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古代有三个主要的族群:希腊人、迦太基人和罗马人。他们各有一位自己的英雄。

希腊人的英雄是亚历山大大帝。他是希腊本土北部马其顿王国的国王,曾亲率大军远赴亚细亚,为征服和荣誉而战。经过征战,他建都巴比伦,成为亚细亚霸主,最终却因过度沉迷征战而英年早逝。他之所以闻名于世、让人钦慕,是因为他很年轻时就成就了霸业,并成功地缔造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汉尼拔(前247—前182),迦太基名将、统帅。—译者注 迦太基人的英雄是汉尼拔  。虽然迦太基人的都城位于阿非利加地中海沿岸,但迦太基人起源于欧洲,文明及所有的商业、政治关系都属于欧洲,因此我们把迦太基人列入欧洲古代三个主要的族群之一。汉尼拔是迦太基的杰出英雄,因其充沛的精力和誓与罗马人战斗到底的决心而闻名于世。他毕生致力于维系一个庞大的帝国,五十年来一直处于焦虑的状态。因此,他的强大和荣耀在于他坚定的意志和绝不动摇的恒心及他获得的成功。在世时,他一直是罗马人恐惧的源头。

罗马人的英雄是恺撒大帝。他正好生于公元前100年。他之所以名满天下,不是因为像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对外征服,也不是因为像汉尼拔一样入侵他国,而是因为他在与国内各路竞争对手旷日持久的可怕较量中最终大获全胜。他上台时,罗马共和国几乎已经拥有所有值得占领的地区,没有必要再对外征服。然而,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也扩大了罗马共和国的疆域,但罗马共和国当时的主要问题是“谁来继承前任征服者们获取的权力”。

当时,罗马共和国不是中央集权统治下的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一个大型的国家集团。国家各地区之间大不相同,语言各异,风俗和法律也各不相同,但又与中央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罗马共和国下设行省,由总督管辖。除了征税,在许多重要场合,总督还须主持司法、行政工作。在任期内,总督有大量机会积累财富,征收的钱财远超上缴中央政府的数额。在法庭上,总督收受贿赂、偏袒富人。因此,越是富裕繁华的行省,越会成为罗马共和国官员竞相赴任的地方。获得富裕行省总督职务的人,在行省待够满意的任期,谋取足够的财富后,再回到罗马共和国。他们利用钱财、耍尽阴谋诡计,为自己谋取更高的职位。

每每对外作战,征讨遥远的国家或者部族,罗马军官们总是极度渴望成为指挥官。他们确信自己能克敌制胜。对他们来说,与守着行省敲诈勒索、索取贿赂相比,通过打胜仗掠夺战利品,敛财的速度更快。此外,获胜而归的军事荣誉更能扩大他们在罗马共和国的影响力、提升他们的权力。同时,他们还会举行各种庆祝活动和凯旋式,吸引成群结队的公民前来参与,好好听听公民的赞美之词。他们把战利品放在神殿,举办各种赛会和表演供公民消遣,还举行角斗士表演及斗兽表演等娱乐公民。角斗士和野兽都是对外征战时带回的,专供公民娱乐。凯旋的罗马共和国军官享受巨大的胜利;他们的政敌则黯然失色,不再引人关注,除非他们能在其他领域获取同样的荣誉,并且适时而归,宣扬自己的权力和名望。这样一来,罗马的和平会因军事将领之间的冲突而受到影响。军事将领的权力太大,罗马共和国没有人能够管控他们。

罗马公民

恺撒时代到来前,罗马共和国曾出现一对竞争对手—马略和苏拉。他们之间的斗争无所不在。此后,这两个人的名字也成了不同历史时期敌对势力与仇恨的代名词。马略和苏拉分别代表罗马共和国的两大派别。和其他国家一样,大多数罗马共和国公民都有发言权。公民被分为上层和下层,上层是贵族,下层是平民。苏拉是贵族派,受到贵族的支持;马略是平民派,是平民拥护的对象。然而,在相互竞争中,他们并不只靠公民投票,更多的是靠军事力量的威慑力。当时有一场战争,他们要与实力强大的米特里达梯六世开战。这是一个名利双收的大好机会。苏拉被派去指挥这场战争。但苏拉不在罗马共和国期间,马略想方设法否决了这一决议,并派两名护民官到苏拉军营通知其这一变化。

1英里≈1609.34米。—编者注 苏拉杀了那两位护民官,因为他们竟敢带来这样的消息。然后,他开始向罗马共和国进军。由于护民官被杀,马略在罗马城中到处寻仇报复,杀了苏拉的一些重要朋友。罗马城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类似于西方的上议院的元老院,主要代表贵族的权力。元老们理所当然地支持苏拉。几英里  外,贵族派派人送信,告诉苏拉不要入城。苏拉假装答应,就地扎营,但其实并未真正止步不前。次日清晨,他就攻下了罗马城。马略的支持者负隅顽抗,从屋顶投掷石块,扔向苏拉指挥的军队。苏拉下令,凡见屋顶有人抵抗,直接放火焚烧房屋。于是,曾经繁华富庶的都城因双方的交战而面临毁灭。虽然交战双方都自称是“公民的朋友”,但公民仍然胆战心惊、极度惶恐。

最后,马略战败,落荒而逃。他那些没能逃跑的朋友大多被杀。苏拉召开元老会,通过一条法令,判决马略为“公敌”,并悬赏其首级。

马略孤立无援,只身南逃,四处遭人追杀,到处有人想取其首级领赏。最终,数历险境,九死一生,他渡过地中海,逃到已经成为废墟的迦太基,栖身于一间小屋内。此时,他已年逾古稀。

苏拉认为终于消灭了强劲的对手和敌人,便着手准备与米特里达梯六世的战争。他开始组建军队,建造、装备了一支船队,开赴战场。他刚一离开,城中马略的支持者纷纷卷土重来,采取措施重新夺权。马略也从阿非利加返回,随即集结了大军。他自诩是平民的朋友,收编大量叛奴、不法分子和亡命徒,直奔罗马城。年迈的他历经劫难,一心只想复仇,并为此严密计划。他思虑过重,导致面容苍白、憔悴。他一路向罗马城进发,时有元老院委派的代表前来议和。他只听不从,拒绝任何条件。他一路前行,外表彰显着与他年龄相符的深思熟虑与镇定自如,内心却如凶残的老虎。

一占领罗马城,马略就开始打击对手。他将一位执政官斩首,悬其首级于城中最显眼处以威慑众人。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后来,苏拉所有重要的朋友都遭其杀害,其中既有位高权重者,也有普通贵族。他们一旦被发现,无须经过宣判,也无须审讯,在没有任何罪名的情况下,仅仅依照军令,就被视作敌人,被就地处决。对自己特别反感的人,马略会采用特别处决方式—将其从塔尔皮亚岩上扔下去。

1英尺≈0.30米。—译者注 塔尔皮亚岩是一处悬崖,约五十英尺高  ,如今依然可以在罗马城看到。当时,罪大恶极的人会被从塔尔皮亚岩上抛下。他们沿着台阶,被带到岩顶,然后被推下来,痛苦挣扎后惨死。

塔尔皮亚岩的名字源自一个古代塔尔皮亚故事。传说,塔尔皮亚是一个生活在罗马早期的姑娘。当时,罗马城被邻国军队围困。据说这些士兵手持盾牌,胳膊上戴着金手镯,希望塔尔皮亚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塔尔皮亚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要求他们留下手镯。因为不知道这些金光闪耀的饰品叫手镯,她就说留下“你们胳膊上的那些东西”。士兵们答应了她的条件。她打开城门,士兵们冲入城内。士兵们非但没有给她手镯,反倒把盾牌砸向她。最终,这个可怜的姑娘被盾牌活活砸死。事情就发生在这处悬崖附近,于是人们就用她的名字命名了这处悬崖。现在,人们发现,塔尔皮亚岩已被凿穿,还有许多地下通道。这些通道可能是古代采石场的遗迹。有些通道已经堵塞,另外那些仍然通畅。据说,直到今天,周边居民仍然相信,塔尔皮亚独自一人,坐在洞窟深处,犹如被施了魔法,身上挂满黄金珠宝。但试图寻找她的人注定会迷路,有去无回。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马略继续屠杀,直到苏拉的支持者被杀光或者被迫逃亡为止。他不遗余力,想尽一切办法,搜查苏拉妻儿的踪迹,想把他们一起杀掉,只是没能如愿找到他们。苏拉的朋友们同情无辜且无助的苏拉妻儿,把他们藏了起来。最终,马略杀戮他们的愿望落空。此外,还有更使马略失望的事,那就是他想杀之人都自杀了,使他无法复仇。有一个人关上门窗,烧炭自杀,窒息而亡。还有一个人在公祭坛上割脉,流血而死,以死来祈求诸神的裁决,希冀诸神惩罚残酷的暴君。

不久,马略地位稳固了,完全掌控了罗马局势。罗马城开始复苏。人们不再诚惶诚恐与惊慌失措。此时,马略却病了,患上了严重的突发性疾病。这次患病可能是因为他受到了极度的精神刺激—流亡期间的悲凉,回归之后命运又完全逆转,曾经可怜的逃亡者,藏于黑暗、荒凉的废墟,却突然成为世界的主宰。想到苏拉没有被抓也没有被制服,而是在与米特里达梯六世交战,马略异常激愤。他逼迫元老院判决苏拉为国家公敌,同时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将其抓获。只要苏拉这个强大的对手还活在人世,他就觉得自己的凯旋不够完美。疾病打断了他抓捕苏拉的计划,使他焦躁不安。

临终前,马略在床上辗转反侧。显然,贪得无厌的野心和汹涌的仇恨,使他无法冷静,让他再次受到刺激。他很快便精神错乱,开始胡言乱语,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取代了苏拉,正身处亚细亚指挥军队冲锋陷阵。执着于这个想法,他疯狂地盯着四周,时而大喊米特里达梯六世的名字,时而大声向臆想出来的军队下令,时而挣脱侍从之手,下床攻击自己想象出来的敌人。如此持续了数日,精神错乱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七十年来,那些浪费在自私、残暴和仇恨上的力量终于耗尽了。马略再也没有醒来。

马略的儿子小马略试图继承父亲的权力。苏拉结束了同米特里达梯六世的战争,正从亚细亚返回罗马共和国。显而易见,一场可怕的冲突即将来临。苏拉高奏凯歌,穿越全国。小马略及其同党集合全城兵力,备战防御。城内公民分成两派,贵族派拥护苏拉,而平民派支持小马略。历史上,派系的兴衰犹如潮水一般,交替出现。平民派曾经一度掌权,现今到了衰退之时。随着自己不断前行,苏拉发现,一切都朝着他重新掌权的方向发展。他摧毁了反抗自己的军队,把小马略围困在离罗马城不远的城邦里—小马略曾努力在此寻求栖身之地,然后占领了这个城邦。

在罗马城,马略曾犯下的骇人血案和大屠杀重演,场面恐怖至极,简直史无前例。苏拉把想要消灭的人列出来,派遣士兵四处围剿这些不幸的复仇对象,搜遍他们的住处和城里的公共场所。一经发现,就地处决。在人口稠密的大城市如此行事,对从未目睹过屠城恐怖场景的人来说,这种场面简直难以想象。苏拉全程参与,极其冷淡,像是履行政府官员的普通职责。一天,他召集元老会,正在讲话时,参加会议的元老们的注意力被旁边街上的各种惨叫声、尖叫声分散了—这些声音是正在被屠杀的人发出的。元老们听到这些声音,都受到了惊吓。苏拉却非常镇静,冷漠地提醒全体成员听自己讲话,不要受到其他事件的干扰。他说,这些声音只是依照他的命令处罚乱党们扰乱和平的行为引起的。

苏拉的处决令并不仅在罗马城执行,邻近的城邑和远方的行省,也遍布着恐惧和痛苦。尽管这种行为罪孽深重,但实际上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血腥残暴。在阅读罗马共和国马略和苏拉的内战历史书籍时,读者可能会想象这样的场景:全国人民被纠集起来,组成两支军队,互相打斗、屠杀。实际上,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只是一小部分人积极参与了这些暴力血腥行动。因为人的本性并非凶残如野兽,相反,人类通常热爱和平宁静的生活—耕种土地,饲养牲畜,享受上天赐予的和平与安宁。世界上任何民族、任何时期,只有一小部分人的欲望和仇恨会如此强烈,如此喜欢杀戮和战争。这一小部分人一旦手握武器,就会无所顾忌,肆意残忍地践踏别人,像是披着人皮的凶残猛兽,手举长矛或挥舞刺刀,肆意挥向热爱和平的人。而热爱和平的人手中只有牧羊的工具,生平最大的愿望也只是与妻儿过上安静祥和的生活。

这样一来,马略和苏拉的众多追随者,全副武装、胆大妄为,所到之处让人心生恐惧、胆战心惊。罗马共和国数百万牧民和农夫曾经安静祥和、怡然自得的生活被打破。他们在祥和的环境下获得的丰收被劫掠。这些将军、士兵、执政官、副执政官则依靠征税以及掠夺牧民和农夫的收成来补给国库、发放军饷、支付兵器制造者的薪水。凭着这些“收益”,他们建造了雄伟壮观的罗马城,装点奢华的宅邸。他们手握武器、执政掌权,辛苦劳作的平民百姓别无选择,只能屈服。百姓们继续劳作,忍受着各种煎熬。军队经过后,他们继续耕种土地,修复军队暴行带来的伤痛,弥补掳掠带来的损失,从不抱怨—他们知道,抱怨于事无补。他们把武力统治视为人类必然要经历的,是不可避免的灾难,就像地震和瘟疫一样,只能忍受。如今,这些平民百姓已经能较好地应对。他们拥有自己的权利,非常谨慎地防备这群武装亡命徒,防止后者再次把自己卷入恐怖的深渊。

苏拉返回罗马,执掌最高权力。查阅公众名册时,他发现了一个不熟悉的名字,起初不知如何是好。这人就是这段历史的主人公,年轻的恺撒。恺撒出身于世袭贵族。在他之前,已有多位“恺撒”担任过政府高官,有些还是历史名人。因此,毫无悬念,他本应属于苏拉派,因为苏拉是贵族利益的代表。但他个人倾向于支持马略。马略娶了恺撒的姑妈,恺撒娶了秦纳的女儿科涅莉亚。秦纳是马略最能干的副手,也是马略最有影响力的朋友。恺撒当时还很年轻,性格鲁莽,还未积极参与政事。苏拉一度忽视了恺撒,但最终还是想将其列入危险人物名单。在贵族派里,苏拉和恺撒的共同朋友为恺撒求情。苏拉听从了请求,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暂缓了决定,命令恺撒与妻子科涅莉亚离婚。恺撒断然拒绝了苏拉的要求。这一决定一方面是因为他与科涅莉亚感情深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拥有坚毅、不屈不挠、绝不顺从的性格。他早年养成的这种显著的性格伴随了他一生。他敢于面对任何危险,不让自己陷于险境。他非常清楚,一旦苏拉得知要求被拒,马上会下令处死自己。于是,他选择了逃亡。苏拉剥夺了恺撒的头衔和官职,没收了他和妻子科涅莉亚的财产和他祖上的家业,并把他列入公敌名单。因此,恺撒成了流亡者,四处逃亡。流亡途中的冒险经历将在下章叙述。

苏拉现在拥有统治罗马共和国的绝对权力,成为罗马共和国的主人,也成为罗马共和国辖下所有地区的主人。不过,他并不是治安官,而是一位从亚细亚战场凯旋的将军。他以这样的身份处置扰乱和平的人,有些不合常理。在清除敌人后,表面上看来,他不再武力执政,而是依法行事。形式上,他按照政府决策行事。他被选为独裁官,拥有绝对的无上权力。在短暂地达到世俗权势的巅峰后,他辞去权位,将余生致力于文学研究。尽管对政敌的打击残忍至极,但他实际上是一个有修养的文雅之人,对促进文学和艺术的发展有着浓厚的兴趣。

马略和苏拉之间的斗争是史载最激烈的个人斗争。源于两个野心勃勃之人的个人竞争,结果却影响了世界的发展与和平。在不计后果的斗争中,他们践踏一切阻碍自身发展之物,轮番无情地摧毁反对自己的人。人们痛恨他们的罪行,却也赞赏他们追求自身发展时展现出来的非凡力量。