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2月23日早晨

1848年2月23日,刚刚破晓时,大雨便倾盆而下。一些人重复着作家热罗姆·佩蒂翁·德·维尔纳夫的说法道:“下雨了。什么也不会发生了。”1848年2月23日7时,士兵们虽然陆续就位,但看起来满脸疲惫——有的士兵露营过夜,有的士兵只是小憩了一会儿。然而,骚乱突然爆发了。军方迅速派来了增援。毫无疑问,骚乱看起来已经彻底平息了。虽然内政部的官员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1848年2月23日9时左右,新的骚乱爆发了。新的骚乱主要爆发在蒙马特尔街、林荫大道、唐普勒街、码头和其他人口稠密的地区,而这些地区的街道不仅狭窄,而且错综复杂、易守难攻。政府如果派国民自卫军去采取行动,那么可以轻松镇压骚乱。国民自卫军是七月王朝的缔造者,也是七月王朝的毁灭者。实际上,由于国民自卫军已经多年没有接受检阅,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肯定对国民自卫军的不忠有所察觉。然而,即便如此,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仍然坚信大多数公民和士兵会效忠于自己。有人曾向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报告称,让-弗朗索瓦·雅克米诺将军说道:“三百八十四人中仅有六到七人行为不端——其他人皆会效忠于七月王朝。”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听后只是说道:“才六至七人!十七至十八人我们也不怕!”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寄希望于效忠于自己的士兵,却因此而失去了王位。

1848年2月23日的前几天,内阁一直在讨论是否应将镇压骚乱的任务全部交给国民自卫军。正如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在《历史的印记》一书中评论的,无论内阁如何选择,这个选择都会带来许多不便。雷斯枢机主教表示,无论选择哪一方,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都无法避免犯错。历史已经充分证明了一个事实,即召集国民自卫军是七月王朝毁灭的序曲。然而,如果国民自卫军没有被召集,那么七月王朝能幸存下来吗?答案是不确定的——政府会以行为可疑为借口阻止敌对行动。政府无论采取什么行动,都改变不了助长暴乱分子的气焰的事实。1848年2月22日17时,在多个地方,武装部队都遭到了沉重打击。虽然国民自卫军做出了一些回击,但立场十分摇摆。在尝试召集部分国民自卫军并不顺利的情况下,政府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乐观,决定在次日继续召集全部国民自卫军。

在《最后的星期六》一书中,蓬泰库朗伯爵路易·古斯塔夫·勒·杜尔塞写道:“呜呼,虽然历史已经给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上了一课,但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没有认识到,面对众多的巴黎平民,国民自卫军只是一个革命团体,根本不具备坚定的保守主义和抵抗精神。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危险已经近在眼前。当需要拯救的对象不再是国家、机构或王权,而是房屋与商店时,当受惊的中产阶级吸取了让权之后的教训时,阻止街道被毁已经不再是一桩易事,需要花费更多力量和努力。与此同时,不仅人们会遭受更多痛苦,而且政府需要召集更多的士兵、街头巡逻人员和负责夜间值班的警卫。”1848年2月23日,政府没有进行反思。因为国民自卫军不仅缔造了七月王朝,而且热情、勇敢地进一步巩固了七月王朝,所以政府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再次召集国民自卫军并且平息骚乱。然而,这只是政府一厢情愿的想法,毫无理论上的逻辑可言。内阁本就不讨国民自卫军喜欢。因此,在国民自卫军看来,召集令只是报复内阁的绝佳手段。国民自卫军将自己视为仲裁者,参与公共事务决策,并且声称要通过高压手段改变内阁。内阁不仅一直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行事,而且从1830年起便得到了最广泛的支持。因此,国民自卫军没收国家的政治权力并且将其授予城市的做法其实是想让自己凌驾于政府和法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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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和反对派成员一样,国民自卫军没有高瞻远瞩,仍然相信自己只是试图改变内阁,而不是发动革命。国民自卫军的做法毫无规划,完全是无意识地在推动共和政体的建立。杜伊勒里宫如果执行轻率和错误的决策,那么会带给反对派和国民自卫军同样的灾难。我们必须宽容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的自欺欺人——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周围的所有人,包括他的朋友和敌人,都同样自欺欺人。左派人士、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和内阁成员都是目光短浅之人。历史上总会有这样的时期,即社会上的各个阶层都如同中了迷魂计一般,而上帝在一旁享受着捉弄人类的乐趣。

1848年2月23日早晨,国民自卫军的战鼓敲响了集结的号令。然而,情况显然已经不利于政府——虽然国民自卫军中的大多数保守派成员仍待在家中,无动于衷,但所有的反对派迅速响应了号召。

由于经常与危险的暴乱分子正面接触,国民自卫军察觉出了暴乱分子对内阁的敌意,并且开始怀疑自己捍卫的事业。秘密团体的成员虽然认为1848年2月23日是对抗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和为此前的失败报仇雪恨的绝佳时机,但一直在犹豫是否应该主动出击。共和党虽然无法独自成事,但有了国民自卫军的支持后,很可能会推翻七月王朝。不是国民自卫军的暴乱分子身穿制服,以更有效的方式进行着革命事业。斐迪南·弗洛孔先生来到《改革报》办公室,喊道:“去找一些国民自卫军制服,快点!向你们朋友借也好,在二手服装店搞到也好——总之,尽一切可能找来国民自卫军的制服!穿好国民自卫军的制服后,立即去市长办公室,带领分遣队并且高呼‘改革万岁’。随后,尽可能地四散于军队和人群中。”政府本以为国民自卫军会与其他军队联系并且负责维护治安,不仅能在让军队掌控巴黎的计划中有效发挥其作用,而且能去军队去不了的地方清除路障。然而,事与愿违,国民自卫军仅仅暂缓了骚乱的爆发。

1848年2月23日10时至1848年2月23日11时,大部分国民自卫军的军团都展开了行动:

在香榭丽舍大街和旺多姆广场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一军团是唯一一支保留了支持政府的态度的部队,不仅没有喊出“改革万岁”,而且在左派人士经过时发出了嘘声。

在皇家宫殿和蒙马特尔郊区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二军团于马尔桑馆窗下高唱《马赛曲》。

在蒙马特尔和泊索尼埃尔郊区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三军团声明,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将大臣撤职前,第三军团的士兵不会放下武器。国民自卫军第三军团以保卫银行为由迫使市政警卫撤退,并且用刺刀攻击胸甲骑兵,高喊着“打倒弗朗索瓦·皮埃尔·纪尧姆·基佐”。

旺多姆广场

在卢浮宫附近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四军团签署了一份给下议院的请愿书。这份请愿书中写道:“我们都是巴黎民兵和公共秩序的维护者。为了预防和制止流血事件,我们将无条件听从派遣。然而,与此同时,作为自由的守护者,我们必须声明,这次集结不仅不代表我们支持内阁的对内或对外政策,而且不代表我们会给予内阁各种形式的支持。相反,我们代表广大优秀公民谴责内阁。”请愿书的最后一项是要求撤职和弹劾大臣。这份请愿书虽然本应由一些国民自卫军士兵交到下议院,但在码头处被截获并且直接送至了左派人士手中。

在博讷-努韦勒地区和圣但尼郊区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五军团干扰着市政警卫打击骚乱的行动。

在圣殿区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六军团聚集于巴士底广场上,高唱着《马赛曲》。

在市政厅附近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七军团让人告知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如果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不立即投降,那么国民自卫军和政府之间的冲突将一发不可收。此外,国民自卫军第七军团的几位卫兵已经将武器交给了暴乱分子。

在圣日耳曼郊区集结的国民自卫军第十军团分成了两拨——一拨保卫着通往下议院的道路,而另一拨已经投身于改革事业,拒绝服从命令。

可以想象,对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来说,这一系列消息绝对宛如晴天霹雳。发生了什么?这支国民自卫军,这支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拥有并且一直给予关怀的国民自卫军,这支在任何庆典场合仅凭制服就能取悦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的国民自卫军,究竟经历了什么?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抛弃和背叛。在皇家宴会上,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曾向高级军官们承诺,他会将士兵们视作患难与共的伙伴,而国民自卫军和七月王朝之间的利益将永远紧密相连!看啊,一直和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齐心协力的国民自卫军如今竟要揭竿而起并且反抗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再看一看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的支持者和最好的朋友——一夜之间,这些人都成了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的劲敌!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还能做些什么?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难道能下令向一直以来帮助自己对抗无政府主义者和暗杀者的国民自卫军开火吗?

如果政府允许国民自卫军继续充当打击骚乱的先锋和盾牌,或者有人应允了那份来自刺刀尖上的请愿书,那么何谈维护秩序?

敌对游行开始时,在杜伊勒里宫,安德烈·玛利·让·雅克·迪潘先生对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说道:“我认为,由于斗争旷日持久,危险即将到来。一部分国民自卫军士兵非但没有站在政府这边,反倒表示赞成解散内阁并且高呼‘改革万岁’和‘打倒弗朗索瓦·皮埃尔·纪尧姆·基佐’。”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希望尽快恢复秩序,而安德烈·玛利·让·雅克·迪潘先生说道:“这只是幻想,陛下——不仅邪恶势力正在不断壮大,而且游行示威活动产生了巨大影响,可能会演变为社会冲突。”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问道:“你认为暴乱分子会疯狂到要推翻我吗?”“陛下,我没听说有人觊觎王位——没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事情。然而,如果带有极端民主色彩的斗争爆发并且成功,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共和政体,要么是无政府状态。”

为了防止外界对重组内阁妄加猜测,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和安德烈·玛利·让·雅克·迪潘先生的会面是秘密进行的。一位副官来通报,表示内阁正等待着法兰西国王路易-腓力一世。在回忆录中,安德烈·玛利·让·雅克·迪潘先生写道:“国王站起身并且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恭敬地握了一下国王的手——唉,这竟是我们的诀别——从那以后,我们再未相见!”

与此同时,除了国民自卫军第一军团和国民自卫军第十军团的部分士兵,其余国民自卫军的军团全部宣布反对政府。在骚乱集中发生的地方,暴乱分子手持棍棒,以命令的口吻挨家挨户索要国民自卫军的毛瑟枪。受到惊吓的妇女们纷纷服从了暴乱分子的命令——甚至有人在门上用粉笔写下了“武器已交”的字样。以前的口角之争即将演变为激烈的战斗。摆在政府面前的是一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即要么与国民自卫军对抗到底,要么向暴乱分子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