陷入瘫痪。起义原本定在1655年2月3日,后来推迟了三个星期。到了三月,虽然保王派在五六个地方都召开了集会,但听从号令者寥寥无几,密谋者只好散去,各自回家。唯一一次真正的起义发生在索尔兹伯里。约翰·彭鲁多克上校和约瑟夫·瓦格斯塔夫爵士聚集三四百人,宣布承认查理二世。随后他们向保王派群众基础深厚的康沃尔进发,但在德文郡的南莫尔顿被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军队追上并击溃。约翰·彭鲁多克上校和其他一些人被处决,而一些追随者则被运到西印度群岛,在甘蔗种植园服劳役。
约翰·彭鲁多克上校
暴乱一结束,奥利弗·克伦威尔就着手裁减军队,从而显示他想减轻国家负担的愿望,并希望尽可能满足这届议会的合理要求。1655年夏秋两季,共有一万到一万两千名士兵被遣散,留下来的服役人员的饷银也降低了。接下来是给奥利弗·克伦威尔招来恶名的军事统治的扩张,这比他的其他任何措施都更令人反感。英格兰被分成十二个区,每个区派驻一名军官,军衔为地方少将,专门负责维持所在地区的秩序。这名军官负责实施一套详尽的警察制度,旨在预防针对政府的阴谋活动,并负责执行所有与公共道德有关的法律。地方少将指挥着当地的民兵团和从各郡召集起来作为补充的骑兵连。
1655年的奥利弗·克伦威尔
这支所谓的“民间常备骑兵团”由大约六千名士兵组成。只需一小笔维持费用,这支“民间常备骑兵团”在一天内就可以被通知和召集。为了维持这些部队,每年需要八万英镑。税款按保王派贵族收入的百分之十征收[3],而税的分摊和征收则由地方专员协助地方少将负责。
虽然从治安的衡量标准来说,这个机构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在政治上它却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与奥利弗·克伦威尔此前的政策背道而驰。1652年,通过颁布特赦及废除效忠共和国的宣誓,奥利弗·克伦威尔努力说服保王派忘记战争的失败,做一个好公民。而现在,为了证明以确保国家和平为目的而采取的行动是正义的,奥利弗·克伦威尔却宣称与保王派的矛盾不可调和。奥利弗·克伦威尔抱怨说,保王派刻意保持群体特征,拒绝融入良民团体,“他们似乎拒绝融入任何团体”。他们让被驱逐的教士教育孩子,在小团体内部通婚,“他们似乎想将不满传给下一代,并避免和解”。人们可能会说为了少数人的错误而惩罚整个保王派有失公允,但直接或间接地,“整个保王派都参与了其中”。因此,“既然由于他们造成了这个局面,才需要我们付出更大的努力,那么让他们负责工作开销也理所当然”。
这样的辩护只说服了政府的支持者。对其余的英格兰人来说,地方少将的专权和审讯程序就已经让这个机构饱受诟病。显然,在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顾问中,军事派已经压制住了律师派和平民派。在这之前,护国制政府一直表现得像一个温和的宪政政府,但现在却显露出军事专制政权的本质。
与此同时,一个比保王派阴谋更危险的反对派对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的权威构成了极大威胁。律师们开始质疑奥利弗·克伦威尔的法令是否有效,法官们也开始对执行这些法令表现出顾虑。布尔斯特罗德·怀特洛克和托马斯·威德灵顿勋爵是掌管印玺的两位委员,他们对执行改革大法官法庭的法令心存顾虑,并因此辞去了职务。法官理查德·纽迪盖特爵士和弗朗西斯·索普拒绝接受审判北方的叛乱分子的任务。一个叫康尼的商人拒绝支付非议会法案规定的关税。他的律师特维斯登宣称奥利弗·克伦威尔通过法令征收关税违反了《大宪章》[4]。为了避免裁决这个问题,首席法官亨利·罗尔爵士赶在这个案子被提交前辞职。
亨利·罗尔爵士
埃德蒙·卡拉米
奥利弗·克伦威尔逮捕了拒绝纳税者,将康尼的律师送进了伦敦塔,任命更顺从的法官取代了立场不坚定的人。在威逼利诱下,康尼撤回了申诉,而律师们也正式道歉表示服从命令。被时势所逼是奥利弗·克伦威尔为这些专制行为辩解的唯一理由。奥利弗·克伦威尔在解散议会时曾经断言:“在紧急情况下,人民会更喜欢安全而不是激情,更喜欢真正的安全而不是形式上的安全。”他坚信维护政府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因此他决心用武力来维护政府,决不退缩。据说,当奥利弗·克伦威尔出任护国主时,埃德蒙·卡拉米曾经警告奥利弗·克伦威尔:“这是有违国家意志的,百分之九十的人会反对您。”奥利弗·克伦威尔说:“很好。但如果我解除那九个人的武装,将一把剑放在第十个人的手中,结果会是什么?那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然而,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诉诸武力,都无法说服共和党领导人承认政府的权威。一些人如亨利·韦恩爵士和埃德蒙·勒德洛甚至不愿意表示不参与反政府的行为。
约翰·兰伯特少将问埃德蒙·勒德洛:“你为什么不承认这是个合法政府呢?”埃德蒙·勒德洛回答道:“因为在我看来,这实际上是重新建立了我们一直都反对的东西,那是我们曾经为废除它而付出大量的鲜血和金钱的东西。”奥利弗·克伦威尔亲自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埃德蒙·勒德洛说:“我想要实现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我们的国家由人民同意的政府来治理。”奥利弗·克伦威尔回答道:“我和所有人一样,也希望有一个人民同意的政府。但我们从哪里征得这个同意呢?”
这就是困难所在。埃德蒙·勒德洛说,全民同意指的是“所有忠实于公众、热爱公众的人”的同意。亨利·韦恩爵士在《提出一个可解的问题》中提到,代表“这一事业的全体信徒”的公约是有权决定国家政府形式的唯一权威。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由于清教徒政党的分裂,协议根本不可能达成。而全民同意的政府必然会导致斯图亚特王朝的复辟。
根据《政府文书》条款,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要到1657年才需要召集议会。但1656年夏,奥利弗·克伦威尔就召集了第二届议会。他需要钱来支持继续与西班牙开战。地方少将告诉他,他们可以确保选举出对政府有利的成员。然而,当选举到来时,出现了让少将们不愉快的意外。过去十八个月的独裁措施在各地引发了普遍的不满。“不要朝臣,不要军人。”这是人民普遍的呼声。在一些郡区,选民人数过于庞大,政府无法施威,因此选出了大批反对党候选人,结果这些候选人不被承认。当议会召开时,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国务委员会担当起审查当选议员资格的工作,驱逐了一百名对政府不满的议员。
被驱逐的议员提出抗议,但被无视,而留下来的议员几乎毫无怨言就屈服了。留下来的一般都是温和的长老派或独立派人士,只要政府能够给饱受政治斗争的国家带来安宁,他们愿意支持任何政府。他们通过一项法案废除了斯图亚特王朝王位,而为了表示愿意接受奥利弗·克伦威尔为护国主,他们还通过了一项法案,将推翻奥利弗·克伦威尔政府的行为认定为叛国罪。议会刚召开,理查德·斯泰纳上尉夺取了西班牙宝藏船的消息随之传来,这大大提高了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外交政策的威望。下议院回应了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军需申请,投票批准了对西班牙的战争并签发了四十万英镑的军费。
其他问题也很快显现出来。即使是支持护国制的人也难以理解奥利弗·克伦威尔对宗教迫害的敌意。他们对地方少将恣意妄为的行动也极其不满。在詹姆斯·内勒一案中,下议院接过司法权,许多议员急于用死刑来惩罚他的亵渎行为。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干预被驳回。判决下来了,詹姆斯·内勒被打上烙印,执行鞭刑,投进监狱。对于为了给新的民兵队提供资金,是否继续执行对保王派征收抽什税的法案,双方更是争论不休。地方少将遭到了来自下议院各个方面的攻击。议员们谴责说,这项税收是非正义的,是对公众信仰的侵犯。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女婿约翰·克莱波尔反对抽什税法案,而奥利弗·克伦威尔信任的国务委员会委员布罗吉尔勋爵也不支持。除了士兵们,这项法案几乎没有人支持。最终,这项法案以压倒性票数被否决了。
詹姆斯·内勒被执行鞭刑
正当这些争论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个针对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生命安全的阴谋暴露了。一个叫迈尔斯·辛德康贝的平等派退役士兵,试图枪杀前往汉普顿宫的奥利弗·克伦威尔,或者趁奥利弗·克伦威尔带着教练在海德公园散步时暗杀他。屡次失败后,他试图火烧白厅教堂,希望在混乱中能找到更好的机会。当关于这一阴谋的报告提交给议会时,一位不出名的长老派议员爱德华·阿什语出惊人,提议在祝贺致辞中加上一个动议。他宣称:“阁下如果愿意根据古代的宪法管理政府,这对您自己和我们的存续都大有裨益。我们的自由和平安,以及阁下的特权和延续都将建立在一个古老而可靠的基础上。”
布罗吉尔勋爵
下议院之外也有同样的呼声。在《政府文书》的初稿中,军官们给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头衔是国王而非护国主,但奥利弗·克伦威尔拒绝了。1655年8月,一份请愿书在伦敦传播,要求奥利弗·克伦威尔出任国王,但请愿书的发起人遭到国务委员会的谴责,因此请愿书被压制下来。1656年年末,英格兰打败西班牙。民众情绪高涨。民众认为奥利弗·克伦威尔值得被称作英格兰国王。这种情绪反映在埃德蒙·沃勒关于俘获西班牙宝藏船的诗句中。
“让快乐民众的愿望实现吧!”诗人唱道:
让珍贵的宝石立刻熔铸,
给他加冕,山河永固;
让他身披貂袍紫服,
手握西班牙黄金炼成的王杖。
然而,无论是国外的胜利还是国内的危险,都不足以让人们同意复兴君主制,人们还是希望回归宪政。对第五君主派的反对使奥利弗·克伦威尔成为护国主,而对军人统治的反对促使人们试图推举奥利弗·克伦威尔为国王。一位议会观察员写道,“他们被地方少将的独断专行激怒了。只要能将权力置于法律的管辖和限制之下,任何形式的政府他们都能接受。”一些坚定的共和党人强烈谴责爱德华·阿什的建议,认为这是犯罪。然而,这项建议有坚实的群众基础。1657年2月23日,来自伦敦的议员奥尔德曼·帕克提交了一份议案,提议修改宪法,复兴君主制。共和党人认为这个计划是由奥利弗·克伦威尔本人推动的,但实际上这是中产阶级商人和律师发动的。下议院再次分裂,军事力量和民事力量又对立起来。在士兵和共和党人的支持下,地方少将强烈反对这项议案,对议案条款一条条加以驳斥。1657年3月25日,下议院最终以一百二十三票对六十二票的投票结果决定,奥利弗·克伦威尔应该被冠以国王头衔,行使国王职责。1657年3月31日,议会将这份《谦卑的请愿和建议》提交给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希望他接受。
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回答模棱两可。他感谢他们的好意,并对新宪法的通过表示感谢,但最后拒绝了这一建议。他说他不能只接受整个计划的一部分而不接受其余,也不能“以这样的名义为上帝和议会工作”。在接下来的五个星期里,议会委员会一直在与奥利弗·克伦威尔讨论,试图打消他的顾虑,证明他接受王位的必要性。这个头衔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一切。约翰·瑟罗写道:
议会不接受任何别的解决方案。头衔不是问题,关键是王位。法律和人民都清楚这一点。他们知道自己对国王的职责,也清楚国王对他们的职责。无论会出现什么,都必然与现在不同。在接下来的新局面下,一切将再次改变。他们还说,护国主的头衔是用刀剑换来的,因此永远不会成为其他头衔的基础,也不会有自由的议会存在。既然现在已经品尝了刀剑的滋味,一切将必然走向军事化。
让议会和律师如此向往的君主制复辟却让军队极其厌恶。在提议奥利弗·克伦威尔即位前的一个月,约翰·兰伯特少将和一百名军官请愿,希望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拒绝。奥利弗·克伦威尔坚决地回答,在他看来,他们对这个头衔的反对是过度紧张,纯属多虑。奥利弗·克伦威尔提醒他们,“不要费神操心‘国王’这个称号”。他补充说,就他自己而言,他和他们一样不喜欢这个头衔。这只不过是“帽子上的羽毛”。但军官们的政策失败了,他们起草的宪法需要修改。地方少将的试验以失败告终。奥利弗·克伦威尔总结道:“是时候定下方案了,也是时候放弃国家所不能接受的独断专行了。”
讽刺奥利弗·克伦威尔企图篡夺君主权力的漫画
奥利弗·克伦威尔希望接受议会起草的宪法,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和失败,这似乎就是人民同意的解决方案。奥利弗·克伦威尔在议会委员会上宣布:“我对这个解决方案非常感兴趣。我对这个词和这个概念都非常感兴趣。对这个方案没有期待的人,我认为他不配生活在英格兰。”
《谦卑的请愿和建议》中所记录的宪法方案本身是一个好方案。1657年,奥利弗·克伦威尔曾经表示接受这个方案里面的君主元素。另外,奥利弗·克伦威尔一直觉得有必要制衡下议院的专断权力,而这也包含在宪法方案内。在成文宪法上,有1653年军官们制定的宪法制衡;在专断权力上,则有复兴的第二议院作为下议院的一种平衡。公民自由似乎得到了充分的保障,“伟大的、与生俱来的公民自由,或者说良心自由”得到了安全保障。奥利弗·克伦威尔断言:“请愿书中提供的东西确保了上帝子民的自由,而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享有过。”
会议持续了五周。会议开始时,奥利弗·克伦威尔说:“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国王头衔完全没有必要,换一个名字也完全可以。”他甚至认为,上帝诅咒了这个头衔,也诅咒了拥有这个头衔的家族。此外,他告诉议会,许多好人承受不了这个头衔,不应该让他们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冒着失去朋友或仆人的风险。如果从他个人考虑,他也许会放弃顾虑接受国王称号,但出于上述最后一点,他还是决定不接受。军队以外有许多坚定的奥利弗·克伦威尔支持者,他们给他送来了信和时事小册子,反对他接受国王称号。他们清楚地告诉他,如果他“重新建立上帝让他推翻的旧政府结构”,重新建立议会已经宣布对国家造成负担和破坏的君主制,这将是“可怕的叛教”行为。在军队内部,如果奥利弗·克伦威尔接受国王称号,就必然会造成不可弥合的分裂。1657年5月8日,乔治·弗利特伍德、约翰·德斯伯勒和约翰·兰伯特少将威胁说,一旦奥利弗·克伦威尔接受国王头衔,他们就立刻辞职。上午,大约三十名军官向议会提交了一份请愿书,请求议会不要再向奥利弗·克伦威尔施压,并抗议王权的复辟。这一天,奥利弗·克伦威尔又一次拒绝了议会,他说:“除了我的头衔欠妥,这个政府方案在各方面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方案。但我不能以国王的身份接管政府。”
奥利弗·克伦威尔拒绝国王头衔
议会虽然非常失望,但还是领会了这些话的含义。如果奥利弗·克伦威尔在初次接到《谦卑的请愿和建议》时就明确拒绝,议会在那时就会抛弃整个计划。由于迫切希望奥利弗·克伦威尔接受这个计划,议会通过了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在各次会议上提出的所有修改意见,而这个时候再选择放弃如此精心制定的宪法为时已晚。1657年5月25日,《谦卑的请愿和建议》再次提交到奥利弗·克伦威尔手上,护国主的头衔取代了国王的头衔。这次他接受了。1657年6月26日星期五,在威斯敏斯特大厅举行了盛大的就职仪式,奥利弗·克伦威尔第二次被任命为护国主。议长作为议会代表给他穿上了一件貂皮镶边的紫色天鹅绒袍子,“这是历代国王登基时的惯例”。议长呈给他一本《圣经》,在他腰间佩了一把剑,又将一支金色权杖交到他手中。奥利弗·克伦威尔宣誓维护新教,维护三个王国的和平与权利,然后登上元首宝座。号角吹响,人们高呼:“上帝保佑护国主!”传令官按照古代国王加冕的方式宣布他就职。
奥利弗·克伦威尔终于如愿以偿。他的权威终于建立在宪法的基础上。从此,他不仅是军队的提名人,还是人民代表的推选人。另外,在《谦卑的请愿和建议》下,他的权力比在《政府文书》下更大了。奥利弗·克伦威尔已经获得提名继任者的权利,并且在议会批准的情况下,他还可以为新的第二议院任命七十名成员。议会每年拨给奥利弗·克伦威尔一百三十万英镑,认为这足以覆盖政府在和平时期的所有支出。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为了支付战争费用,奥利弗·克伦威尔还获得六十万英镑的额外拨款。同时,议会的权力扩大了,护国主的国务委员会的权力缩小了。议会控制了选举。从此,禁止随意驱逐议员。议会代表所有清教党派,而他们是否会接受一个小型议会提出的解决方案还有待观察。或者说,与《政府文书》里的文字限制相比,新设立的第二议院是否会更具有制衡效力还无从得知。
1658年1月,在休会六个月后,议会再次召开,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下议院,大约四十名奥利弗·克伦威尔的主要支持者被召集到新的第二议院,他们空出的席位没有进行增补选举。与此同时,在第一届会议开始时被排除在外的所有主要共和党人,那些擅长辩论、对护国制怀有强烈敌意的议会元老,壮大了反对派的队伍。下议院的两党没有形成强大的政府多数派,而是相互制衡。尽管如此,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开幕词依然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他回顾了本届议会过去的工作和通过的解决方案,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喜悦。“我们今天站在这里,都是因为上帝救赎我们!我们不再烦恼、悲伤和愤怒,而是进入幸福的家园,所有利益都可以实现。”我们终于“从十年战争中解脱出来,安享太平”。经过多年的迫害,我们有了宗教自由。“当年我们在苦海煎熬时,谁能预想,有一天上帝的子民可以不再惧怕敌人,自由地信奉上帝?”让百姓安享上帝赐予的一切,并在上帝给予的公民自由的基础上开拓进取。奥利弗·克伦威尔继续说:
如果上帝保佑你们完成工作,让这个大会圆满成功,你们将是被主赐福的子民。我们的后代也将感谢我们。你们将是“补天之石,修桥之土”。在我有限的认知里,这是人类能取得的最高成就。
奥利弗·克伦威尔很快就醒悟过来。大会一开始,两个议会之间的决裂就迫在眉睫。会议开始后四天,奥利弗·克伦威尔发表了第二次演讲,他谈到了恐惧而不是希望。他说,在国外,北欧陷入混乱,新教事业危在旦夕。查理二世也集结了一支军队,计划登陆英格兰。而在国内,保王派正在策划另一次起义,但最大的危险在于议会内部的分裂。“正是在这样的局面下,我们恢复了和平,这是人类创造的最伟大的奇迹。”想想现在国家有多少教派和党派,而每个派别都希望能占据主导地位。“如果上帝不阻止,将势必造成混乱。如果上帝不加以限制,我们会在英格兰发现一个该隐[5],而在我们的土地上会再爆发一场更血腥的内战。”除了军队和由《谦卑的请愿和建议》建立的政府外,英格兰和无政府状态之间还可以选择什么?“如果不选择这个框架模式,你们有什么框架模式能满足人们的需求吗?”
共和党领导人现在得到了下议院的指导,对这些观点充耳不闻。他们发誓会忠于奥利弗·克伦威尔,不做任何违背奥利弗·克伦威尔合法权威的事情,并将严格遵守承诺。但他们坚持要再一次讨论《谦卑的请愿和建议》,认为自己不在场时发生的事不应该被认定为既定事实。阿瑟·哈塞里格爵士说:“只有牢固的根基才能对事业有所助益。”另一个人则补充说:“我们没有参与你们之前的辩论,你们就做出了决定。我们应该有再次发起辩论的自由。”他们非常敏锐地将新第二议院的权威作为进攻的重点,否认第二议院是奥利弗·克伦威尔所称的上议院。他们坚持说,根据《谦卑的请愿和建议》,应该称之为“另一个下议院”。
如果第二议院是奥利弗·克伦威尔自称的上议院,它将拥有此前上议院拥有的所有立法权和司法权,那么人民的权利会变成什么?托马斯·斯科特说,“上帝保佑,人们已经从可以否决人民决议的权威中解放出来”。“如果你们重回老路,他们会感谢你们吗?除了为制定自己的法律而战,还有什么值得他们争取?”阿瑟·哈塞里格爵士宣称:“如果英格兰人民听到他们要走历史的老路,会十分震惊。”下议院整整开了七次会议展开辩论。在这个问题得到解决前,下议院拒绝与上议院有任何接触。对共和党人来说,上议院头衔意味着一切。安东尼·阿什利·库珀宣称:“承认了上议院,就承认了一切。”阿瑟·哈塞里格爵士叫道:“我宁可被撕成碎片也绝不接受对英格兰人民自由的背叛。绝不能!”
托马斯·斯科特
共和党领导人的反对不止于口诛笔伐。他们中的一些人与伦敦的不满分子和军队取得了联系。他们准备组织写一份请愿书,集齐一万名伦敦人的签名,要求限制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在军队的权力,并承认下议院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作为回应,下议院将投票通过一项主张这两项原则的演说。如果有必要,还将让托马斯·费尔法克斯爵士出任总司令,取代奥利弗·克伦威尔。共和党人预计会得到部分军队的支持。因为有传言称,军队中存在不满情绪。传言说士兵们曾经抱怨被别人打着“良心自由”的旗号愚弄了。他们背叛了国家的公民自由,只是为了使某个家族声名显赫。而最强烈反对新上议院的,恰恰是护国主奥利弗·克伦威尔自己的骑兵团的军官。
共和党人同下议院的计划传到奥利弗·克伦威尔耳中。1658年2月4日早上,奥利弗·克伦威尔突然传唤两院。他说,他成为护国主是由《谦卑的请愿和建议》规定的。“没人敢说这是我主动追求的结果。是的,在英格兰的土地上,没人能说这话。”议会向他请愿,劝他接受这个职务,他也希望议会好好遵守诺言。接着,奥利弗·克伦威尔向下议院议员发表讲话。他抱怨说,议会不但没有认可他们自己同意的解决方案,反而试图推翻这个方案。“你们开了这十五六天的会,就给这个国家带来了休会以来最大的混乱。你们试图再建立一个共和国,这样有些人就可以重新掌管一切。”有些人“试图让军队卷入阴谋”,另一些人则“煽动伦敦人暴动”。这些企图“不过是玩苏格兰国王[6]的把戏”,最终只会导致流血和混乱。奥利弗·克伦威尔总结道:“我认为现在是时候结束你们的任期了,我要解散议会。愿上帝在你我之间裁决。”
“阿门。”共和党人挑衅地说。
注解:
[1] 罗伯特·奥弗顿少将,英格兰内战期间的议会派军官。内战后,他主张建立共和国,反对护国制,在奥利弗·克伦威尔执政和查理二世复辟期间曾经多次被监禁。——译者注
[2] 约翰·维尔德曼少校,英格兰军官,军队叛变时“鼓动者”的法律顾问,护国制期间参与了推翻奥利弗·克伦威尔的阴谋。——译者注
[3] 下文称为“抽什税”。——译者注
[4] 1215年6月15日英格兰国王约翰在温莎附近的兰尼米德签署的一份权利宪章,旨在协调国王和封建领主之间的纷争。《大宪章》承诺保护教会权利、保护封建领主免受非法监禁、制定高效的审判程序、设定王室向封建领主摊派款项的额度,并建成一个由二十五名封建领主组成的议会。——译者注
[5] 该隐,《圣经》故事中亚当和夏娃的长子。一次,该隐和弟弟亚伯同时给上帝祭献,上帝更喜欢亚伯的祭品,该隐一怒之下杀了亚伯。该隐因此成为基督教文化中邪恶、暴力和贪婪的代名词。此处指英格兰将陷入混乱。——译者注
[6] 指查理二世。——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