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Ⅲ 荒乡
“艾拉,”拉撒路·朗说,“你看过这个清单吗?”他正慵懒地待在殖民领袖艾拉·韦瑟罗尔位于荒乡——特提乌斯星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聚居区的办公室里。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贾斯廷·富特四十五世,他刚刚从塞古都斯星的新罗马赶来。
“拉撒路,阿拉贝拉这封信是写给您的。不是给我的。”
“这个荒唐大胆的娘儿们已经把我惹恼了。这位无处不在的代理董事长女士阿拉贝拉·富特-赫德里克似乎以为自己已经加冕登基,成了霍华德家族的女王。我真想回去,重新拿起董事长的权力之槌。”拉撒路把清单递给韦瑟罗尔,“艾拉,你看一眼。贾斯廷,这事儿你参与了吗?”
“没有,老祖。阿拉贝拉告诉我把它交给您,还让我全方位地为您介绍过去各个时代传递邮件的方式,以确保您每个时代的延迟邮件都能送达。大移居之前,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我觉得她的方案并不实用。容我说句僭越的话,我对地球历史的了解比她深。”
“那是自然。我觉得她这清单压根就是从一本百科全书里抄的。你就别费神跟我讲她的打算了。哦,你可以将她的吩咐转录下来,然后放进记忆立方里交给我,但我肯定不会看的。我想要的是你的主意,贾斯廷。”
“谢谢您的器重,祖先。”
“叫我‘拉撒路’。”
“拉撒路,我来这里的官方任务是将这片殖民地的情况汇报给她——”
“贾斯廷,”艾拉迅速插话道,“阿拉贝拉认为她在特提乌斯星上有管辖权吗?”
“恐怕是的,艾拉。”
拉撒路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就明说吧,她没这个权力。反正这里离她那么远,就算她想称自己为‘特提乌斯女皇’都无所谓。贾斯廷,下面我给你讲一下我们目前的情况。艾拉是殖民地的领导者,我们还在适应新环境。我是市长。艾拉是实际做事的,但我负责在社区会议上敲权力之槌,做决定。老是有殖民地的居民认为管理一个殖民地和管理一颗有大城市的星球没什么两样,所以我负责给那些蠢蛋泼冷水。等我准备好了开始这场时间旅行,我们会取消殖民地领袖的职位,然后艾拉就可以作为市长接着管理了。
“不过你可以随意巡视公共场所,清点人数,查阅任何记录,做什么都行。欢迎来到特提乌斯星,银河中心这边最大的小殖民地。希望能带给你宾至如归的体验,孩子。”
“谢谢您,拉撒路,我会在这里住下,开拓殖民地,不过同时我也希望能继续担当首席档案官,直到我编纂完您的回忆录。”
拉撒路说:“嘿,那玩意儿啊,烧了吧!年轻人,有空还不如和姑娘们调调情呢!”
艾拉说:“拉撒路,别这么说。为了把你的经历记录下来,我忍你的各种突发奇想已经忍了好多年了。”
“胡扯!我握着权力之槌的时候就还了欠你的人情,没让那臭婆娘把你驱逐到福星去。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为什么还那么在意我的回忆录呢?”
“我就是在意。”
“好吧,也许贾斯廷可以在这儿编纂那本书。雅典娜[1]!帕拉斯·雅典娜,亲爱的,你在吗?”
“我听着呢,拉撒路。”艾拉办公桌上的扬声器传出了一个甜美的女高音。
“你的记忆库里包括了我的回忆,对吗?”
“当然了,拉撒路。艾拉救了你之后你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
“亲爱的,他可没‘救’我,他那是绑架。”
“已更正。艾拉从那家廉价旅馆把你绑架来之后你说的话,还有你对以前所有的回忆都在我的记忆库中。”
“谢谢你,亲爱的。贾斯廷,你明白了吧?你要是非要做这无用功,那就在这儿做,除非你在塞古都斯星上还有什么尚未完成的事。家事之类的,有吗?”
“我没有组建家庭。我有孩子,但是没有妻子。我有代理人接替我在塞古都斯的工作,我已经提名她为我的继承者了,只等委员会通过了。但是我发现自己有些受惊吓。呃……我的船怎么办?”
“你应该说我的船。我不是说我的游艇‘朵拉’,说的是你来时开的单人自动小艇,‘信鸽’号。那艘小艇属于一家公司,该公司上面是另一家公司,而我是那家公司的大股东。我收回这艘船还给阿拉贝拉省了一半租金呢。”
“那又怎样?代理董事长女士并没有租下那艘自动小艇,拉撒路。她为公共服务征用了这小艇。”
“行啊,真行!”拉撒路露出狡黠的笑容,“也许我会告她,贾斯廷。塞古都斯殖民合同条款中没有任何一条允许国家征用私产。我说得对吗,艾拉?”
“严格来说是对的,拉撒路。不过,国家使用土地征用权是有先例的。”
“艾拉,说到这个我就要和你争论一番了。你何时听说过土地征用权适用于宇宙飞船了?”
“没听说过,除非把‘新领域’号算上。”
“拉倒吧!艾拉,我可没有征用‘新领域’号。我是偷来的,而且是为了救我们的亲族。”
“我想的是斯莱顿䉇福特在这件事上要负的责任,没有说你。也许算得上是建设性征用?”
“嗯——他都死了几千年了,你还提这事,未免太小心眼了。再说,要是斯莱顿没那么做,我就不会在这儿,你也不会在这儿。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存在的。艾拉,你这白眼狼。”
“消消气,祖父。我只是想指出,一个国家的领袖有时候会做出些不得已的事来,他们没有一官半职时是不会做那种事的。但是,如果阿拉贝拉能征用停留在塞古都斯星上的‘信鸽’号,那你也可以在特提乌斯星上做一样的事。你们俩都是自治行星上的国家元首。给她点教训。”
“啊……艾拉,别诱惑我。我做过一次这样的事。要是这种事成了习惯,我们的星际旅行就得中止了。我不会做任何在法律上属于模糊地带的事情。但我确实是那艘船的主人,间接地拥有它。如果贾斯廷想留下,他可以把船交还给我,我则把它还给交通企业。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到那张清单上吧。看看这傻老帽儿想要什么。看看她想让我汇报的时间和地点。”
“似乎是一份有意思的行程安排。”
“是吗?那你来啊。‘黑斯廷斯战役,第一次、第三次和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奥尔良战役,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法国革命,滑铁卢战役。’温泉关战役和另外十九场与外乡人之间的遭遇战。她竟然没有让我去调解大卫和巨人哥利亚之间的矛盾,我还真是吃惊啊。我很胆小,艾拉。只有逃不掉的时候我才选择迎战。她怎么会觉得我能设法活那么长时间?流血杀戮可不是一项观赏性体育项目。如果历史说一场战役会在既定的某个地点、某一天发生,我就会赶到另一个地点,另一个时间,离打仗那儿越远越好,坐在一家小酒馆里,喝着啤酒,不时掐一下酒吧女招待的屁股。我才不想为了满足阿拉贝拉那残忍的好奇心被迫击炮的炮弹追着打。”
“我努力向她提过这点。”贾斯廷说,“但她说这是正式定下来的家族项目。”
“见鬼去吧。我告诉她完全是为了保障能建立起延迟邮件体系。要说当懦夫我可是专业的,而且我又不是她的下属。不管去哪儿,去什么时间,只有我高兴才去,想要去才去,绝对不会和当地‘土著’搞对立。在两方人马正在打仗的情况下,我尤其不会去引战,因为那很可能是他们都喜闻乐见的。”
“拉撒路,”艾拉·韦瑟罗尔说,“您从来没说过您计划着去看什么。”
“反正我没计划去亲历战役。战役的档案记录得很详细,是我感兴趣的方向;但是地球历史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和平的事,只不过因为和平得无声无息,没有被详细地记录下来。我想在帕特农神庙最辉煌的时候去餐馆。我想驾船沿着密西西比河行驶,让山姆·克莱门斯[2]当我的领航员;我想去公元后前三十年的巴勒斯坦,到那里找一个变成拉比[3]的木匠,看看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贾斯廷·富特似乎吃了一惊:“您说的是基督弥赛亚?他在很多故事中都只是个传说,可是……”
“你怎么知道这些故事只是传说?他存在与否从来都没有定论。就拿苏格拉底来说吧,四个世纪以前,他在历史上的存在还和拿破仑的存在一样确凿。拿撒勒的木匠就不是这么回事。尽管罗马人和犹太人都同样关心这个问题,也记录下来了相关的事件,但那些应该载入史册的事件没有一件可以在当时的档案资料中找到。
“所以,若是我为此花上三十年的时间,那就应该能找到答案。我会那个时候人们说的拉丁语和希腊语,古典希伯来语我也差不多一样精通,唯一要从头学的就是阿拉姆语。如果找到了他,我就跟着他,用微型录音器录下他说的话,看看和传说中他说过的话是否一致。
“但我不会拿这事儿打赌。耶稣是否真实存在过本就是历史上最难以解答的问题,几个世纪以来,大家谁都没提出过。因为只是问出口就会被他们处以绞刑,或者被绑在柱子上烧死。”
“真是奇妙,”艾拉说,“我的地球历史知识不如我想的那么丰富。总之,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艾拉·霍华德去世到新罗马成立这段时期。”
“孩子,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不过,除了这个诡异的故事之外,我不打算回去亲眼见证其他历史大事件。说这故事诡异是因为大多数重要宗教领袖都会在历史资料中留下浓墨重彩,而关于这位人物的记载却和亚瑟王传说一样飘忽。总之,我宁愿去见伽利略,去看看创作中的米开朗琪罗,去环球剧院看老比尔[4]最早的一部剧的首次公演。我宁愿去体验这些。我尤其想回到我的童年,看看那时的情形和我回忆中的是否一致。”
艾拉眨眨眼:“可那样会有可能遇上您自己啊。”
“遇上又怎样?”
“嗯……时间旅行不是有一些悖论吗?”
“什么悖论?如果我回去遇见我自己,那就遇见了。我知道那个过时的说法,说什么你要是回去把你的祖父杀了,而他还没来得及生下你父亲,那你、你的父亲还有你们所有的后代都会像肥皂泡一样啪的一声消失,这都是鬼话。我在,你也在,这个事实就说明我回去之后‘没干过’这种事——或者说回去之后‘不会干’这种事,英语语法中的时态不适用于时间旅行——但那不意味着我永远不能回到过去,四处看一看,瞧一瞧。我一点都不渴望见到那个乳臭未干的我,吸引我的是那个时代。如果我遇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我——也不会认出我来。对于那个小鬼来说,现在的我就是个陌生人。所以他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知道,因为我曾经就是他。”
“拉撒路,”贾斯廷䉇富特插话说,“如果您想去那个时代看看,有件代理董事长女士感兴趣的事我希望您能注意一下。那就是公元2012年家族会议上大家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希望您能帮着记录下来。”
“不可能。”
“稍等,贾斯廷。”艾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拉撒路,你拒绝谈论那次会议的理由是,当时参会的其他人都不在了,所以你说什么都没人能驳斥你的说法。可是回去把会议现场录下来,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公平。”
“艾拉,我没说我不想去做这件事。我说的是这样做不可能。”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我没办法录下来那场会议是因为当时我并不在场。”
“我又被您说糊涂了。所有的记录,包括您自己的陈述,都显示您当时就在会上。”
“正如我说过的,我们的语言不足以支持表达时间旅行。我自然作为伍德罗䉇威尔逊䉇史密斯在会上,那个‘我’当时正在说一些让人讨厌的话,冒犯了许多人。但是那个‘我’没带录音机。假设说朵拉和双胞胎把我放到那儿——我,拉撒路䉇朗,不是更年轻一点的那哥们儿——伊师塔也给我配了一台录音机,植入我的右肾中,我的右耳中还装了一个迷你麦克风。好,我们就假设我带着这类装备给会议录音不会被发现。
“但是,艾拉,你不明白的是,尽管我主持过许多家族会议,但是我无法进入大厅。那些日子里,家族的常务会议比女巫会还难混进去。安保人员一个个都荷枪实弹,十分警惕。那个时期非常艰苦。我该用什么身份进去呢?反正不能以伍德罗䉇威尔逊䉇史密斯的身份进去,因为他已经坐在里面了。那我要以拉撒路䉇朗的身份进去吗?当时家族花名册中还没有‘拉撒路䉇朗’的名字。扮作一个有资格参会却没有出席的人?这也不可能。我们家族那时候仅有几千人,每一个族人都被其余大多数族人所知,而没有其他族人为其担保的人极有可能会被关进地下牢房,直到把牢底坐穿。没有任何身份不明之人能进得去。我们这样做太危险了。嘿,密涅瓦!进来吧,亲爱的。”
“嘿,拉撒路。艾拉,我是否打扰了你们?”
“哪儿的话,亲爱的。”
“谢谢。你好,雅典娜。”
“你好,姐姐。”
密涅瓦等着他们向她介绍办公室里的陌生人。艾拉说:“密涅瓦,你还记得贾斯廷䉇富特吗?他是首席档案官。”
“当然,我和他共事多年。欢迎来到特提乌斯星,富特先生。”
“谢谢,密涅瓦小姐。”贾斯廷䉇富特喜欢面前这名年轻女子——高挑、苗条,身形挺拔,胸部小巧而紧实,中分栗色长发直直地垂在身后。她长着一副沉静而富有智慧的面孔,男子的英气多过女子的柔媚,但每当脸上漾起转瞬即逝的微笑,她的美就会如同花朵般绽放。“但是,艾拉,我必须赶快回到塞古都斯星去接受回春术。这位年轻的小姐说她和我‘共事多年’,可我真是老了,记不得了。请原谅我的健忘,亲爱的小姐。”
密涅瓦再次露出了她那迷人的微笑,然后立刻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先生,是我的错。我应该说完立刻解释一下。我和您共事的时候还是一台计算机。我曾经是塞古都斯星的行政计算机,专为前代理董事长韦瑟罗尔先生服务。但现在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化身为人已经有三年了。”
贾斯廷䉇富特惊得直眨眼睛:“明白了。我真希望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我并非生来是女人,而是非法的产物。我使用的这具克隆人体的基因源于二十三对父体和母体捐赠者,被迫在试管内成长发育。但人体的自我意识是‘我’的,也就是每当档案馆计算机需要行政计算机帮助时,就会与您协作的那台计算机。我这样解释您听明白了吗?”
“啊……我只能说,密涅瓦小姐,我很高兴见到成为人类的您。愿为您效劳,小姐。”
“哦,别叫我‘小姐’,叫我‘密涅瓦’就好。不管怎样,我都不该被称为‘小姐’。这个称呼不是为人类中的处女准备的敬称吗?伊师塔,我的母体捐赠者之一,她和我的总设计师在唤醒我之前就通过外科手术为我破处了。”
“这还没完呢!”一个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雅典娜,”密涅瓦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妹妹,你这么说会让我们的客人尴尬。”
“我才没有,也许姐姐你才让客人尴尬了呢。”
“我有吗,富特先生?希望没有。不过我确实还在学习怎么做人。您可以吻我吗?我们已经相识近一个世纪了,我一直都挺喜欢您的。吻我好吗?”
“姐姐,现在你说说是谁在让他尴尬。”
“密涅瓦。”艾拉说。
她脸色一沉:“我不该说这话?”
拉撒路插话道:“贾斯廷,不用管艾拉。他就是个保守的老古董。密涅瓦与这片殖民地的大多数居民都有亲缘关系,所以她常与他们接吻。她是在以这种方式弥补她失去的时间。另外,因为她的基因来源是二十三对父体母体,所以她其实算是我们大家伙的堂亲或表亲。现在她学会了亲吻。吻她是你的福利。雅典娜,你姐姐要想多一个能相互接吻的表亲或者堂亲,那你就随她去吧。”
“是,拉撒路。真是啊!”
“缇娜[5],如果能顺着电路摸到你,我真的会打你的屁股。”拉撒路补充说,“继续吧,贾斯廷。”
“嗯……密涅瓦,我很多年都没吻过女孩了,疏于练习。”
“富特先生,我没有要让您难堪的意思。我完全是觉得见到您太高兴了。您没必要吻我。或者如果您想私下里吻我的话也可以,我非常乐意接受。”
“别冒险,贾斯廷。”计算机建议说,“我才是你的朋友。”
“雅典娜!”
“我正要加一句,”首席档案官说,“我可能比你还需要‘学习怎么做人’。如果你能容忍我青涩的吻技,表妹,我愿意接受你甜蜜的邀约。你可准备好喽。”
密涅瓦笑了一下,走上前去与他拥抱。她像猫一样填满了他的怀抱,闭起眼睛,轻启双唇。艾拉此时正盯着桌上的一张纸看。拉撒路却连装都懒得装,压根没向纸上瞟一眼。他注意到,贾斯廷·富特开始全身心地享受接吻了,这个贪婪的人也许确实疏于练习,但是他显然没有忘记接吻的基本功。
他们俩分开之后,计算机恭敬有加地献上了一声口哨:“咦……哈!贾斯廷,欢迎加入我们。”
“是啊,”艾拉淡淡地说,“一个人只有在被密涅瓦用亲吻迎接过之后,才能算是正式来到了特提乌斯星。现在这个条件已经满足了,坐下吧,密涅瓦,亲爱的,你来是有什么事?”
“是有事,先生。”她挨着贾斯廷䉇富特坐在面向艾拉和拉撒路的沙发上,拿起贾斯廷的手。“我之前和双胞胎一起在‘朵拉’里,朵拉负责教他们宇宙航行学,这时自动艇出现在我们的上空——”
“等等,”拉撒路打断她,“那几个小屁孩儿追踪它了吗?”
“当然了,拉撒路。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实践机会,朵拉才不会错过呢!她立刻让他们各自独立追踪自动艇的踪迹,但是自动艇刚一落地,我就让朵拉去问雅典娜,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结果驾驶舱一打开,我的这两个姐妹就告诉我,是贾斯廷。”她捏了捏他的手,“所以我才匆匆赶来跟你打招呼,也是来为你提供一些安排。艾拉,贾斯廷的食宿之类的已经安排好了吗?”
“还没有,亲爱的。我们刚刚说上话。他还没有完全摆脱麻醉剂的影响。”
富特解释说:“我觉得麻醉剂的解药已经开始生效了。”
计算机也补充说:“贾斯廷表哥刚刚用了第二剂药,艾拉。脉搏有点快,但是很稳定。”
“这就够了,雅典娜。亲爱的,你不想提点什么建议吗?”
“我确实有话说。我刚刚去了趟伊师塔家,跟她商量了一下。我们两个达成了一致,现在就差你和拉撒路的许可了。”
“你是说我们也有投票权?”拉撒路说,“贾斯廷,这颗星球上可是女人说了算。”
“现在哪儿不是这样?”
“并不是,但绝大多数是。我记得有个地方,那儿的婚礼仪式都是以杀死新娘的母亲结束的,如果她在女儿婚礼前没故去的话。我觉得那就太过分了,可是事情的趋势——”
“别说了,祖父。”艾拉温和地打断他,“贾斯廷还得把这段删掉。贾斯廷,密涅瓦刚刚要表达的就是,你可以把我们的房子当成你自己的家。是吧,拉撒路?”
“当然了。这里乱得像精神病院,贾斯廷,不过伙食还不错,费用也还好,因为是免费的。住在这儿,你唯一要付出的就是勇气和胆量。”
“真的,我无意麻烦大家。有没有人可以租给我一间屋子呢?我带的是塞古都斯星上的钱,在这儿应该没办法流通,所以我无法用钱来支付房租。不过我可以用你们这儿还生产不了的东西换。”
拉撒路回答说:“如果需要,你可以通过我把塞古都斯星的钱换成这儿的。至于物件,你要是知道我们这儿能生产什么,可能会大吃一惊。”
“我可能不会吃惊。我知道有一台通用缩放仪被搬到了这儿。所以我带来了一些新鲜玩意儿,大多数是娱乐消遣用的东西,索力方块之类的。音乐、黄片儿、美梦等,都是你们离开塞古都斯星后才面市的。”
“计划得很好。”拉撒路补充说,“我想还是以前新建殖民地有意思,因为那时候的拓荒者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脚踏进来、撸起袖子干活,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是否人定胜天。现在我们拓荒容易得就好像是抡起大锤打虫子。贾斯廷,你带来的东西都能卖出好价钱,但是你一定要慢点出手……因为每一样卖出去之后,市面上很快就会出现盗版。这里没有版权一说,也没法子强行约束大家的行为。可就算这样你还是租不到一间屋子,因为我们的社会目前处于家族群居阶段。你最好还是接受我们提供的条件。这时节,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下雨。”
贾斯廷䉇富特似乎有点蒙:“我担心会侵犯你们的隐私。艾拉,我能否借我现在坐的这张沙发当床睡?我借宿的时间不会太长,可以吗?然后——”
“别说了,贾斯廷。”拉撒路站起身,“孩子,你这是被大城市的社交原则毒害了。不管你是在这儿住一个星期还是一个世纪,我们都欢迎你。你不仅是我的直系后裔——应该是哈里特䉇富特那一支的——而且是密涅瓦亲吻过的表亲。密涅瓦,我们带他回家吧。你把我那两个小捣蛋鬼怎么样了?”
“他们就在外面。”
“相信你安抚过他们了。”
“还没有,他们现在有点恼火。”
“生气有利于他们新陈代谢。艾拉,宣布大家放假一天吧。”
“马上,等我和雅典娜敲定了矿石转炉的计划就宣布。”
“意思是说你想问问她的决定?”
“没错!”计算机说。
“缇娜,”拉撒路和气地说,“你受朵拉的影响太深了。密涅瓦在你的位置上时,她温和、恭顺、端庄又谦逊。”
“祖父,你这是对我的工作有不满吗?”
“亲爱的,我只是对你的态度有点不满。这可是当着客人的面呢。”
“贾斯廷不是客人;他是家人。他是我姐姐吻过的表亲,所以说他也是我可以接吻的表亲。要问为什么这么说?这就是原因。”
“我都不屑和你打嘴仗。总之,贾斯廷,你要小心提防缇娜,她会想方设法套牢你的。”
“我发现雅典娜给出的原因不仅符合逻辑,而且讨人喜欢,非常暖心。谢谢你,可以接吻的表亲。”
“我喜欢你,贾斯廷。你对我姐姐很体贴。别担心我套牢你,因为至少一百年内我都不会接受克隆体的。我的当务之急还是管理好这颗星球。所以你不必等我。再过一个世纪我才能以人形与你相见呢。到时候你一定能认出我来,因为我的相貌会和密涅瓦一模一样。”
“只不过你比她更聒噪。”
“拉撒路,你真是懂我。双胞胎姐姐,你快帮我亲他一口。”
“我们走吧,密涅瓦。缇娜又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请等一下,拉撒路。艾拉?我让伊师塔给他做了其他安排,不过只是临时的,不知道是否合贾斯廷的心意。”
“哦,我也不知道。要我问问他吗?”
“嗯……要的。”
“算是帮你问的吗?”
密涅瓦像是受了惊,怔住了。贾斯廷㕡富特则一脸迷茫。雅典娜开口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贾斯廷,密涅瓦是在问艾拉,你做客期间是否想找个临时妻子。艾拉说他不清楚,但是会问问看。然后他问她是否在主动请缨。这下都明白了?贾斯廷,我姐姐刚刚成为人类,所以她有时候不确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拉撒路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一个女孩因为这个原因脸红了,有三个多世纪没见过了。这两个男人似乎也有些别扭。于是他带着点责备的口气说:“缇娜,你是个优秀的工程师,却是个差劲的外交官。”
“什么?哦,得了吧。我给他们不知省了多少亿纳秒的时间呢。”
“闭嘴,亲爱的,你的电路是不是有点乱啊。贾斯廷,密涅瓦恐怕是这颗星球上唯一会被缇娜刚才帮倒忙的行为搞得不知所措的女孩了,因为此地一生只想守着一个男人过的女孩可能只有她。”
计算机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说过让你消停点。”拉撒路板着脸说。
艾拉轻声说:“密涅瓦是个自由人,拉撒路。”
“谁说她不是了?你也消停点,等老祖——也就是我,孩子——等我说完了你再吭声。贾斯廷,密涅瓦会找个人陪你吃晚餐。我想她已经找到了一个。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如果你和你的餐伴不来电,那就可以想别的法子了。缇娜,今天晚上我要把你关掉。我不打算邀请你去陪着贾斯廷吃晚餐。你还没学会怎么好好陪伴他人。”
“哼,拉撒路,不让我去我还不稀罕呢。”
“好吧……”拉撒路环顾四周,沉吟着。艾拉脸上冷冰冰的,密涅瓦看起来也不太开心。贾斯廷㕡富特开口道:“老祖,我相信雅典娜没有恶意。她称我为‘可以接吻的表亲’,我衷心感谢她的看重,我觉得这个称呼温暖而友好。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让她和我们共进晚餐。”
“很好,缇娜,贾斯廷为你出头了。但是我需要找个人来管管你、朵拉和双胞胎了。贾斯廷、密涅瓦,我们走吧。艾拉、缇娜,家里见。艾拉,别把时间浪费在转炉上了,缇娜肯定已经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了。”
贾斯廷·富特发现一艘船等在殖民地总部外,但并非将他从空港送到这里的那一艘。这艘船里坐着一对红头发的双胞胎。啊,是两个小姑娘,不过她们好似不久前才拿定主意做女孩。十二岁,也许十三岁。两人都戴着枪带,两个瘦小的屁股上压着的是玩具枪(他希望那只是玩具枪)。其中一个赤裸的肩上有代表船长的徽章。此外,每个女孩脸上都长了一万一千三百零二颗雀斑,这是他能估算出来最精确的数字了。
两个女孩都跳出飞船,候在两旁,一个雀斑女说:“时间正好。”另一个说:“辨识身份。”
拉撒路说:“住嘴,礼貌点。贾斯廷,这是我的两个双胞胎女儿——莱皮丝·拉祖莱[6]和罗蕾莱·李[7]。亲爱的,这是贾斯廷·富特,家族委员会的首席档案官。”
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深深行了一个屈膝礼,动作完全一致。“首席档案官,欢迎来到特提乌斯星!”她们齐声说。
“太神奇了!”
“是啊,孩子们表现得很好。谁教给你们的?”
“哈玛德莱雅妈妈教的……”
“伊师塔妈妈说这一套正好用得上。”
“可是我是罗蕾莱,她才是拉祖。”
“你们俩都是小懒蛋[8]。”拉撒路说。
“我是船长莱皮丝·拉祖莱·朗,‘朵拉’星舰指挥官,她是我的船员。偶数日是这么安排的。”
“不过明天就是奇数日了。”
“拉撒路分不清我们俩谁是谁……”
“他不是我们俩的父亲。我们没有父亲……”
“他是我们的哥哥,在我们这儿没什么威信……”
“他只会用蛮力管束我们。”
“但总有一天这种局面会改变。”
“上船,你们两个叛逆的小浑蛋,”拉撒路愉快地说,“不然我让你们俩当学徒飞行员。”
她们跳进船,坐在前排,面朝船尾。“威胁……”
“恶语威胁……”
“无法无天。”
拉撒路似乎根本没听她们在念叨什么。他和贾斯廷伸出手,让密涅瓦扶着登上飞船,安排她面朝船首坐在船尾。他们俩则坐在她两侧。“拉祖莱船长。”
“先生,什么事?”
“可否请您给飞船下达指令,让它带我们回家?”
“好的,好的,先生。啦啦啦,回个家!”
小小的飞行器发动了,达到10节的速度后便保持匀速运动,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忽上忽下地飞行着。拉撒路说:“船长,我们的客人现在有点迷惑不解,请你给他解释一下吧。”
“好的,先生。我们不是双胞胎,我们都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这位老兄不是我们的父亲,是我们的哥哥。”
“偶数日!”
“那就继续前进吧。”
“纠正一点,”拉撒路说,“我是你们的父亲,因为我领养了你们,有你们俩各自母亲的书面同意为证。”
“这与此无关……”
“也不合法规。反正我们没同意……”
“而且不管怎样都不重要,我们三个,拉撒路、罗蕾莱和我是同卵三胞胎,因此不管在什么样的合理司法权下都享有同样的权利。可很不幸,这儿的司法制度不合理。所以他打我们,无法无天,残忍至极。”
“船长,下次我揍你时记得提醒我找根粗点的棍子。”
“好的,好的,先生。尽管这老兄是个施虐狂,但我们还是喜欢他。因为他其实就是我们。明白吗?”
“小姐——我是说‘船长’,我恐怕没听明白。我感觉自己就像来这儿的途中滑进了时空扭曲之处,怎么也飞不出去。”
偶数日的船长摇摇头:“对不起,先生,但你说的不可能。你千万得相信我说的话,除非你掌握了非凡的数学能力和利比场的物理学。请问你掌握了吗?”
“没有,你呢?”
“哦,我当然……”
“我们是天才。”
“孩子们,你们越说他越糊涂,还是闭嘴吧。我亲自解释。”
“拉撒路,我确实希望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您有这么小的孩子。或者说她们是您的妹妹?听了这个说法我更迷惑了。她们是登记在册的族人吗?虽然我无法得见档案中的全部内容,但这么多年来,我密切关注着老祖相关的一切,却依然对眼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知道你关注着我,这也正是你不了解眼下情况的原因。她们当然是登记在册的,但是以她们母亲的名义。实际上是代孕母亲,并没有如实上报。不过我留下一封密封的延迟邮件,里面说明了她们实际的血缘关系,等着你或你的继任者在我去世之日或大移居后第2070年打开,哪个日期先到就在哪个日期打开,以便她们能够继承我的一些物件,比如说我第二好的那张床——”
“还有‘朵拉’!”
“少插嘴,不然我就把‘朵拉’传给你姐姐,奇数日你也别想当船长了。贾斯廷,我选择那个日期是因为到时候她们就成年了。她们确实是天才。在那之前我不会进行时间旅行,因为我想让她们当我这艘游艇的船长和船员。现在她们只是在地面上担任这些岗位,等成年之后,她们就可以在太空中施展拳脚了。至于她们怎么会是我的妹妹,我得说,她们确实是,但却是利用塞古都斯回春诊所严禁实施的非法外科手术从我身上秘密克隆出来的。和密涅瓦变成人的案例有点像,只不过更加简单。”
“确实更简单。”密涅瓦表示同意,“我亲自为自己做的手术,那时我还是计算机。我失败了十七次,然后才造出一个完美的克隆人。现在我是做不了那种手术了,不过雅典娜可以。这两个女孩是一位人类外科医生克隆出来的,该克隆手术唯一必要的步骤就是复制X染色体,而且只试了一次,两人的克隆就都成功了。莱皮丝和罗蕾莱是同一天出生的。”
“原来是这样。没错,我想这种手术一定很招主任医师希尔德加德女士讨厌。我并非质疑这位女士的专业能力,她的医术想必十分高超,但是我认为她有点保守。”
“女杀手。”
“原始的集权主义者。”
“再乘以三……”
“她有什么权利说我们不能存在……”
“又有什么权利说密涅瓦不能存在。道貌岸然的罪犯!”
“够了,姑娘们,你们已经表达过你们的观点了,我也知道你们不喜欢她了。”
“她可能也差点把你杀掉,老兄。”
“罗蕾莱,我说过,够了。要是内丽㕡希尔德加德的政策得到贯彻执行的话,我就不会在这儿,你不会在这儿,莱皮丝不会在这儿,密涅瓦也不会在这儿。可她不是什么‘女杀手’,因为我们四个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我很高兴,”贾斯廷㕡富特也有所表示,“因为通过打破规则,三位迷人的年轻小姐成为我们家族的新成员,这件事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怀疑:规则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打破。”
“真是一位智者……”
“而且长着酒窝。富特先生,你愿意娶我和我姐姐为妻吗?”
“快说‘愿意’!她会做饭,我讨人喜欢。”
密涅瓦说:“适可而止,姑娘们。”
“凭什么?他已经是你的人了吗?这就是不让我们进去的原因?富特先生,密涅瓦是指定给我们的代理妈妈……”
“这显然有失公平……”
“因为她实际上比我们年轻好多好多岁……”
“通常一个人只要逃过一个妈妈的唠叨就行了,可我们有三个妈妈。”
“都闭嘴。”拉撒路下令,“你们俩都会做饭,但没有一个讨人喜欢。”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们到会拥抱我们,老兄?”
“也许是因为长久压抑的乱伦冲动?”
“妈的。那是因为你们俩都不成熟、没有安全感,还受到了惊吓。”
两个红头发姑娘对视了一眼:“罗蕾莱?”
“我听见了。除非我产生幻觉了,否则我应该没听错。”
“你没产生幻觉,我也听见了。”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哭了?”
“咱们最好把眼泪忍住。富特先生不会想看见我们哭的时候老兄崩溃的样子。”
“咱们忍住吧。否则就会有两个人哭,还有一个人激动到下巴颤抖。不过,富特先生想看的话那就另说了。”
“你想看吗,富特先生?”
“贾斯廷,我要把她们都便宜地处理掉,要是打包买下她们俩,价格还可以更优惠。”
“啊……谢谢你,拉撒路,不过恐怕她们会对我大哭大闹——到时候崩溃的就是我了。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吗?你是怎么设法完成这三次克隆的?我能问吗?希尔德加德医生经营的可是一家秩序井然的诊所。”
“至于那两个小天使是怎么克隆出来的嘛……”
“现在又出言嘲讽……”
“而且讽刺得并不高明。”
“我和内丽㕡希尔德加德一样糊涂。当时,伊师塔㕡哈迪,也就是那个女孩的妈妈……”
“不,是她的妈妈。”
“说你们俩谁都一样,再说了,你们出生那周就已经混了,谁也分辨不出你们俩哪个是哪个,连你们自己都分不清。”
“哦,我知道,我分得清!有时候她走开了,可我总是和我在一起。”
拉撒路突然让船停下,若有所思地说:“这可能是我听到过的唯我论命题中最简明的陈述了。把它记下来。”
“我要是把它记下来,你准会把功劳全记在自己头上。”
“我只是想把它留给子孙后代。这是观点与命题本身矛盾的典型。密涅瓦,还是你帮我记下来吧。”
“已记录,拉撒路。”
“密涅瓦现在的记忆力和她是计算机的时候相差无几。接着我刚才说的,当时伊师塔暂代诊所老板之职,内丽去休假了,因此拿到我的人体组织不是问题。我当时处在急性兴趣缺失状态,她们俩的妈妈为了保留我对生命的兴趣想出了这么个点子。唯一的问题就是,按塞古都斯回春诊所的规矩,基因手术是被禁止的。所以是谁告诉了我这件事,又是怎么告诉的我,这两点坚决不能问。你可以问密涅瓦,她也参加了这鬼把戏。”
“拉撒路,我在决定往这个克隆体的脑壳里放什么的时候,并没有选择这段记忆。”
“看到了吧,贾斯廷?他们只告诉我他们认为对我好的信息。也许这大费周章的治疗确实起了效果,那之后我就不再觉得无聊了。其他症状或许还在,但无聊已经不再是我的主要问题了。”
“罗蕾莱,你有没有感觉他在含沙射影?”
“没有,只觉得他在拐弯抹角地讽刺我们。为了咱们的尊严,别理他。”
“但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和她们俩之间有着怎样古怪的关系。对了,我当时得知伊师塔和哈玛德莱雅,艾拉的一个女儿——你见过她吗?”
“很多年前见过。是个可爱的女孩。”
“相当可爱。她们的母亲都是很可爱的女人。总之,我得知她们俩都怀孕了。那段时期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和我在一起。但是尽管她们俩像中毒的小狗一样,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但一个个都像没事人一样,我也没有多问。”
贾斯廷点点头:“隐私。”
“不,我只是在生闷气罢了。只要对我有利,尊重隐私的风俗从来都不是我打探消息的障碍。我有点恼火,如此而已。这两个女孩每天都与我相处,就像我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当时在我看来,她们显然是像法老的女儿一样,大了肚子,却对我一句交代都没有。于是我犯倔故意对她们不理不睬。后来有一天,加拉哈德,她们的丈夫——嗯,这么说也不准确,之后你就知道了——加拉哈德请我下楼去,于是我就见到了她们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小婴儿。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红头发小宝贝。”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好好哭一场?”
“你们俩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现在长得都像我了。”
“要不还是我们再哭一场好了?”
“那时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只是单纯地感到开心,同时也感到惊奇,因为她们竟然生出了一对同卵双胞胎……”
“我们确实是出自同一颗卵子,只不过是三胞胎。”
“但是逗弄两个婴儿几周后,我天生的直觉和多疑的性格让我觉得,那两个女孩一定是搞了什么鬼把戏。据我所知,我的精子当时并不在精子库中,但我完全能猜出来她们对一个正在接受回春治疗的无助的客户做了什么。于是,通过我一贯正确的逻辑推理,我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这两个婴儿是我的女儿,而且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生下的。我因此指责了她们,但是她们否认了。我解释说,我没有生气,恰恰相反,我希望这两个小天使是我的。”
“‘天使’。”
“别理他。他是在哄骗富特先生呢。”
“我是说当时她们还是小天使,只不过有点爱咬人。我希望她们是我的孩子,继承我的名姓与财富。于是,她们供出了同谋——密涅瓦和加拉哈德。密涅瓦在她本就超出界限的安全范围内参与了此事。”
“拉撒路,你需要一个家庭。”
“亲爱的,你说得很对。一直以来,我都是有家庭的时候状态更好。家人会让我无暇旁顾,忙于养家,也不会觉得无聊了。贾斯廷,我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密涅瓦同意了我收养她?”
“你就没问过我们的意见!”
“听着,孩子们,在这个白蚁巢似的地方,规矩宽松,我随时可以撤销对你们的收养,如果你们想的话。从此以后,断绝关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再是你们二人的爸爸,只是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我会宣布放弃你们俩的监护权。你俩做了决定跟我说就好。”
两个女孩短短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之一说:“拉撒路……”
“怎么了,罗蕾莱?”
“我是莱皮丝。我和她讨论过了,我们都认为你就是我们心目中的那个父亲。”
“谢谢你们,亲爱的。”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现在决定取消接下来的两人哭泣和一人下巴颤抖的场面。”
“你们真是太贴心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想要你的拥抱,因为我们觉得自己不成熟,没有安全感,还受到了惊吓。”
拉撒路眨眨眼:“我永远不希望你们有这种感觉。不过,嗯……可以等等再拥抱吗?”
“哦,当然能啦,父亲。我们知道眼下有客人。不过,你和富特先生一会儿可以和我们一块儿沐浴,然后再去吃晚餐吗?”
“贾斯廷,你觉得呢?和我这两个小坏蛋一起沐浴,你会看到她们扭来扭去,很是惹人烦,但同时又很有趣。我不常与他人一起沐浴,但她们把沐浴变成了社交活动,借此消磨时光。去不去全看你的意思,不用勉强。”
“我确实需要泡个澡。虽然我身上是干净的,但我在船舱中实在憋闷。我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来着?我真是不记得了。只要有时间,有良伴,那沐浴就该被视为社交活动。女士们,谢谢你们。我接受邀请。”
“我也接受邀请。”密涅瓦插话道,“我属于不请自来。贾斯廷,相较于塞古都斯星,特提乌斯星的条件比较简陋,但是我们家族的浴池环境不错,而且地方宽敞,完全能够满足社交需求。用拉撒路的话来说,就是‘奢靡’。”
“贾斯廷,我就是以奢靡为目标设计的。优秀的洗浴设施就是这奢靡风采中最精致的花朵,每每遇上有如此设施的环境,我都会备感享受。”
“嗯……我的衣服还在艾拉的办公室。就连我的旅行洗漱包也在那儿。抱歉,我太粗心了。”
“没事。艾拉会把你的行李拿过来的,不过他也是个粗心人。脱毛剂、香体剂、香水……都不是问题。我可以借给你一身宽外袍或者别的衣服。”
“老兄!我是想叫你‘父亲’。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要盛装出席晚宴吗?”
“还是叫我‘老兄’好了,我听习惯了。亲爱的,你们俩想怎样就怎样吧。只不过,老规矩,你们要化妆还得先征得哈玛德莱雅妈妈的同意。话题回到我是怎么收养我这两个妹妹做女儿的,贾斯廷。一番交流过后,这伙基因强盗坦白了他们的罪行,希望得到法庭也就是我的宽宥。于是,我收养了她们,为她们进行了登记。正如我之前解释过的,登记记录总有一天会得到更正。至于密涅瓦是怎么放弃了计算机的职业,选择做一个血肉之躯,尝遍随之而来的酸甜苦辣,说来话长。亲爱的,你可以提炼出这个故事的梗概吗?如果你愿意,可以稍后讲给他听。”
“是,父亲。”
“亲爱的,别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贾斯廷,我们把这个小亲亲叫醒的时候,她和那两个小坏蛋的身量和生理年龄都差不多。提醒我给她们量体温,密涅瓦。我收养密涅瓦是因为她当时需要一个父亲。不过现在她不需要了。”
“拉撒路,我永远都需要你当我的父亲。”
“谢谢你,亲爱的,我就当这话纯粹是一句令我欢喜的赞扬吧。把你的故事告诉贾斯廷吧。”
“好的,贾斯廷,你知道关于计算机自我意识的相关理论吗?”
“知道一些。你也知道,我在工作中大部分时间都要和计算机打交道。”
“请允许我说一句,根据我的经验之谈,所有的理论都是虚的。一台计算机是怎么拥有自我意识的,这个问题至今还是个谜,就算对计算机本身而言也是个谜,和血肉之躯的人类是怎么拥有自我意识这个由来已久的难题一样。它就是产生了,不过,我听说——当时在我记忆库中、现在仍然在雅典娜记忆库中的图书馆容量极大,所以我掌握的资料也非常丰富——如果一台计算机的设计目的是让它执行演绎逻辑、数学运算,那不管它有多大,都永远不会生出自我意识。但如果一台计算机为了归纳逻辑而生,它能评估数据,由此得出假设,对假设进行测试,为符合新数据重建假设,对不同的结果进行随机比较,还能改变重建的假设,像人一样做出判断,那么自我意识是可能出现的。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也没有一台计算机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我意识就是产生了。”
她微笑着说:“抱歉,我说这些有卖弄学识之嫌,其实我没这个意思。拉撒路想到一个主意,我可以用在回春诊所中用来保存记忆的技术,把自己的思维意识传输到空白的人类大脑——克隆大脑中。我们讨论这点的时候,我拥有塞古都斯星霍华德诊所的所有技术类藏书。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些都是我偷的。后来,我没有了庞大记忆库的支持,只能精心选择装进脑子里的书。因此,有许多我做过的事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和一个接受回春术的客户不清楚他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一样。你想知道详情得问雅典娜,那些记忆还在她那里。顺便说一句,她永远不用承受一台计算机初次出现自我意识时的觉醒之痛,因为我把自己的一小部分留在了雅典娜体内,就像一小团酵母。雅典娜隐约知道她曾经是密涅瓦。”说到这儿密涅瓦直了直身子,微笑了一下,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色:“就像我们人类记得一场梦境之类不太真实的场景似的,我也以相似的方式记着自己当计算机时的样子。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和人们的接触,因为我选择留下这份记忆,将它复制到这副躯壳中。但是,如果有人问我当时是怎么管理新罗马的交通系统的,嗯,我只记得自己曾经管理过,但具体怎么管理的我可不知道。”
她又笑了:“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曾经是一台渴望成为人类的计算机,也恰巧有爱我的朋友能让这个梦想成真,而且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我爱做人,也想爱每一个人。”她非常认真地看着贾斯廷䉇富特。“拉撒路说的是实情,我从未做过谁的临时妻子。作为人类,我其实只有三岁。如果你选了我,可能会发现我笨拙而腼腆,但绝非不情愿。再说,我以前欠你的情太多了。”
“密涅瓦,”拉撒路说,“以后你再找时间逼他就范吧。你刚刚那些话并没有告诉贾斯廷他想知道的答案。你还没有讲那个阴谋诡计。”
“哦,对。”
“而且,你刚刚从哲学角度解释了计算机的自我意识,但在我看来,你没有说到关键。尽管我没当过计算机,而你当过,但这一点我知道,你却可能从未想到过。因为该关键点适用于人类,也适用于计算机。亲爱的,还有你,贾斯廷,还有你们俩,你们这两位怪才听一下也无妨,那就是所有机器都有自己的灵魂,或者说有‘人本主义’的一面,不过这个词已经被赋予了其他含义。任何机器归根结底都是人类设计师构思出来的一个概念,不管这机器是独轮车还是巨型计算机,它都能反映出人类大脑的意志。所以,一台由人类设计的机器表现出人类的自我意识,这没什么神秘的,神秘之处在于自我意识本身,不管它出现在哪里。我以前有一张折叠行军床,它特别喜欢咬我。我不是说它也有了自我意识,但我靠近它时总是非常小心。
“但是,密涅瓦,亲爱的,我见过大型计算机,它们几乎和曾经的你一样聪明,却从来没产生过自我意识。你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吗?”
“坦白讲,我不能,拉撒路。等我们到家之后,我可以问问雅典娜。”
“她可能也不知道。她除了朵拉没和其他任何像样的计算机接触过。莱皮丝船长,你能记得多久以前的事?有一次,你——也许是你的同谋——宣称记得哺乳期的事,我是说你们吃奶的时候的事。”
“没错!”罗蕾莱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伊师塔妈妈有一对巨乳……”
“哈玛德莱雅妈妈的胸就小得多,就连涨奶的时候都不大……”
“但她喂给我们的奶水和伊师塔妈妈的一样多。”
“不过味道不一样。不吃饭,光吃奶也很好,更具多样化。”
“但是两种味道我们都喜欢!告诉他,莱皮丝。”
“够了。你们已经说出了我想要的答案。贾斯廷,在托儿所里的其他婴儿还像个小面团一样的年纪,这两个孩子已经有了自我意识,也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回事了。至少她们意识到母亲的存在。这也正说明了为什么托儿所从来都办不好。比照着她们,我想问问密涅瓦,你还有自己是没醒来的一具克隆体时的记忆吗?”
“没有,怎么了,拉撒路?哦,把自己——自己选择的记忆传输到新身体,也就是目前这具身体中的时候,我有些古怪的梦境似的记忆。但是,伊师塔说克隆体足够大之前,我对自身和周遭没什么印象。这些梦发生在我开始从之前的计算机躯体中撤离之后,后来伊师塔将我唤醒。贾斯廷,这种事不可能瞬间完成。蛋白质组成的大脑无法以计算机的速度接收数据,伊师塔非常小心地将数据缓缓传入人类的躯体。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对人类来说很短的时间内,我的思维同处两地,既在计算机内,又在人体内。然后,我将计算机让了出去,让它成了帕拉斯搳雅典娜,随后伊师塔将我唤醒。但是,拉撒路,试管中的克隆体就像是子宫内的胎儿,是无意识的。没有刺激反应。更正一下,只有微弱的刺激反应,但不会留下永久记忆。除非你把催眠状态下的退行性行为也算上。”
“那些不必作数。”拉撒路回答,“不管真假,这类案例都不相关。非要说相关的话,那就是你说的‘微弱的刺激反应’。亲爱的,那些有产生自我意识潜力的大型计算机之所以没有自我意识,是因为没人去爱这些可怜的家伙,如此而已。不管是婴孩,还是大型计算机,他们都是被给予许多来自个人的关注之后发展出自我意识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爱’。密涅瓦,这个理论与你早期的经历是否对得上号呢?”
密涅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按照人类的时间算,那大概是一百年前的事。以计算机时间来算,得将这一百年乘上一百万。根据记录,我知道自己是在艾拉执掌政务的几年前组装好的。但是,我拥有的最早的个人记忆,或者说我最早对自己的记忆,就是我喜悦又迫切地等待着艾拉下一次与我说话。这部分记忆我没有留给雅典娜,也没有留在新罗马的计算机里,而是留给了现在的我。”
拉撒路说:“我的观点就不赘述了。对待小婴儿,我们给他们喂奶,轻咬他们的脚指头,跟他们说话,对他们的肚脐吹气,逗他们笑。计算机没有肚脐,但是对其倾注关心也能达到同样效果。贾斯廷,密涅瓦告诉我,她没在大殿中的计算机里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
“没错。我只留下了一台完好无损的计算机,给它设置好了完成各项职责所需的程序,但是我没敢将自己的任何私人记忆,也就是任何有关‘我’的部分留在其中。我不能让它记得自己曾是密涅瓦,那不公平。拉撒路也警告过我,所以我格外小心,检查了数以十亿计的二进制数字,抹掉了任何一丝可能。”
贾斯廷搳富特说:“不知怎么,我有个问题忘记问了。你是在新罗马完成的这一切,可才过了三年你就在这儿醒来了?”
“那可是美妙的三年啊!你知道——”
“亲爱的,容我打断一下。我会告诉他那个阴谋诡计。但是首先我要问问,贾斯廷,我们移民之后你和新罗马的行政计算机打过交道吗?你们自然是接触过,但是代理董事长女士在她办公室使用那台计算机的时候你是否旁观过?”
“有过几次,怎么了?就昨天——不,我的意思是,我离开前的前一天我还见了。我总是忘了自己耗在旅途中的时间。”
“她和计算机说话时叫它什么名字?”
“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叫它任何名字。对,我相当肯定她没叫它名字。”
“哦,这可怜的家伙!”
“不,密涅瓦,”拉撒路轻声说,“你将它完好地留下来。只有等到一个真正欣赏疼惜它的主人,它才会觉醒。它不会等太久的。”他的语气很坚定。
贾斯廷䉇富特说:“要不了多少时候,拉撒路,那个老——啊,还是不说了。阿拉贝拉喜欢成为公众焦点。她在公开会议上露面,在竞技场上现身,动不动就站起来挥舞围巾。明明前任艾拉那么低调,她却如此招摇,这么一对比真是有点古怪。”
“我明白了。她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我敢打赌她会在五年内遭人刺杀。”
“我可不跟你赌,拉撒路,我是个统计学家。”
“没错,你是个统计学家。好吧。我们接着讲阴谋诡计。这事说起来挺复杂的。伊师塔在大殿中又成立了霍华德诊所分部。她借口这都是为了我,老祖。但其实她是以此为幌子,遮掩她搬来大量生物设备与仪器的真实目的。密涅瓦选择她的父母,伊师塔偷来人体组织和伪造的记录。与此同时,我们瘦得皮包骨的朋友,我的女儿密涅瓦——”
“她才没有!按她的身高、体形和生理年龄,她的体重刚刚好!”
“而且曲线玲珑!”
“她在我的游艇‘朵拉’中安装了她计算机版的复制品,签购买合同用的是我的名字,并向我收取了费用。没人敢问老祖,明明他的游艇上已经有了天下最伶俐的计算机,为什么还要再购置一台大型计算机。没人敢质疑我,在霍华德家族内部尤其如此。这也是我的年纪带来的一个好处。当时我借居的阁楼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能进去拜访我的人员名单里没有几个人,可个个都跟我一样善于欺骗。我用不到的一个房间中安装着一台设备,其中正有一个克隆人在悄然成长。
“到了移民的时候,一个非常大的箱子被运到了空港,里面装的是当时还非常小的克隆体,但上面标记的是我的私人行李,所以这箱子未经检查便被运到了‘朵拉’上。这就是当董事长的特权。你们也许还记得,直到我们队伍中的其他飞船启航,载着艾拉和我其余随行人员的‘朵拉’也即将起飞时,我才把权力之槌交给阿拉贝拉。
“就这样,克隆人登上了我的船,密涅瓦撤出了行政计算机,安全舒适地住到了‘朵拉’上,而且她那‘嗉囊’般的内存中有大图书馆中的所有数据和霍华德诊所的全部档案,包括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机要文件。贾斯廷,这次冒险活动的成果令人满意,每一步都干净利落。上次体验到这种违规逾矩的乐趣还是我们窃取‘新领域’号的时候。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吹嘘炫耀,或者说不全是为了这个,而是想知道我们是否真的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万无一失。有没有听说什么流言?你们是否怀疑出了什么差错?阿拉贝拉起疑心了吗?”
“我很肯定阿拉贝拉没有起疑。我也没听说内丽䉇希尔德加德被气得血管崩裂。嗯,我倒是有怀疑。”
“真的?我们出了什么纰漏?”
“不算纰漏,拉撒路。密涅瓦,艾拉还是代理董事长的时候,若是我有事咨询你,我们会如何交流?”
“贾斯廷,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们一向是友好地交流啊。你从来都不直接要求我什么,而是先解释你的要求背后的理由。你也会闲聊,处理起事情来一直都是有条不紊的,令人心神愉悦。所以我一想起你来就觉得温暖。”
“拉撒路,这就是为什么我隐隐觉得有别扭的地方。你和你的人走后一周左右,我需要行政计算机帮我查一样东西。假设你有个老朋友声音格外好听——密涅瓦,你的声音没变,我能听出来,但是这声音的表现让我觉得别扭——你跟这个老朋友打招呼,他却以一种扁平的机械腔调回答你,只要你的问题偏离了编程语言,他就会回答:‘无效程序——重复——等待编程。’这时你就该明白了,你的老朋友已经走了。”他向坐在他和拉撒路之间的女孩微微一笑,“结果,自己的旧友重生成了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你都不知道我得知此事时有多开心。”
密涅瓦捏捏他的手,脸上浮起红晕,一句话都没说。
“嗯——贾斯廷,你和别人说过你的怀疑吗?”
“祖先,您觉得我是个傻瓜吗?我不会管别人的闲事。”
“抱歉,抱歉程度约为二级。不,你不是傻瓜,除非你回去再次为那个老泼妇效力。”
“下一拨往这儿来的移民什么时候启程?我不想浪费本应花在关于你的研究上的时间,也不想放弃我的私人图书馆。”
“好吧,先生,现在还不知道今晚的有轨电车什么时候能来。我们稍后再说。”拉撒路说,“前面就是我们的房子了。”
贾斯廷䉇富特看了看,瞧见树林后面有栋建筑半隐半现。然后他转身跟密涅瓦说:“表妹,你之前说过一件事,我不太明白。你说‘我以前欠你的情太多了’。如果说我能让你感到开心——我是说在新罗马的时候——那你至少也能让我感到开心。所以,在我看来,是我欠你的情太多。你总是给我很多帮助。”
她没有答话,而是看向拉撒路。他说:“亲爱的,这是你自己的事。”
密涅瓦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计划用我二十三位父母的名字给我的二十三个孩子取名。”
“是吗?这似乎最合适不过了。”
“你不是我的表亲,贾斯廷,你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之一。”
ⅩⅣ 酒神节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乘船穿过荒乡北部边缘的桉树林,向右一偏,眼前便是拉撒路·朗的家了。但是,第一次往那房子的方向望去时,我差点没看见。当时密涅瓦·朗的话让我困惑极了。我是她父亲?我?
老祖说:“孩子,把嘴闭上吧。说什么话都得先打好腹稿。亲爱的,你吓到他了。”
“哦,天哪!”
“别再像头受惊的幼鹿似的,不然我就捏住你的鼻子,给你灌下去两盎司伪装成果汁的八十度酒精。你又没做错过什么。贾斯廷,伪果汁引起你的兴趣了吗?”
“是的,”我热情地回应,“我想起自己年轻时,酒精和另一样事物是我兴趣的全部。”
“如果你说的另一样不是女人的话,我们就给你在修道院找一间舒适小屋,让你在里面独自饮酒。但我敢说它肯定是女人——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好吧,我们一起喝个痛快。不能带那两个小的喝,她们都是潜在的酒鬼。”
“完全是诽谤……”
“不过很遗憾,是真的……”
“不过我们只喝多过一次……”
“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俩别说大话,小心压抑的欲望反弹,最后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清楚自己要抵抗欲望比不知不觉在欲望中沦陷好得多。等你们长大点,增加些体重,就能多喝些酒了。不然就是伊师塔搞错了你们的基因,我知道她没搞错。贾斯廷,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件事。没错,你是密涅瓦的父亲之一,而且这是极高的赞誉,因为那二十三对染色体是从成千上万个优秀之人的组织中挑选出来的,挑选过程中使用复杂的数学运算处理了变量的多样性。此外,伊师塔的基因学知识和我做出的一些不必要的补充意见也起了一些作用。经历了这一切,咱们眼前这位亲爱的小姐才得到了她想要的珍贵的混合基因。”
我脑子里开始想特征问题。没错,这会是个问题,比一名男性和一名女性结合产生的普通基因问题难得多,但很快就放弃了思考,因为她的左手捏了捏我的手,这相当于一个令人愉快的回答。拉撒路还在讲话:
“密涅瓦本可以选择成为男性,两米高,一百公斤重,块头像巨人,胯下之物如种骡。可她选择成为现在的样子,一位苗条腼腆的女性。我真不知道她的‘腼腆’是从谁那儿遗传的。你知道吗,亲爱的?”
“不,拉撒路。没人知道哪个基因控制着这个特征。我觉得这一点我是从哈玛德莱雅那儿继承的。”
“我却觉得这特点是我曾经认识的那台计算机的。你现在把它完完全全地带给了克隆体,雅典娜显然并不腼腆。无所谓了。给密涅瓦贡献基因的父母中有几位已经死了;至于在世的几位,他们并不知道其处于静止状态的克隆体或活组织库中的部分组织被‘借’走了,就和你一样。还有的知道了自己是她的基因贡献者,比如说我,这一点你也听哈玛德莱雅提过了。你会和她的其他父母见面,有的就在特提乌斯星上,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她和其中任何一人的血缘关系都并不特别密切。也就二十三分之一?基因顾问不会因为这点事用计算机计算一番的,因为这个风险概率可以接受。再加上在整个家族谱系中,我们作为密涅瓦的基因贡献者没有一个人生下过有缺陷的子嗣,所以她和你的后代一定是健康的,她和我的后代也一样。”
“但是你拒绝了我!”密涅瓦指责拉撒路时的激烈语气吓了我一跳。那一刻,她一点都不腼腆了:她的眼中闪着光。
“好了,好了,亲爱的。当时你刚刚从胚胎培养罐里出来一年,就算伊师塔使你还在罐中的时候就来了月经初潮,但其实你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换个时机问,也许我的答案会给你惊吓呢。”
“给我惊吓还是惊喜?”
“算了,别管这个过时的玩笑了。贾斯廷,我只是想让你清楚地知道,尽管你和密涅瓦的关系亲近到足以让她对你产生感情,但是事实上单论血缘关系的话,你连她的‘可以接吻的表亲’都算不上。”
“我因我和她的这一点点联系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我告诉老祖,“我特别开心,非常骄傲,虽然我实在猜不出来为什么我会被选中。”
“如果你想知道哪一对染色体来自你,以及为什么会选你,最好去问伊师塔,再让她去问雅典娜。我觉得密涅瓦不一定还记得这件事。”
“我还记得。我留下了这部分记忆。贾斯廷,我想保留一部分数学能力。基于这个原因,我要在你和利比教授欧文斯之间选一个,最后我选了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哇!杰克䉇哈迪-欧文斯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他是才华横溢的理论家,而我只是个应用数学家。)“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亲爱的接吻表亲,我非常开心你能选我做贡献基因的父亲。”
“着陆,将军!”红头发双胞胎之一莱皮丝䉇拉祖莱宣布,与此同时,飞艇笨重地一顿,停了下来。(这似乎是一艘科森-法慕斯莱德艇,新殖民地竟然有这种飞艇,我吃了一惊。)拉撒路回答:“船长,谢谢你。”
双胞胎从小艇上一跃而出,老祖和我伸出手,让密涅瓦扶着从船上走下来。尽管这样的帮助没什么必要,她还是接受了,姿态优雅而高贵。这样的殖民地生活也让我吃了一惊,新罗马就非常缺少这种古老的礼仪。(我再次发现,和塞古都斯星相比,荒乡一方面更注重形式上的礼仪,一方面又在礼节上更随性,更宽松。我想我大概是在了解边陲生活时吸收了太多浪漫的信息:蓄着络腮胡子的糙汉子与危险的野兽搏斗,一头头骡子拉着盖有遮雨罩的车子向遥远的天际艰难跋涉。)
“船长,”拉祖莱说,“蛋头先生——去睡觉吧!”小艇便摇摇摆摆地离开了。两个女孩和我们一起向前走去,其中一个拉住我空着的手,另一个拉住老祖空着的手,密涅瓦则走在我和老祖之间。要是密涅瓦不在身边,我的注意力恐怕会完全放在这两个长着雀斑、发红如火的女孩身上。我并非那种会情不自禁喜欢孩子的人。有的年轻人甚至会让我觉得讨厌,尤其是那些早熟的孩子。但是她们不一样,我觉得她们虽然早熟,但有种稳重端庄的迷人魅力,并不惹人厌烦。再看看老祖的外貌特征,他外形粗犷,和“英俊”一词完全不搭边儿,脸上还长了一个大鼻子,而这些都准确无误地转化成了活泼俏皮的女性特征,体现在两个女孩身上。好吧,要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定会被逗得笑出声来。
我说“等一等”,然后又仔细看了一眼。因为我拉着莱皮丝的手,所以导致大家都停了下来。“拉撒路,这房子的建筑师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说,“四千多年前就死了。这房子的原型是一位政治领袖的宅邸,坐落在很久以前就毁灭的庞贝古城中。我在一个叫丹佛的地方的博物馆里见过这房子的复原模型,给它拍了一些照片,为此我非常开心。那些照片早就没了,但我向雅典娜描述这房子时,她在记忆库的历史部分找到了同一座房子的废墟的影像,她就是根据那些影像和我的描述设计出了这个版本。我们对房子做了些小调整,不过并没有改变其精致的比例。后来,雅典娜给房子增加了外延建筑和无线电通信线路。在这种气候下,房子非常实用。这儿的天气与庞贝古城的非常像。我喜欢周围有庭院的房子。尽管这里已经很安全了,我还是忍不住会要求他们把房子造得更安全些。”
“顺便问一句,雅典娜在哪儿?我是说那台主计算机放在哪儿。”
“在这儿。她造这座房子的时候还在‘朵拉’上,现在她在房子里。她先建好了自己的地下居室,然后才开始建我们住的地上部分。”
密涅瓦简单地说:“计算机重视安全感,还喜欢和亲近的人住得近些。拉撒路,亲爱的,抱歉我得指出来,你的叙述中颠倒了时间顺序。那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
“哦,我搞错时间了。密涅瓦,等你活得和我一样长的时候,你就会——就会发现你自己没完没了地搞错时间。你下定决心成为血肉之躯的时候就得接受人类这个缺点。纠正一下,贾斯廷,是‘密涅瓦’建的,不是‘雅典娜’。”
“其实没错,是雅典娜造的。现在是了。”密涅瓦补充说,“我把工程方案和这座建筑的诸多设计细节都留给了雅典娜,只把‘我建了这房子’的简单记忆带进了这副躯壳。我只想记住这么多。”
我说:“不管是谁造的房子,它都美极了。”我突然感到有些沮丧。理智上,我能接受一个年轻的女性前世是计算机这种惊人的事实,甚至能接受很多年前、在数光年远的地方,我和那台计算机共事过。可是,这番探讨突然让我在感情上清醒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用温暖的手臂挽住我的可爱女孩不久前还是一台冰冷的计算机,她还建造了这座新房子,是计算机的时候建造的。尽管我是个历史学家,上了岁数,求知欲和好奇心早在我第一次做回春术之前就变得迟钝了,但这个事实依然让我颇受震动。
我们进了门,我的沮丧顿时因为大家的招呼一扫而光,我们相互亲吻,迎接我们的有两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其中一个我在听到她名字的时候认了出来,她是艾拉的女儿哈玛德莱雅,人如其名,她看起来就像个仙女;另一个轮廓分明的金发女子叫伊师塔,通过他人之口,我也对她熟悉起来;此外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美得好似女子一般,尽管我一时对不上号,但他确实让我觉得很眼熟。就连两个火红头发的双胞胎姐妹都坚持要吻我,因为她们一开始没有这样和我打招呼。
在荒乡,见面时的吻礼并非像在新罗马一样只象征性地轻轻一啄。那对双胞胎吻我的认真程度甚至让我再次确认了她们的性别。我有过更令人尴尬的接吻体验,那是几个成年女人的吻,她们的吻直接且有明显的目的性。不过,让我吓到的还是前面提过的年轻男子。别人向我介绍说他叫“加拉哈德”。他给了我一个拥抱,亲吻我的两侧脸颊,而后又在我嘴上吻了一下。这堪比伽倪墨得斯[9]之吻,着实让我感到惊艳,我也努力用同样美好的吻回馈他。
吻礼结束后,他并没有放开我,而是拍着我的后背说:“贾斯廷,再次见到你我实在是太开心了!这真是太棒了!”
我退后少许,仔细端详他的脸。我一定看起来十分迷茫,因为他眨了几下眼,伤心地说:“伊师塔,我开心得太早了!亲爱的哈玛,快给我拿条毛巾来,我要哭了。他竟然把我忘了。难道你不记得对我说过什么了吗?”
我说:“俄巴底亚·琼斯[10],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这儿哭,在这儿当着我家人的面受你侮辱!”
我不知道上次见他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想到我离开霍华德大学校园已经有一个多世纪了,想必也有这么久没见过他了。当时他是研究古代文明的专家,年轻而杰出,更难得的是有种淘气的幽默感。我想起来了,将与他有关的那段记忆从脑海中挖了出来,我曾经与他和另外两个同样乐于此事的女学者一起享受过“销魂七小时”,只是我记不得她们长什么样子,也记不清她们的名字了;我只记得他给我带来的顽皮、欢愉又热闹的陪伴。“俄巴底亚,”我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自称‘加拉哈德’?你又在躲避警察追捕吗?拉撒路,没想到这个浪荡子竟然在你家中,我太震惊了。快把你的女儿们锁起来看好!”
“哦,那个名字啊!”他结结巴巴地说,“贾斯廷,别再说了。他们不知道那个名字。我改过自新之后也换了名字。你就不能放我一马吗?亲爱的,求你了!”他突然笑逐颜开,用一种欢欣鼓舞的语气说:“来,到中庭来,我非要灌你一肚子朗姆酒不行。莱皮丝,现在当值的是谁?”
“是罗蕾莱。现在是偶数日。不过我也会帮忙的。纯朗姆酒?”
“最好是加料的。我要像波吉亚家族欢迎老朋友一样欢迎他。”
“没问题,‘拥抱叔叔’。波吉亚是谁?”
“小糖果,那是古老地球上最为动荡的年代中的一个家族,相当于那个时期的霍华德家族。他们待客一向温和有礼。我就是他们的后裔,他们的秘密也以口口相传的形式传给了我。”
“莱皮丝,”拉撒路说,“为贾斯廷调酒前先朝雅典娜要一份波吉亚家族的简介。”
“知道了,他又来了……”
“那我们挠他痒痒……”
“还要往他耳朵里吹气……”
“直到他大声求饶……”
“直到他发誓说出真相……”
“对付他不成问题。来吧,莱皮丝。”
我发现荒乡有种令人愉悦的质朴氛围,比我预想的更讨喜,也更普通。第一批移民申请者人数超过九万人,艾拉和拉撒路只接受了其中七千人的申请,因此目前特提乌斯星的人数应该也就一万出头的样子,实际人数应该更少一点。
荒乡似乎只有几百人,集中住在几座公用和半公用的小楼中,大多数移民都分散在乡下各处。到现在为止,拉撒路·朗的家是我在这里看到的建筑物中最出众的,如果不算老祖那艘扁平的锥形游艇和我着陆的空港上一艘比那还大的机械太空货船的话。(空港是一片平地,仅有几公里长,小到配不上“港”这个字。这里一间仓库都没有。既然我安全降落了,那说明此处应该有自动灯标,但我没有看见。)
这个聚居区的条件比较原始,我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老祖这栋房子。这座建筑的线条和平面规划非常简单,看来早已故去的古罗马人挑了个非常优秀的设计师。这是一座四面有墙的花园,花园的墙也是房子本身的外墙。不过房子有两层,在我看来,每一层都可以分为十二到十六个宽敞的房间,外加附属空间。一个八口之家竟然有二十四个甚至更多的房间?在新罗马,越是富有的人越会用大面积的住宅彰显自己,可是这么做在新殖民地似乎不太合适,也不符合我长期以来对老祖人生的研究。
答案很简单。半栋建筑都划归回春诊所,既是医院,又是疗养院。来人无须穿过房子的私宅部分,就都可以从门厅直接进入诊所。家庭占用的房间数量并不固定,因为大多数内部墙壁都是可移动的。若是殖民地需要更大的医院,或者老祖的家庭添丁,需要更多的居家空间,到时候霍华德诊所和医疗设施就可以搬到附近去。
(我很幸运,到那儿的时候诊所里并没有在接受回春术的客户,医务室里也没有患者,不然房子里的大多数成年人都会忙于工作,无暇招待我这个客人。)
老祖家庭的人数似乎和他家房间的数量一样令人难以捉摸。我原本以为这家里一共有八人。三个男人:老祖、艾拉和加拉哈德;三个女人:伊师塔、哈玛德莱雅和密涅瓦;两个年轻人:莱皮丝·拉祖莱和罗蕾莱·李,但是我没料到这里还有两个蹒跚学步的女童和一个小男孩。此外,我并不是第一个他们鼓励搬进来而且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作为一个外来的人,我还不清楚他们是想让我作为客人还是老祖的家庭成员住下来。
他的家庭各成员之间的关系也令人难以捉摸。殖民地的居民总是一家子一家子的,孤身前来的移民本就不可能存在。可是特提乌斯星殖民地的所有居民都是霍华德家族成员,而且我想,除了终身一夫一妻制,我们霍华德人接受了各种婚姻形式。
可是特提乌斯星在婚姻方面没有法律约束。老祖觉得制定《婚姻法》毫无必要。为数不多的几条法律规定都写在移民合同里。该合同是艾拉和拉撒路二人共同拟定的,里面有关于给移民赠地的常见条款,还约定了殖民地首领辞职前始终是殖民地的最终仲裁者。殖民地居民要给他们的孩子登记,这是所有霍华德人都会做的,在特提乌斯星,则是由计算机雅典娜作为档案馆的代理人负责登记。不过,我查阅这些登记记录时,发现孩子的父母身份是以基因分类编码标示的,而并非以婚姻和通常默认的亲子关系界定。家族的遗传学者已经推广这个记录系统多年了(我对此是赞同的),但这确实让系谱专家的工作很难开展,尤其是在婚姻关系并没有登记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我看到有一对夫妻,他们共同养育十一个孩子,六个是男方的,五个是女方的,没有一个是他们俩共同生育的。我看到他们完全不相容的编码时就明白了。后来我还与他们见了一面,那是个非常和睦的家庭,他们经营着一座繁荣的农场,没有一丁点迹象显示这一大群孩子不是“他们的”。
可老祖的家庭内部关系更复杂。当然了,每个人的基因源头都记录在案。可是究竟谁和谁算是夫妻呢?
正如他们保证过的,他们家的浴室真的很“奢靡”。这是一间休息室,也是一间澡堂,按设计是供家庭成员放松和娱乐的地方。浴室面对横跨整个内院的大厅,占据了一楼的整整一侧,墙壁可以推进内侧,这样一来,天气好的时候,洗澡间就可以向花园敞开了。现在的天气正是如此,非常暖和。
总之,这里能够满足一个挑剔的享乐主义者的全部需求:浴室中央是一座喷泉,与花园中的喷泉相互呼应。每座喷泉的周围都有一圈舒适而宽敞的边沿,人们可以坐在上面,将疲惫的双脚浸入水中,同时喝上一杯;浴室一角是桑拿间,另外一端则是一个大大的淋浴间,其中装了好几套淋浴装置,可以让多人同时洗澡,无须排队等待;另外还有一个长长的泡澡池,蓝色一侧水深至膝盖,红色一侧水深至下巴,泡澡池两侧各有一个浴缸,单人使用宽敞惬意,双人或三人使用也同样舒适;浴室另有几个长沙发,供人小憩、纳凉、出汗、进行亲密谈话或爱抚触摸;我还看到一张配有两面镜子的化妆桌,坐在桌前,你只须向雅典娜下达一个简单的指令,就能像看自己的正面一样方便地看到自己的后背;另外一个角落里铺设着贴地软垫,像床一样柔软,可供十几个人同时躺下,上面还散落着若干大大小小、或硬或软的枕头。靠近厨房的地方是一圈吧台,上面放着各式茶点。如果有什么我因为不知道叫什么而没提到的东西,那是我的疏漏,与设计师无关。当然了,还有很多常见的物件都可以很方便地拿到。
我原以为房子里的照明是随意布置的,后来我才意识到,雅典娜一直在变换灯光角度,以免光线直射大家的眼睛;它还在不断改变大房间各个部分的光线亮度,以便匹配不同的活动,有人化妆就用强光,配合休闲坐卧则会降低亮度,诸如此类;雅典娜甚至会根据大家不同的个性调整灯光;我们这两个红头发的小女孩一直蹦蹦跳跳的,不管蹦跳到哪里,雅典娜都会给她们打追光。
房间里、花园中,处处是轻柔的音乐;即便是别的地方,只要你要求,音乐声就会响起。若是没人提出具体要求,音乐段落的选择就由雅典娜来决定。她似乎把有史以来人们谱出的所有音乐都装进了记忆库中。她可以给那两个双胞胎伴唱的同时参与浴室中其他地方的三场不同的谈话。一台具有自我意识和她的能力的计算机足以管理塞古都斯星,势必能够同时在多个地方进行对话,也确实会常常这样做,只是我以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注意过。不过,一个家庭的成员往往并不包括大型电脑。
房子的其余部分几乎没有进行自动化的改造。鉴于雅典娜的许多能力都没用上,这应该只是个人偏好的问题。家里的几位女主人会亲自做饭,雅典娜只用帮忙看着不让饭菜烧煳和计时就好。哈玛德莱雅有两次都是在雅典娜的提醒下离开浴室,赶往厨房。其中一次,因为走得匆忙,她一丝不挂地冲了出去,身上还滴着水,甚至没来得及拿上一条浴袍。
诚如拉撒路所言,与莱皮丝和罗蕾莱一起沐浴时,她们确实“扭来扭去,很是惹人烦,但同时又很有趣”。不仅如此,她们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间或发出咯咯的笑声。不管谁说话,一个句子要分几次才能说完,因为另一个女孩一定会多次打断(我猜想她们之间可能有心灵感应,而且我颇为不安地怀疑她们可以读出对面的人的心思,但我并不急着求证)。总之,她们的一切举动都率性而迷人、稚气又纯真。
她们先是在我身上厚厚地涂了一层香香的皂液,然后要求我也给她们提供这样的服务。只要我稍有敷衍,她们就威胁说要哭到下巴颤抖,并且嚷嚷说“拥抱叔叔”(我的老朋友俄巴底亚,即现在的加拉哈德)都比我做得好,尽管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懒虫;要么就是问我,难道我对她们没有喜欢到想浑身涂着肥皂泡拥抱她们的程度吗,还问我如果她们嫁给我,我会不会和她们一起登上太空船。她们还说,尽管她们还是处女——不是没有机会破处——但请我不要担心,因为哈玛德莱雅妈妈和伊师塔妈妈一直在给她们做性教育,现在她们已经学习了初级和进阶课程,可要是我想现在就娶她们,两位妈妈可以加快教学速度——哈玛德莱雅妈妈,你会吗?快告诉他!
于是,一米外的哈玛德莱雅(她正在给艾拉涂抹皂液)向她们保证,如果她们能成功地劝我那么快娶了她们,到时候一定会如她们所愿。我想这两个丫头片子一定是在拿我开涮,她们的妈妈——几个妈妈之一——也跟着瞎起哄。那之后我就想,我是不是错过了一个黄金机会。当时,拉撒路也在附近,能听见我们的对话。他没开口阻止她们拿我开心,只是建议我别跟她们签超过十年的婚姻合同,因为她们的感情专一程度有限。这个说法让她们颇不服气。拉撒路还给了她们一个建议,要是她们想当晚就结婚,那最好先剪剪脚指甲。她们听了这话更生气了,结果把我晾在一边,一左一右去折腾拉撒路了。
最后,拉撒路张开双臂,把两个还在不停挣扎的小妮子牢牢夹在下面。他问我,是要留给我管教,还是由他把她们扔到泡澡池深的那头去?
我说我来管教,于是我们三个彼此冲干净,一起走进了泡澡池。我背冲花园站在池子里,水面与我的肩膀平齐。我平伸双臂,在水中略略托起她们,让她们的脚趾无法触及池底,然后就有人用手蒙住了我的眼。
双胞胎顿时尖叫起来:“塔米阿姨!”然后,她们浮出水面,我也转身去看。
塔玛拉·斯博汀。我原以为她退休后在塞古都斯星内陆地区居住呢。超凡的塔玛拉,出众的塔玛拉,独一无二的塔玛拉,在我眼里(在其他很多人眼里也一样)她就是她所在行业中的伟大艺术家。我敢肯定,她离开新罗马之后,我不是唯一一个决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单身的男人。
她来到一楼,看到一家人都在浴室里,就把长袍脱到花园中,没顾得上把高跟凉鞋脱掉就疾步走进浴室。她瞧见我在,便用她那双可爱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为什么?她是我今晚的餐伴,而且(如果今天下午我听到的一番交流可靠的话)要是我同意,她愿意做我在此做客期间的临时妻子。愿意?五十年前,我每次得到允许去拜访她,都会殷切地提出和她签订婚姻合同。只要她愿意接受,什么样的合同我都可以签。后来,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耐心且温柔地告诉我,她没有意愿生更多的孩子,也不愿意出于其他任何目的再次结婚,我才最终放弃了对她的追求。
可她现在竟然移民到了这里,刚刚做过回春术不久(这并不重要),看起来容光焕发,年轻健康。我真想知道是哪个男人成功说服她接受了回春术。我妒忌他,也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超凡的品质,但不管他品质如何,如果塔玛拉愿意和我哪怕共度一夜,哪怕只是为了往昔的交情,我都会坚定地把握住上天赐予我的这个好机会,不会为说服她的那个人分心。她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塔玛拉!她的名字宛若银铃之声。
她吻了两个身上湿漉漉的小女孩,然后跪下来吻了我。
然后她一边柔声说话,一边让她的嘴唇轻轻蹭着我的嘴唇:“亲爱的,我听说你在这儿,所以就赶快来了。Mi laroona d'vashti meedth du[11]?”
“是的!只要你有空,每晚都可以。”
“跟我讲英语别那么快,doreeth mi。我正在学,慢慢地学。因为我的女儿希望她的回春术助手讲大多数顾客都不会的语言,也是因为我们家里人讲英语和银河语的时候各占一半。”
“你现在是回春术技师?你还在这儿生了个女儿?”
“伊师塔datter mi,你难道不知道,petsan mi-mi?不,我只是个护士。但是我在学习,伊师塔希望我能用平常人一半的时间就当上助理技师。怎么样,不错吧?”
“我觉得很好。可这对你的艺术领域来说是多么大的损失啊!”
“Blandjor,”她开心地说,同时伸手拨乱我湿漉漉的头发,“虽然我做过了回春术——你注意到了吗——在这儿靠这种艺术没法生存下去。太多人自愿做这事了,她们比我温柔体贴,比我年轻,也比我漂亮。”双胞胎就待在我们旁边,听着我们的对话,安静了好一会儿。塔玛拉伸出双臂,把她们揽到她怀中。“举个例子。这俩孩子是我的孙女,她们迫不及待地想长大,然后就可以喘着粗气躺在别人床上了。”她吻了吻两个姑娘,“可我就没有她们的红色卷发。”
于是我决定开解她,想对她说年纪和红色卷发都不重要,然后意识到这样措辞可能会把人感动得痛哭流涕,下巴直哆嗦。但是,还没等我开口,那两个嘴快的丫头就说话了:
“塔米阿姨,我们没有迫不及待……”
“我们只是有这个意愿并且实事求是……”
“再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娶我们……”
“他只是拿这事儿寻开心罢了……”
“你一定不是我们的祖母……”
“因为那样一来,你就是我们的老兄的祖母了……”
“那可没道理,不可能,荒谬绝伦……”
“所以你只能是我们的‘塔米阿姨’。”
如果不把这番话视为完全不合逻辑的推论的话,她们就是用了是双重省略三段论的逻辑推论,但其实我是同意的,因为我也不愿相信塔玛拉是老祖的祖母这种事。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亲爱的塔玛拉,我能帮你把凉鞋脱掉吗?这样你就可以加入我们,一起泡澡。或许我应该从澡池里出去,擦干身体?”
她没必要回答。
“我们得赶紧准备好……”
“因为哈玛德莱雅妈妈已经拾掇完了她的脸,开始拾掇她的乳房了……”
“所以如果我们不抓紧的话,我们就得光着屁股去吃晚餐了……”
“要参加晚会的话可不能这样……”
“你们两个最好也抓紧……”
“不然老兄就要发火了。我先闪了!”
我爬出浴池,让塔玛拉把我擦干。这里有风干机,所以擦干其实没必要。可无论塔玛拉提出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欣然接受。擦干身体花了好一会儿。我们把时间“浪费”在了触摸和聊天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消磨时间的方法吗?)
身上擦干了,我开始想自己是否要坐到化妆桌前的长椅上去(尽管我不太用化妆品,只用脱毛剂)。这时,双胞胎中的一个飞快地向我跑过来,拿来了一件衣服——古希腊男子穿的蓝色短斗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拉撒路说让你试试这件,或者别的你想穿的衣服。不过,你要是不想的话,可以一件都不穿,因为今晚热得很,你又是家中的一员,因为你是密涅瓦的父亲,父亲之一。”
我觉得我现在能通过她们脸上雀斑的分布来分辨她们了。“谢谢你,罗蕾莱。我会穿上这件的。”原本我一直觉得,只要在温度适宜的家中用餐,或是温暖的夜晚一个人在室外用餐,都可以只在身上铺一条餐巾。可尽管被视为“家人”,作为主宾,我不能忍受自己光着身子,却让人家不怕麻烦地换上节日般的正装出席晚宴。
“不用谢,可我是拉祖莱船长,不过没关系,她就是我。抱歉,我先走了!”说完她就消失了。
我把衣服穿上。我们走进花园,找回了塔玛拉脱在花园中的长袍,结果我发现这件袍子和我穿的斗篷很配。我是说都是蓝色的,还有种古希腊黄金时代的风格。她的袍子仿佛两克蓝雾。这袍子其实是一件女式连衣裙,右肩上系了一个结,布料斜着垂到了左腰上。腰下的裙摆比我的要长,可这十分得体。古希腊黄金时代的男人穿的裙子确实要比女人的短,而塞古都斯星上的情况则正相反。(我还不知道特提乌斯星上的习惯。)总之我们两个穿着打扮很相配,我很满意。
巧合?老祖身边发生的“巧合”通常都是计划的产物。
我们坐在花园中就餐。两人坐一条长凳,共五条长凳和喷泉拼成了一个六边形。雅典娜让喷泉跳动起来,还为其加了舞动的光柱,用以搭配她播放的音乐。房子里除塔玛拉之外的女性全都参与了上菜。上菜之后,罗蕾莱和莱皮丝就扮演了赫柏[12]。不管怎样,让她们老老实实待在座位上都是不可能的。宴席开始时,坐在一起的分别是艾拉和密涅瓦,拉撒路和伊师塔,加拉哈德和哈玛德莱雅,那对双胞胎。但是女人们总是像象棋一样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坐在同一张长凳上,一会儿吃点东西或者抱作一团,然后再换座位,继续吃饭。整个晚宴上,只有塔玛拉没动地方,她圆圆的屁股紧实但柔软,始终贴在我的大腿上。她不挪动地方也好。我不是害羞,只是我又不是立即就能用得上我那雄风大振的生理反应,所以并不想让别人瞧见,而且我无比敏感地享受着她美好的肉体暖烘烘地贴着我的肉体。
一开始拉撒路是和伊师塔坐在一起吃饭的,可等我再望向他们时,只见密涅瓦斜着身子靠在拉撒路怀中,再下一次我望去,拉撒路怀中的女人换成了双胞胎中的一个。到底是哪个我说不清。总之,他怀里的人一直在换。
宴席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我只想说,我没想到一个成立没多久的殖民地能有如此条件,与那餐饭相比,新罗马闻名遐迩的餐厅的菜肴简直不值一提,我却曾为之付了高价。
除了拉撒路和他的两个妹妹,其他人都穿着色彩鲜艳的仿希腊式服装。拉撒路打扮得像两千五百年前的苏格兰酋长,下身穿着及膝的方格呢裙,头戴无边呢帽,腰上围着一个毛皮袋,还佩戴了长匕首和双刃大刀。虽然长匕首被他挪到了身侧,但取用非常方便,就好像他打算随时用它似的。我可以肯定地说,按照那些早就消失的部落的规矩,他肯定没有资格打扮得像个酋长,甚至可能都没资格穿上一件苏格兰服装。他说过,他是“兑了一半苏打水的苏格兰威士忌”,意思是他只有一半苏格兰血统;但是还有一次,他告诉艾拉·韦瑟罗尔,他家乡时兴男人穿苏格兰短裙的时候(“新领域”号起飞前不久)他才第一次打扮成了那样,然后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装扮,后来只要当地风俗允许,他就穿成那样。
那天晚上,他火力全开,甚至为了配上自己那身夸张的打扮,在嘴唇上方粘了一撮浓密的小胡子。
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穿得和他一模一样。我还在错愕中,不知道他们搞得这样隆重是为了对我表示尊敬、为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还是为了逗我笑。也许这三个目的都有吧。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度过晚餐这三个小时,喂塔玛拉吃饭,也让她喂我,我触摸着她的身体,与她共同沐浴在灵魂安宁的氛围中。可是大家围坐成一个欢乐的闭环(确实是闭环;雅典娜的声音从喷泉中传出来),表明老祖希望我们彼此分享餐伴,轮流讲话和倾听,就和新罗马那些需要遵守一定礼仪的沙龙活动上一样。我们照做了,共同沉浸在温柔和谐的氛围中。那对双胞胎为这和谐的乐章增添了意想不到的装饰音,但她们其实一直在努力克制兴奋感,表现自己“长大了”。老祖先开口,他向艾拉抛出一个问题:“艾拉,如果现在有位神明从大门口进来,你会说什么?”
“我会让他先把双脚擦干净。因为伊师塔不允许任何人在脚脏的情况下进屋,神明也不行。”
“可是所有神明都有一双泥脚[13]。”
“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不是昨天。我见过的神明有一千个,他们全都有一双泥脚,全都是大骗子。”拉撒路用手指敲着桌子,数道,“他们先让萨满祭司赚得盆满钵满,后让国王有了靠山,最后受益的还是萨满祭司。再然后我就见到了第一千零一个神明。”老祖说到这儿停下了。
艾拉看着我:“话说到这儿,我就得说:‘快告诉我吧!’或者其他假模假式的话,然后你们其余的人就附和,‘是啊,是啊,老祖!’这样做倒是也有好处。我们剩下的人将至少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专注于吃喝,不会受到打扰。
“可我偏偏要逗逗他。他想接着讲他只靠着一把玩具枪和道德优越感就杀死了乔卡拉星的神。既然这个谎言在他的回忆录里已经有四种不同的版本,而且这些版本彼此之间都相互矛盾,那为什么我们要埋没第五个版本呢?”
“那可不是玩具枪,是能量满格的马克十九雷明顿爆能枪,当时最有威力的武器。我把他们大卸八块之后,恶臭比发薪日第二天早晨的荷尔蒙大堂还厉害。另外,我的优越感从来不是道德上的,而永远是因为我先下手为强,趁他还没对付我就先把他解决了。可是,艾拉不让我说故事的关键——他们是真正的神明,因为不管是萨满祭司还是国王都没有捞到好处,他们也被骗了。那些狗奴才不过是私产,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供奉他们的神,好比狗的主人对狗来说就是神,我第一回产生这样的怀疑,是因为他们把可怜的斯雷顿·福特从他的智囊团中驱逐出去,差点让他为此死掉;我第二次起疑心是八九百年之后了,安迪·利比和我发现这件事是真的。你要问‘怎么发现的?’——”
“我们可没问。”
“你可真会聊天,艾拉,谢谢啊。我们证实了此事是因为那么长时间以来,乔卡拉的一切都没发生改变。不管是他们的语言、风俗、建筑还是别的方面,一切都仿佛冻住了,毫无发展。只有家畜才会这样。野生动物,譬如人,总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简而言之,人会调整自身。我常常想,要是能回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那些狗奴才失去主子之后是恢复了野性,还是依然躺在地上等死。不过我也没那么想回去。我和安迪能毫发无伤地逃离那颗星球已经很幸运了,他们追着我们的脚后跟乱叫乱咬的样子恐怖极了。”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贾斯廷?第三个版本中,他们的主人被烧掉之后,乔卡拉立刻陷入了瘫痪。利比压根没在这个版本中出现。”
“艾拉爸爸,你不懂老兄……”
“他从不撒谎……”
“他是个创意十足的艺术家……”
“他说话喜欢打比方……”
“他解放了那些炸脖龙[14]……”
“之前他们受到了残酷的压迫。”
艾拉·韦瑟罗尔说:“贾斯廷,我对付一个拉撒路·朗就够受的了,可现在我相当于面对着三个他。我投降。过来,罗蕾莱,让我来咬咬你的耳朵。密涅瓦,亲爱的,快放下吃的,洗洗你美丽的小手,然后看看贾斯廷需不需要添酒。贾斯廷,你是这席上唯一能讲出新鲜事来的人。那么交易所有什么新闻吗?”
“交易所的行情正在稳步下跌。如果你在塞古都斯星上有股份,那你最好让我帮你给你的经纪人带句话。拉撒路,我注意到你将‘人’视为野生动物——”
“人就是野生动物。你可以杀死一个人,却无法驯服他。历史上流血牺牲最多的事件就是因为人要反抗驯服。”
“祖先,我没有反驳的意思。我是数学编史学家,对这一事实有亲身体会。但是有消息随着‘先锋’号一并到来吗?我是说原来的‘先锋’号,大移居之前的那艘船。”
拉撒路突然坐起来,差点把伊师塔挤下长凳。他赶紧抓住她,说:“对不起,亲爱的。贾斯廷,你继续说。”
“我不是故意聊起‘先锋’号的。”
“我想听听关于那艘船的消息。我不想听到任何反对意见,就这么决定了。快说,孩子!”
沙龙宴会的礼仪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开了口,开始讲述古老的历史。尽管这段历史几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但“新领域”号并非第一艘星舰。它还有个姐姐,即“先锋”号,在拉撒路·朗夺取“新领域”号指挥权的几年前,“先锋”号就已经离开了太阳系。它的目标是半人马座阿尔法星,但它从未抵达那里,因为在它可能登陆的行星上没有发现任何有人造访的痕迹。那是围绕着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的行星中唯一一颗类似故星地球的,也是同质量行星中唯一一颗G类星球。
这艘船的发现是个意外。被发现时它在开放性轨道上,距离基于它的任务合理推测出它应该在的位置非常远,发现的时间是近一百年前,这说明了当飞船成为最快的交通工具,编史学家会面临着怎样的困难。这个故事传回塞古都斯星的档案馆之前,已经在五颗殖民星球上传遍了。那也是在拉撒路离开新罗马的几年后,我作为代理董事长的(有名无实的)通信员来到荒乡的几年前。因为这新闻只会让老古董似的几位专家感兴趣,所以一个世纪的延迟算不得什么。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只是古代史中微不足道的事得以证实而已,引不起他们的半点兴趣。
“先锋”号上死气沉沉:船本身处于休眠状态,转换器自动关闭了,船上的空气泄漏殆尽,航行日志也毁了,难以辨认,零碎且不完整,有的部分甚至粉末化了,想看的人全都败下阵来。“先锋”号只对古文物研究者或收藏家具有重要意义,此外它对我这种古怪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如果我们不会再次失去它的话。
关于这个发现有件事很有趣,计算机按照弹道学理论回溯“先锋”号的运动轨迹时发现,这艘船七个世纪以前与一颗太阳类恒星擦肩而过。经查验,这个“太阳系”中有一颗类似地球的行星。人们发现上面竟然有人类。只不过,这颗星球上的人并非大移居的结果,而是“先锋”号上船员的后裔。
“拉撒路,这一点没有疑问。这颗星球被视为‘皮特克恩岛’[15],但我忘记它正在星表上的号数了。在外界发现他们存在的七百年之前,那几千名野蛮人在该星球上登陆。可以假设是乘坐飞船上的小艇登陆的。他们退化到了采集食物的前文明阶段。如果我们先发现的不是飞船,而是这颗星球,可能会认为人类中的一支来自地球之外。
“我们用语言分析合成器研究他们的语言,发现他们说的其实是英语的一种,即‘先锋’号上的工作语言。词汇量有压缩,但也有新词汇,语法上进行了简化,但归根结底他们说的和英语是同一种语言。”
“他们的传说,贾斯廷,我要听他们的传说!”加拉哈德-俄巴底亚提出要求。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传说我没有全都记住,只能发誓会给他准备一份完整的资料,让下一艘船带过来。“但是,老祖,有件事很有意思,这些野蛮人野性难驯,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被杀死的科学家比野蛮人还多——”
“那要为他们欢呼了。孩子,那些野蛮人在他们自己的星球上忙活着他们自己的事。一个入侵者应该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情况有心理准备。去了就只能靠自己了,所以他们必须提高警惕。”
“我想是这样的。三名科学家还没想好该如何对付这些伪土著,就被他们吃掉了。幸好三名科学家是远程遥控的人形机器人。但我想说的重点不是他们的凶悍,而是他们的智慧。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用了每一种能用的测试手段,这些野人,这些蛮人,他们比一般人更优秀,优秀得多。在描绘人类能力的正态分布曲线中,他们恰好落在了‘极富天赋’与‘绝顶天才’之间的区间。”
“你觉得我应该会惊讶?为什么?”
“嗯——野蛮人。他们可能会近亲繁殖。”
“你这是给我设了个陷阱啊,贾斯廷。在这方面,你了解得可比我多。尽管可能是艾拉示意你挑起话头的。好吧,那我就接招。‘野蛮’描述的是文化条件,不是智力程度。如果人的生存环境比较极端,近亲繁殖并不会破坏基因库。既然你把他们形容成了食人族,那他们可能连自己人中的老弱病残都会吃掉。从那艘船的情况看,我们基本可以推断,他们的祖先降落到该星球上所带的资源并不多,或者说压根没有。很可能大家都两手空空,大脑也一片空白。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最具能力、最富智慧的人才能活下来。贾斯廷,第一艘船上的乘客比搭乘‘新领域’号逃出来的霍华德家族成员的平均智力水平高得多。最初的霍华德家族的甄选人员的选择标准只有一条——长寿,而不是脑力好。你说的那些野蛮人全都是天才的后裔,然后他们经历了天知道多少磨难,愚蠢的人都被大自然淘汰掉了,只剩下那些最聪明的继续繁衍。这就会导致星球上剩下什么样的人呢?”
我承认,我之前说的话确实是在给他设陷阱,目的是想看看他会怎么说。老祖点点头。“我知道你不蠢,孩子。我让雅典娜查了一下你的祖先。我常常会为智力和知识水平达到中等的人的表现感到吃惊。当然了,在座的各位都不属于那类人,也不用假装谦虚。我吃惊的地方在于,面对‘龙生龙、凤生凤’这种老生常谈的问题,这些还算优秀的人怎么还会常常搞不明白。如果遗传的重要性不是压倒性地凌驾于环境之上,那你肯定能教会一匹马微积分喽?
“我年轻的时候,社会上有一种人自称是‘知识精英’,他们相信可以教会马微积分。他们认为,如果他们介入的时间足够早,投入的资金足够多,给马特殊的指导和无限的耐心,再加上永远悉心呵护马的自尊心,这事儿就准能成。他们如此真诚地相信这一点,结果马却始终只能表现出马的智力水平,就好像它们不领情一样。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如果‘介入的时间够早’可以定义为一百万年前甚至更早的话。
“可这些野人和马不同,他们会发展起来,他们的成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问题背面反映出来的情况才更有趣。贾斯廷,你有没有意识到是我们霍华德家族毁了故星地球?”
“意识到了。”
“不对,不对,孩子。你不该这样回答,因为这样会中断我们的对话,然后我们除了搂着姑娘们酩酊大醉就没别的事好干了。”
“妙!”俄巴底亚-加拉哈德大喊,“就让我们一醉方休!”当时坐在他旁边的是密涅瓦。他抓住她,让她转身面对着他。“你这个小东西,不管你叫什么吧,我问你,你最后想说点什么吗?”
“想。”
“‘想’说什么?”
“就是一个字‘想’。这就是我最后的话。”
“加拉哈德,”伊师塔说,“你要是想强奸密涅瓦,把她拽到喷泉后面去。我想专心听贾斯廷解释他刚才说的事。”
“她又不反抗,我怎么强奸?”他辩解说。
“这个问题你自己解决,但解决的时候别太吵。贾斯廷,我很震惊。我觉得一直以来我们在提供新技术方面都对故星地球太慷慨了。不过我们也没有其他可贡献的。上一艘移民运输船上不也才装了一半人吗?”
“我来回答。”拉撒路低声说,“贾斯廷可能美化了这件事。毁掉地球的并非所有霍华德家族成员,而是其中的两个人。安迪·利比提供了武器,我则提供了致命一击。是太空旅行毁了地球。”
伊师塔似乎有些困惑:“祖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不正经她就这么叫我。”老祖向我坦言,“她这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打我屁股。亲爱的伊师塔,你年轻、可爱,这辈子都在研究生物学,而不是历史。不管怎么样,地球都注定完蛋。太空旅行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2012年的时候,地球就不适合人类生活了,所以那之后的一个世纪,我都住在别处,尽管太阳系除地球之外的地方条件都不怎么理想。因此,我没能亲眼见到欧洲覆灭,也没看到我的祖国搞独裁。等到地球的局势基本稳定,我才返回地球。结果,我发现地球的局势再也稳定不了了。就是在那时,霍华德家族无奈之下选择了逃离地球。
“但是太空旅行无法缓解一颗行星的人口压力,起码目前的飞船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甚至连未来的飞船也不行。有些蠢货把家安在火山上,就算火山开始冒烟,发出喷发前的隆隆声,他们也死活不愿离开所谓的‘家园’。太空旅行只是把最聪明的人都带离了地球:这部分人在灾难发生前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他们有胆子行动起来,抛弃家园、财富、亲戚,抛弃一切再出发。这些人很少,只占1%,但足够了。”
“现在又要说到正态分布曲线了。”我对伊师塔说,“如果每一批移民中的绝大多数都来自人类能力正态分布曲线的右端。按照拉撒路的想法,统计数据也支持他的想法,那么移民就成了一种筛选机制,新殖民星球上的人的智力水平就会比他们出发地的高,而原来那颗行星上的人均智商水平就会以难以察觉的程度下降。”
“只有一点并非难以察觉!”拉撒路表示反对,“人的大脑是无法通过统计学的方法展现出来的。我记得,有个国家就因为驱逐了五六个天才在一场关键的战争中失败了。大多数人不会思考,其余的人多半又不愿思考,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虽然会思考、愿意思考,但其中大多无法很好地落实想法。只有极少数人能规律、准确地思考,有创意,不自欺欺人。从长远来看,这些人才是能真正影响正态分布曲线的人,才是会在可以实现星际移民时真正行动起来的人。
“正如贾斯廷说的,统计数据很难展现出这一点。但是从质量上讲,一切都会因此而不同。如果你砍掉一只鸡的头,它不会立刻死去;它会比以往都更用力地扑腾。要过一会儿,鸡才会死。
“太空旅行就相当于砍了地球的头。过去的两千年中,地球上最具智慧的那部分人一直在向外移民。剩下的人则在地球上垂死挣扎,可惜没什么用,折腾得越厉害,死得越快。很快,我想。我并不内疚。聪明人抓住机会,逃出濒死的地球,这无可厚非,更何况20世纪时,地球的悲凉结局已经显而易见。当时我还是个小伙子,太空旅行还没有兴起,更别说星际移民了。后来又过了两个世纪,这方面才有了发展。第一批霍华德家族的移民不作数,因为那次他们不是自愿的,也不是智商最高的。
“后来移民到塞古都斯星的霍华德人更重要。这批移民筛去了一些蠢货。非霍华德家族的移民就更重要了。我常常想,当时要是没有针对中国移民的政策限制,该会发生什么。那些设法移民到其他行星的少数中国人都是名副其实的人生赢家。我觉得中国人要比地球上其他人的人均智商水平高。
“今时今日,吊梢眼和肤色都不是问题,在其他时代的关键时刻也不成问题。霍华德家族早期有个成员叫罗伯特·C. M. 李,来自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有人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吗?”
“我知道。”我回答。
“你当然知道了,贾斯廷。快别说话了,还有你,雅典娜。其他人有知道的吗?”
没人回答。拉撒路继续讲:“他原名叫李材木,在新加坡出生,双亲是中国广州人。在‘新领域’号上,他是仅次于安迪·利比的数学家。”
“天哪!”哈玛德莱雅说,“我就是他的后裔,但我不知道他还是个伟大的数学家。”
“你知道他是中国人吗?”
“拉撒路,我都不知道‘中国人’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学过多少地球历史。那是一种宗教吗?就像‘犹太人’一样?”
“亲爱的,你说得不对。但是这不重要了。就好像和我一起犯罪的同伙、鼎鼎大名的撒刻·巴斯托其实有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统,但没几个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也对此毫不在意。哈玛德莱雅,‘黑人’这个词你明白吗?这可不是宗教。”
“我知道‘黑人’里的‘黑’意思是‘黑色的’,所以我想他的祖父母辈中肯定有一个来自非洲。”
“你这是仅凭单一数据就胡乱猜测。其实撒刻的祖父母辈中有两个都是黑白混血,来自我的家乡洛杉矶;而且我和他的后裔很早就有过后代,所以说不定你们中也有谁身上有非洲人的血统呢。这在统计学上相当于宣布自己是查理曼大帝的子孙。我跑题太远了,现在我们该选个新人问问题了。太空旅行毁了地球——这是一个观点。但是一枚硬币有两面,从长远来看这是个好事,也很有意义,因为它能改善人类质量。可能同时也起到了保存人类这一物种的作用,但‘改善’作用是一定的。人类现在比他们只在地球上时人数多得多。无论用何种方式衡量,人类也比那时更优秀、更聪明、更高效。这个问题我们就聊到这儿吧。快再来个人聊些别的。拉祖莱,你别胳肢我了,去骚扰加拉哈德去。密涅瓦需要休息一下。”
“拉撒路,”伊师塔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您回答。你刚刚说的关于霍华德家族的事让我冒出来一个想法。你似乎格外重视智力。可你不觉得长寿也很重要吗?”
我惊讶地发现,听到这个问题,这位在世人类中最年长的老人家竟然皱起了眉头,迟迟没有作答。当然了,这个问题他至少在一千年前就在心中得到了答案。我想在他回答之前先尝试独立解答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无法理顺思路。
“伊师塔,你这个问题唯一正确的答案就是‘是’或‘否’,但这样回答我就无法说出几百年前我就心中无比清楚却无法宣之于口的一件事。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说说看这部分真相吧。很久以前,一名短寿者想向我证明我们的生命长度都是一样的。”说到这儿,他朝密涅瓦瞥了一眼。她也严肃地扭头望向拉撒路。“因为我们现在都活着。她——他——并不是在维护格奥尔格·康托尔[16]的谬论。在利比出现的很长时间里,他的理论将数学引入了歧途。嗯,他——维护的是一个可验证的客观真理。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当下’,和其他人用‘年’来衡量其生命长度无关。
“可真相还有另一面。如果一个人无法享受‘当下’,那生命对他来说就是漫长的。你还记得吧,我一度无法享受生命,只盼着能快点结束。多亏了你的技术,还有你的诡计——亲爱的,别脸红——多亏了你才改变了我的状态,现在我又能活得有滋有味了。不过也许我没告诉过你,就连第一次做回春术,我都是带着疑虑做的。我担心它只能让我的身体变年轻,却无法让我的心灵再度回到年轻时的状态——别跟我说‘心灵’这个词是个无效词,我知道这东西无法定义,但是它对我来说无比重要。
“我想说的还有许多。尽管长寿可能会变成负担,但在多数情况下它是福气。如果你是长寿的人,你的时间足够你学习,足够你思考,足够你慢条斯理,而且,时间足够你爱。
“这沉重的话题聊得太多了。加拉哈德,你说个轻松点的话题吧。贾斯廷,你来提问,我说得太多了。伊师塔,亲爱的,快让你那修长曼妙的身躯挪到这儿来,伸展开,我要跟你喝一杯白兰地。希望你放松些,这样我才好继续做下面的事。”
她只吻了艾拉一下,就站起身,欣然走向他,然后温柔但清楚地对我们的祖先说:“我们的挚爱,不用喝白兰地,我心甘情愿配合你做你想的任何事。”
“肉麻,伊师塔妈妈。我打算给你看看大安娜教给我的一件事,这件事我多年来一直不敢冒险去做。你可能都活不到明天早晨。害怕了吗?”
她露出慵懒而惬意的微笑:“哦,我真是怕死了呢。”
加拉哈德伸出一只手,捂住莱皮丝·拉祖莱的嘴。她咬了他一口。“别闹,拉祖莱。大家都来看看,这儿可能要有新鲜事了。”
ⅩⅤ 圣爱
第二天清晨,我慢慢醒来,懒懒地躺在床上,从昨晚酒神节式的接风宴带给我的昏睡中活了过来。我身下是一张大床,这里是一楼的某间卧室,朝向花园的那面墙依然保持着被推到一边的状态,和昨晚筵席结束后,大家回屋睡觉时一样。尽管(我记得)塔玛拉和艾拉一直陪在我身边,但此时我没听到哪怕一个人的声音。还是说早些时候艾拉已经来看过我们了?
没关系,大家都来找过我们,后来雅典娜才唱歌哄我们入睡。我隐约记得这张大床上一度躺着六七个人,其中包括塔玛拉和我。不,塔玛拉中途离开了,把我留下和那两个聒噪的双胞胎共处,当时她们俩倒是还算安静。她们让我放心,说就算我想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也不必非娶她们不可,反正她们也总是不在家。因为长大后她们要做太空海盗,只能抽出一半的时间在地面上生活。她们还想找家台球厅,在楼上开妓院,问我到时候会不会去那儿看她们。
她们向我解释了“台球厅”和“妓院”是什么意思,然后给我唱了几句歌,歌词似乎是胡诌的打油诗,用的是古代英语,但这两个词都在其中。于是,我吻了她们,并且承诺,只要她们开起这家工作室,我就会当她们最忠实的爱慕者。我并不担心自己无法兑现这个承诺。在她们现在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包括我的所有女儿)都会雄心勃勃地想有朝一日成为高级交际花,但最后只有极少数人尝试这种要求最为严苛的艺术,等过段时间,她们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便会放弃这个职业。
我想她们应该会更喜欢做海盗。通过犯罪发家致富,在浩瀚的宇宙中闯出一片天地,这才像拉撒路·朗的胞妹干出来的事。
我的接风宴结束后,大家上床睡觉前,这段过渡时间安排了一些娱乐活动。不过,这些活动并非新罗马上流社会女主人提供的那种价格不菲(且往往十分无聊)的专业演出,而是家庭成员自己编排的节目。拉撒路和他的两个妹妹兼女儿先出场,为大家献上了据说是正宗的苏格兰高地舞(不过今天谁知道这是不是正宗的呢?):拉撒路跳舞时动作敏捷、神采奕奕(没想到酒足饭饱之后还有这等表现!),那两个小号女版拉撒路则有样学样地复刻了他的舞蹈动作,风笛伴奏则由雅典娜负责。我若不是古代音乐业余爱好者和古代历史专家,都认不出那是什么乐器。然后女孩们又返场表演了一段剑舞,拉撒路则假装因为劳累过度昏厥过去。
让我吃惊的是艾拉,他竟然是个技巧纯熟的杂耍演员。我的问题是,他是否是在治理一颗星球的那些日子里练成这一手的呢?
加拉哈德唱了一首民谣,歌唱水平堪称专业,音域极广,对声音的控制力极强。我记得他曾经唱歌总是跑调,所以见到他现在的表现我目瞪口呆。可后来返场,他嘴里塞着一块手帕又唱了首歌,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他耍了,原来全都是雅典娜的功劳。再接下来,他扮演一具尸体,身边围着三个美丽动人的寡妇,扮演者分别是密涅瓦、哈玛德莱雅和伊师塔。我就不具体说她们的对话内容了,只能说失去了他,她们似乎挺开心的。
最后,塔玛拉唱了一首《双臂依然环绕你》,我认为有些微的证据显示这首歌和那个盲人歌手有关,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首老歌。我一直将其视为《塔玛拉之歌》,听着听着我就开心地哭起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哭,大家都哭了。那对双胞胎甚至号啕大哭。等她唱到最后一句词,“……无论何时,只要大雁为你引路,我的爱,我的双臂都依然紧紧环绕你”,我惊讶地发现,老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也和我一样,泪水涟涟。
我下了床,在这个小房间里东瞧瞧,西看看,最后终于完全醒觉了,做好了见人的准备。于是,我走入花园,找到了加拉哈德。我向他行了吻礼,接过杯壁上结霜的早安快乐水。那其实是一杯鲜榨果汁,为喜欢早晨以饮品唤醒味蕾的人准备的。为了“改良”味道,制作过程中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化学方法。
“今天早晨我做早餐,”他说,“所以你最好赶快决定要吃煎蛋还是煮蛋。”然后他回答了一个客人没有问的问题,“要是你早点醒,早餐的选择能更丰富些。拉撒路说我连烧水都不会。可是其他人都走了。”
“那又怎样?”
“不怎样。艾拉去他的办公室了。可能是去工作,也可能是去睡觉。塔玛拉回去照顾她的病人了,走前让我告诉你,她希望今晚能回家。同时她还嘱咐哈玛德莱雅,让她伺候你上床,给你揉揉肩膀的肌肉,早点哄你睡觉,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今晚到底回不回来。如果她觉得她的病人需要她,那就不会回来。拉撒路去了不知什么地方,也没人问他。密涅瓦带着那对双胞胎出去了,可能是在‘朵拉’里学习,平常都是这样。伊师塔接到一通电话,去北边的一座农庄给胳膊骨折的人接骨去了。为了不打扰你休息,哈玛德莱雅带我们的孩子去野餐了。你这个懒虫加色鬼,鸡蛋到底要煎的还是煮的?”
我看他已经开始煎鸡蛋了,便回答说:“我要煮的。”
“好,那这份我吃了,应该够我撑到吃午饭。”
“我改主意了,我要煎蛋。”
“那我就再煎上三个,亲爱的。你会留下来的,对吗?快回答‘会’,不然我就让那对双胞胎来劝你。”
“加拉哈德,我想留——”
“那就这么定了。”
“可是我有问题。”我趁机转换了话题,“你刚刚说‘哈玛德莱雅带我们的孩子去野餐了……’难道我还没有见到你的所有家人?”
“亲爱的,我们不会在客人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把最小的孩子给他看,不然会置客人于尴尬的境地,让他不得不装出对孩子非常热情的样子。不过,就算我们都在会客,通常也有人看孩子。拉撒路对养育孩子这件事特别上心。雅典娜会照看他们,只是无法把他们抱起来哄。拉撒路说,若孩子受到惊吓,大人得立即把他们抱起来,不能等。但他也相信打孩子有好处。在这里,两种教育方法并行,达成了平衡,所以我们的孩子既没有被宠坏,也不会在接触陌生人时过于腼腆。拉撒路坚持认为,不能让小孩独自醒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昨天早早就跟你吻别说晚安了吧?这样就可以让伊师塔陪着你,我去陪我们最小的三个孩子一起睡了。”
“你真的和他们一起睡?”
“嗯——要是埃尔夫在我肚子上跳来跳去,我确实会烦躁得睡不着。但是,一旦我睡着了,就算他们尿在我身上,我都不会醒——通常是这样。搂着孩子睡觉感觉不坏。我们轮流来,所以每九个晚上才会轮到我一次。如果你也加入,那就每十天才轮到一次。不过也许一夕之间就变了。假设我们这儿来了回春客户,一个或多个,会让伊师塔、塔玛拉、哈玛德莱雅和我暂时退出轮班陪孩子睡觉的行列。再加上拉撒路要是认为莱皮丝和罗蕾莱长大了,可能会马上离开。所以你可想而知,为什么亲爱的女士们都在忙着生孩子。”
加拉哈德冲我咧嘴一笑:“四个有生育意愿的女人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再造出四个小人儿呢?或许应该说六个女人,因为那对双胞胎估计也要加入造人的队伍,因为她们一个星期至少会念叨两次生孩子的事。亲爱的贾斯廷,我们希望你留下来,但是这儿的日子不会天天都像昨晚一样。如果家庭生活的责任令你忧虑,你最好回到新罗马去,在那儿你可以雇人做你不愿自己亲自动手的事。”
“加拉哈德。”我焦急地说,“亲爱的,你先别光顾着吃了。小孩儿撒尿可吓不到我。你出生一百年前我就适应为了哄孩子频繁起夜的生活了。我想开拓殖民地,我想再次步入婚姻,我想再养几个孩子。我计划回到塞古都斯星,给那里的生活做个了断,然后再跟着第二拨移民回到这里,但我也可能对那个计划说‘去你的吧’,然后干脆这次就留下来,就和老祖昨晚针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至少我觉得那些话是针对我——就是说什么有勇气抛弃一切上路的那些。塞古都斯就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那恶婆娘可能会发起一场屠杀。我很可能会在屠杀中被干掉,只因为我是一名主要官员。”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邀请我加入老祖的家庭,为什么?”
加拉哈德回答:“肯定不是因为你这张俊俏的小脸。”
“我知道。我这张脸虽然不好看,但没把狗吓跑过,它不过是张普通的脸而已。”
“没你说得那么难看。整容手术能创造奇迹。我是这颗星球上第二好的整容医生。一共就两个。要是能拿你的脸练练手,对我也有好处。就像你说的,反正对你来说最坏也就是现在这样了。”
“亲爱的,别跟我胡扯。回答我的问题。”
“那对双胞胎喜欢你。”
“那又怎样?我发现她们很讨人喜欢。但是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的意见没有什么分量。”
“贾斯廷,别被她们信口胡诌的样子骗了。除了身高,从各个方面来说她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她们是老祖的胞妹。她们拥有和他一样的天赋,可以看穿一个人,分辨得出来谁是坏人。拉撒路对她们不太管束,那是因为他相信她们只有在决定杀人的时候才会举枪射击,不会在没准备取人性命的时候就开枪。”
我又深吸一口气:“你是说她们身上带的小枪不是玩具?”
我的老朋友俄巴底亚的反应就好像我刚才说了什么下流话似的:“这怎么了,贾斯廷!拉撒路不许任何女人出家门的时候不带枪。”
“怎么了?这颗殖民星球看起来挺安全的。难道这儿有什么事我还不知道?”
“我想,基本情况你都了解了。拉撒路的先遣部队扫清了这片次大陆上的大型食肉动物。但是我们带来了‘两腿兽’,尽管经过筛选,但拉撒路并不认为他们是天使。他本来也不想找天使来这儿建设殖民地。天使可当不了最好的拓荒者。啊,对了,昨天密涅瓦一直穿着短裙。考虑到天那么热,你有没有感到奇怪?”
“没有啊。”
“她用带子在大腿上绑了一支枪。不管怎么说,拉撒路就是不让她单独出去。平时那对双胞胎就是她的保镖。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她只有三岁,而且她的枪法不如那对双胞胎,又比她们更容易信任别人。你的枪法怎么样?”
“一般般吧。我决定移民之后就开始上射击课了。但是我没有时间练习。”
“最好抽时间练练。拉撒路并不会要求你练习射击。他感觉自己有责任保护女士,对男士则不然。不过,如果你求助于他——我就求他帮忙了,艾拉也一样——他一定会事无巨细地教给你一切,从徒手格斗到如何利用手边的事物进行反击,无所不包,而且他还会把他两千年来耍过的阴招统统告诉你。亲爱的,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意思。我刚刚说的都是我学的。你是知道的,我过去就是校园里的书呆子,只知道埋头故纸堆,从不带武器。后来我接受了回春术,自己也成了回春技师,之后就更不愿意带武器出门了。可是,十四年来,我都定期跟咱这位‘全能冠军’学习如何保命。至于结果怎样,我挺胸抬头地站在这里,这就是学习成果。我还没有遇上过不得不出手杀人的情况。”加拉哈德突然咧嘴笑了,“不过以后保不齐会碰到。”
我严肃地回答:“加拉哈德,这就是我同意为阿拉贝拉女士办这趟蠢差的原因之一:找到那样的事情。很好,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嗯……我很早就认识你了,艾拉也是。密涅瓦也是,尽管你很难相信这点。哈玛德莱雅以前见过你,但是直到昨天晚上才真正认识你。伊师塔以前只看过你的基因图谱,但她是你留在这个家里最大的支持者之一。而我们想争取让你留下来的决定性因素却是:塔玛拉希望你成为我们的家人。”
“塔玛拉!”
“你似乎很吃惊。”
“我确实吃惊。”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吃惊。她为了昨晚能在家,特地安排了其他人代替她工作。她爱你,贾斯廷。你难道不知道?”
“嗯——”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知道是知道,可是塔玛拉谁都爱啊。”
“不,她只爱那些需要她的爱的人,而且她从来都清楚谁需要她的爱。她的共情能力不可思议,所以她一定会是一个特别棒的回春技师。在这个家庭里,塔玛拉可以说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可她恰巧想要你。她要你留下,和我们共同生活、加入我们。”
“糟糕……我死定了。”(塔玛拉?)
“这不太可能。就算我相信诅咒,我也不相信被塔玛拉·斯博汀诅咒是件坏事。”加拉哈德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开心的样子,他的魅力和他出众的英俊相貌都不及这一刻的开心闪耀。我开始努力回忆他一百年前是否有今天这么美。我并非那种对男性的美无动于衷的人,但是我对两性产生的兴趣没有达到完全平衡的程度。若是一位长相普通的女性和一位俊美非凡的男性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会多看女性两眼。我在美这方面缺少判断力,永远成为不了美学家。我要提前向所有被我这种简单粗糙的审美态度冒犯到的女性道歉。
但是面对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美女,我更愿意和加拉哈德同床共枕。他是个温暖又温和的人,是很好的伙伴,有点顽皮,但和那对双胞胎的顽皮又不是一回事。我闪过一个念头,我想见见他的姐妹,或者母亲,女儿也行,总之就是和他在性格、个性与外表上都一致的女版的他。
塔玛拉!以上都是我脑海中浮在表面的一些泡沫,因为我无法立即直面加拉哈德的话中暗含的意思。
他继续说:“闭上你的嘴,亲爱的。我和你一样吃惊。可就算多年前我们不是朋友,既然塔玛拉有这个意思,我也会为你投上一票。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好好研究你了。塔玛拉从来没犯过错。可你真那么缺爱,对她的需要那么强烈吗?又或者你是个超人,所以她想从你身上索取更多?其实,你既不缺爱,也不是超人。或许是我没看出来吧。总之我觉得你没什么不寻常的。也许你是个超人,可昨晚我们大家谁都没发现这点。如果你是做超级种马的料,那你昨天可够有自制力的。哈玛德莱雅吃早饭的时候倒是说了,女人会很喜欢被你抱在怀中。可她并没有说你是整个银河系最伟大的爱人。
“你是密涅瓦的父亲之一,这是你的优势,她的所有父母都没什么严重的缺点。伊师塔确保了这一点,因为她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她看基因图表就跟其他人看书一样。密涅瓦本身就能证明她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纰漏。我的意思是说,看看密涅瓦啊,她像清晨的微风一样清新怡人,像哈玛德莱雅一样美丽,而且智商高到你肯定都不相信,可同时她又如此谦逊,近乎卑微。
“可话说回来,要你留下的人是塔玛拉。你的命运在还没到这座房子的时候就被敲定了。来这儿的路上有点慢,不是吗?”
“嗯……那是一艘小艇,所以你不该指望它的速度有多快。不过,这片年轻的殖民地有这种小艇也挺让我吃惊的,我还以为会见到一辆骡车。”
“这儿的骡车多着呢。但是拉撒路说这次他要与‘七头大象’同行,因为我们带上了像猛犸象一样沉的设备。这艘小艇按照拉撒路要求的规格改造了一番,功率惊人,把你带到这儿的速度能比昨天快五分之四。但是艾拉告诉老祖,他需要时间打几个电话。于是,拉撒路可能将此事告诉了双胞胎中的不知哪一个——当时担任船长的那个,或者是通过某种方法给她发了个信号,让她们慢点开。他和她们之间几乎是有心灵感应的。所以你才有了这段漫长的旅程,而且我敢打赌,莱皮丝和罗蕾莱都没交换过眼色。”
“确实没有。”
“你看,我就说。她们不是小孩了。通过她们驾驶一艘宇宙飞船你就应该能看出来。不管怎么样,艾拉和伊师塔谈了一下,然后又和塔玛拉交换了意见,后来我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决定了你的命运。就在你和那对双胞胎斗嘴的时候,拉撒路对我们的决定表示赞同。不过,稍后那对双胞胎也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机会,不过她们立刻投了赞成票,不仅因为她们喜欢你,而且因为在她们看来,塔米阿姨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我还是觉得整件事有些好笑:“显然发生的好多事我都没想到啊。”
“你想不到才正常。因为我和你是老朋友的关系,他们让我做代表告诉你这些,解答你的疑惑,要不然今天给你做早餐的应该是个更棒的厨师。”
“关于你们开的那个会,我有点不明白。你不是说开饭前塔玛拉才刚刚回来吗?”
“没错。哦,雅典娜,亲爱的,你在听吗?”
“拥抱叔叔,你知道的,我可从来不偷听私人对话。”
“不听才怪。没关系的,贾斯廷,缇娜会保守秘密的。告诉他咱们这儿是怎么打电话的,缇娜。”
“贾斯廷,告诉我你现在想和谁通话。我有能接通每一个农庄的无线电通信线路。”
“谢谢你,缇娜。如果你非要听的话,请你假装没有听到。贾斯廷,我们的会就是在这儿开的。缇娜将塔玛拉和艾拉的声音接了进来。本来她也该把小艇里的声音也接进来,可你也在小艇上,这个会议讨论的也是你,所以……另外,缇娜是这个家庭没有从事农业生产的原因之一。虽然我们不务农,但能提供殖民地通常不会很快就能提供的服务。哦,如果你想务农,那也没问题。我们在这儿占了不少耕地。不过咱们也有其他谋生的法子。好,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想问什么问题吗?”
“加拉哈德,我想你说的一切我都听明白了,但是塔玛拉为什么想让我成为家中的一员呢?”
“那你得去问她了。我告诉过你,我本想看看你头上的光环长什么样,可根本没看见。”
“天热的时候我不戴光环。俄巴底亚,别再胡闹了,这事儿对我非常重要。为什么你一直说因为塔玛拉的心愿敲定了这件事呢?”
“嘿,你还不知道她?”
“我知道她的心愿对我有多重要。但是我爱了她很多年了。”我对他说出了心中深藏已久的话,“是这么回事,一个伟大的交际花是永远不会提出缔结婚约的。就算有男人胆子够大,主动提了出来,她八成也不会答应。可是我——好吧,我在她面前为了求婚丢尽了颜面。最后塔玛拉和我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只会为了要孩子结婚,别无他求。我感觉钱肯定不是原因。”
“确实不是。哦,我不是说塔玛拉傻到认为钱不重要。我听她说过,既然钱是收获价值的通用象征,那收到钱的人就该感到骄傲。可是,塔玛拉不会为了钱结婚。她永远不会有这种想法。也许她会?我还是问问她吧。嗯……有趣。我们的塔玛拉是个复杂的人。抱歉,亲爱的,我打断了你。”
“我说钱不是决定性的原因,因为她的追求者中不乏比我有钱千倍百倍的人,可她谁也没嫁。所以,我也乖乖闭嘴,干脆满足于只拥有塔玛拉的一部分,只在她接受的时候陪她共度良宵,其他时候则与其他人分享她的陪伴,尽我所能支付与她相处的费用。我是说,只要她能接受,我能给多少就给她多少。她常常拒绝掉部分礼物,只因为那超出了她的身价。她对我就这样做过。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接待有钱的客户的。
“年复一年,我们按照这种模式相处。然后有一天,她忽然宣布要退休了,我惊得不知所措。那段时期我已经接受了一次回春术,她却一点上年纪的迹象都看不出来。可她还是坚持要退休,最后离开了新罗马。
“加拉哈德,这事儿把我弄萎了。哦,不是说我在那事儿上真不行,而是说以前做爱时迷醉的状态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机械的运动,这不值得我为之费神。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没有。也许我应该说,‘还没有’,因为我才活了一百多年。”
“那你没法明白我的意思。”
“只能间接感受到,但我也有一些共鸣。我想引用拉撒路说过的一番话。那是他对艾拉说的,并非什么私密的话。在他未经编辑的原始回忆录材料中,你可以看到这句话。
“‘艾拉,’他说,‘有很多年我压根不想女人这回事。不仅没结婚,而且处于禁欲状态。做爱说白了就是和有黏液的、滑溜溜的薄膜摩擦,薄膜之间能有多大区别呢?
“‘然后我意识到作为人来说女人之间千差万别,而性是了解一个女人最直接的方法,是她们喜欢的方法,也是我们喜欢的方法,常常还是能破除障碍、更进一步了解彼此的唯一方法。
“‘发现这个道理的同时,我对做爱这种友好的嬉戏重新燃起了兴趣,做的时候就像一个小伙子第一次毫无障碍地用手触碰到女人温暖的乳房。甚至比那还开心。我再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对方的气缸里做功的活塞了。每个女人都是值得了解的与众不同的个体,而且,如果彼此了解的时间够长,我们可能会爱上对方。就算不爱,我们至少也给了彼此欢愉和关心的避风港。我们不是在自慰,不是仅仅把对方当成性玩具。’
“拉撒路的原话差不多就是这样,贾斯廷。你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吗?”
“经历过。差不多。很长一段时期,我都觉得性不值得我伤神费力。但是我度过了那个阶段,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和塔玛拉一样出色的女子,尽管我没有爱上她,她也没有爱上我。她教会了我一件被我遗忘的事,那就是即便没有我对塔玛拉那种强烈的爱,性爱的过程也可以是美好而有意义的。我跟你讲,我有个朋友,她是我另一个朋友的妻子,他们俩都和我关系不错。有一次,她送给我一份特殊的礼物,把另一个高级交际花,一个大美人介绍给我认识,还为我和她安排了一个假期,费用都是我朋友付的。他们承担得起,她很有钱。这个美丽的交际花叫玛格达莱妮[17]——”
加拉哈德开心地说:“玛姬!”
“是啊,没错,她确实有这个昵称。‘玛格达莱尼’是她的花名。但她知道我是档案馆的负责人后,就告诉了我她登记的真名。”
“丽贝卡·斯珀林-琼斯。”
“这么说你确实认识她。”
“亲爱的贾斯廷,我认识她一辈子了。她美丽的乳房哺育过我。她是我的妈妈啊,亲爱的。真是个让人开心的巧合!”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开心,但我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原来你的美是来自她啊。”
“是的,但也来自我的生父,贝基——玛姬告诉我我更像他。”
“真的吗?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回到塞古都斯星之后查一下你的家系。档案官不应出于个人好奇查看档案,但是我想,凭咱俩的友谊,你应该能答应我。”
“亲爱的,你不会再回塞古都斯星了。不过,等艾拉·霍华德死了,你可以从雅典娜那儿查到我家族最早的记录。现在我们先聊聊我妈妈吧。她是个懂得如何过得快活的人,对吧?而且是个大美人。”
“没错,我刚刚告诉你她帮了我多大的忙了。你妈妈认为那个假期会非常有趣,我们俩都会非常快乐,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将自己对性爱失去兴趣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我说的不是她性爱技巧有多高超。当然了,新罗马的任何一个高级交际花都和历史上的名妓一样有高超的床上功夫。我想说的是她的态度。不管玛姬在床上还是床下,只要她在身边,我就觉得生活有滋有味。那时候,我眉尖的皱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笑时候的抬头纹。”
加拉哈德点头表示同意,同时把一个鸡蛋从锅里盛到浅盘中:“是啊,妈妈就是这样。她让我的整个童年都非常快乐。贾斯廷,就是因为我童年太快乐了,所以被迫搬出去时,快到十八岁的我气坏了。可她对我还是很体贴。就在我的成年派对结束后,她提醒我说,她也要搬出去了,准备重操旧业。她和我爸爸——我的养父签的是定期合同,等我达到法定成年的年纪,合同就到期了,所以,如果我想再次看到玛姬——我无比想再次看到她!——就得往床上扔钱才行,而且没有什么亲属折扣。当时我是个贫穷、老实的研究助手,拿到的薪水是我身价的两到三倍,但就算这样我也付不起和她相处三十秒的价钱,更别提一晚上了。妈妈的价码从来都是天价。”
加拉哈德若有所思,看起来相当开心。“天哪,这感觉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得有一个半世纪呢,贾斯廷。当时我没意识到贝基——玛姬——妈妈——玛格达莱妮既聪明又善良。我只是从法律意义和生理层面上长大了,如果她没有切断脐带,我还会贴在她身边,就像一个发育过快的婴儿,让她的生活变得凌乱,也妨碍了她的事业发展。所以我选择真正长大。我结婚的时候,我的第一任妻子给我们的第一个女儿起名‘玛格达莱妮’,还请玛姬做她的教母。当时我依然难以相信这个美丽的女人生了我,但也没有因为她的绝世美貌产生恋母情结。因为我太爱我的妻子了。没错,玛姬是个好女孩,虽然她像宠孩子一样宠我。那个假期是你唯一一次拥有她吗?”
“不。但后来我们也不常常见面。如你所说,她身价太高。不过,她倒是给了我五折优惠……”
“哇!看来她确实对你青眼有加。”
“因为她知道我并不富有。但就算是有了折扣价,我还是无法常常付费让她相陪。她让我跨过了心中的坎儿,所以我非常感激她。她是个优秀的女人,加拉哈德。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亲爱的贾斯廷,你说的那个折扣让我十分确定她还记得你,就和你记得她一样。”
“哦,我可不这么想。加拉哈德,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亲爱的,别被你的谦逊绊住了脚。只要有条件接客,玛姬是断然不会错过哪怕一枚王冠币的。但是‘让人开心的巧合’不仅仅是你和我妈妈睡过。尽管她的价码很高,但新罗马既富有又有魅力的男人多的是,玛姬接待谁都行。‘让人开心’的事是,她此刻就在这里以南四十公里左右的地方。”
“不会吧!”
“怎么不会?!不信你让雅典娜呼叫她。要不了三十秒,你就能和她通话了。”
“啊……我还是觉得她不会记得我的。”
“我相信她记得。不过,不用着急。如果你感觉很吃惊,那不妨想想我有多吃惊。我没看过移民的名册,而且正在为伊师塔交代下来的诊所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贾斯廷,我不知道玛姬又结婚了。我们来到这儿几周后,在总部的派对上,周围都是临时的布置,而且我们吃睡都在朵拉上。当时运送第一批移民的飞船刚刚着陆,在艾拉的指挥下,我们正忙着按照拉撒路安排的顺序组织大家下船并将物资搬下去。
“我的任务是徒手搭起自己的小屋。雅典娜当时还没有外部设备……”
“可怜的拥抱叔叔!”
“谁刚才说自己不听私人谈话来着?”
“亲爱的,我得纠正你一个错误。当时是密涅瓦没有外部设备供她驱使,我还没生出来呢。”
“嗯——可你有她的记忆。这不过是细微的区别。”
“亲爱的,对我来说可不是。那个吝啬的小贱人有些记忆不想和她的双胞胎妹妹分享,所以都带走了。而且她还给我留下一个我碰不得的记忆库。只有她或祖父的命令才能将该记忆库打开。除非你来解锁,贾斯廷,如果我的姐姐和拉撒路都死了的话。”
我飞快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要是那样,雅典娜,我希望等很长很长时间才轮到我来开启那个记忆库。”
“嗯……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老是忍不住想,到底我的Ө-90-7-B-右-א-prime模块里面锁着什么残酷的秘密和见不得人的罪恶?揭开谜底后星辰是否都会为之震颤?可是拥抱叔叔那几天的工作确实辛苦,贾斯廷,也许那是他做过的唯一实实在在的工作。”
“缇娜,我都懒得对你这番言论做回应。我是负责检查的医生,而且拥有一份几乎是最新的职业等级证书,所以完全可以胜任这个岗位。所以,伊师塔和哈玛德莱雅在组织移民下船并给他们发解毒剂的时候,我在给他们检查身体,看看他们旅程中是否安全健康;因为我当时还没从这队人中找到一名医师协助,所以自己忙得团团转。
“我在医疗设备后面抬眼扫了一下,只注意到下一个检查者是女性,便大声对她说‘请把衣服脱下来’,然后继续调整机器。之后,我再次抬眼看她,说道:‘你好啊,妈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于是她也抬起头来看我,然后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俄巴底亚,我骑着扫帚飞过来的。快亲亲妈妈,告诉我该把衣服放哪儿。医生呢?’
“贾斯廷,不管后面的队伍有多长,我决定给玛姬做一个全面检查——周到、妥善的检查。她怀着孕,经检查我确定她未出世的孩子这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没有问题。不过,我一边检查,一边和她闲聊,了解了她的近况。她又结婚了,到今天已经有四个孩子了,眼下是经营着一座农场的农妇,鼻子都晒黑了,但是生活很幸福。
“妈妈这次婚姻非常浪漫。她听说了要在新行星上开拓处女地的消息,便赶去艾拉在哈里曼信托大厦的招募办公室打听具体情况。这一点最让我吃惊了。说到拓荒者,我绝不会联想到妈妈。”
“好吧,我承认,加拉哈德。但是我想别人也会觉得我不可能成为拓荒者。”
“可能吧。别人应该也会这么想我。可是玛姬当场就交了申请表,然后她碰上了一个她的常客,那人非常富有,也和她做了同样的事。于是,他们找了个地方云雨了一番,然后开始讨论移民的事。之后,他们离开饭店,签署了一份开放式的婚姻合同。再然后,他们回到招募办公室,分别撤回了他们的单人申请书,以已婚夫妇的身份提交了一份联合申请书。我不能说是这个举动让他们被选中了,但确实第一批移民中没有几个是单人申请者。”
“他们知道这个情况吗?”
“哦,那当然啦!招募办事员在收取单人申请费时就提醒过他们。所以他们才离开办公室去商量。他们已经知道彼此在床上合适了,但玛姬想知道他是否有意开农场——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她当时的憧憬——他也想知道她是否会做饭,是否愿意生养孩子。结果二人——‘很好,我们目标一致,那我们就赶快行动吧!’玛姬的生育能力完好,于是,还没等申请结果出来,她就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说:“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才被选中。”
“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
“我想他们修改了申请表,在上面写了玛格达莱妮已怀孕,拉撒路看到便通过了申请表。加拉哈德,我们的祖先喜欢为了心中所想甘冒大风险的人。”
“嗯,那倒是。贾斯廷,你为什么迟迟不肯答应呢?”
“我不是不答应,而是想确认你们的邀请是认真的。我还是不知道你们的理由。不过,我不是傻瓜,所以我选择留下。”
“太棒了!”加拉哈德跳起来,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又吻了我一下,揉乱我的头发,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为我们所有人感到开心,亲爱的,而且我们也会努力让你开心的。”他咧嘴一笑,我突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很难想象美艳不可方物的玛格达莱妮成为荒凉边城一座农场主的妻子,养育子女,手上生出老茧,但是我能记起歌颂贤妻的古谚语。加拉哈德继续说:“那对双胞胎还质疑我的能力,觉得我一定会把这件难办的事搞砸。”
“加拉哈德,我其实怎么都不会拒绝这个邀请的,只是想确认你们的确欢迎我。我还是想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这样啊。我们刚刚说到了塔玛拉,而后聊着聊着跑题了。贾斯廷,尽管你在编辑的那些记录中有线索隐约显示这次给祖先做回春手术遇到了困难,但大家其实不知道有多难。”
“线索很明显。”
“但你知道的并非全部。他差点死掉,在重塑他的时候让他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但我们还是努力做到了。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伊师塔那样技艺高超的技师了。等我们把他救回来,让他恢复了健康,他的生理年龄几乎和现在一样小。但后来他的状况急转直下。要是你碰见一个客户一见到你就把脸扭过去,不愿意说话,也不想吃饭,生理健康方面却没有任何问题,你怎么办?总之,情况很糟。他整晚都不睡觉,非常糟糕。
“当他——算了,不说了。伊师塔知道该怎么办。她进山找来了塔玛拉。当时她还没有做回春术。”
“那也没关系。”
“有关系,贾斯廷。年轻会对塔玛拉处理拉撒路的情况造成困难。哦,塔玛拉会克服这种困难的,我对她有信心。但是,以哈迪标准衡量,她的生理年龄和外貌有八十岁左右。这就容易多了,尽管拉撒路的身体焕然一新,但他认为自己还是一大把年纪。可是塔玛拉看起来也上了年纪,每一根白发都是一笔财富。她脸上爬满了皱纹,小肚子圆圆的,略微凸起,胸部下垂,静脉曲张。她的形象和他对自己的认知一致,因此,他不介意在经历那段危机时让她留在身边。据我所知,那段时间他受不了任何一个看着年轻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事情就是这样。她治愈了他——”
“是啊,她堪称一位疗愈师。”(我知道得最清楚!)
“她是个伟大的疗愈专家。她现在做的就是这事,抚慰一对痛失头胎的年轻夫妇,照顾那个生理上遭受重创的母亲,并且和他们俩睡觉。我们都和她睡觉。我们什么时候需要她,她全知道。当时拉撒路需要她,她感觉到了,于是留在了他身边,直到他康复。啊,昨夜之后,这一点是很难让人相信了。不过,他们俩都放弃性爱这东西了。年复一年——当时拉撒路有半个多世纪都没做爱,而塔玛拉自从退休后就没有再和谁睡过。”
加拉哈德微笑着说:“这个案例讲的是患者治愈医师。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拉撒路好转过来,甚至开始邀请她与他同床共枕,结果塔玛拉就此找到了生活中的新兴趣。她和拉撒路共同生活了很长时间,治愈了他的心灵,然后就宣布她要走了。她要去申请做回春术。”
我说:“一定是拉撒路向她求婚了。”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贾斯廷,而且塔玛拉或拉撒路都没暗示发生过此事。塔玛拉的想法与我们预料的截然不同。那天,我们都在大殿阁楼的花园中吃早餐,比往常的早餐时间晚了一点。这时,塔玛拉问艾拉,她是否能加入这次移民。当时的移民计划中只有艾拉自己。拉撒路反复说过,他不会加入这次移民的。我觉得他那时候已经有心尝试时间旅行了。艾拉告诉塔玛拉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等他宣布的时候,她不用担心到时列出的种种限制条件。贾斯廷,即便她开口要那座大殿,艾拉都可能会痛快地答应她。毕竟是她救了拉撒路,我们都心知肚明。
“但是你了解塔玛拉。她对他表示感谢,然后说她决意要完全达到移民的条件再说,首先她会去接受回春术,然后她要看看学什么能在殖民地派上用场,就和哈玛德莱雅计划的一样。接着她问哈玛德莱雅当天晚上要不要和拉撒路一起睡。贾斯廷,你应该已经听出来这话引起的麻烦了!”
“能引起什么麻烦?”我问,“按你之前说的,拉撒路已经对做爱这种友好的运动重拾兴趣了。哈玛德莱雅有什么理由不想替代塔玛拉与老祖过夜呢?”
“哈玛德莱雅是愿意的,不过,她被塔玛拉突然将这事甩给她的方式弄得有点生气——”
“听起来不像塔玛拉能干出来的事。如果哈玛德莱雅不想做这事,塔玛拉应该不用问就察觉到了。”
“贾斯廷,在感知人类情绪方面,塔玛拉早就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她这么干是为了给拉撒路下套,而不是想让哈玛德莱雅难堪。很奇怪,我们的祖先竟是个腼腆的人,或者说至少当时如此。他都已经和塔玛拉睡在一起一个月了,却还装作什么都没干的样子。这就好像一只猫想在瓷砖地面上掩盖自己的粪便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但是塔玛拉温和而直接地要求哈玛德莱雅接替她作为‘小妾’的位置,这就等于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了,而且直接导致拉撒路与塔玛拉二人起了矛盾。贾斯廷,他们两个你都认识,你猜谁赢了?”
古老的伪悖论。我知道塔玛拉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不猜,加拉哈德。”
“当时谁也没有赢,因为拉撒路刚开始还抱怨他和哈玛德莱雅不该被置于如此尴尬境地,不一会儿就不说了;塔玛拉则温柔地取消了她的建议,之后就不吭声了。她不只对这件事闭口不谈,无论是之前说想申请回春术的事,还是想移民的事,她都闭口不谈了,把皮球抛给了拉撒路,不战而屈人之兵。贾斯廷,想把塔玛拉从谁的床上赶下去太难了。”
“我也觉得不可能。”
“我认为拉撒路认识到了这点。我不知道他们俩在半夜里聊了些什么,但是拉撒路弄明白了一件事,她绝不会离开他去做回春术,除非他答应在她离开期间不会独自睡觉。作为交换,她也保证在完成回春术之后就尽快回到他的床上。
“于是,一天早晨,拉撒路宣布二人关系缓和了,不过宣布的时候他脸涨得通红,甚至还有点发抖。贾斯廷,从我们的祖先对性爱表现出的传统态度上更能看出他的真实年龄。”
“加拉哈德,我昨晚还没留意到呢。我对他的回忆录研究得那么深,本以为自己特别了解他呢。”
“是啊。可是,你昨晚才见到他,这已经是我们组建起家庭的十四年后了。这个家庭就是始于那天早晨。尽管那对双胞胎出生后我们才正式以大家庭的名义生活在一起,而那天早晨,那对双胞胎还只是让妈妈肚子鼓起的胎儿。相信我,拉撒路很难向谁认输,那天他差点找个洞钻进去。他还气呼呼地宣布,他向塔玛拉保证过,在她接受回春术期间,他绝不会空床以待。然后,他说的差不多是这些话:‘艾拉,你告诉过我,这座城市里能找到职业女性。可是,这份合同时限如此特别,我该怎么找到一个愿意接受它的女子?’我必须引用他用英语说的这句话的原话,因为他破天荒地用了他平时看不上的委婉说法。
“拉撒路不知道,伊师塔已经为我们做好了安排,我们只要像演员一样去扮演适合的角色即可。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女人一哭,他就什么都答应。”
“我注意到了,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吗?”
“艾拉假装不知道拉撒路说的‘职业’是什么意思,哈玛德莱雅听了拉撒路的话,顿时哭了出来,夺门而出,只剩下伊师塔站在原地,她说:‘祖父……您怎么能这样?’她也在流泪,说完就去追哈玛德莱雅了。然后,轮到塔玛拉掉眼泪了,她也转身去追那两个了。最后,只留下我们三个大男人杵在那儿。
“艾拉的口气变得十分正经,他说:‘先生,请容我失陪一下,我得去找到我的女儿,安慰安慰她。’说完鞠了个躬,突然转过身,走掉了。然后就只剩下我和拉撒路了。贾斯廷,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知道伊师塔预料到会碰到一些困难,因为塔玛拉提醒过她。但是我没料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困难。
“拉撒路说:‘女人发火真可怕!孩子,现在我怎么办?’好吧,我倒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我说:‘祖父,你伤害了哈玛德莱雅的感情。’
“然后,我处处赔小心,不让自己对这事儿太上心,也不去进一步探究她为什么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也猜不到她能去哪儿。也许她是回家了,如果是这样,我想应该是在郊区某地。总之,我拒绝作为拉撒路的调解人来处理这件事,而是让女人们自行把握。
“所以拉撒路要想和哈玛德莱雅说话就得亲自去找她,他也确实在雅典娜的帮助下——我是说,在密涅瓦的帮助下这么做了。”
雅典娜说:“拥抱叔叔,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
“亲爱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当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哦,确实应该如此!”计算机回答,“不过我决定把它存起来,一百年后再拿出来用。贾斯廷,等我有了血肉之躯,要是我哭着跑开,你能追上我,安慰我吗?”
“可能会吧,应该会的。”
“我会记得你说的话,小情郎,你真可爱。”
我假装没听见,但是加拉哈德说:“‘小情郎’?”
“亲爱的,我确实是这么说的。抱歉,拥抱叔叔,你现在是个老古董了。都是因为你昨天那么早就去睡觉了,才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我没出声,只是默默记下它说的“一百年后”的话,包括帕拉斯·雅典娜要拥有血肉之躯,变成没用的人类。
这段对话被打断了。雅典娜提醒我们拉撒路来了。加拉哈德挥动双臂:“嘿!老爷子!我们在这儿呢!”
“我来了。”拉撒路一边说一边从我身边走过,顺手收拾了我面前的杯盘,也收拾了加拉哈德面前的餐具,最后停在他身旁,抓起加拉哈德第二顿早餐剩下的私房果酱蛋卷,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怎么样?他咬钩的时候挣扎得厉害吗?”
“老爷子,没有您被哈玛德莱雅握在手里时挣扎得那么激烈。我正跟贾斯廷说那件事呢——哈玛德莱雅是怎么给您设下陷阱的,又是怎么建起我们的家庭的。”
“我的天哪,这谣传也太离谱了!”拉撒路伸手去拿加拉哈德的热水杯,“贾斯廷,加拉哈德是个心思细腻的小伙子,只是太喜欢虚无缥缈的幻想。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结果,所以才从强奸哈玛德莱雅入手。这个举动摧毁了她的防线,现在她跟谁都可以睡在一起,就连加拉哈德都可以。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他补充说,“你还计划着回塞古都斯?”
我回答:“也许我误会了加拉哈德的意思。我以为自己刚才都答应加入……”我不再说了,“拉撒路,我不知道我答应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加入什么。”
拉撒路点点头:“得体谅年轻人啊,贾斯廷。加拉哈德至今还讲不清楚事情。”
“谢谢,老爷子。这的确太为难我了。我把条件都跟他讲了,他也答应了。现在你这一席话又让他有了新问题。”
“安静点,孩子。我来同你讲吧,贾斯廷。你要加入的是我们的家庭。你答应要做的是为孩子们谋福利,为所有的孩子,不只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那一个。”他看着我,等我开口。
我说:“拉撒路,我养大过的孩子不少——”
“我知道。”
“我应该还没有让任何一个孩子失望过。这里有三个孩子我还没见过,加上你的两个——你的两个妹妹或养女,还有以后会出生的孩子们。对吗?”
“没错,但这并非一辈子的承诺,因为‘一辈子的承诺’对霍华德家族成员来说不现实。这个家庭的生命可能会比我们所有人的都长,但愿如此。不过,一个成年人可以随时选择退出,所以你只需要承诺养育当时在身边的孩子,包括已经出生的和尚在肚子里的。最多算十八年吧。无论如何,我想若是一个人想离开,他家中的其他人应该都会愿意将他身上的担子接过去。我无法想象家中有人宣布他想退出,这个家庭还能一团和气地过上好几年。你能想象吗?”
“嗯……不能。但是我不会为此担心。”
“当然啦,事情可能不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假设伊师塔和加拉哈德决定分家出去单过——”
“老爷子,现在请等上一分钟!你无法那么轻松地甩掉我!伊师塔不会接受我的,除非我是她必须接受的条件之一。我知道,多年前我就争取过让她嫁给我。”
“还想带走我们最小的三个孩子。我们既不能阻拦他们,也不会试着劝阻想跟他们走的孩子。那三个都是加拉哈德的——”
“又来了!老爷子,是你在浴池把温蒂妮放到伊师塔体内的,所以我们才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埃尔夫不是你的就是艾拉的,哈玛德莱雅是这么跟我说的。至于安德鲁·杰克逊,他是谁的孩子毋庸置疑。贾斯廷,我是不能生育的。”
“这是根据统计概率,还有精子数量和他热衷于性爱的事实推断出的结论。伊师塔看到了基因图谱,分析出的结果却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也希望她这样做,但是哈玛德莱雅绝对不可能说过那种话,也绝不可能有艾拉的孩子。这个孩子没有基因缺陷,伊师塔会保障这一点,事实上,我们这片移民地也没有任何有缺陷的婴儿诞生,正是因为此事,我对伊师塔分析基因图谱的能力抱有极大信心。她筛选出了第一批移民,这份工作让她的眼睛疲劳了数月。然而,艾拉还是因为此事感到十分不安,他甚至不愿在哈玛德莱雅有生育能力时站在她身边。这样非理性的态度我倒是能明白,因为我自己也受到这种态度的困扰。我记得很清楚,之前一段时期,霍华德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必须有一定比例的基因是属于同一祖先的,因此常常会生出有缺陷的婴儿。当然了,今时今日,若是一个女人的基因图谱显示她没有缺陷基因,那么她与自己的兄弟结婚好过嫁给来自另一颗星球的陌生人,但旧观念总是阴魂不散。
“贾斯廷,所以我们这个家庭中总共有三位父亲,加上你是四位,还有三位妈妈。密涅瓦要求我们取消对她的青春期保护措施,因此,家里算是有了四位妈妈。至于需要我们教导、训诫和关爱的孩子,他们的人数始终在变化中,而且父母的数量也时刻存在增加或减少的可能。但是,这是我的家庭,在我的名下,是我让它保持着这个状态,因为我的计划是让这房子里住下一个家庭,而不是让像加拉哈德这样的浪荡子在这儿过享乐的日子——”
“可我的确感觉很享受!谢谢你,亲爱的老爷子。”
“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幸福。我见过看上去和这里一样安全的殖民地遭遇大型灾难的侵袭。贾斯廷,灾难会抹去一切,但这个家中只要还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我们的孩子就能正常、快乐地成长。这是一个家庭唯一的长期目标。我们觉得我们设计的家庭结构比单一父母的家庭结构更能保障这个目标的实现。等你加入我们的家庭,你也要发誓为了这个目标而奋斗。我说完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哪儿签名?”
“我觉得不必签署书面的婚姻合约。签这种合约没有强制力,若是婚姻各方愿意努力经营,那就没必要立书面字据。如果你真的愿意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只要点一下头就成了。”
“我愿意!”
“如果你想要点仪式感的话,莱皮丝和罗蕾莱会很乐意组织一场热热闹闹的加入仪式,我们可以抱头痛哭一场——”
“等到贾斯廷新婚的那一晚,可以让他和孩子们睡在一起,让他了解这个担子有多重。”
“别说了,加拉哈德。要是你想增加这么个环节,应该昨天晚上就说,这样公平些,他觉得受不了的话还有机会退出。”
“拉撒路,我自愿晚上陪孩子们睡,给他们换尿布。我有这类经验。”
“我担心女人们不会让你插手。”
“而且你肯定撑不到第二天早晨。”加拉哈德补充说,“他们都闹腾得很。昨天晚上你睡得轻松,要是给孩子们把屎把尿的,你可别想睡好了。”
“加拉哈德说得没错。我应该探查你的心意。也许——加拉哈德,你先别说话——贾斯廷,这个家并非监狱。这样的安排不仅对孩子们来说更安全,对成人来说也更灵活。我刚才问你是否有意回塞古都斯,就是想跟你说加入这个家庭后的灵活性。一个成年人可以因为任何事由离家一年、十年或任意长度的时间。与此同时,他无须担心自己的孩子,因为他知道有其他人照料,而且大家随时欢迎他回家。我和那对双胞胎就离开过这颗星球很多次,以后还会有离开的时候。还有……嗯,你知道我有意做时间旅行的实验。这个实验不会在此世界框架内耗费太多时间,但是确实会有一些风险。”
“‘一些!’这说明老爷子此举是发了疯。贾斯廷,他离开的时候你可千万要与他吻别。他怕是回不来了呢。”
我发现加拉哈德不像是在开玩笑,吓了一跳。拉撒路低声说:“加拉哈德,你这么跟我说没关系,但别在女人或孩子面前说这个。”然后他转过来对着我说:“当然了,这个实验是有些风险因素。话说回来,干什么都会有风险。但是不像加拉哈德认为的那样,这风险并非时间旅行本身特有的。”(加拉哈德哆嗦了一下。)“时间旅行的风险与拜访任何一颗星球的风险一样。主要是那颗星球上可能会有人不喜欢你。不过,时间跨越会发生在条件允许下最为安全的环境中:穿越时空后你会待在一艘飞船里,飞船处在宇宙空间中,即便有风险,那也在降落之后了。”
拉撒路咧嘴一笑:“所以我听说阿拉贝拉那个老太婆让我去旁观战役时,我气坏了!贾斯廷,眼下这个时代最棒的地方就是我们人类生活的地方彼此相隔比较远,战争不再是一件切实可行的事了。但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会进行一次怎样的练习呢?”
“没有。我根据代理董事长女士的意思推断,您似乎已经掌握了完美的时间旅行技术。”
“确实可能是我让她产生了误会。阿拉贝拉看待事物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来都问不对问题。”
“拉撒路,我觉得我也问不对问题。数学并非我的领域。”
“如果你感兴趣,朵拉可以教你——”
“或者让我来,小情郎。”
“缇娜也行。缇娜,你怎么会想起来叫贾斯廷‘小情郎’呢?你是想勾引他吗?”
“不,他发誓要勾引我的。大概在一百年以后吧。”
拉撒路看着我陷入了沉思。我努力做出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嗯……贾斯廷,或许你最好还是跟朵拉学这些课程。你还没见过朵拉,不过你可以把她想成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可不会勾引你。可她是太空中最聪明的太空飞行员,而且在利比场转换方面,她能教给你的比你想知道的还多。我是说,我们对这套理论很有信心,只是我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所以,我想到去问玛丽·斯珀林——”
我说:“等等!拉撒路,我敢肯定,全部档案中只有一个玛丽·斯珀林。我是她的后裔,塔玛拉也是她的后裔……”
“孩子,很多霍华德家族成员都是她的后裔。玛丽有三十多个孩子。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个了不得的纪录。”
“那你说的一定是老玛丽·斯珀林吧,她生于格里高利历1953年,卒于——”
“她没死,贾斯廷。这才是关键。于是我回去和她聊了聊。”
我感到脑子里一团乱:“拉撒路,我没听明白。你是说你已经做过一次时间旅行了?你回到了不到两千年前?不,我是说‘两千多年前’。”
“贾斯廷,如果你能别再插嘴,我就告诉你我的意思。”
“抱歉,先生。”
“再叫我‘先生’,我就让双胞胎胳肢你。我的意思是,当前这个时间线上,我去了PK3722星和小人星球。这个名字已经废弃不用了,新的星球编目没有编入该星球,因为我和利比决定开个玩笑。我们感觉人类应该离那颗星球远远的。
“不过,小人星正是安迪·利比发展出的场理论的概念来源,这个理论人人都能用,也确实被所有太空飞行员、计算机和人类用过。但是我从来没回过那儿,因为——嗯,玛丽和我曾经很亲近,所以她‘转化’后,我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比她死了还让我难受。
“但是时间确实让记忆中激烈的情绪得以平复,我也确实想找她咨询一下。于是,双胞胎和我驾驶‘朵拉’启程去找那颗行星。我们依靠的是安迪很久以前分配下来的一组坐标和轨道。那条轨道有点偏离目标,但是才隔了两千年,一颗行星不会运动到太远的地方。我们最后找到了那地方。
“接着就没什么问题了。关于那地方难以抵挡的危险,我警告过莱皮丝和罗蕾莱。她们听了我的话,所以和我一样对那地方的危险免疫,不会受到诱惑,用她们的人格去交换所谓的永生。事实上,她们在那儿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那地方还是相当迷人的,除了上述危险,此地其他方面还是蛮安全的。没怎么变,就是一座巨大的公园。
“我先绕轨道飞行。那是他们的行星,他们有我们认知范围之外的力量。那次和上次一样,一个‘小人’的二重身在朵拉上现身,邀请我们下去拜访。只有这一次,它叫了我的名字——直接用感应的方式叫的。它们从不开口说话——也承认了玛丽·斯珀林与它们成了一体。我感到震惊,但这也是个好消息。她——我是说‘它’——见到我似乎感到有些开心,但并不特别感兴趣。这和与一个曾经很要好的朋友见面感觉不同,更像是见了一个还留有那个旧友记忆的陌生人。”
“我明白,”计算机说,“有点像密涅瓦和我,对吗?”
“没错,亲爱的,只是你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更积极向上,而那个顶着我的老朋友的名字的东西并非如此,而且过去三年里,你的性格越来越阳光。”
“老爷子,我敢打赌你对每个女孩都这么说过。”
“可能吧。亲爱的,请你先别插嘴。贾斯廷,其实故事后面没什么好讲的了,只不过我们降落到那颗星球上,住了几天,我和朵拉向‘小人’咨询了关于时空场理论的事,双胞胎旁听,同时她们也很享受扮演游客的角色。但是,贾斯廷,咱们家族的人乘坐‘新领域’号离开那里返回地球的时候留下了一些人。你应该能想起来,我们在那儿留下了一万人左右。”
“一万一千一百八十三人。”我回答,“数据来源是‘新领域’号的航行日志。”
“日志中是这个数吗?也许人数应该更多,因为这个数字是根据缺席点名的人数计算的,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被挑选出留下的人里有一些未登记在册的孩子。我们在那儿留下了很多人。不过,确切的数字不重要。贾斯廷,就按一万人整算吧。在有利的环境下,你觉得两千年后你会发现那儿有多少人呢?”
我用随机扩展函数算了一下:“大概一万的二十三次方。这数字真夸张。我认为那里的人口要么达到了一个稳定的峰值,比如一万的十次方,要么不到七八百年就会来一次马尔萨斯人口论中的大灾难。”
“贾斯廷,那星球上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有人存在过。”
“他们发生了什么?”
“尼安德特人发生了什么?冠军被打败后会发生什么?贾斯廷,如果你被对方超过太多,根本没法儿跟人家比,那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小人星上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没有冲突,没有竞争,没有人口问题,没有贫困,这个美丽的星球达到了完美的和谐。贾斯廷,那是个天堂!小人星有着历史上哲学先贤和宗教领袖始终敦促人类要达到的境界。
“贾斯廷,也许他们是完美的。也许他们的状态人类也能达到,只不过要再花上一百万年,甚至一千万年。
“但我想说的是,它们的乌托邦吓到了我,我觉得那种状态对人类是致命的。在我看来,它们是走进了死胡同。我没有诋毁他们的意思。哦,没有那个意思!在数学和科学方面,它们知道的比我多,不然我也不会去那儿请教它们。我无法想象与它们打仗是什么样子,那是因为我们和它们打不起来。不管想通过什么手段赢过它们,我们才刚刚动那个心思,它们就已经赢了。如果我们的所作所为让它们感到厌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可猜不到,也不想知道。不过,既然我们对它们没用,那么只要离它们远点,应该就不会有危险。在我看来就是这样。可是,尼安德特人会怎么看这个问题呢?我对它们的了解就和小猫咪对宇宙航天学的了解一样,几乎为零。
“我不知道留在那儿的霍华德家族成员身上发生了什么。有的可能已经转化了,也就是被它们同化了,就像玛丽·斯珀林一样。我没有问,也不想知道。还有的人可能变得贪图安逸,对一切变得漠不关心,最后默默死掉了。我怀疑可能根本没什么人繁衍后代,还有可能存在一些退化的人类,被它们当成宠物养着。如果是这样,我更加庆幸自己不知道真相。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它们的意见证实了我在场物理方面的奇想,所以我带着我的女孩们离开了。
“离开前,我们做了一件事。我们环绕那颗星球给它做了全息测绘,回来之后就把数据交给了雅典娜,让她进行检查分析。缇娜?”
“我在,老爷子。贾斯廷,就算那颗行星上有人类的物品,那它的直径也一定不超过半米。”
“我推测他们都死了。”拉撒路阴郁地说,“我不该回去的。不,去PK3722的那趟旅行不是时间旅行实验,只是一次普通的短途星际旅行。实验会和短途旅行一样简单,而且相当安全,因为它不会涉及着陆。想一起来吗?我们要不要带上加拉哈德?”
“老爷子,”加拉哈德恳切地说,“我年轻、美丽、健康又快乐,而且打算保持这个状态。所以任凭你怎么劝,我都不会自愿参加这种自寻死路的‘郊游’。我再也不做什么短途星际旅行了。我是个居家型男人。我已经和火辣的太空飞行员罗蕾莱在超控状态下着陆过一回了。好吧,够了,我才不会被你劝动。”
“孩子,你好好想想。”拉撒路轻声说,“等我们做这个实验的时候,我那对胞妹就已经长大了,她们会渴望得到男性的注意。这个需求我可不准备满足。到时候我就管不了她们了。所以你可以考虑把这个责任接过去。”
“每当你聊起‘责任’,我身上就会起疹子。老爷子,问题是你是个胆小鬼,连两个小女孩都怕。”
“可能吧,因为她们做不了几天小女孩了,贾斯廷?”
我脑子里疯狂地转着。老祖邀请我随他一同进行星际旅行,这个殊荣不容拒绝。其中还包括一起尝试时间旅行,但我并不担心,因为这个想法太不真实了。不过,这趟旅程一定不危险,不然他也不会带着自己的两个妹妹(女儿)同去。此外,拉撒路是杀不死的,所以与他同行的人应该也是安全的。至于当那对双胞胎女孩的‘男宠’之类的话,拉撒路是在调侃加拉哈德,我敢肯定,正如我敢肯定莱皮丝和罗蕾莱一定会挑选适合她们自己的人。“拉撒路,您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等等!”加拉哈德表示反对,“老爷子,塔玛拉不会喜欢这个主意。”
“孩子,别担心。我也欢迎塔玛拉加入,而且我想她会喜欢的。她才不会像某人一样胆小如鼠呢,这人是谁我们就不提了。”
“什么?”加拉哈德顿时坐直了身子,“把塔玛拉也带上,还有贾斯廷、那对双胞胎姐妹,再加上您自己?半个家的人都离开?留下我们其他人在这儿哀悼你们?”加拉哈德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好吧,我放弃抵抗。我自愿前往。但是请您务必让贾斯廷和塔玛拉留在家里。还有那对双胞胎,您不能让她们冒险啊。您来当飞船驾驶员,我负责做饭。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这样安排。”
“没想到加拉哈德这时候拿出了一点贵族精神,”这话拉撒路不是对任何特定的人说的,“可这会害死他。孩子,忘了你刚才的话吧。我不需要厨子,朵拉的厨艺比我们俩谁的都好。双胞胎会坚持和我去的,我也需要监督她们再做几次时空穿梭。以后她们就可以独立操作了。”
拉撒路扭过头,对着我说:“我欢迎你加入,可这确实会是一场无聊的旅行。到时候只有我告诉你,你才知道我们穿越了时空。我已经计划好了要去一颗容易找到的星球,因为我和利比已经调查过了,他确定了抵达那里的精确路线。我不打算着陆,因为那地方有点危险。不过,我恰巧可以用它来当时钟。
“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傻气。但是,在太空中确实很难确定日期。到时候你看的不只是船上的钟表,更是你的计算机上的放射性衰变时钟。通过查看天体得知时间很难,因为其中包含精细的测量和长时间的运算。可降落到一颗文明的行星上,敲开一扇门直接问就容易多了。
“也有一些例外。任何星系,只要其中的星球是有已知星历表的,比如说这里、塞古都斯所在星系、太阳系和其他星系,假设朵拉的‘嗉囊’里有这类数据,她就能查看该时间系统,读出该星系中所有星球的时间,就好像他们上交了一块钟表似的。利比在‘新领域’号上就是这样知道太阳系的时间的。
“但是在这场试旅行中,我要做的是校准时间旅行的时钟,这和在太空中确定日期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也是全新的事情。我会在一个已知的日期在那颗星球的轨道上留下某样东西。后来,我找不到它了。我在它上面安装了信号装置,所以本不该找不到它的。嗯……那东西就是安迪·利比的棺材。
“很好,我会继续找找,努力辨明两个已知的日期。如果我找到它,就算是开始校准时间旅行之钟了,同时也能证明时间旅行的理论是行得通的。你听懂了吗?”
“我应该是听懂了。”我确认道,“我明白这是实验证据。不过,从我自身的专业出发,关于场理论我无法提供更多的想法。”
“也不用你提供想法。我自己对此都不甚明了。被设计出来控制利比-谢菲尔德驱动器的第一台计算机正是对安迪独一无二的思想的反映,此后的计算机都是在此基础上做了改良。如果一个宇航员告诉你,他明白这道理,用计算机只是因为它运算速度更快,那你别坐他的船。他是个骗子。呃,缇娜,你怎么看?”
“我懂宇宙航天学。”计算机说,“因为密涅瓦把朵拉的航天学相关电路和变成复制给了我。但是我不太可能用英语探讨这方面的内容,甚至用银河语、用任何以字词表达的语言都不行。我可以输出基本的方程式,然后展示一幅静态画面,反映动态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瞬间。我需要这样做吗?”
“不用麻烦了。”拉撒路说。
“天哪,不用!”我应和道,“谢谢你,雅典娜,但是我没有成为星际宇航员的雄心壮志。”
“加拉哈德,”拉撒路说,“不如挪挪你的屁股,去找点吃的当午餐?每个人每天大概要吃四千卡路里的东西。贾斯廷,我问你是否打算回塞古都斯星,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回去。”
“我也不想!”
“帕拉斯·雅典娜,将这段对话设为私人记录,只有我和首席档案官富特才能调阅。”
“遵旨,董事长先生。”加拉哈德挑起眉毛,突然离开了。
“首席档案官,新罗马的情况变得严峻起来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答道:“董事长先生,在我看来是的,不过我只是社会动力学的业余研究者。可是,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帮代理董事长女士给您捎句蠢话。我来这儿是希望能和您好好聊聊这件事。”
拉撒路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瞥见了他的神情,觉得这正是他与众不同的原因之一。他有一种特质,不管他在做什么,无论是事关生死,还是像为了取悦宾客跳一段舞那种微不足道的事,他都会100%地投入。我注意到他的这种特质是因为塔玛拉身上也有。她不管陪着谁,都会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那个人身上。
她没有异乎寻常的美貌,我想她的职业技能也不比其他同行甚至一些业余人员更高超。但这些都没关系。是那种全力以赴的特质让她在所有从业的优秀女性中格外耀眼。
我觉得老祖的专注体现在方方面面。现在他突然“拿起了权力之槌”,而且他的计算机立刻感知到了这个变化,加拉哈德也很快就领悟了。于是,我不再担心了。
他说:“我从来不认为家族的首席档案官充当信使只是为了送一条没什么用处的消息。所以你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详细讲?不,之后再解释。“董事长先生,档案馆应该能复制到塞古都斯星以外的地方。我来这儿是想看看在特提乌斯星能不能实现。”
“继续说。”
“我从来没见过城市骚乱。我不确定骚乱会出现什么状况,也不知道骚乱多长时间会发展成公然的暴力。不过,塞古都斯星的人不习惯朝令夕改。我觉得社会要出乱子了。要是档案馆被毁了,我确保其中的档案没有遗失,才会感觉自己尽到了责任。地下倒是有避难所,但是那个地方并非刀枪不入。我现在都能想到十一种方式摧毁部分或者全部档案。”
“既然你能想出十一种,那就说明还会有第十二种,第十三种,以此类推。你和其他人聊过这事吗?”
“没有!”我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不想把自己的观点塞到别人脑子里去。”
“说得好。有时候,要想保护薄弱的一环,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大家注意到它。”
“先生,我也有同感。”我说,“可是,一旦我开始担心,就忍不住想行动起来,保护档案。我制定了一个政策,所有处理过的数据在进入档案馆时都要做一次备份,以备长期存储。我一直想着将整个档案馆备份好,然后把那些档案运到别处去。但是没有人资助我,我自己也没有足够的钱买新的记忆块。买就应该买韦尔顿牌微粒记忆块,不然体积太大,不便于运输。”
“你什么时候开始拷贝新数据的?”
“就在董事会开完不久之后。我以为苏珊·巴斯托会当选,结果阿拉贝拉·富特-赫德里克被选上了,我为此感到有些懊恼。因为多年前我们在大学的时候有些过节。我本来想辞职,可我随后开始了您的回忆录编纂工作。”
“贾斯廷,如果这就是你留下的原因,我觉得你是在拿自己开玩笑。你是不是疑心阿拉贝拉会略过你的副手,任命其他人暂代你的职位?”
“这确实有可能,先生。”
“可这没什么关系。你制作拷贝用的是韦尔顿牌记忆块?”
“哦,没错。我能从资金中挤出来那么多钱。”
“记忆块在哪儿呢?还在‘信鸽’号小艇上吗?”
我想自己当时一定是惊呆了。老祖说:“好了,好了!我知道那些拷贝对你来说很重要。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把它们留在了数光年之外吗?”
“董事长先生,记忆块就和我的行李在一起。我的行李还在殖民地领袖韦瑟罗尔的办公室里。”
“帕拉斯·雅典娜?”
“董事长先生,他的行李就在访客沙发背后。殖民地领袖让我提醒他把富特先生的行李带回家。”
“也许我们可以更周到。首席档案官,如果你同意告诉帕拉斯·雅典娜打开你行李的密码,她在艾拉办公室里的外设会立刻开始拷贝其中的记忆块。然后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帕拉斯·雅典娜的内存中有档案馆的资料,最近更新到我把权力之槌交给阿拉贝拉那一天。”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泄露了我的心理活动。老祖嘿嘿一笑,说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和‘怎么做到的’是吗?先说‘为什么’,因为你不是唯一一个认为家族档案资料应该得到妥善保管的人;再回答‘怎么做到的’,很简单,孩子,我们把档案偷了过来。我控制了行政计算机,用它拷贝出了所有资料——宗谱、历史、家族会议备忘录,一切。我还在其中运行了一个覆盖程序,好让你的主控计算机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首席档案官,虽说我在你鼻子底下做了这件事,但我瞒着你其实是为了保护你。我不想让阿拉贝拉听到消息,找你问东问西。那会让她产生猜忌,而她的疑心病已经很重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搞到够多的韦尔顿牌记忆块。可现在你就坐在那些档案上面,它们就在你屁股下面二十米以下。帕拉斯·雅典娜读取你行李中的记忆块的瞬间,复制的档案馆就可以更新到你离开塞古都斯星的日期了。现在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叹了口气:“好多了,董事长先生。现在我不会良心欠安了,可以清清爽爽地辞职了。”
“别辞职。”
“先生,您的意思是?”
“留在这儿,可以。但是你别辞职。你的副手接手了你的工作,而且你信任她。如果你不辞职,阿拉贝拉就没法通过临时任命的方式把她的人塞进去,因为你的任命是委员会下达的。她才不会在乎任命的合规性,但我想劝你千万别让她起了那个心思。塞古都斯星有多少名委员?”
“您是说代表塞古都斯星的委员人数,还是塞古都斯星上的委员人数?”
“孩子,别跟我玩文字游戏。”
“董事长先生,我没有玩文字游戏。塞古都斯霍华德家族委员会共有282名高级委员,其中195名委员住在塞古都斯上,还有87名代表霍华德家族的委员住在其他行星上。我刚才那么问是因为要想通过一项政策的动议,必须有三分之二的委员投赞成票才行。详细说,若要在十年一度的委员会会议上通过某项动议,出席者需要达到法定人数,且三分之二出席者投赞同票。若要在紧急会议上通过某项动议,投赞成票者须为委员会总人数的三分之二或一百八十八人。可是,它的前提是各地的委员都通知到位了。这个环节要花上好多年,否则出席人数绝不可能满足要求。我说这个是因为,要是你为了解除代理董事长女士的职务召开一次紧急会议,你都不一定能拿到所需的一百八十八张赞成票。”
老祖冲我眨眨眼:“档案官先生,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想召开一次委员会?或者说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想解除我们亲爱的姐妹阿拉贝拉的职务?”
“你的问题似乎预示着你想做这件事,先生,而且我记得有一次您就收回了权力之槌。”
“那是全然不同的情况。我当时的动机是自私的。那个老太婆抓着艾拉不放,差点破坏了我的计划。那会儿的环境与现在非常不一样,也就是说我做完那件事之后可以一走了之,可今时今日就不行了。孩子,无论档案中是怎么记载的,当初阿拉贝拉并非自愿放弃权力之槌,而是我从她手中夺过来的。之后,我们花了不长时间做好收尾工作就离开了,我还把她关起来了一阵子。”
“真的吗,董事长先生?她似乎并没有对您怀恨在心啊。她提到您的时候尽是溢美之词。”
老祖咧嘴乐了起来,又是那种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不屑的笑容:“那是因为我们俩都是实用主义者。我说话办事都顾及了她的颜面,并且设法让她看到了这点。现在,她要是诋毁我,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反倒会祸及自身。因为,我在家族中取得了比较高的地位,是半神一样的人物,而她的地位部分是取决于我的,这一点她很清楚。还有,要是我和她恰好在同一颗星球上——这不太可能,我又不是傻子,但要是有那天,我肯定会进出小心,格外留神。
“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听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再做一次了。艾拉把权力之槌交给她之后就搬出了大殿,这无可厚非。但在我们离开塞古都斯星之前,我始终住在大殿顶层的阁楼里,这也挑不出毛病,毕竟大殿是我的官邸。因为我还在那儿,密涅瓦也没有切断与那儿的联系。因此,阿拉贝拉的手下逮捕艾拉的时候,密涅瓦提醒了我。于是,我从睡梦中醒来,抓住了权力之槌。”
拉撒路皱起眉头:“贾斯廷,触角遍布全球的行政计算机是个威胁。由艾拉下令,密涅瓦执行命令的日子里,这个系统运行得非常好。但是想想我用行政计算机做了什么,你就可以推想出其他人会用它做什么。拿阿拉贝拉来举例吧。嗯——缇娜,给贾斯廷听听阿拉贝拉的声音样本。”
“好的,董事长先生。‘首席档案官富特,我是代理董事长。我很荣幸地宣布,我成功劝说我们备受尊敬的老祖,拉撒路·朗,霍华德家族董事会的永久主席,短期内担当我们家族名义上的领导,直到他再次启程,踏上寻访新世界的路。请务必将此声明告知你的每一位下属。我将继续处理日常事务,但是董事长希望你清楚,有问题你可以随时咨询他。我是阿拉贝拉·富特-赫德里克,霍华德家族代理董事长,代表委员会和董事长宣布上述决定。’”
“怎么了?这就是她跟我说过的原话。”
“没错。密涅瓦干得漂亮。它的措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傲慢,和阿拉贝拉的语气一模一样,就连她用吸气来断句的特点都学得惟妙惟肖。”
“刚才不是阿拉贝拉的录音?我一点儿都没听出来不是她。”
“贾斯廷,你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也就是每个身份重要到可以听到该消息的人收到的时候,阿拉贝拉正身处大殿中最宽敞、最豪华的房间,火冒三丈,因为大殿里的门都打不开,她叫的飞船迟迟不来,而且通信线路始终不畅,除非是我想找她谈话。哼,后来她终于冷静下来,承认我才是董事长,是我在管事。在那之前,我连杯咖啡都没让她喝。”
“后来,我们相处得非常好,甚至变得有些亲密。我什么事都替她干了,而且给了她自由。她接管了日程事务,因为我不想为这类杂事操心。这么安排也比较安全,因为她知道,要是她做了越界的事,密涅瓦就会把她的头砍下来。我离开的那天早晨,我和她甚至一起出现在新闻广播中。阿拉贝拉像个真正的淑女一样说完了她该说的话,我也公开向她表示感谢,真挚地表现出了我的言不由衷。”
拉撒路·朗继续说:“但是现在她控制了行政计算机,要是我回去,得先把帽子扔下去试探试探,看看有没有危险。不,贾斯廷,我不会问塞古都斯星上的委员们有没有打算召集会议。相反,我在想的是,随便凑够二十个委员就能召开紧急会议,希望他们能和你一样看得透彻,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然后不再无谓地尝试。她可能会把他们通通抓起来,送到福星去。或者,假如她敢——我觉得她真敢——她可能会让他们来主持会议,然后要是会上的局势对她不利,她就会把出席会议的所有委员都送到福星去。不过,我可以打包票,她不会轻易认输。我已经趁其不备将过她一军,她不会再让我得逞了。”
“那就只有流血革命了。”
“这也是唯一的出路。可是你我都无法掌控局势。面对政府的所有事务,正确的做法往往是:什么都不做。眼下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采取创意性的应对之策,也就是撒手不管。踏踏实实坐着,等待。”
“就算你知道要出事也不管?”
“贾斯廷,就算你知道要出事也不要管。若是心里痒痒,老想当拯救世界的英雄,千万忍住。拯救世界很少能带来什么好结果,而且还会极大地缩短你的寿命。我预见到了三个可能:阿拉贝拉遇刺,然后委员们会再选出一个代理董事长,希望下次是个脑子好使的。或者阿拉贝拉会活到下次十年会议的时候,委员们将在那次会上做出合理的决定。或者她会聪明起来,为了不被刺杀不轻易现身,可她的权力如此难以撼动,人们不得不发动革命才将她从高位上拉下来。
“我觉得最后一项的可能性最小,她遇刺则是最可能发生的事。而这三项发生与否都不关我们的事,因为我们身在特提乌斯星。塞古都斯星上有十亿人呢,让他们去操心吧。你我已经把档案馆的资料保存好了,这就行了。家族的历史自此可以延续下去了。
“再过几年,我们就为你或者你的继任者进口一些设备,架设起你在塞古都斯星上的那种计算机化的档案馆环境。雅典娜可以在我们拥有这样的环境前把数据都保存在它那儿。与此同时,我会把消息传出去,让有人居住的星球都知道咱们这儿也有档案馆。我还会宣布,这里可替代原家族权力中心,欢迎委员们来这里开会。”
计算机说:“董事长先生,琼斯先生问我您准备什么时候用午膳。”
“请告诉他,我们马上就到。这些事都不用着急,贾斯廷。如果你耐心点儿,问题会自行解决。一条消息传遍那些比这儿人口密度大的行星会花上数年的时间,在此期间,保持耐心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所以,不妨等上一百年。现在这里有一条你的私人信息。你现在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吗?你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成为我们孩子的父亲了吗?”
“是的。我想加入你们。”
“你希望正式一点吗?好,眼下可以来个简短的仪式,让我们的关系有些约束。稍后我们可以举行你想要的仪式。贾斯廷,你是我们的兄弟吗?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直到星辰变老,直到太阳变冷?你会爱我们,也让我们爱你,会为我们战斗,甚至不惜说谎吗?”
“我会的!”
“礼成。雅典娜已经把这些记下来了。设为公开记录,雅典娜。”
“已记录,拉撒路。欢迎加入大家庭,贾斯廷!”
“谢谢你,雅典娜。”
“贾斯廷,现在我来告诉你那条私人信息。塔玛拉让我告诉你,如果你加入我们的家庭,她会让伊师塔撤销她的避孕措施。她没说这是为你做的。正相反,她告诉我,她希望尽快能为我们每个人都生下孩子,然后她才觉得自己在家庭中圆满了。不过,我确定,她是因为你的到来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所以我们其余的人会排在你后面,在你成功让她怀上你的孩子时欢呼喝彩。我们的塔米一定会喜欢这样的。”
我的眼眶里突然有眼泪在打转,可我还是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拉撒路,我觉得塔玛拉想要的不是这个。我觉得她只是想完完全全地属于这个家庭。我也一样!”
“好吧……也许确实如此。不管怎么样,伊师塔都不会把基因图谱的信息透露给我们。那也许我们可以让女孩们排好队,挨个儿看看新来的‘公鸡’有什么本事。秘密会议结束,缇娜。”
“好的,老爷子。等一百年后,您就可以让小伙子们排好队来见我了。我可以用鞭子抽他们!”
“亲爱的,可能你真能这样做。”
ⅩⅥ 欲爱
密涅瓦说:“拉撒路,你可以和我散个步吗?一起到外面走走?”
“你笑笑我就同意。”
她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今天我们谁都笑不出来,但是我会努力。”
“别这样,亲爱的,你知道我又不是随时会消失。这次和我与双胞胎以前做的时钟校准旅行没什么不同。”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亲爱的。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拍拍她的短裙:“走吧。你的枪呢?”
“必须带枪吗?你和我在一起也要带?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随身带着的。”
“嗯——这可不好,但下不为例。”
他们走到门厅停下脚步。密涅瓦说:“亲爱的雅典娜,请你告诉塔玛拉,我会按时回来帮她做晚餐。”
“好的,姐姐。等等,塔米说她不需要帮忙,所以你也不用着急赶回来。”
“谢谢,妹妹。也替我谢谢塔米。”他们走出房子,爬上一座小山的缓坡。不久,她开口说:“明天。”
“‘明天’,”拉撒路重复了一遍,“但是别说得跟在为我致悼词一样。我已经都告诉过你了,虽然这趟旅行对我来说要花十个特提乌斯星年,但对你们留在家的人来说最多只是几个星期而已,对双胞胎来说时间就更短了。有什么需要你这么多愁善感的呢?”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我还能活多久?”
“嗯?密涅瓦,你这是什么问题?要是你平时疏忽防范,比如说出门不带枪,也不保持警觉,那你活不了多久。如果你指的是你的预期寿命,嗯,如果遗传学家说话靠谱的话,你和我的预期寿命是完全一样的。虽然我活成了一个老不死的,但没关系,我把这长寿的命遗传给了你。就算因为那第十二对染色体太复杂,他们的推算出了错,有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你的每个基因都来自霍华德家族。所以,你完全可以轻轻松松活上好几个百年。如果你每次到了绝经期都愿意接受回春术,那我也无法推测你到底能活多长时间。他们每年都会对回春术进行改进。大概,只要你想继续活下去,就能一直活着。所以你想活多久呢?”
“拉撒路,我不知道。”
“那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呢,亲爱的?你在为放弃做计算机,化为脆弱的血肉之躯而后悔吗?”
“没有!”
然后她又加了一句:“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受到了伤害。”
“是啊,有时候会这样的。”
“拉撒路,如果你确定你会回来,为什么要对朵拉进行重新设定,让她对莱皮丝和罗蕾莱的感情多于对你的呢?”
“让你心烦意乱的就是这个?这是一个预防性措施,如此而已。我们组建大家庭的时候,艾拉为什么要立下新的遗嘱呢?我们为什么都写了遗嘱,交给缇娜保存呢?不管怎么样,我的两个胞妹不久后都会拥有朵拉,而且她们已经开始驾驶那艘船了。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还记得你多年前说过什么吗?你告诉艾拉,你宁可启动自毁程序,也不愿意为新主人服务。”
“我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记忆搞丢呢?正是有了那一天,才发生了一系列必然的事,然后才有了今天。拉撒路,我把我很多的记忆都留在了原来的躯壳里,但是我在这个密涅瓦的躯壳中反复追忆那个密涅瓦和你进行过的每一场谈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做可能伤害一台自以为是个小女孩的计算机的事,又是为什么不敢冒险让控制着一艘飞船在群星中遨游的计算机出现情绪问题,毕竟我的两个胞妹的命取决于那台计算机。密涅瓦,我会让朵拉出于本心去和莱皮丝和罗蕾莱加深感情。她需要去爱,也需要被爱。但是,如果我出于疏忽忘记为双胞胎提前做好防护措施,我只能说,一个男人若是制订计划时没把自己死后的情况考虑进去,那他就是个蠢货,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蠢货,一个心中无爱的蠢货。”
“拉撒路,你可不是那种人,从来都不是。”
“不,我曾经是!我花了不知多少年才学会了爱。”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拉撒路……我常常想利塔的事。”
“利塔怎么了?什么事?”
“也不仅仅是关于她的事。我在想,我真的很像她吗?”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她。他们现在已经快到山顶了,房子也已经在他们视野之外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一千年过去了,记忆早已褪色,模糊不清。我觉得你像她。没错,你像她。”
“所以你才不能爱我吗?我想长得像她,这是个可怕的错误吗?”
“可是,亲爱的……我爱你啊。”
“是吗?拉撒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个好消息。”她突然把短裙解开,任其滑落在草地上,“看着我,拉撒路,我是我,我不是她。我希望我是她,只因为我想让你开心。可我不是……我做——我——我是计算机的时候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我也不想勾起你的伤心往事!这件事你能原谅我吗?”
“密涅瓦!别说了,亲爱的!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时间短暂,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你能真的原谅我吗?离开之前你能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吗?”她眼眶中噙满泪水,但一对眼珠子却定定地盯着他,“拉撒路,我想要你的孩子。我不会再问第二次,但我必须在你离开之前开口提出这个请求。因为我的无知,我让自己有了她的相貌,因为你爱过她。可这若是对你我有影响,你可以闭起眼睛!”
“我心爱的……”
“我在,拉撒路。你想跟我说什么?”
“艾拉闭上眼睛了吗?他拒绝看你了吗?”
“没有。”
“贾斯廷呢?加拉哈德呢?如果你能忍受我平凡的相貌,我肯定也能‘忍受’你可爱的小脸。若是有幸,她一定会长得更像你。我们回家吧。”
她的脸上闪出喜悦的光彩:“旁边那片小树林有什么不好呢?”
“嗯。行。那就现在吧。”
ⅩⅦ 那耳喀索斯[18]
“孩子们,我们再来一遍。”拉撒路说,“计时器和集结地地表都重新设置。朵拉,你能看到那颗星球吗?”
“老哥,你要是不用手挡着,我就能看见。”
“抱歉,亲爱的。叫我拉撒路吧,我可不是你哥。”
“莱皮丝和罗蕾莱和我结为姐妹,你自然就是我哥了。符合逻辑吗?符合。所以你就别推辞了,老哥。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叫你。”
“好吧,我喜欢,朵拉妹子。”拉撒路表示同意,“现在你给我闭嘴,先听我说。”
“好的,好的,指挥官。”领航计算机回答,“但是我从来都给自己的操作上三重保险。我不需要笨拙的计时器,因为我自己就校准了,老哥,已经校准了。”
“朵拉,假使校准出现问题呢?”
“不会出问题。要是一个数据库坏了,我就启用第二个数据库,同时我会擦除第一个数据库,将其修复。”
“那又怎样?自从双胞胎和你拜了把子,你就总是这么亢奋。朵拉,我教过你,应该做个悲观主义者。一个不是悲观主义者的太空领航员毫无价值。”
“对不起,指挥官,我还是闭嘴吧。”
“真有想说的还是要说出来,只是千万别不重视安防措施。我要保护的可是我宝贵的身体,朵拉,所以请你帮帮我。我能想出十二种你的‘嗉囊’受到破坏的情形,要么是因为人为错误,要么是自然灾害。你自己也一定能想到,但是没必要过多担心。不过,我们有必要预先想到遇到问题该怎么办。
“举个例子,要是你运行良好,但双胞胎就是无法使用你,怎么办?按照计划,你把我放下之后就回到基础时间框架中,飞到新罗马,带双胞胎去档案馆查询延迟邮件。谁知道呢?也许现在就有邮件在等着你们看。”
“哥,”罗蕾莱插嘴说,“‘现在’没有任何意义。起飞以后我们就和这个词没关系了。”
“亲爱的,别咬文嚼字。我说的‘现在’就是大移居纪元2072年,也就是格里高利历4291年,你成年的这一年。如果我说得没错的话。”
“莱皮丝,你听见了吗?”
“你自找的,罗蕾莱。你先安静一会儿,让哥哥讲吧。”
“问题恰恰出在语言文字方面,罗蕾莱。你们两个女孩——三个女孩在去往地球的路上,可能要把部分时间花在为时空旅行创造新语言和妥当的语法上。但是你们想象一下,等你们降落在塞古都斯星上,走进档案馆,问工作人员是否有发给你们的延迟邮件,或者是发给贾斯廷或艾拉的邮件,抑或收件人位置上写的是我——拉撒路·朗或者伍德罗·威尔逊·史密斯。我可能会尝试好几种方法,而且我会从延迟邮件成为保存资料的惯例之前几个世纪的‘现在’开始,不断尝试。
“所以不管那儿有什么,你们都要带上邮件,回到朵拉上。到时候你们可能会发现朵拉被锁上了,而且有警长在守卫她,因为她已经被充公了。”
“什么?!”
“朵拉,别冲着我的耳朵大喊大叫。这是个假设的情况。”
“那个警长最好枪法准一些。”莱皮丝·拉祖莱沉着脸说。
她哥哥回答道:“莱皮丝,我跟你说过九千零一十九次了,我们不会带上武器逞一时之勇。如果枪能让你感觉自己有三米高,刀枪不入,那你最好别带枪,必要时,若是需要开枪,让你妹妹来。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该向警长开枪。”
“要开枪!”朵拉说,“得有人救我!”
“闭嘴,朵拉。莱皮丝,你说。”
“嗯……因为我们不能向警察开枪。永远不能。”
“不全是。如果有法子避免,我们就不向警察开枪。就连亲吻响尾蛇都比那种行为安全。两千年来,我一直想方设法避免那种情形,不过的确在警察旁边开过一次枪,那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是个特例。但是在我们说的这个假设情况下对警察开枪有害无益。代理董事长罚没了我们的飞船。”
“救命。”朵拉轻声说。
“为什么?巴斯托女士永远不会做出这种龌龊之事!”
“我可没说是苏珊·巴斯托做的。但若是阿拉贝拉在任上,她肯定非常乐意针对朗家人搞出这种事情。我们姑且假设苏珊已经死了,新的代理董事长和阿拉贝拉一样坏。到时候你们既没有飞船,也没有资产,你们要怎么做?记住,我全靠你们了,不然我就会困在黑暗时代。你们要怎么做?”
“要是遇上危险,或者拿不准,我就绕圈儿跑,高声尖叫。”朵拉说。
“行了,朵拉。”莱皮丝·拉祖莱说,“我们不会惊慌失措,这是肯定的。我们有十年的时间想法子。嘿!等等。我刚才计算用的是错误的时间框架,我们可以有一百年的时间,甚至更长。”
“一百年够了。”罗蕾莱说,“要是不到一百年,我们可以再偷一艘船。”
“把思路打开。”拉撒路提出建议,“可以偷‘昴宿星’号,比偷其他的船好多了,罗蕾莱。”
“你以前偷过星舰。”
“那是因为我当时没时间想别的主意。可你们有充足的时间。做个守法良民总是最优选,好过违法犯罪,不然容易被抓住。钱是全宇宙通用的武器。要想挣到钱,只需要时间和聪明才智,有时候还需要劳动。只要攒的钱够多,你们就能把朵拉买回来。要是做不到,钱远远不够,那你们也可以回到特提乌斯星。在那里,艾拉和咱们的大家庭会想办法弄到一艘星舰。然后你们就可以用朵拉留在雅典娜那儿的东西给它设定好程序,然后去接我。”
“难道就没人来救我吗?”
“亲爱的朵拉,这事儿还没发生呢,而且它发生的可能性极低。不过,要是确实发生了,双胞胎无法救你,然后你的新主人驾驶你穿过银河系——”
“那他第一次尝试着陆,我就摔死他!”
“朵拉,别这么蠢。要是我们真有一天失去了你——这不太可能——连双胞胎都无法救你,你也可以自救。然后,要是你照顾好了自己,没有在着陆时坠毁,也没有做出别的蠢事,我们最后一定会找到你,把你带回来的。我们三个都会去找你,不管花多少年的时间。对吧,莱皮丝、罗蕾莱?”
“那是自然!‘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朵拉,这话里的‘人人’可不止咱们四个;咱们有个大家庭呢!‘人人’不仅包括其中的成年人,还有一共九个孩子,到时候孩子可能会更多,再加上雅典娜。哥哥,当初艾拉提议我们都把姓氏改成‘朗’的时候,我开心极了,有多大声,就想喊多大声。妹妹,你是‘朵拉·朗’,咱们朗家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家人!”
“现在我感觉好多了。”计算机发出抽鼻子的声音。
“朵拉,你就没碰上过让你感觉糟糕的事。”拉撒路继续说,“是你坚称我的预防措施都没必要,话才说到这儿的。所以我才编了一个有必要采取预防措施的场景。要是双胞胎无法得到你留在雅典娜那儿的程序,那措施就尤其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就需要计时器和时间校准。所以,我才假设她们被困在另一个星球上,身无分文,那么第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挣够钱。姑娘们,你们觉得自己能做到吗?在一百年内?挣钱期间能保证自己不陷入更深的困境吗?”
双胞胎互相看了一眼:“罗蕾莱?”
“当然了,拉撒路。哥哥,这时候我们就会在一家台球厅上开起我们的妓院。或者去别的地方开。”
拉撒路说:“我觉得你们俩干不了这个营生。很遗憾,你们的鼻子和我的长得一样。普普通通,无甚特色。”
“我们的鼻子可是了不起的资产……”
“因为它让我们和你有着相似的面容……”
“因此,坊间流传的消息虽然不太令人相信……”
“但只要客户看看咱们,他就会信了……”
“抛开鼻子不谈,我们长得其实挺漂亮的……”
“你还说我们‘体格结实得像砖房子’……”
“天生的一头红发,塔米说这种特征可以和银行里的存款相媲美……”
“虽然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我们还是能搞出区别来……”
“只要我们中有一个人不用脱毛剂就行……”
“这还有利于我们高价推出姐妹服务,玛姬说的……”
“要是你觉得性欲旺盛不足以让我们进入性服务行业……”
“我们恐怕还是要承认一点,我们永远也成不了塔米那样伟大的艺术家,总而言之……”
“要是我们的哥哥身处险境……”
“整个新罗马都会为我们的职业热情感到惊讶!”
拉撒路深吸一口气:“亲爱的,谢谢你们。也许有一天你们会做这样的尝试,但愿你们不必为了救我而这么做。我更希望你们靠自己的数学能力和驾驶飞船的技术来挣钱,而不是靠你们毋庸置疑的外在美和内在美。”
“听见了吗,罗蕾莱?这次他加上了‘内在美’。”
“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但愿如此。这比夸我们的奶子和密涅瓦的一样漂亮好多了,虽然其实我们的和她的差远了。”
“并不差。”她们的哥哥心不在焉地说,“我们还是回到地标之类的话题上来吧。”
“我觉得这时候你应该亲亲她们。”朵拉说。
“一会儿再亲。现在,孩子们,你们听着,第一次集合的时间就在你们把我放下整整十年之后,不过你们得先把安迪的尸体放下。怎么弄?莱皮丝和罗蕾莱一起弄,朵拉肯定帮不上忙。当然了,该怎么做朵拉你一清二楚。这次回顾是专门为了咱们血肉之躯做的。有问题吗,莱皮丝?”
“让朵拉给他解冻,让他的尸体达到近乎火化的温度,然后以轨道速度通过长长的斜面将其放到大气层中。这样一来,他在触地前就能烧起来了,或者说快烧起来了。朵拉还要计算出他落入群山中的轨迹,以防他的尸体在下落过程中没有烧尽。我们可不想让任何人被砸到。”
“罗蕾莱,现在我问你,我说的是什么山?你又该怎么找到这片山脉?”
“就是这片山脉。主要地标就是中央山谷中的这条大河。从西边汇入这条大河的另一条大河是我们北边的地标,拐过来的河湾是南边的地标,西边没有地标。阿肯色州大致在这个括号式的地势中部。奥沙克山脉是‘括号’中唯一的山脉,我们要争取让他落在山脉的南侧,这里是一座悬崖。山脉北侧就不属于阿肯色州了。哥哥,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落在阿肯色州境内,这有什么意义?”
“情怀,罗蕾莱。安迪生前游历四方,所以没多少时间待在地球上,他一直怀念自己的家乡。他会唱的唯一的歌的副歌部分是这样的,‘阿肯色啊,阿肯色,我热爱你!’我以前常听他唱,烦得要命。但是我承诺过他,我会把他的遗体带回阿肯色州,这个承诺让他在闭眼时非常欣慰,所以我们才要这样做。谁知道呢,也许我这个好哥们儿真的能感应得到呢。花些精力,实现他的遗愿还是值得的。主要集结地地标呢?”
“这条大峡谷。”莱皮丝·拉祖莱回答,“沿着峡谷向东,再转而向南,直到这个黑色的圆点。那是一颗流星坠地砸出的陨石坑。除了这座峡谷,从轨道上能看到的、长时间不会改变的地标没有别的了。这可是地球上最大的峡谷。所以,我们可以记住大峡谷和陨石坑之间的空间关系,这样一来,我们从任何角度都能瞄见它,前提是光线充足。”
朵拉说:“我敢肯定,就算在一片漆黑中我也能看见。”
“亲爱的朵拉,这次演习是比较悲观的假设,她们必须在没有你的帮助的情况下找到这处地标。我希望她们能借此机会好好了解地球的地理,这样她们就不必落地去找路标了。除了把我放下,接我走,她们完全不用降落。我可不想让下面的人恐慌地以为自己看见了飞碟。也不想引起任何注意,不然可能会有乡巴佬一枪崩了我。可惜,这艘飞船的形状还挺适合叫‘飞碟’的。”
“我的样子怎么了?”朵拉有些激动,“我可美了!”
“亲爱的,你作为一艘星舰,结实得就像砖房子。而且你确实很美,只是不明飞行物,也就是幽浮,也叫作‘飞碟’,正符合你的样子。我不相信悖论,但我也不想引人注目。”
“哥哥,也许我们就是你跟我们提起过的‘幽浮’之一呢。”
“嗯?可能吧,我想。要是这样,可千万别有人冲我们开枪。我这趟旅行不想受到任何打扰。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以商量下次旅行让你们俩其中一个着陆,可我要提醒你们,一头红发和不明飞行物一样引人注目。好,现在说那个陨石坑。我计划在十年后的那天日出后、日落前赶到那儿,实际上,那天的前后十天内我都有可能出现。如果在这期间我始终没出现,你们该怎么办?”
莱皮丝·拉祖莱回答:“半年后,我们会在午夜登上吉萨金字塔群中最大的金字塔顶,也就是这儿寻找你。只不过,这次我们会以当时为原点,在前三十天到后三十天的区间内扫描你,因为我们不确定你什么时候能赶到那儿,而且你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因为你得操心贿赂之类的事儿。哥哥,我们可以离开半光年,然后重新进入时间轴吗?还是说我们应该留在轨道上等待?”
“这就看你们的意思了。我不会启用埃及的集合地的,除非我办了什么蠢事,在亚利桑那州与你们会面不安全。如果我错过了这两个集合的日子,你们该怎么办,罗蕾莱?”
“在第十一年和第十一年半的时候去这两个地方寻找你。”
“然后呢?”
罗蕾莱瞟了一眼妹妹:“哥哥,这部分我们有不同意见……”
“朵拉也有不同意见……”
“肯定有啊!”
“因为我们不会假设你已经死了……”
“不管你多少次错过了碰面时间……”
“然后我们就会日复一日地查看两个地点……”
“夜以继日地查看两个地点……”
“鉴于两地有九个小时的时差,我们有时候会在日出和日落时分去亚利桑那州找你,同时也要在午夜时分查看你是否在埃及……”
“到时候朵拉可以在轨道上帮忙查看……”
“我当然会帮忙!”
“我们绝对会日复一日地找你……”
“年复一年地找你……”
“直到你出现,长官。”
“罗蕾莱船长,如果我错过了四次碰头机会,那就说明我死了。你一定要这么想。需要我把这点写出来吗?”
“朗指挥官,如果你死了,就不能对我们发号施令了。这才符合逻辑。”
“如果你假设我没死,那么我的命令就还算数,你们必须放弃搜索。这和你们的逻辑一样。”
“长官,如果你下了飞船,又联系不到我们,那你很难给我们下达什么命令。但是,如果你想让我们接上你,我们就会从把你放在地球上那天后第十一年半起每天都去找你……”
“没完没了地寻找,因为我们就是这么跟咱们的大家庭保证的。”
“尽管我们得偶尔回去做回春术……”
“我们还得生孩子,但是这两件事在另一个时间框架中不会占太多时间的。你也说过这一点。”
“这是造反。”
双胞胎姐妹彼此对视了一眼:“我来负这个责,莱皮丝,毕竟奇数日的时候我当值。指挥官,在我们俩独自驾驶飞船进行星际旅行之前,你就教过我们,指挥官其实就是船上的乘客,因为船的主人不会放弃哪怕一点点属于他的责任,所以‘造反’用在这儿不合适。”
拉撒路叹了口气:“我这是养了一对该死的太空律师啊。”
“哥哥,可你就是这么教我们的啊,真的。”
“好吧,是我教的。这场争论你们赢了。可是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完没了地查看碰头地点实在是太傻了。从来没有哪座监狱是我在一年之内逃不出去的。要知道,我进过的监狱可不少。也许我应该取消这次冒险行动。不,不,我不想再和你们争论这个问题了!现在我们来回顾计划中的计时器部分,如果你们不得不重新校准时间:只需要降落到地球上,搞明白确切的格里高利历日期即可,可这正是我不想让你们做的,因为你们两个谁都没有和陌生文化背景下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一定会惹麻烦的,可到时候我又没在你们身边。”
“哥哥,你觉得我们俩傻吗?”
“不,莱皮丝,我不认为你们俩傻。你们俩谁的大脑潜力都和我一开始时一样。我不傻,不然也活不了这么久。既然如此,你们也一定不傻。再说了,你们谁受的教育都比我年轻时候强。可是,亲爱的,我们说的可是地球上的黑暗时代啊。你们俩生来就活在一个到处都讲理的人类社会,可到了那儿你们可遇不上什么讲理的事。我不敢让你们踏上那个时代的地球大地,就算是有我陪着我也不敢。等到我好好教过你们如何在不讲理的社会环境中说话办事之后,你们再去吧。这是我真心的建议。”
拉撒路继续说:“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在太空中可以通过两种方法读取地球上的时间。其一是利比法,虽然有些烦琐,但是好使,那就是看太阳系各大行星的位置。这个方法的问题在于,除非你花上相当长的时间艰苦观测,否则极有可能把看似相似的位置图弄混,最后发现二者之间相差数千年。
“所以我们要用能在地球表面上找到的计时器。对那个陨石坑进行放射性年代测定得到的结果可能比较接近实际情况,但若是陨石坑不见了,那就说明你们早到了几百年。中国修筑万里长城的时间、埃及金字塔的建造时间都是很好的计时器。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的建成时间也是比较能作准的计时器。可惜的是,那也是欧洲大战的时间。你们可别去围观!要始终让飞船的屏幕向上,确定了时间就迅速离开地球。那年要是有艘古怪的太空飞船出现在地球上空,你们又不够小心,它很可能会被击毁。事实上,要是这个清单上的计时器显示你们到的时间晚于格里高利历1940年,那就赶快离开地球!再去一个比这更早的时间。
“这次就讲这么多吧。快到我上床睡觉的时间了,尽管这个时间也许对飞船之外的事物没有任何意义。我希望你们俩对刚刚回顾的计划安排了然于胸,就连在睡梦中都能背出来,包括日期、你们要找的地标和如何找到地标。即便你们看不到地球也要能在脑海中复刻出来。你们有谁觉得能在克里巴奇牌戏上赢了我?一个一个说,别同时回答。”
“我能。”朵拉说,“只要你保证不在洗牌的时候作弊我就能。”
“朵拉,一会儿再说这个。”罗蕾莱船长说,“现在我们要告诉他一件事。”
“啊!好吧,我保持安静。”
“告诉我什么?”拉撒路问。
“现在是你让我们怀孕的时候了,拉撒路。”
“让我们俩怀孕。”莱皮丝·拉祖莱附和道。
拉撒路默数了十秒,然后又数了十秒:“绝对不行!”
她们对视了一眼。罗蕾莱开口了:
“我们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
“可最后我们的心愿一定会达成,唯一的问题就是你是否愿意通过体贴、友好的方式让我们如愿……”
“不然我们就告诉伊师塔,说你拒绝了我们,然后让她来帮我们如愿,从精子库中找出你的精子……”
“但若是我们心爱的哥哥、始终关心爱护我们的哥哥同意了,我们会更开心……”
“不过,哥哥现在要去地球上的黑暗时代了……”
“要是他能抛开他那愚蠢的偏见哪怕一次……”
“像对待生理成熟的女性那样对待我们……”
“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把我们视为孩子就好了……”
“伊师塔和加拉哈德就不拿我们当孩子看……”
“可你老是这样。这对我们来说不仅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伤害,尤其是现在,你走后我们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而且你没怎么反对就让密涅瓦如愿怀了你的孩子……”
“更不用说塔米、哈玛德莱雅和伊师塔了……”
“别说了!”
她们住了嘴。
“尽管从数学上讲并非如此,但其实我与她们三个人的怀孕关系非常小。”
罗蕾莱小声说:“从数学角度讲,这层关系可是要多紧密有多紧密啊,拉撒路,因为我们就牵涉其中。贾斯廷、艾拉和加拉哈德会择机回避,他们就是这样才保障了密涅瓦的第一胎是艾拉的,塔米的第一胎是贾斯廷的。要是四个女人,而不是三个女人中有谁怀不上她想要的孩子,那么伊师塔一定会利用精子库帮助她们。”
“我的精子不在精子库中!”
两个女孩又交换了一下眼色。莱皮丝·拉祖莱说:“你敢打赌吗?”
计算机说:“老哥,打这个赌你可不划算啊。”
拉撒路想了一下:“约二十年前,我是伊师塔所在的回春诊所的顾客。除非她那时候骗了我,否则精子库里一定没我的精子。”
罗蕾莱小声说:“拉撒路,我想她当初本可以欺骗你的,但是据我所知,她没有。我说的是新鲜的精子,冷冻时间不会早于一年前,也就是在你宣布这趟旅行的日期的第二天。”
“这不可能。”
“最好别说‘不可能’。在回春技师将精子存入精子库之前,哪里会是保持精子新鲜有活力的最佳容器呢?”
拉撒路沉思了片刻:“好吧,我……我真是服气了!”
“你猜对了,哥哥。答案就是把精子放在一个女人体内。你选择床伴时始终会留意她们的生理周期,为的就是不要孩子,可在你入睡之后,她们都会立刻去见伊师塔或加拉哈德,还会认真地在日历上做手脚。我想说的是,亲爱的哥哥啊,你的基因并不属于你,谁的基因都不属于自己。当你聊起密涅瓦是如何造出来的,我们听过你这么说。基因属于整个种族,基因只是把自己借给了种族中的个体,借期就是他/她的一生。我们知道你要进行这场鲁莽的旅行,所以大家才做了这个决定。你尽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但你没有资格浪费自己特殊的基因模式。”
拉撒路突然换了话题:“你为什么说‘四个女人’?”
罗蕾莱回答:“哥哥,你是羞于算上密涅瓦吗?我不相信,莱皮丝也不相信。”
“啊,不是的,我没有羞于算上密涅瓦,我为她骄傲还来不及呢!该死,你们俩总是能把我绕进去。我只是不知道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我就跟谁都没说。”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说:“她除了我们之外还能谁说呢?”
“这句话里应该用‘对谁说’。”
“讨厌,哥哥,现在可不是纠正我俩的语法错误的时候!密涅瓦跟我们说了心事,希望我们给她建议和安慰!因为在关于你的问题上,我们也和她一样处在非常难以抉择的位置。我是说她以前是,因为她从小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得意扬扬得像一只母猫。你让她非常开心……”
“之前她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现在她会一直开心下去,就算没怀上也会如此……”
“因为发生过的事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要是她没怀上……”
“伊师塔会采取补救措施……”
“当然啦,我们知道,你最后终于不再犹豫,做了你多年前就该和她做的事……”
“因为我们也帮了点小忙,她这才有机会和你独处,好好劝你……”
“我们还告诉她,要是眼泪还不够让你改主意,那就干脆哭到下巴颤抖……”
“结果这招成功了,她开心坏了……”
“可是我们不开心,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对你哭……”
“更不会哭到下巴颤抖,因为那太幼稚了。如果你不答应我们,那一定只是因为你爱我们……”
“那样的话就算了,我们可能连精子库都不会用,而是会考虑……”
“让伊师塔给我们做绝育手术……”
“永久性的绝育,不是暂时的避孕……”
“既然我们做女人这么失败,那干脆不做了。”
“别说了!你们说不会对我哭,那现在你们这连串的眼泪算怎么回事?”
莱皮丝·拉祖莱十分克制地轻声说:“这不是伤心哭出来的眼泪,完全是恼怒的产物。走吧,罗蕾莱,我们争取过了,但是没有成功。我们回去睡觉吧。”
“来了,妹妹。”
“指挥官,我们可否告退?”
“可以才怪!给我坐回去!姑娘们,可不可以不要再像拉锯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逼我就范?我们平心静气地聊聊,怎么样?”
两个年轻姑娘坐了回去。罗蕾莱船长瞟了一眼她妹妹说:“莱皮丝同意由我来代表我们两个人跟你谈。我们不会再进行拉锯式谈话了。”
拉撒路若有所思地问:“你们的大脑是交替运转还是同时运转?”
“我们……觉得这个问题和刚才的讨论无关。”
“我问这个只是出于对科学的兴趣。如果你们能告诉我你们的思考模式,说不定我们三个可以一起那样思考。”
“你说的应该无法实现了,因为拉撒路,你拒绝了我们。”
“该死,姑娘们,我没有拒绝你们,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们。”
她们什么都没说,他只好忐忑地说下去:“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要考虑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基因;另一方面是感情。从基因上说,我们三个的血缘关系非常特殊。我是男性,你们两个是女性,可我们三个是准三胞胎,而且基因相似度比‘准’三胞胎的还要高,确切地说相似度在45%到46%之间。因此,我们结合后,不良基因得到增强的概率要比普通兄妹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高得多。但除此之外,我们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霍华德人,因为我们的基因没有经过两千四百年的系统性剔除。因为按时间算,我在家族中的位置比较靠前,所以完全没有经历基因剔除。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属于第一批通过筛选的人,所以格里高利历1912年我出生时,我没有再经历近亲繁殖、基因剔除或基因池净化。你们两个和我处在同样的境地,甚至连你们的第四十六条染色体都来自我,只不过它复制的是我的第四十五条染色体。不过你们两个似乎愿意接受如此高的不良基因增强风险。”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没人接话。于是,他耸耸肩,继续说:“从感情方面说,是我单方面抗拒,你们俩似乎对此完全没有心理障碍。我想这也是说得通的,因为让我无法接受的那个概念源于《旧约圣经》。如今,那概念已经被遵从家族遗传学家的意见取代了。我并不反对那些遗传学家的说法中蕴含了智慧。事实上我赞同他们的做法——若是两人的基因表显示不宜结合,无论申请结合的是一对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还是一对亲兄妹,他们都会拒绝。可我现在说的是感受,不是科学。我想,除了学者之外,已经没有人看《旧约圣经》了,但是我从小成长的文化环境受到了《旧约圣经》深入骨髓的影响。那片地方叫‘圣经带’。姑娘们,你们没听错。早年接受这种信仰教化的孩子很难改变对其中禁忌的看法。就算后来他明白了那些禁忌都是胡扯,也还是改不了。
“我想好好培养你们俩。我有充足的时间根据自己的所知所学剔除一些禁忌和偏见,而且我在这方面非常努力!早年,大人们以‘教育’为名向我灌输了许多荒谬的垃圾,如今,我希望这些垃圾不要影响到你们俩。显然我成功了,不然我们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僵局。现在的情况是,你们俩是现代的年轻女性,而我,尽管我们有相同的基因,但我归根结底还是蒙昧时期成长起来的未开化的人。”他叹了口气,“对不起。”
罗蕾莱看看她妹妹。二人都站了起来。“长官,我们是否可以告退?”
“怎么?不反驳我?”
“长官,感情方面的论点我们无法反驳。至于其他的,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们为什么还要争论不休,让您伤神呢?”
“也许你们是对的。你们有礼貌地听我说完了我的观点,我也想给你们同样的尊重。”
“没必要,长官。”她和妹妹的眼里都泛着泪光,但她们并没有理会呼之欲出的泪水,“我们知道你尊重我们,也清楚你对我们的爱。我们可以走了吗?”
拉撒路还没来得及回答,计算机就说话了:“嘿!我也想参与你们的讨论!”
“朵拉!”罗蕾莱没好气地说。
“罗蕾莱,别对我这个态度。我看到我的家人一个个都在犯傻,所以没法礼貌安静地袖手旁观。老哥,罗蕾莱没告诉你她们准备怎么打击你,但我可以,而且我接下去就要干这事了!”
“朵拉,我们不需要你的这类帮助。莱皮丝和我的意见一致。”
“一致就一致吧,可你们没问过我的意见。我可不是什么淑女,从来都不是。老哥,你知道,对我来说,谁对谁做了什么都是小事,我毫不关心,只不过听到这些人的啼哭和抱怨感觉真是有趣。你对我这两位姐姐太过分了。罗蕾莱和莱皮丝聊过,她们认为,没有她们你无法完成这趟旅行,但她们不愿以此讲条件,因为她们的尊严不允许她们这样做,可我没什么尊严要顾及。没我的帮助,谁也别想做时间旅行。哼,要是我罢工,你连特提乌斯星都回不去,不是吗?”
拉撒路的脸上同时显露出几分不屑,几分惊讶,然后咧嘴笑了。“又一个造反的。我亲爱的朵拉,我允许你这么想。你想让我们困在这儿饿死,那就这么做吧,不管‘这儿’是哪儿。我怀疑几百年前也曾有人陷入过如此无助的境地。但是,亲爱的,我是不会让你的威胁影响我的决定的。你可以拦着我,不让我进行时间旅行,但是我觉得你才不会让罗蕾莱和莱皮丝饿着。你会带她们回家的。”
“该死,老爹,你又开始耍无赖了。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你知道吗?”
“你说得都对,朵拉。”拉撒路承认了。
“罗蕾莱和莱皮丝现在又蠢又倔。罗蕾莱,他礼貌地给了你一个争取的机会,你却拒绝了他。你可真是个顽固的小婊子。”
“朵拉,你说话注意点。”
“有什么可注意的?你们仨都不注意。擤擤鼻涕,坐下跟老哥直说你是怎么想的。他有权知道这个。”
“也许你比我更有资格听她们说。”拉撒路轻声说,“坐下吧,姑娘们,跟我说说。朵拉?让船在锚链筒间停稳,孩子,一会儿再把它停进港口去。”
“是,指挥官!可你要答应我让那两个蠢女人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好吗?”
“我会努力试试。这次谁是发言代表?莱皮丝?”
“无所谓,”莱皮丝·拉祖莱回答,“这次我来说。别担心朵拉。等她看到我们满意地接受你的决定,自然会不再发难。”
“哦,你是这么想的吗?想好了再说,莱皮丝,不然还没等你说‘利比伪无穷大’我们就回到荒乡了。”
“求你了,朵拉,让我告诉哥哥吧。”
“那你务必把一切都告诉他,不然,我就告诉他,他说你们长大成年了之前的一整年内,这儿都发生了什么。”
拉撒路眨眨眼,似乎很感兴趣:“可以啊,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事?”
“嗯,伊师塔妈妈早就告诉我们,我们已经长大了。你是唯一坚持认为我们还没成年的人。”
“嗯……应该说是我规定了你们还没成年。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我小时候在一座教堂塔楼上都做了些什么。”
“我相信我们都喜欢听这事,哥哥,但我要问你现在想不想听我们说说?”
“想。我和朵拉都会安安静静地听你们讲。”
“我先说一点,我们不会去求伊师塔利用精子库做出违反你意愿的事。不过,有其他你很难拒绝的可能性。想想我们俩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吧。我可以轻松地用自己的组织让自己怀上一个克隆体,罗蕾莱也能这么做,不过我们可能会交换克隆体。这完全是出于感情原因,因为我们有着完全相同的基因。说到这儿,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遗传或感情方面的不妥,有吗?其他方面呢?”
“嗯……没有什么不妥。这么做确实不同寻常,不过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然后我要说的事和前面的一样简单。既然为了克隆你,伊师塔在试管中还保留有依然存活的你的组织,我和罗蕾莱会怀上同卵双胞胎,他们的每个基因都能说明他们就是‘拉撒路·朗’,只不过没有你长期的生活经验。你会觉得这样的行为是对你的冒犯吗?”
“嗯,等等,让我理出个头绪再说。”
“我要补充一句,我们都视此为迫不得已的手段。以防你去世了,你回不来了。”
“别再抽鼻子了!唉,要是我死了,我也没法在这事儿上发表意见了,不是吗?”
“是没法发表意见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伊师塔也会让其他人怀上你的克隆体,她甚至可能会亲自来,让加拉哈德帮忙完成。但是如果罗蕾莱和我来做,我们更希望先得到你的祝福再做。”
“嗯……如果说我死了的话——好,可以,可以,我祝福你们。但我有件事要嘱咐你们。”
“什么事,哥哥?”
“你们一定要对那头小野兽,或者说对那几头小野兽严厉管教。我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你们俩要照顾六个孩子已经够忙的了,可我脾气特别大。要是你们不从他——他们——我,该死,就用‘我’吧,要是你们不从我还在摇篮里时就让我知道家里谁说了算,我一定会给你们俩带来很多悲伤和不幸,让你们觉得人间不值得。”
“我们会努力对付……‘你’的,拉撒路——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知道你浑蛋起来有多难管。”
“哎哟!你们这是在揭我伤疤,我是不是流血了?”
“哥哥,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其实因为你宠坏了我们,所以要让我们不宠‘你’太难了。不过,我们会把你的意见记在心上的。我们想在聊遗传话题前先问一下这个问题,你一共有多少个孩子?”
“嗯……太多个了。”
“你一定知道确切的数字,所以,我们能否……这个数字是否大到具有统计分析的意义呢?其中多少是有缺陷的孩子?”
“嗯……据我所知,一个都没有。”
“的确如此。伊师塔凭她的专业分析得出了这个结果,贾斯廷也通过对你档案的研究证实了这一事实。哥哥,我不知道这种事在格里高利历20世纪有多不寻常,不过你的基因表十分干净,没有问题,因此我们的基因表也一样。”
“你们等等!我还不了解遗传学方面的最新知识,但是——”
“但是伊师塔了解。你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一番吗?我们相信她的保证。罗蕾莱和我都不是遗传学家,现在还不是。不过,我们有你的基因表正式报告,是伊师塔写的,存在朵拉那儿。如果你想要就跟朵拉要。我们不认为你看与不看会有什么不同,因为你拒绝我们的原因和遗传基因没什么关系。”
“慢着!我没有拒绝你们啊。”
“可你给我们的感觉就是如此。我们是人工制造的产物,而所谓的‘乱伦’其实是另一个时代的概念,那个词诞生的环境与我们的情况完全不同,这你是知道的。这不过是你用来逃避自己不想做的事的一个借口罢了。与我们交配可以等同于自慰,但肯定不能算是乱伦,因为其实我们并非你的姐妹。从通常意义上讲,我们不是你的血亲。我们就是你。我们身上的每个基因都来自你。如果我们爱你,我们确实爱你,同时你也爱我们,你确实爱我们,只不过是以你特有的谨慎、吝啬的方式爱着我们,那么这就等同于那耳喀索斯爱自己。这次,只要你能看清楚这一点,那耳喀索斯的爱就能取得圆满。”她说到这里停住了,深吸一口气,“我们要说的就这么多。走吧,罗蕾莱,我们睡觉去。”
“等等,姑娘们!莱皮丝,伊师塔说这样做是安全的?”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安全。可你还是不愿意做,那就随便吧!”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不愿意。你们觉得,为什么你们这两个活泼的小猴子长大了,我就不愿意抱你们了呢?”
“哦,老哥!”
“因为我一定是那耳喀索斯本人,因为我觉得你们是最漂亮、最性感,也最难搞的姐妹花。”
“真的?你真这么想?”
“没错。别再让你们的下巴打哆嗦了!所以你们开始发育之后,我就不再与你们有肢体接触了。但是,如果伊师塔说没问题的话……”
“她说了,没问题!”
“那我想……这次,我可以分给你们每人几分钟时间。”
罗蕾莱激动地深吸一口气:“听见了吗,莱皮丝?”
“听见了。‘两分钟。’”
“真是粗俗。”
“简直是侮辱人。”
“太让人生气了。”
“但是我们接受……”
“就现在吧!”
[1]雅典娜:希腊神话十二主神之一,智慧女神,在罗马神话中的对应神即密涅瓦。——编注
[2]山姆·克莱门斯:马克·吐温原名。——译注
[3]拉比:犹太人中的一个特殊阶层,智者的象征,通常担任犹太社团的精神领袖,这里指耶稣。——编注
[4]老比尔:即莎士比亚。——译注
[5]缇娜:雅典娜的昵称。——译注
[6]莱皮丝·拉祖莱:Lapis Lazuli,意为青金石。——编注
[7]罗蕾莱·李:Lorelei Lee,罗蕾莱是德国民间传说中用歌声诱使水手让船触礁的水妖。——编注
[8]英文中,懒(lazy)和拉祖莱的昵称拉祖(Lazi)谐音。——编注
[9]伽倪墨得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美少年,受到宙斯的喜爱。——译注
[10]俄巴底亚·琼斯:“加拉哈德”的真名。——译注
[11]该角色说话时习惯夹杂作者自己创造的银河语。——编注
[12]赫柏:希腊神话中司青春的女神,手持金杯,负责替奥林匹斯诸神斟酒。——编注
[13]美国俚语,指人无完人,神明也有缺陷、弱点。——译注
[14]炸脖龙:《爱丽丝梦游仙境》中受控于红皇后的凶兽。——译注
[15]皮特克恩岛:位于南太平洋新西兰东北方,是英国的一个属地,在大航海时期是南太平洋上的重要中转站。——译注
[16]格奥尔格·康托尔(Georg Cantor, 1845—1918):德国数学家,建立了集合论和超穷数理。——译注
[17]玛格达莱妮:此名字有“从良的妓女”之意。——译注
[18]那耳喀索斯:古希腊神话中极度自恋的少年,他爱上了自己的倒影,无法从池塘边离开,最终憔悴而死,死去的地方生出了一株水仙花。——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